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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官

来源:嘉禾网 作者:尹振亮 编辑:邓和明 2011-02-21 10:5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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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官

为卑微者歌哭(序言)

梁瑞郴

         嘉禾是神农最初教民耕种并建有谷仓的地方。上古传说中的“天雨粟”便发生于此。古时嘉禾名之“禾仓堡”,便知其到处建仓囤粮,有粮仓之名实,是中国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可惜“炎帝之世,天降嘉谷,神农拾之,以教耕地”之后,便离开嘉禾,去到茶陵一带,死于“长沙茶乡之尾,”,即今天的炎陵县。故炎陵名声大噪,而嘉禾却山水不显。

  振亮便生于斯,长于斯,像这片土地一样,内敛,沉稳,实在,他的生活经历并无跌宕起伏,更缺传奇陆离,只是居于一隅,好学多思,耐得住清贫与孤寂,扎根于基层,沉浮于平凡,而做过基层干部的人生经历,又让他对这个群体的喜怒哀乐,人生悲欢,生存局囿,卑微心理有种种切肤的体会。因而他的第一个长篇便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这个群体。

  我是最早读到他初稿的读者之一。那时他正在毛泽东文学院第七期中青年作家班学习,这就构成了我与他所谓的“师生”关系,当我读完他的初稿之后,便强烈感觉到作品中那一股股来自南方乡村的生活气息,这绝非闭门造车者所为,但我也毫不讳言地指出他的作品叙述表达方式的陈旧。

  此后,作者沉寂两年,后来方知,他以数度请教名家名师,反复修改,几易其稿,才捧出了他的新著《乡官》,让我读后眼睛为之一亮。

  这部长篇毫无疑问是来源于生活,而且许多人与事不亲身体验是难以写出来的,对于乡镇干部的悲与欢,苦与乐,有了非常真实的描写,这是书斋文人所无法写出的。

  作品中所描写的方侠这个人物,给人以较为深刻的印象,他在艰难的处境下忍辱负重的工作,在中国最基层的“官场”中生存,他的性格中所表现出来的悲剧因素,反映了这个时代基层干部生存的困顿,作品正是从这个人物生发开去,多方面剖析性格、体制、环境、文化背景中的种种矛盾,他在为这一中国官场的卑微者歌哭。

  从结构上看,作品结合了中国章回小说的特点,虽然有些陈旧,但同时也具有创新的意义。小说的叙述方式非常典型地反映了基层干部那种错综复杂的年复一年的生存环境和精神世界。

  书中不乏许多精彩的情节和语言,就像他故乡的民歌,有种浓厚的乡土味,有许多经典的群众语言,很具个性和特点,这些从群众生活中提炼出来的艺术特色,地域性和民俗性非常强,比如说伴嫁歌舞、耍龙舞狮时的描写;方侠乡长在“夹缝”中工作,两头受气时的心理刻画等,使作品不时表现出生动的艺术观照。

  如果说这部长篇最重要的价值在哪里,我以为是其较为真实地描写了基层农村干部的困窘生存环境,艺术再现了当今中国乡村的生活场景。

  振亮的家乡曾经产生过优秀的作家古华、肖建国,以及晚年也以一部《浴血罗宵》长篇名世的上将肖克。他们的作品虽然有各自不同的艺术风格,但都是走扎根于生活的土壤,从生活出发,又回到生活的写作的道路。至于作品是否能够成为经典,传之后世,姑且不论,但他为时代中的某一区域的历史留下了痕迹,这也许便是后人想起它,需要它的所在。

  我所写的文字,不能称为序,只能是为振亮作品的登场吆喝几声,以为助阵。

                                                                          2010年7月于毛泽东文学院

  (作者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文学风》杂志主编)

  目录

   一月

  一、老子家连篼“千年矮树”都没有

  二、雪崩棚毁救人命

  三、年年饾米下锅,这节怎么过

  二月

  四、谷坪赛狮,锣鼓喧天

  五、没得孙崽,我到时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六、儿子出事,妻子的哭泣刺痛他的心

  三月

  七、“小精怪”选上了村主任

  八、好盛情,粮补款贵不过鸡鸭钱

  九、蜜月爱民工地过,临时洞房乐陶陶

  四月

  十、枪弹耳边响,乡长吓一跳

  十一、高价粮种低价卖

  十二、偶遇初恋,旧情多缠绵

  五月

  十三、乡长站上了被告席

  十四、街头蜚语搅人心,“弹劾”丈夫成佳话

  十五、抓计生,乡长他乡被软禁

  六月

  十六、喜蛋送上了抗旱渠

  十七、粮种有误伤民心,请来记者晒真相

  十八、我当乡长,还不是跟“龟孙子”一样

  七月

  十九、财神上门喜煞人,脚鱼咬人谁领情

  二十、浪尖救人真英雄

  二十一、家庭婚姻问题,特事特办

  八月

  二十二、好感动,乡长市场站地摊

  二十三、稽烟协税挨刀棒,心惊肉跳事难忘

  二十四、停尸八年一朝解

  九月

  二十五、村里学校的门被锁了

  二十六、中秋月下尝“禁果”

  二十七、“路子”是靠人跑出来的

  十月

  二十八、急坏身体是自己的,没人可怜你

  二十九、群众投诉,乡长被双规

  三十、老爸送来“醒世言”

  十一月

  三十一、歌乡摆擂赛高低,龙狮起舞歌盛世

  三十二、巧借人文做天梯,学会请来“四种人”

  三十三、乡长的办公室牌子要不要挂上去

  十二月

  三十四、感天动地,呼家岭上炮声隆

  三十五、火海救人见英雄

  三十六、“宴收”融资双满贯,乡长喜事从天降

一月:

        岁朝宜黑四边无,大雪纷纷是旱年;

  但得立春晴一日,农夫不用力耕田。

                 ——摘自《气象歌》

一、老子家连篼“千年矮树”都没有

  元旦佳节过后,太阳也似孩子的脸,挤出厚厚的云层,把温暖洒满了大地。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缕阳光,长时间生活在阴沉天空下的人们,一个个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闲在家里的男女老少或背出桌椅板凳坐在房门前搓麻将、打字牌;或臂挂着几个塑料袋,装几个红绿黄紫的毛线球织毛衣、编毛裤,享受着冬日里暖阳的恩赐。

  这天是星期天,石燕乡的方乡长吃完中饭,就跟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乡政府,见其他乡干部还没来几个,便背着手,沐浴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独自一人来到乡政府后面的舂陵河边。

  石燕乡曾经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三面山高峰奇,一面是在座座山峰间婉转跳跃而去的悠悠的舂陵水,太平天国起义时,石达开带领义军曾在此冲出了清政府军的围剿;红军长征时,红四方面军也曾在这里避开了国民党部队的围追堵截。这些年来,随着红色旅游热潮的逐日火爆,不少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们提议要好好利用现有的“红军树”、“红军墓”、红军标语等资源,把石燕乡打造成为全县乃至全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乡官来到舂陵河边,方乡长站在一蔸不知名却青枝绿叶的灌木树边,静静地盯着从南向北缓缓流淌的舂陵水。他来石燕乡已经整整12年了,从一般干部到副乡长再到乡长,一步一个脚印,石燕乡的哪个村哪个组有哪些得力人物、哪些贫困对象,有什么优势和发展潜力,在他心里就像一本“活家谱”、“活地图”,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目睹着眼前这蔸在冬日里仍保持青翠枝叶的野丛木,方乡长想起了前不久他的一位大学同学讲的一句话:“现在当官,真他妈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钱财多了好做事,朝廷有人好做官’,而老子家里却连蔸‘千年矮树’也没有,别人都有的是背景,七大姑、八大姨,省里、市里、县里一大串,而自己有的是背影,虚半步都不行。”想起老同学讲的这段话,想起这些年来的辛酸,他仰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天边一只孤雁从他的头顶掠过,他眼直直地目睹着孤雁消失在天际间……

  方乡长名叫方侠,一米六八的个头,不高也不矮,一张黝黑的脸上镶着一双大眼睛,讲起话来总是粗声粗气、直来直去的,就像山里的空心竹子。跟他一批当乡长的,有的早已当了副县级领导,有的已经进机关换了几次老巢了。掐着指头数一数,他在石燕当乡长已经八个年头了,八路军八年抗战都能把八百万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了,唯独他却像木板上一颗生了锈的钉,原地不动。每次组织上来人考察,评语都是:政治立场坚定、群众基础扎实、工作有能力、勤政又廉洁。但每次考察归考察,一起共事的乡党委书记都已换了三轮了,可风水就是不轮流转,流到他这儿就硬是拐了个弯。曾经那种“别人跟我比父母,我跟别人比明天”的豪气也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胡思乱想间,时间过得贼快,不经意间,太阳已钻进南岭山里去了。方侠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瞧了瞧,已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于是,踏着舂陵河畔厚厚的柔软泛黄的杂草跺回了乡里。

  吃过晚饭,办公室主任天龙来到方侠办公室汇报说:“晚上参加每周例会的党政领导除牛副乡长未到外,其他都到齐了。”方侠抬头“哦”了一声,没问为什么,又扶在办公桌前一边想一边写着什么。

  晚上八点钟,每周一次的全体干部职工例会照常开始了。新来的乡党委书记华刚用眼睛扫了一遍所有的人员,见有部分人没带会议记录本,便侧身问方侠:“乡里以前开会发了记录本没有?”方侠扭头告诉他:“发了。”接着提高声调说,“没有带会议记事本的同志马上回去带。”

  等大家再次返回会议室,华刚把县里要求在春节前各乡镇要做的“送温暖,献爱心”活动的重要性和重大意义向全体干部职工进行了思想灌输。尽管华刚的讲话像古时候老太太的裹足布,又臭又长,但大家还是作鼓正经地听着,生怕引燃新官上任后的“三把火”。之后,华刚又指示具体工作安排由方侠拿出个详细方案来。

  方侠接过话茬后,首先要大家尽快从元旦放假的氛围中走出来,把心收回到工作中来,积极投身到这次全县统一的“送温暖,献爱心”活动中。接着宣布了工作分工方案:党政班子十三个人,按照平常的工作责任制,也分三大片,除新来的华书记外,每个片四个人,每个村至少要联系一到三家贫困户。要求要把每户人家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并以此为契机,在全乡建立一套“贫困农户档案”,大家不能马大哈,应付了事。

  “送温暖,献爱心,活动年年搞,钱从哪里来?”方侠话未讲完,副乡长田胜利便提出了异议。“田副,你先别急,我接着就讲这事了。”方侠说着顺手端起茶杯润了润喉,继续说,“至于钱吗?县民政部门会下拨一些,这是一条渠道。另外,各位都分管了一个片,你们与片长协商好,各显神通,这是第二条渠道。一定要保证每个贫困户过年前有米煮饭,有油炒菜,这是基准数,只能多,不得少,时间从6号开始,一个星期完成。”

  任务下达后,各大片负责人马上进行了紧急商讨。

  方侠所分管的岭南片,各村的集体经济基础都较差,特别是苟公山下村,因地处南岭山涧,田土少,缺资源,又远离集镇,群众的经济基础十分落后,尽管改革开放几十年了,春风就是不度“玉门关”,整个村庄仍旧是“老面孔”:几间破旧的红砖青瓦房,一条曲曲折折的简易公路。

  这天,方侠带着片长罗方来到了苟公山下村,村长阳平告诉方侠:“村里有五保老人5户,孤儿3户,贫困老人15户。”方侠听后,皱了皱眉头,说:“阳村长,你看最需要我们帮助的有哪几户,把他们的家庭情况都说一说,面不要太大,讲实话,乡里也是手长衣袖短,爱莫能助啦!”阳平听了也紧皱起眉头,半天没默起神来。见阳平为难的样子,方侠主动说:“要不这样吧,你带我们走几户人家。”

  来到一组张光文家,一扇被岁月腐蚀的木板门沾满了尘埃,透过几块稀疏的楼板,可清楚地看到楼顶上的瓦片有如村民用的竹箩筐,这情形,一到雨天肯定漏得不得了。走进房里,只见张光文躺在一张老古板的木床上,一张蜡黄色的脸上陷着一对缺水葡萄般的眼睛,无神无力。见乡长来了,张光文脸上强撑出笑容,费尽力气转动了半边身子,噎嚅着说:“乡长好,大家好,谢——谢你们了”。

  张光文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复员军人,已经八十有三了,老人命苦,从小就失去父母,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抗美援朝回来后,30多岁了才成了家,生了三女一儿,儿子在读中学时因车祸丧生。张光文晚年一直与老伴相依为命,谁知老伴在五年前身患绝症撒手西去。这几年由于生活缺乏照顾,张光文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屋漏偏遭连夜雨,张老汉去年又患上了半瘫痪病,每天只能靠一位远房侄子照顾,侄子不在家时,就全靠左邻右舍端点茶送点饭苟延残年。

  方侠走近张大伯的病床前,一边紧握着他那双似花生壳般的老手,感谢他曾经为国为党所做的贡献,一边使了个脸色,示意副乡长利军递过来两百元钱,表达乡党委、政府的一点心意。从乡长手里接过区区的两百块钱后,张光文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钢铁汉子却似位孩子受宠若惊,激动得用衣袖揩着眼里流出的泪水。

  方侠等慰问人员刚踏出张光文家的门槛,张光文的那位远房侄子闻讯赶来了:“哪位是乡长,哪位是乡长?我有话要跟你们说说。”

  “我就是。老叔,有话慢慢讲,不要急。”方侠一边应着,一边挤到人前去。

  “我没别的意思,今天你们这么热情来看我老叔,真的太感谢了,只是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我老叔年轻时为国家卖命,之后又为村里工作了几十年,是位老资历的老共产党员,但他却不如村里的一些普通老人,别人每月都有几十上百块钱……”张光文的侄子越讲越激动,像是跟谁吵架一样,说话声像喇叭筒,手舞足蹈的。

  “老叔,你的心情我懂,可是这个问题,不是你我能解决的。你叔叔的事,我会记在心里的。”听到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方侠忙打断了他……好不容易安抚好张光文侄子,方侠又随着阳平走马观花般走访了三位孤儿家,给每家送去了一定数额的慰问金。

  走访完这些特困家庭,方侠的心里像灌进了铅,沉甸甸的。

  方侠分管的岭南片有个水浸村,该村是移民村,两百多口人是多年前从另一个乡里迁来的。村里有一个绰号“断手”的中年汉子,早年因为到水库炸鱼,不小心炸飞了自己一只手,成了残疾人,之后生活越过越苦,因此过去是一年到头总是有理无理要到县、乡政府去吵闹好多次,成了全乡有名的老上访户。方侠上任后,便把“断手”作为自己的帮困对象,“断手”家里插秧割禾缺劳力,方侠就组织团员青年到他家搞义务劳动;冷天“断手”缺衣时,方侠见到后,便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裤送给他;农历五六月份缺食少粮时,方侠亲自到县民政部门帮他办理救济手续……真情化固石,近几年来,“断手”再没到乡里吵闹过了。

  春节将至,方侠自然想起了“断手”一家。于是,带着慰问人员来到了水浸村。“断手”见方侠一行来到家里,一边拖出长木板凳请坐,一边与方侠风趣地拉起话茬来:“方老弟,今天这么行时,带这么多兵马来,我又没崽没女,你们搞计划生育也搞到我家里来了?”

  “‘断手’,看你把话说的这么没水平,照你说,我能来你家,我们乡里的兄弟来了你就不欢迎喽。”

  “没有没有,方老弟,开句玩笑,莫见怪。”“断手”说着,麻利地从一个旧衣柜里抓出一些待贵客用的红瓜子盛到一个小碟上,请方乡长等人吃。

  “莫见怪就好,我们今天是特地来看你和你老妈的,马上就过年了,这是政府的一点小心意,两百块钱,给你们母子俩过年用。”

  “谢谢,谢谢啦。”“断手”一连讲了许多个谢谢。还没等“断手”谢完,方侠又径直走进“断手”家的里屋,来到“断手”的母亲床前,讲了一大通安抚话,又从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赠送给“断手”的母亲。“断手”见状,忙踢撞着凳子跨过来阻拦。方侠却说:“刚才那是乡党委、政府的心意,这是我个人孝敬老人家的。”“断手”不肯。方侠故意红着脸说:“我又不是给你的,你着什么急!?”“断手”无话可答,只是眼泪水不太听话,“涮涮涮”地流了下来。

  从“断手”家里出来,方侠如释重负。然而,想到仍有不少在贫苦中煎熬的贫困户,作为一乡之长,他的心里却有着无尽的内疚。

 

二、雪崩棚毁救人命

  在湘南山村有这样一句俗话:一日南风三日雪,三日南风煮饭都煮不及。在接连几天的南风吹刮后,冷飕飕的北风就像当年日本鬼子进城,说来就来,一夜之间,气温就由零上变成了零下,街上行人的衣着打扮也由花花绿绿、飘逸婀娜变成了清一色的毛衣棉裤加保暖鞋。天空灰沉沉的,像只农村人蒸酒用的大铁锅,盖在人们的头顶,让人郁闷极了。

  几天的凛冽北风后,冰冻夹着雨雪让广袤的大地到处铺上了厚厚的皑皑白雪,枯黄的茅草像竹尖一样立在雪地间,房前屋后的瓦檐下挂着一排排晶莹透亮、大小参差的冰柱,村口的桃树、梨树在冰雪的包裹下也成了玉树琼枝,好一道难得见到的雪山风景。

  下午,方侠从县政府开完紧急会议回到乡里后,马上召开了全体乡镇干部会议。根据气象部门预测,南方地区将在近几日迎来一场几十年罕见的冰冻灾害天气。方侠在会上要求大家要有抗大灾的思想准备,并且按县里的统一部署,从即日起,所有的县乡工作人员一律停止请假休假,全力投入到抗冰救灾准备工作中,乡政府成立应急分队,由自己亲自带队。

  一连几日,雪仍在下,冰冻仍在持续,田野、村庄,树上路上,房前屋后,除了冰就是雪。这天早上,方侠接到了好几个不好的消息,一会碰到供电所讲要停电,一会遇到广播站汇报说全乡的有线电视网络主线杆已倒塌多根……方侠急了,这可是个不好的兆头,他马上叫上司机范冰,慢慢驾着车在全乡的主要高压供电线路进行巡查。一路上,他亲眼见到了几根高压水泥电杆“叭嗒叭嗒”的被冰雪从半腰间折断,目睹了顺发煤场、岭南养鸡场、三多藕煤厂等民营企业厂房被冰雪压得惨不忍睹的情景……此情此景,令他看了心焦,他接连叹着粗气对范冰说:“小范,别人都说人定胜天,我看这是扯卵蛋,你看今年这场冰雪,谁能胜得了天。我看呀,我们人类也该好好地善待大自然了。小范!走,我们赶紧到东溪村的百花庙市场看看。希望市场的顶棚没被压垮。”

  百花庙市场虽不是乡办的农贸市场,但它毗邻广桂、宁蓝等县,是个物流汇集中心,且有几百年的历史了,石燕乡周围几十公里的群众都习惯来这里赶集,市场上的生意一年四季都红红火火的,在附近的村民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百花庙的市场上没有冇得卖的东西,也没有卖不脱的的东西。”由此可见百花庙市场的兴旺。

  方侠赶到百花庙市场后,见顶棚还在,没垮,心里如释重负般长吁了口气。他冒着雪,围着市场转了转,特别仔细地察看了早几年前用铁管钢管扩建的几个凉亭,那可是市场大棚能否撑得住冰雪的关键。他每走过一处都要用手使劲的敲击几下,而每次他一敲击,凉亭棚顶上的积雪就会发出“哗哗哗”的响声,整个市场就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有种风雨飘摇的感觉。方侠在市场上足足转了有二十来分钟,他对墟场上的几排凉亭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像考古学家发现了千年古董一样。

  从百花庙市场出来后,方侠马上打电话要办公室主任天龙立即通知所有的乡干部开会,说有紧要的任务布置。回到乡里,乡干部们都已坐在会议室里等候了。

  见方侠进来,办公室主任天龙忙告诉他说:“只有三个人没到,说家里有事。”方侠一听,火气就直冒上头顶。站起来拍着桌子说:“哪三个,他妈的,这是什么时候,早几天就已经讲了,不准请假,你马上通知他们,今天晚上就是爬也要爬到乡里来。”天龙见乡长有火,应着去通知了。

  “好了,我这人平常不爱发火,但现在是什么时候,部队有句俗语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一年到头吃着老百姓的,穿着老百姓的。关键时刻就当逃兵,怎么行,怎么对得起老百姓供养我们的工资?好了,天气这么冷,我不想多说。明天有件紧急任务,我们有些领导和驻村干部今天晚上就得下去。为什么?因为明天是百花庙市场赶圩。我刚才去看了一下,百花庙市场的顶棚很有可能明天会倒塌。为了防止万一,我们所有人明天都要赶到市场,阻拦群众进入大棚里买卖东西。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是市场大棚垮了,砸死了人,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我讲明的,明天要是谁没到位,第一个处分处罚的就是他。”方侠的话,讲得直截了当。

  会议开完后,方侠又把所有的党政领导和驻百花庙片的干部留下来,要求大家兵分三路,马上进入百花庙、大路、石头窝三个村。先给所有的村支两委干部讲清楚,要他们一起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明天赶圩时,千万不要进入大棚,防止大棚被雪压垮压死人。

  简单在食堂吃了饭后,方侠马不停蹄带着副书记李航、副乡长兰华及两位驻村干部来到了百花庙村党支部书记李雄发家里。

  “李书记。来,今晚上有紧急任务,你把黑皮、三狗他们都找来。”方侠十分干脆地下着命令。见乡领导一大班人冒着雨雪摸黑赶来,李雄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惦记着自己最近在工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想来想去就是找不出有什么值得乡领导冒雨雪摸黑前来的事。就这样边想着,边忙出门去把黑皮、三狗他们找来了。

  几位主要负责人到齐后,方侠发话了:“下雪天,把几位找来,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为了村民的利益和安全,我看还是值得的。明天,是我们百花庙赶圩的日子,为防止圩场大棚垮下来压死人,就辛苦大家马上分头去做群众工作,明天赶圩所有人员不准进入市场大棚内买卖东西。”听方侠说明来意,李雄发吊在心头的石块才算落了地。

  “方乡长,你这不是开玩笑吧?我们老百姓拼死拼活,就靠过年前几圩赚几块钱,你赶得了一个,赶得了十个,赶得了一百个、一千个吗?”村干部黑皮听了方侠的话后,感觉有点滑稽可笑,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黑皮兄弟,你讲的是有道理,但人命关天的事,我们赶不了也得赶,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听完黑皮的话,方侠很坚决地说。

  “采取什么办法?除非你们背起枪去赶。”黑皮乜着眼跟方乡长说。

  “那是,明天我是会背着枪去赶,但你们几位一定要带好头,做好群众工作,不能唱反调,特别是黑皮老庚,明天你这大老板就呷点小亏。我拜托大家了。”方侠说着双手作揖。

  “我呷点小亏都没关系,关键是明天这工作怎么办?这真的比登天还难。”见方侠话中有话,点破了自己的心思,黑皮也只有压住心肠。

  “好了,反正不管怎么说,怎么难,这事,我们都得去做,做不好,万一出了事,我们大家更难。到那时候,这个年,我们就真的不晓得怎么过啦!”方侠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讲着。

  “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败,漫山的鲜……”方侠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喂,爸,有什么事,我正在开会。”方侠囫囵地说了几句就挂了。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跟雄发、黑皮、三狗等人说了一大堆的道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方侠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还是父亲打来的,心头一急,猜想着家里肯定有事,不然,父亲是不会轻易反复打电话的。“喂,爸,有什么事,快讲。”方侠心里有点急。“对,有急事,你妈突然之间口吐白沫,全身直打哆嗦,幸亏村里的旺仔抢救及时,你妈才缓过神来,现在要送医院,你马上回来。”“好,好。”方侠把李航、兰华等人送回乡里后,又马上叫司机范冰把他送回了老家。

  深夜11点多钟,方侠回到家里,只见左邻右舍及堂叔堂兄们挤了满屋,母亲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妈,怎么样,好些了吧。”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头。“来,堂叔,辉哥,辛苦你们,把我妈先送医院再说。”方侠说着,抱起母亲就往门外走。

  次日上午八点,乡干部都按时赶到了百花庙市场。天上的鹅毛雪仍在不停地下着,寒冷刺骨的北风仍在呼呼地刮着,方侠要大家围着大棚一路排开,任何人不准进入。

  上午九点,赶圩的人群蜂拥而至,一些长期在大棚内租摊卖货的个体户强行要进入,说他们交了摊位费,缴了工商管理费,不准进也要进。但见乡干部这么做神,霸蛮拦住不准进,只能把货摊摆在大棚外。正僵持间,一个外号叫“土豆”的个体商贩来了,人们都把眼睛“唰”地盯上了“土豆”。

  “土豆”是百花庙一带的“混世魔王”,他仗着兜里有几个小钱,家里的爷崽又强(听说他家过年时,一家人坐下来喝酒,是要抬缸提壶出来才够喝),讲话粗里粗气,做事从不计后果,经常是人让他三分,却从没见他让人半分。

  “土豆”把装满货物的小四轮车停在乡干部面前,下车来用眼睛瞄了下乡干部队伍,然后点着副乡长兰华的名字说:“兰妇(副),今天怎么这么来神啦,冰天雪地的,圩场里干干净净的,不让老百姓进去,非要把别人赶到雪地里去卖,这叫什么为人民服务?”

  “‘土豆’,你莫急喽。我告诉你,你看看这大棚上的积雪,都有半尺多厚了,这大棚很有可能会垮,要是垮了,压死了人,怎么办?”兰华忙向“土豆”解释。

  “废话,这雪又不是今天才下的。迟不垮,早不垮,偏偏今天就会垮?真他妈的邪门了,乡亲们,你们说对不对。”“土豆”不但把兰华的话当成耳边风,还煽动村民们要冲破乡干部的“人墙”进入各自的摊位。

  “谁都不准进,这是我说的。”见“土豆”煽动群众要霸蛮进入大棚,方侠迅速从市场东头冲过来。

  “呀,方乡长,你当了这么多年的乡长,今天是不是吃了鹿龟酒,翘得这么起。”见方乡长过来吼话,“土豆”讥讽地说。

  “‘土豆’今天我不是翘得起,我们是在为你们着想。万一这大棚真的垮了,压死了人,谁来负责?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我请你带个好头。我要是不为了群众安全着想,老子是吃了饭没事干,是不是?”方侠也不示弱。

  “‘土豆’大哥,请你也理解理解我们乡干部的良苦用心。”见方侠的犟脾气上来了,兰华忙挤到“土豆”面前调和说。

  “对,我理解你们的良苦用心,你们是怕丢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我们交了摊位费还要交工商管理费,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不让我们做生意,真的要让我们喝西北风呀。”“土豆”不但没听兰华的话,而且用词还越说越有煽动性。他身边的一些小商贩,也跟着起哄:“对,这些乡干部存心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有市场不准我们卖东西,这是哪家的王法?”“对,这是哪家的王法。”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有几个人背着货物,推开人群就要强行进入市场。

  “派出所牛所长,先把最前面那个给我抓起来,有什么责任我来担。”见秩序开始失控,方侠当机立断,手指着前面一位正在背东西进入市场的中年人大声吼道。

  听方乡长这么一吼,派出所人员也动起了真格。躁动的人群见状停住了脚步,纷纷退出了大棚。

  派出所干警刚把一位带头进入市场的小贩带走,一位中年妇女急匆匆又趁乱进入了市场,说是去上厕所。方侠见状,马上命令说:“李书记,把她给我拽出来,问她还要不要命了。”就在李航等人把中年妇女架出大棚的一瞬间,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整座大棚紧跟着李航及那位中年妇女的脚跟砸了下来。那位中年妇女见状,吓懵了,脸铁青着,眼鼓鼓地盯着李航等人。等她回过神来时,马上便流着泪,跪在李航等人面前,谢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大棚垮了,没损伤一人一物,数万名前来赶圩的群众都一场虚惊。在乡干部离开百花庙市场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刚才还嗓音特别大、讲话带着火药味的“土豆”第一个从自家货摊上背出一捆直径足有八十公分的大红鞭炮点燃,握着方侠的手,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众乡亲见状,也纷纷效仿,在雪地里让出一条道,一路欢送乡干部。

 

三、年年饾米下锅,这节怎么过

  春节过年,对每一位中国人来说,都是一次亲情大交流,是一段快乐好时光,但对乡镇领导来说,却是更让人绷紧神经,操心操劳。眨眨眼,再过半个月功夫就要过年了,方侠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作为“当家人”,自家锅里有多少油米酱醋,他的心里是有底有数的,这年可真有点难过啊。这天晚上,他把会计丽华及分管财贸的副乡长陈军找来,合计着看能否找出好办法来。可任由他们三个掐算来掐算去,预计春节前至少都得准备50万块钱才能打发得了,可银行户头上只有八万块钱,缺口四十来万。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方侠坐在办公桌前抓头挠耳,半天没有吭声。难啊!

  “这样,我先跟华书记汇报汇报,我看明天上午还是开个党政领导会才好。就我们三个,拿去榨油机上榨干也炸不出那么多钱来。”沉默半天,方侠发话了。

  “对,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同一鼎锅里吃饭的。”丽华和陈军应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次日上午九点,乡政府小会议室里烟雾腾腾,几根烟枪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香烟。方侠与书记华刚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后,所有的人员都安静了下来。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近些年来,每年一到过年前开班子会,主题都只有两个,一个是怎么想办法去找钱还旧债;一个是召集领导凑钱,给乡干部职工发工资发补助。

  方侠宣布会议议程后,华刚抿了口茶便拉开了话匣子:

  “同志们,我们都是受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吃着国家的俸禄,拿着人民政府的薪水,作为一位领导,就是要比一般的群众在思想上、行动上都先进一些,纯洁一些,无私一些,特别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更要站得稳、挺得住,要始终把人民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把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要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今天,我们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可能大家心里都有数了,就是要大家一起来商讨一下我们乡今年怎么过年的问题。我跟大家通报一下,今年乡里过年资金大数还缺口一抓子,这个担子,我想,还得大家一起来担,大家一起来想办法,出主意……”华刚使出在县委组织部工作时的讲话神气,一边用眼睛瞄着每位党政领导的脸色,观察各人的反应,一边伸出左手在空中比划着。

  “今天的会议,还是老规矩,两个议题,一个是找钱,各人分管的那一块,有门路的,都要八仙过海,该讨的讨,该要的要,要拉得下脸皮。另一个是凑钱,按去年的基数办。我跟方乡长每人5万,副职每人2万。一般的科级干部每人1万,两天后交到财会室。辛苦大家,拜托大家……”

  “华书记呀,你是刚从县委来的,我不是不支持你的工作,我们是心里怄着一肚子的卵气,老子辛辛苦苦在乡里干了十把二十年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别人过年,都是怎么想办法买些年货礼品回去孝顺孝顺老人家,哄哄小孩子,而我们这些‘土地庙’里的‘活菩萨’,却连根香都得不到,还要去七想办法,八打主意找钱、凑钱。我说现在的社会呀,真他妈的是要……”一听说又要凑钱,绰号“杨大炮”的杨闯副乡长马上点燃了他心中的“冲天炮”,率先在会上放了起来。

  杨闯这人虎头虎脑,典型的湘南人性格,平常爱吃辣椒,爱喝几杯“烧老光”(米酒),脾气像山里的朝天椒一样,直来直去,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够哥儿们义气,属勇夫之流。虽然他的工作能力强,却因一副直爽脾性,总是得不到领导认可,在副乡长职位上一坐几届而难得升迁。

  见杨闯没等书记把话讲完便跳出来抢话,方侠十分恼火。心想:华刚书记初来乍到,也太不给面子了,起码也得等书记把话讲完啊!于是,他呼地站起来,沉着脸,粗声喊道:“杨闯,你等一下行不行,你那卵性格,怎么又来了。你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书记把话讲完啊!”

  见方侠黑了脸,杨闯自觉理亏,于是,抑住了嘴巴。

  “杨闯同志,我的心情和大家的心情都一样,我们大家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为什么?为钱?我们比不上县城一个摆摊卖鸡蛋,卖小菜的。为官?我们充其量只能算个八品,指头夹那么点大。但一个人生在这世界上,要活得洒脱,活得有尊严,就必然会有得有失,就必然要经受方方面面的风风雨雨……”

  “华书记,你莫讲了,大道理谁都懂,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我也懂得要怎么样孝敬父母,抚育儿女呀。你要我回家去凑两万块钱,我家的山上和田里连树叶子都摘不出那么多来。”杨闯听华刚讲着一大串的道理,整个耳朵里就像啭进了刺,顿时又把方侠的训话抛在了脑后,也没把华刚的劝说放在心里,又一个劲地诉说起自己不愿凑钱的理由和牢骚。

  “杨大炮,你跟老子少哆嗦两句行不行,这些事情,你认为你现在才晓得呀,你一条卵子能顶破天吗?上面有些狗吊出的,一讲贪污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的。你算什么?你要知道,你是乡——镇——干——部,你是直接为老百姓做事情,打交道的。谁叫你走进乡政府的,别人又没抬八角大轿去抬你。”见杨闯老是跟书记乡长斗口齿,副书记李航也站起身来手指着杨闯说道。在场的人都把眼睛鼓得像灯笼,而且,大家也听得出李航的话外音,有什么办法,现在哪个乡镇能好在哪里去?一时间,会场上安静得连各人呼吸的声音也能听到。见分管政法的李航也站起来责怪他,“杨大炮”才停住嘴巴。

  “看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没有。如果没有,今天的会议就这样了,还是那句老话,拜托大家,辛苦大家。”方侠见局势稍缓,马上借势宣布散会。

  次日,方侠正在乡政府院内与部分干部职工扯淡,县农业开发办的康主任走了进来。“哟,老同学,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欢迎欢迎,快请屋里坐。”方侠笑着快步迎上前去与康主任等人握手。

  “怎么样,方大乡长,老同学我是不请自来了。大过年的了,乡里有什么土鸡、土鳖就不要上了,炒几个乡下人种的土豆、包心菜就行了。”康主任一走进方侠办公室便风趣地逗起乐来。

  “咳,难了,老同学,你们坐在机关里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我们昨天班子成员还在‘大闹天宫’,别人都要回家过年了,我们却还在为筹钱饾米过年发愁!呃,老同学,跟你讲句真的,今年的农业开发项目还有吧。一定要请你帮个忙,到我们石燕乡来开发开发,我一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闲聊中,方侠突然来了灵感,笑着跟老同学说道。

  “项目是有,但钱一下子难得到位。”见方侠一本正经的样子,康主任也言归正传。

  “这样吧。老同学,你看我这乡长当得窝囊不窝囊,在这穷山沟里,活像只井底之蛙,不晓得哪天才有出头日。马上就要过年了,昨天我与财贸副乡长掐算,还要找‘一抓子’的钱才能够打发得了弟兄们回家过年。我晓得你那里底子厚,是只米箩,就借点出来,让我给兄弟们补贴点过年买蒜子的钱,怎么样?”方侠眼睛盯着康主任,祈求道。

  “方侠,你就别说得比街上的叫花子还穷了。我那里也是紧得很啦。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认识一下省财政厅的一位处长,从他那里想点办法应该没多大的问题。多的不敢肯定,‘一炮万’应该没什么问题。”康主任见老同学话讲得当真,忙给方侠出着点子。

  “那太好了。什么时候去,我可是等着米下锅嘞。”方侠一听,乐了。

  “明天我就带你去……不过,我跟你说,这年头,你也别太死脑筋,你看城市里修的那些路,烂得比老农夫脚板底下的鞋子还快,家里的房子建得比山上长的笋子还快,有什么问题?别整天还债、发工资的,就不知道抬头看看路……”

  这天,方侠与老同学康主任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上午,心头的闷气也似被舂陵河的水冲走了很多。

  “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败……”午休刚起来,方侠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又像报时钟响了起来。

  “喂,是方侠乡长吗?我是鸿发建筑公司的王老五,你看,马上要过年了,你们的办公大楼都由白住到黑了,那点工程款也要给我结一结了吧。我可是王麻子讲直话,不要搞得大家的年都不好过。”

  “王老板,你跟我都是谁跟谁喽,莫讲气话了,你的那笔款,我有计划,年前多少得还你一些。你放心。包涵包涵……”方侠唉声叹气地与刘老板交涉着。

  “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败……”又一个讨债电话打了过来。

  “喂,方乡长吗。我是鑫兴铸造公司的田光发嘞,乡里借我的钱,过年前也能还一点吧。”“哦,田老板,你好,你好,你家大业大,就求你好人做到底了,出了年后,我一定想办法还,行吗?”……一个接一个的讨债电话打来,方侠的肺都快气炸了。这一天,同样的电话,方侠接到五个,这乡长简直就不是人当的,整天尽做些给别人擦屁股的卵事,一天到晚欠债还钱,说不定哪天还要去当被告嘞。

  从省财政厅回来后,方侠便到移动公司买了一张手机临时卡,并吩咐办公室主任天龙,除非县里的主要领导和华刚书记找,其他的人找都说我出差或下乡去了。天龙心知肚明,他搞办公室工作又不是第一年了,这可是乡长们的“绝活”。

  这天,方侠刚从县财政局出来,准备再去县畜牧水产局找找老同事邝主任,看能不能在发展畜牧养殖业上做点文章,争取点资金,谁知道“冤家路窄”,一出门就与百花庙村办饭馆“春花大酒店”的老板娘碰了个满怀。

  “哟,老板娘,怎么这么巧,看你一副财主相,生意都从石燕做到县财政局来了。”

  “哎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是方大乡长呀,我昨天打电话到乡里,天龙主任还说你到南州出差办公事去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老板娘话中有话地说。

  “对对对,昨天是去南州了,家里事多,昨晚就赶回来了。”

  “哎,方乡长,今晚上有空没有?我们认识都那么多年了,每次总是麻烦你,怎么样,就在我那个老地方见。”

  “好啊,晚上老地方见。”明知去了不会是什么好事,方侠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

  老板娘叫叶春花,长得人如其名,一张瓜子脸上披着一头黑油油、飘逸多姿的秀发,一双能淹死人的眼睛大大的,白里透红的脸庞就像湘南农村早熟的苋菜毛桃,谁见了都想咬一口。十多年前,在石燕乡方圆几十里,不晓得让多少的后生仔在她家门槛上磨破了鞋。那时候还是一般乡干部的方侠,也曾去过叶春花家无数次,但都没找到恰当的理由……方侠想着自己的过去,不好意思拒绝,也不太愿意拒绝。他心里清楚,叶春花请他吃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催他去结账的。自他上任乡长以来,乡里就定点在她的酒店做接待工作,这半年多来都没结过账,肯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晚上,方侠把陈军和丽华等人都带着,一起来到百花庙村的“春花大酒店”。见方侠等人到来,一身洋装打扮的叶春花笑得像三月桃花般地迎了上去:“来来来,快到屋里坐。你们看,还是我们方乡长有福气,出门还有靓女陪。”

  “哎哟哟,我说老板娘。跟你这大美人胚子相比,我们算什么靓女罗。你看你,要脸有脸,要腰有腰,我们石燕乡的男仔哪个不想坐火车来追你呀。”丽华一听老板娘把舌头“卷”到了自己身上,也不甘示弱,接过话茬调侃着回应道。

  “不,丽华,还缺少一个,要多性感就多性感,春花,你说是不是?”方侠一箭双雕接着说道。

  “看你这当乡长的,讲话的水平就是高。我算什么,那个时候想找你约会,你都不接受,害得我好没面子。”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的叶春花听方侠调侃自己,也不甘人后地与他逗起乐来。

  “呃,春花,你这就是说假话了,我那时候都不晓得在你家门口跌了多少跤,每天晚上提一把“菠菜”过去,可就是不见你迎出门来。真的就像现在唱的歌那样:‘无数次站在你窗外,看着你的影子多么可爱……’”两人越逗越乐,一唱一和的,让所有人都捧腹大笑起来。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当乡长的,说你不过。”叶春花说着退出了包厢,叫服务员赶快上菜。

  开餐后,春花和丽华分别坐在方侠的身两边,闻着从春花和丽华身上散发出来的胭脂馨香,方侠把酒当作了茶,左跟春花喝杯交杯酒,右跟丽华喝杯交心酒,反反复复都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一杯接一杯地交斛着。见方侠放开了喝,陪同的几位一个个也都有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劲头,谁也不甘人后。直到各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才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酒店。

  回到乡里睡了一觉醒来,办公室主任天龙找上门来汇报:“方乡长,岭南村的老支部书记光明今天上午去世了,要不要去吊唁。”岭南村是自己的驻点村,老支部书记肖光明生前虽然退居二线了,但凭他的人格、威信,在村里也算是大佬。早些时间,有些事情还搭帮他老人家出面协调。想着这些,方侠一口应道:“去,一定要去。”

  第二天上午,方侠便带着副乡长田胜利和会计丽华赶到了岭南村,不仅给光明书记送去了花圈和慰问金,而且,还穿上白衫衣,戴上白布帽,守候在光明书记的灵柩前祭拜、烧香、焚纸,直到参加完追悼会才与光明书记的亲人告别,让岭南村的群众都感动不已。

 

二月:

        惊蛰闻雷米似泥,春分有雨病人稀;

  月中但得缝三卯,到处棉花豆麦宜。

  ——摘自《气象歌》

 

四、谷坪赛狮,锣鼓喧天

  春节过后,明媚的阳光似位多情的村姑,笑盈盈地恭候在农家门前,映红了一张张快活的脸庞,祝福声、欢笑声、划拳声荡漾在各家各户。人们都陶醉在新年的喜悦之中,走亲访友,把盏问斛。

  春节长假还没休完,方侠便叫办公室主任天龙、司机范冰等人赶到乡政府,赶早图个吉利,燃放了一捆烟花和几扎特红鞭炮,祈求新的一年全乡都有个好的开头,有个好的兆头,万事顺顺利利。

  燃放完爆竹烟花,方侠便径直走进了住在乡政府的“老革命”于叔宝家,给于老革命拜年。

  于叔宝老革命是在方侠当乡长时退休在乡政府的唯一一位乡领导。于老也有点“死脑筋”,总是跟不上形势,与他一起从县直机关下乡任职的人员早十把年就想着法子进了城。而他却常跟方侠说:“我能在乡政府退休,已经很满足了,我一个贫下中农的孩子出生,有工资拿,有‘劳保’吃,还图什么。”平时,于老两口子十分和气、大方,心眼又好,乡干部们经常是有事没事往他家里钻,许多乡干部进了于老的家里,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什么话都讲。久而久之,于老家里便成了乡干部袒露衷肠、发泄气愤的活动场所。方侠也喜欢往于老家钻,在这里,一来可以收听到一些来自本乡镇干部的心声;二来是于老有经验,从他身上可学到不少的东西。特别是遇到一些农村的棘手问题,找于老聊一聊,谈一谈,征询一下于老的看法。每次,于老都会掏出心来与方侠解困,指点迷津。

  见方乡长来给自己拜年,于老马上吩咐老伴去热菜烤酒,非要“搞一壶”不可。没办法,新年乍到,总不能扫了于老的兴,干就干吧。或许是连日来应酬太多,又没有休息好,刚酒过三巡,方侠便脸色转青,讲话也有点吞吞吐吐了。于老见状,忙打电话叫范冰赶过来,把方侠送回了县城。

  次日,是新年上班报到的第一天,所有的乡干部职工都亮堂堂一个,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嘴里道出来的都是祝福。等书记华刚代表乡党委政府向全体同志进行了简短的问候祝福和提出新的希望后,大家拽着红包又各自回家走亲访友去了。

  方侠自任乡长后,每年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百花庙村拜年。百花庙村有两千多人,是全乡第一大村,又是石燕乡的经济中心,在全乡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村里的人心又齐,在乡里,只要听说是百花庙村人,都会让他三分。

  到百花庙村拜年,方侠一是去村支书李雄发家和村委主任李雄军家,二是去黑皮老庚家。黑皮虽然是一般的村干部,但他却凭着几招“硬”本事,在村里说话的分量不亚于李雄发和李雄军,特别是在一些棘手的问题上,只要黑皮一到场,问题就解决了好几分。方侠与黑皮同年,因为都喜欢舞两下“拳脚”,认识又有蛮多年了,所以,他们一见面总是以“老庚”相称。这么多年的交往中,黑皮敬佩方侠的清正廉洁,这年头,像方侠这样的官实在不多;从小在苦水中浸泡大的方侠也比较佩服黑皮的义气待人,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结成了铁哥们。

  俗话说:“一粒米养出百样人”。黑皮从小就失去父母,靠着吃“百家饭”过日子,书没读几天,手上的功夫却不赖。据说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能在老古板的四方桌上翻跟头,单手倒立走“金鸡”,杂木条棍握在他手里就能耍得让人听得到“呼呼呼”的响声,村里执掌拳术的“家师傅”对他很是器重。从那时起,他就保持着一种习武人的架势,讲话大大咧咧,走路跨着马步,双手的十个指头,除了大拇指微弯张开外,其余手指都是并拢着。据说:这是习武人必备的一种手势,它在擒拿格斗时,既可防止对手拖扯,又容易在紧急情况下形成拳头合力,打击对手。几十年来,不管是本村人还是外村人,提起黑皮心里都是又敬又畏,敬的是他的正直、讲义气,畏的却是他的火爆脾气和那双铁掌,生怕他一出手把自己的头盖骨揭走,没了性命。

  来到黑皮家里,他老婆讲他一早就耍狮子去了。弄清楚地址,方侠与村支部书记李雄发一起赶到村口。在一块近千平方米的晒谷坪上,挤满了打扮得花花女绿绿的村民,就连晒谷坪周围各家各户的阳台上、楼顶上、窗户上都站着或趴满了观看的人群,有人还时不时吹起口哨,气氛十分活跃。挤进人群,只见一对金色狮子踏着武术鼓曲正在晒谷坪上时而翻滚打跳,时而腾空抢珠,不时赢得人们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方侠站在人群中笑眯眯地看着主持台上一脸喜气的黑皮。黑皮的眼光扫了过来,看到老庚乡长来拜年,他忙从主持台上大步跨到方侠跟前:“老庚,新年好,给你拜迟年了,祝你今年一定高升。”黑皮大大咧咧,握拳作揖祝贺。

  “老庚,谢谢你了,也祝你新年事事如意,我是特地跟你来拜年了。狮子耍得不错呀,跟哪个村在耍。”

  “是隔壁乡李家塘村的叔侄来拜年,他们那里搞得好,不像我们这里,没点出……”见李雄发书记跟方乡长在一起,黑皮讲到嘴边的话又溜进了肚里。

  舞狮场上,一会儿挥拳起舞,一会儿弄棍穿桌,好一派龙腾虎跃的场景。几套节目表演过后,乐队的锣鼓突然停了下来。随即,有人放声喊起了“四句”:“嘿,锣鼓响堂堂,来到叔侄村里来拜年。我们的双狮耍得不好呀,还请包涵又包涵。”黑皮正想与老庚闲谈几句,突然听到李家塘村的狮子领队站在谷坪中央喊起了“四句”。一阵掌声过后,半晌,却没见本村的族人出来应对,就听有些年轻崽在喊:“黑皮老叔,看你的了。”立刻,村民的上千双眼睛,都像雷达扫描般聚焦到了黑皮身上。黑皮晓得,这个时候他不顶上去,百花庙村两千多人的脸就会丢完丢尽,没得地方搁。于是,黑皮双手握拳,笑着快步挤进晒谷坪:“嘿,锣鼓响堂堂,欢迎李家塘叔侄来拜年,双狮耍得精彩又好看呀,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请包涵再包涵。”话音刚落,锣鼓声和掌声响成一片。

  “嘿,锣鼓响堂堂,感谢叔侄盛情与周全,一对金狮耍起来呀,祝贺叔侄新年兴旺又辉煌。”

  “嘿,今日天空明朗又亮堂,学习叔侄齐心建家园,祝贺荣华富贵样样有呀,李家一代更比一代强。”几个轮回过后,活动现场也掀起了高潮。

  等黑皮对完“四句”再挤出人群时,方侠感慨地说:“老庚呀,真的看不出来呀,我这种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也没办法跟你相比啦,什么时候也教我几句,到时候也派得上用场啦。”

  “看你讲的什么话,你这是在笑话我,这些都是三教九流没用的东西。先到我家‘搞一壶’酒再说吧。”黑皮说着拖起方侠离开了耍狮现场。

  来到黑皮家里,黑皮要老婆马上去烤酒热菜。方侠便伴着一杯浓茶与黑皮聊了起来。“老庚,怎么样,今年肯定会当老大了吧。你要是再当不了老大,上面那些人真他妈的是瞎了眼了。”黑皮说着为方侠打抱不平起来。

  “老庚,你看我有那样的命吗?现在这鬼年头,像我们这种‘自打鼓,自划船’的人,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啦。不过,这几年,说句真心话,还是要感谢你给我摆平了不少的麻烦事。今年还要继续哟。”方侠深有感触地跟黑皮讲着。

  “一定,一定,我们俩老庚还有什么讲的。县里的事不讲,在百花庙、在石燕乡,有什么卵事,你只要打个电话,搞不定,我李字倒着写。好了,不讲了,今天我们只管呷酒,搞完这一壶,总量控制,怎么样?”见老婆把一大碗大块炸皮肉和一大碗墨鱼肚片汤热好送上了桌,黑皮习惯性地拽了拽衣袖,躬身从煤灶旁提出一茶壶酒来。

  “喂,来电话了,喂,来电话了。”两杯酒刚下肚,方侠的电话响了:“喂,老婆,什么事?哦,姑丈他们来了,辛苦你接待好他们,我现在在百花庙村黑皮老庚家里拜年,等下再回去陪他们呷两杯。”方侠手机盖一合,端起酒杯道:“老庚嫂,来,菜不要弄了,我敬你们全家一杯酒,祝你们新年财运好,人丁旺,事事都如意。”村支书李雄发见方侠进村后,酒就没停过,便给黑皮使了个眼色,要他莫再劝酒了。黑皮知道方侠这人够意思,不是那种奸奸巧巧的人,听他讲话有点大舌头了,便没再强行劝酒了。

  太阳西落之际,方侠迷迷糊糊回到家里,姑丈、老表他们早离席去了。

  县委新派来驻石燕乡的工作队队长马明也是老“乡官”了,转了四五个乡镇任职,从一般干部到副乡长、副书记、乡长、书记,脚踏实地干了十把个年头才进到县直机关,现在在县广播电视局任党组书记。方侠以前就喜欢跟马明坐在一起闲扯,两人同病相怜,心里投机得狠,总有讲不完的话。春节过后,方侠心里总惦记着要去马明书记家拜访拜访。

  “马局长,老弟今年的工作就拜托你多指点迷津了。”这天上午,把乡里的工作安排妥当后,他便独自一人来到马书记家拜年。

  “咳,方乡长,别讲客套话了,凭你的能力,你的业绩,县里的领导又不是没长眼睛,我帮你‘策’了一下,吃亏就吃在宣传报道这块没跟上。我们农村里不是有句话叫‘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吗?我到了广电局,回过头来想了想,自己吃亏也是在这里,不晓得宣传造势,不晓得包装自己。其实,我们做工作也是这样,你任何一项工作做完了,若没有及时宣传推介,你只等于完成了三分。你看我们县里近几年来新提拔的一些年轻领导,他们为什么会‘叭嗒叭嗒’就上去了,与他们那时铺天盖地的宣传推介是有直接关系的,现在的媒体、舆论呀,真的小看不得。呃,方乡长,话可得讲清楚,这不是我在广电局就唱‘这首歌’,这可是事实嘞。”马书记怕方乡长听不进去,又特别强调一句。

  “现在确实是这样。今年在这块工作上要重新调整计划,我准备组建一支专门的报道组,让每一项工作都做到广播上有声、报纸上有名、电视上有影,扩大石燕的知名度和美誉度。”方侠听着感慨起来。

  “除了宣传这块抓出特色、造出声势外,还有两个人也不能小看,一个是派出所长,一个是财政所长,这两个人呀,举足轻重。很多麻烦事、硬骨头都要找他们帮忙去‘啃’……”一上午,马书记以一位长者和过来人的身份,一项一项,语重心长地给方乡长点拨着。方侠则似一位学生坐在马书记的身旁洗耳恭听着,时而答着:“对、对。”时而点头称是。

  接下来,方侠按照马明书记的点拨,耷下面子先后到派出所长丁辉和财政所长龙文及县里相关媒体的负责人家里去串门拜了年,阐述自己的观点,表明自己的诚意。

 

五、没得孙崽,我到时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千年传承下来的春节,就似一张天网,不管你官多大,路多远,蔸里的钱有多少,都会把你“捞”回家,要知道,家,永远是游子心中温馨的港湾。

  按照往年的经验,春节也是抢计划生育工作最容易出成绩、出效果的大好时节。正月初八正式上班后,石燕乡便把全乡的村支两委干部召来开了个收心会、鼓劲会、誓师会。会上,方侠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石燕今年虽然没有被列为计生‘重管’,但我们的计生底子有多厚,形势有多艰巨,任务有多艰难,大家是清楚的。计划生育工作是‘天下第一难事’,要想把这件事做好,做出成绩来,我们就要有甘当‘孙子’的思想准备,就要厚着脸皮承担被人戳脊梁骨的痛苦。不管怎么说,春节期间的计生工作我们不问过程问结果。全乡三大片,任务只能超,不能少。计划生育工作没有退路,只有往前冲,冲过去就能完成任务,冲不过去,全乡一年到头所做的工作就白搭了。总之,拜托大家了。”

  会议结束后,黑皮打来电话,请他去吃中午饭。方侠正准备叫几个兄弟一起去,只见大伯匆匆地赶进屋来。方侠留住脚步问:“大伯,今天怎么有空到石燕来?”大伯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侠崽,有件事,本来不想给你添麻烦,但又……”大伯欲言又止。大伯这一停,方侠明白了,肯定是春晖大哥计划生育的事,老爸几天前就打电话给他谈过。这事确实很麻烦,县里明确规定,计划生育的事,谁都不能打招呼或求情,特别是领导干部。但七老八十的大伯来了,又不得不去面对。于是,他忙跟大伯说:“你老人家有什么话就讲,只要侠崽办得到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侠崽,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春晖嫂生了两个女崽后,现在又怀了一个,前不久去做了B超,是个守家门的,可是,现在我们乡里计划生育抓得特别紧,大伯想请你帮个忙,要乡里的领导关照关照。”大伯一脸愁容地说。

  “大伯,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是我不帮这个忙,现在县里有明确规定,计划生育的事,谁都不能打招呼或求情,特别是领导,我到时候跟乡里的领导通融一下,请他们能关照的就关照一下。”方侠一边亮出自己的观点,一边应着大伯。

  “要不得,侠崽,这事要快,要是明天你大嫂被抓去剐了肚,你春晖哥这条线不就断了吗?你还是马上跟乡领导打个电话。”大伯催促着。方侠听着,真不知道怎么办。真的打电话,就违反了县里的规定;不打吗?大伯又坐在跟前,咄咄逼人,情理上说不过去,到时候不说家里人,就是村里人也会用口水淹死你,讲你不忠不孝……方侠思前想后,还是硬着头皮给主管计划生育的领导打了个电话。

  计划生育工作会后,乡干部都按照乡里的统一部署,瞄准春节期间村民回家过年的大好时节,全乡三大片的负责人都把自己辖区的乡干部和各村干部进行了部署,有的安排暗查,看谁家的儿子、女儿在外偷偷结了婚,办没办结婚手续;看谁家的儿女在外生了孩子,办没办生育手续,有没有落实计生措施;有的安排去村里进行巡回宣传,营造计生氛围;有的安排去下传票,通知所有的育龄妇女到乡计生服务站进行查孕查环,落实计生措施。

  但是,现实生活中,许多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农村基层工作中更是难上加难。特别是计划生育工作,国家有政策明文规定一对夫妇只能生育一胎,可是在农村,受传统传宗接代思想的影响,很多人即使倾家荡产、流离失所,也要东躲西藏着把儿子生下来才罢休。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计划生育工作也如当时的宣传口号“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龙卷风”一样,可以强制执行,严重的可以倒房子、扣财产,甚至强行结扎,当时这种做法确实很有效果。现在可好,计划生育立了法,要讲民主,不能再动粗了,但国民的生育观念却一时无法跟上。你乡村干部有政策,他计生对象便有对策,就像小品“超生游击队”那样。特别是在一些偏远的乡村,没有儿子就没有后代的思想就更普遍、更严重了。

  方侠分管的岭南片南坳村就有位“养女专业户” 秦国栋,一连生了四个女孩了,还没生到儿子,两口子一直没停下来的意思。这天下午,方侠接到“耳目”信息,说秦国栋的老婆回来过年了,于是带着副书记李航、副乡长张玲等6人驱车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南坳村。把计生工具车停稳后,方侠便领着一路人马直奔住在后山头的秦国栋家。

  一走近秦国栋家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婆马上靠上来热情地说:“同志哥呀,你们辛苦了,上我们村的路太难走了,来,屋里坐,喝杯茶。”

  “阿婆,您老人家别辛苦了。这位是我们乡里的方乡长,请问您儿子国栋在家吗?”机灵且经验十足的副乡长张玲见阿婆走出门来接待,一边与阿婆搭腔,介绍方乡长的到来,稳定她的情绪,一边给随从的计生专干小华等人使眼色,暗示他们赶快进屋查看秦国栋及其爱人在不在房里。

  小华等人对阿婆的住房立即进行包抄,却什么也未发现,张玲见小华做着未发现目标的哑语手势,忙又压低声音问:“阿婆,你儿子国栋他们春节不是回家过年了吗,怎么不在家里呢?”

  “没有,没有。我家的老祖宗睡在九泉底下还没转身,也不跟我送个孙崽来,我儿子没养到崽,我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儿子一起过年了。”老阿婆话讲得很直白,说着,还摊开一双老手,表示出很无奈的样子。

  “你不是已经有四个孙崽了吗?”

  “没有,没有的。那是孙女,崽跟女是不同的。”老阿婆摇着头答道。

  “怎么不同呢,孙女也是你的传后人呀!”张玲与老阿婆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答着。

  “不同勒,她们养大了,嫁出去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没得孙崽,我到时候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阿婆,你这种观念要不得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告诉我们,你儿子、儿媳都到什么地方去打工了?我们要通知他们回来落实计划生育政策。不然呀,你儿子、儿媳就违法了”。张玲一字一句地给阿婆讲着计划生育政策。

  “呃,我说同志呀,你们政府人员管天管地管狗拿耗子,还管人家生孩子干吗?孩子生下来又是我们自己来养,我再难再苦,又不去找你们政府要救济款、救济粮,我儿子生多少个是我家自己的事。”张玲听着一时语结,感觉真是好笑。

  “你儿子超生了,就是违法。违法了,我们政府就要管。来,动手,把她家的那两头牛牵走再说。”计生专干小华听着眼前这位阿婆如此讲话,蛮不讲理的,心里的气就不打自来,领着另外几位乡干部就要到房对面牛圈里的牵牛。

  “那是我养的牛,不是我儿子的牛,你们谁去牵,我就砍断你们的狗脚。”阿婆见要去牵她的牛,怒吼着冲过去,守在牛栏门前,拽住乡干部就撕咬起来。秦国栋三个跟随奶奶生活的小女孩见奶奶与乡干部争吵起来,一个个“呜哇呜哇”地大哭起来。随着吵闹声和小孩的哭声,村里前来围观的老人小孩也渐渐多了起来。

  “小华,算了算了,我们阿婆养大两头牛也不容易。不过,阿婆呀,我跟你说,还是请你老人家歇歇怒,要是你拿刀伤到了人,那可就是暴力抗法了,赶快把刀放下。还有,还有你儿子、儿媳计划生育的事,你要配合我们把他们夫妻俩早点找回来,好不好?”见情景不妙,怕发生意外,方侠马上站起身来,走到阿婆跟前压着性子有条有理地说。

  张玲在方侠讲话间隙,又使眼色叫小华过来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几个人便乘车往山下赶。车出村口半公里路远,张玲叫司机把车停下,等待时机。等天黑后,大家再悄悄倒回去。

  车子在进南坳村路边的一拐弯处停下后,为了不显露声色,每个人就肉挨着肉挤在一台老桑塔纳上。沉默了片刻后,与张玲坐在一起的李航打破沉默对张玲说:“呃,‘张得开’乡长,你别把我压得太紧了,到时候‘我的枪’会走火的。”

  “你那‘鸟玩意’还晓得走火?打出来看看?你来的火再大,老娘的‘水溶洞’也要把你淋熄。方乡长,你说是不是?”张玲不紧不慢,风趣幽默地应着说。

  “那是你们两个的事,我管天管地,也不会去管你们的‘擦枪走火’问题。谁去你的‘水溶洞’里洗澡,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这乡长管不了。”

  “哟,方乡长,平常见你不爱讲这些名堂,今天一开口,还蛮幽默、滑戏的吗。”张玲见方侠出口成章,一时感到惊讶。

  “没发现吧,‘张得开’,我们方乡长家里可是有真枪的,嫂子在公安局,我们方乡长吗,可是被长期压缩的弹簧,你再张得开,也能把你射半个死。”

  “呃,你别把话题转移,我跟你爱(挨)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一点热度我都没感觉出来,是不是那‘鸟玩意’昨天晚上让你老婆给上锁了。”见方侠与张玲接上了话茬,李航马上想转移话题,可张玲紧追不放。

  “呃,‘张得开’,你别张得太开了,我怕你,行了吧。”李航话没讲完,车子里就灌满了掌声笑声,一个个乐得拍掌蹬腿。

  “别开玩笑了,天已经黑下来了,赶快行动。”玩笑间,时间过得飞快,方侠怕大家饿肚子太久,提前发令。

  接到方侠的命令后,李航带着另外几人蹑手蹑脚地又徒步摸进村,那个神秘样子,跟当年拍《乌龙山剿匪记》的镜头很相像。谁知道,山里的狗,鼻子特别灵敏,他们还没挨近秦国栋家门口,几条老狗见有生疏人来了,便各自钻进主人家的狗洞里恶狠狠地狂吠起来。结果,秦国栋老婆趁着夜色又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进了房屋后边的山林里。

  于小华等人像公安特警抓捕嫌疑人那样在秦国栋家的房前屋后认认真真地又搜寻了一遍,仍未发现计生对象的影子。见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方侠只好下令先撤退回乡。

  从南坳村回撤出来,已是晚上八点钟了。走了大约二十分钟,车子突然“嘎”的一声,熄火了,任凭司机怎么点火加油门,就是发动不起来。“小范,怎么回事?”方侠急了。在这黑灯瞎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腰间车子突然出了问题,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我也不晓得,我下乡之前还检查了一遍。”小范边应着边下车打开了发动机盖。见车子一时走不了,车上的所有人员也相继下了车。站在车外,一阵阵初春的夜山风袭来,吹得人有几分的寒意,再加上肚子“叽里古碌”地闹个不停,更让人感到心灰意冷。大家都祈盼着小范能早点把车发动起来。

  两个小时过去,当他们饿着干瘪的肚子回到乡里,乡政府食堂的炊事员老高早已经睡觉去了。

  次日上午一上班,县计生委的督查人员便开着流动宣传车一路宣传来到石燕乡政府院内,宣传车上的高音喇叭正在宣讲着中央有关对纯二女户和自觉落实计生政策的对象进行扶持的政策和相关的法律法规。宣传车两边挂着的巨幅宣传广告牌,很吸引观众的眼球。方侠把县计生督查人员领到自己办公室后,马上把本乡在春节前后如何抢抓“黄金季节”的一些做法和所取得的成绩进行汇报。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有多少梦幻……”方侠的手机又响了。

  “喂,方乡长,我是计生站高威。乡干部被打伤了?”

  “啊!你们现在在哪个村,瑶山?好,我马上到。”一听说乡干部被人打伤,方侠脸上的肌肉立刻就紧缩起来。他吩咐副乡长张玲继续把全乡近段时间的计生工作情况好好跟县计生委领导汇报汇报,然后匆匆忙忙跟督查人员打了个招呼,就直奔瑶山村去了。

  瑶山村离乡政府不远,是个中等村庄,七八百口人,但这个村的人心很齐,你要想到这个村去执法,连水都很难泼得进,他们动不动就是一个村子的人围拢来,撵得你无从下手。

  十多分钟后,方侠赶到瑶山村,只见几个乡干部正在一户村民家门口前与群众对峙着,吵闹声此起彼伏。

  见方侠赶到,乡计生站的高威红着眼向他汇报说:“方乡长,今天他妈的遇到鬼了,刚才我们到已生育了一崽一女的麻飞家,他不但不配合我们落实措施,还凭着喝了两杯卵酒的冲劲,竟然动手把书生的脸给打伤了。”

  “麻飞在哪里?”方侠听了高威的话,心里很是愤怒,听说麻飞已被乡干部控制在村干部家里,他马上来到村干部家,冲到麻飞跟前说:“麻飞,你真的是无法无天了,违反了国家的法律,还敢动手打人?高威,你们几个过来,先把他带到乡派出所。”

  “什么,要把老子带到派出所?老子今天就跟你们拼了。”一听要把他带到派出所,麻飞顺势挤到门边抓了根木棍挥舞起来,红着脸吼道。

  见屋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围在门外的瑶山村民也一个个往房里挤。

  “方乡长,我看这事还是这样吧,刚才麻飞这小子呷了两杯卵酒,就不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了,打伤了乡干部,这医药费一定要他出。另外,落实计生措施的问题,我负责,明天就去。我看到派出所问话就没必要了吧。”见事情已经闹大,与麻飞是一个家族的瑶山村委主任麻辉也急匆匆赶到了麻飞家里做调解。

  “不行,违了法,还敢打人,把他带到派出所再说。”见村委主任麻辉出面和解,高威仍怒吼着说道。

  “高威,你也冷静一点,既然麻主任这样说了,我们还是给他一点面子。我看这样,除了麻主任刚才讲的那些条件要保证落实到位外,还要加一条,就是麻飞还要写一份检讨,印一百份,张贴到全乡各村。”见围观群众越积越多,方侠怕把事情闹得更大,引发群体性矛盾收不了场,趁着麻辉出来调和,于是,便见风使舵,顺着麻辉提供的“梯子”往下走,好领着乡干部收兵回营。

  “我写过卵,谁敢抓老子,就跟他拼了。”

  “拼你头死猪,你除了有几斤死力外,你还晓得过卵。”麻辉见麻飞还在叫嚣,一边压着麻飞的叫嚣声,一边答应了方侠的要求。

 

六、儿子出事,妻子的哭泣刺痛他的心

  按照历年规矩,春节过完后,县里的大会小会就会像火车厢一样一节接一节。县委县政府每年一度的经济工作会议开完后,接着就是各部门的专题工作会:政法综治、纪检监察、宣传教育、税务工商、安全生产等等,从二月一直要开到三月,而且,每场会议都点名要主管领导参加。有时,一个主管领导,同一时间段就要接到几个部门的开会通知。

  这天上午,方侠到县里参加了森林防火和植树造林会议。会议由主管农业的副县长文华君主持,县长章汉林、副书记罗标、宣传部长田强、人大副主任何美娟等领导依次做了发言。县长章汉林强调说:“今年我县森林防火形势十分严峻,植树造林任务十分艰巨。春节前一场严重的冰雪灾害既让我们几十年来的森林毁于一旦,而且,因为森林的残枝落叶增多,也给我们的森林防火系数增加了难度,特别是各乡镇的林场,森林防火工作应摆在当前各项工作之首,各乡镇要拿出具体可行的工作方案。”会上,方侠作为森林工作先进单位做了典型发言。

  午饭安排在县政府旁边的娟娟酒楼,酒楼老板是县审计局一位副局长的老婆付菊娟办的。前些年,付菊娟从国有五金公司下岗后领着自家三姊妹合伙办起了这家酒楼,三姊妹个个长得像她们的名字那样,个个挺胸收腹,往哪位男人身边一站,魂就会被勾走。三姐妹的嘴巴又像蜜糖,甜得很,让人听起来轻飘飘的。

  特别是从商校毕业的付菊娟见多识广,虽然早些年就下岗了,但却很有思想,她一再跟两位小妹强调:“现在的人,不愁吃不愁穿,他们到酒楼里来消费,图的不是吃什么,吃了多少,他们图的就是气氛、环境和享受。”在这种经营理念的鞭策下,酒楼的环境、服务都比一般的酒店强,于是,酒店生意便一天天火爆起来。

  方侠进入酒楼后,恰巧碰到付菊娟的二妹付玉娟,两人一见如故,全身都涌起了电流。“你来了。”玉娟含羞地问了句。

  “嗯,今天到政府开会,特地来看你了。”方侠满脸笑容地应着。

  付玉娟与方侠在读高中时就认识了,并且彼此都颇有好感,只是付玉娟的父亲在县里算个头面人物。而方侠呢?“泥腿子”出身,没半点的背景,家里又穷得丁当响。大学刚毕业,方侠还硬着头皮到玉娟家去过好几次,想与玉娟爸妈接触交流,可“老革命”们思想不开窍,认为方侠一个农村娃分配到乡政府,一个月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到时候结了婚,要房没房,要钱没钱,女儿不呷苦呷死才怪,以至于玉娟与方侠的关系在“高压政策”下没通关。

  包厢里就餐的官员太多,久别重逢的付玉娟和方侠心里头都像塞进了青橄榄,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付玉娟按捺不住思念之情,便借进包厢询问大伙呷点什么菜的机会,走在方侠前面时,使了个眼色。方侠心领神会,稍坐了几分钟,便踏着玉娟的脚跟走出了包厢。

  “方大乡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走,到我办公室坐一下,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走在酒楼的走廊上,玉娟故意提高嗓门说道,一双“淹”死人的眼睛却涌起了秋波。

  “什么风呀,东风、南风、西北风都有,看你要哪种。”方侠也随意答道。

  方侠一走进付玉娟的办公室,玉娟便“咣”地一声把门关上,扭转身来冲过去一把从身后紧紧地箍住方侠,心里“扑通扑通”地哆嗦起来。

  “玉娟,别这样,等下你姐姐他们进来了多不好。”

  “我不管,我不管……”

  感受着玉娟起伏的胸涌,方侠也欲火中烧起来,他转过身来,双手捧着玉娟那张白里透红的脸狂吻起来……

  “别,别这样。玉娟,我们都是有家有子的人啦,给别人晓得了,你老公会打断我的腿。”一阵狂吻过后,方侠理智地掰开了玉娟箍在自己身上的双手。玉娟则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眼睛盯着方侠,泪水却抑不住跳出了眼眶。

  方侠知道,这些年来,尽管玉娟在物资上比一般人都富有,但是,她老公担任县烟草公司的营销部经理,常年在外跑业务,长期泡在灯红酒绿之间,夫妻间的感情交流肯定不会像常人想象的那么好。她在精神上一定是“望洋兴叹”的那种感觉。

  “娟娟,别东想西想了,等会别人又要瞎扯了,注意保重身体。”方侠说着掰开玉娟的手,整了整衣衫,走了出去。

  接下来,方侠又在县里参加了纪检工作会。各级的纪委工作都不同一般,特别是随着中央反腐倡廉工作力度的加大,各级党委、政府都把它摆上了重要议程。每年一度的纪检工作会议也别出一格,正常情况下所有在家的县委常委都要参加会议。

  会议开始后由县纪委毕刚书记做主题报告。毕刚指出:“过去的一年,成效虽然明显,但形势依然严峻,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一是党性原则方面存在不讲原则的问题,有的领导干部脱离集体领导,独断专行,‘一把手’变成‘一霸手’、‘大权一把抓、决策一言堂、用人一句话、花钱一支笔’,这样的事不是少数。二是在公仆意识方面存在淡薄的问题,个别干部只有口若悬河、纸上谈兵之才,无脚踏实地、真抓实干之能,出现了‘决策与执行脱节、部署与落实脱节、讲话与办事脱节、台上与台下脱节、宣传与事实脱节、承诺与兑现脱节’的‘会议空谈、工作空转、承诺空放’等现象;三是有些领导干部搞权钱交易,权权交易。比如群众来信反映,现在为国家尽义务服兵役,家长还要花几千元甚至数万元的钱才能够把孩子送进部队……”讲到这里时,场下突然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坐在毕书记旁穿着军装、戴着军衔的县人武部钟部长却铁青着脸,低着头,紧闭着双唇,一双手很不自然地夹在两腿之间。

  纪检会开完后,方侠与司机到一家特色水饺店吃了一碗水饺后,早早就来到了县农办等着参加一年一度的农业农村工作督办会。见分管的县领导还没到,他就径直来到副主任三飞的办公室。三飞主任与方侠是同乡,年龄也相仿,平常接触交流的时间就比较多。来到三飞主任办公室,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战友,很是亲热,三飞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坐下来后两人便海阔天空地聊扯起来。

  “咳,老弟呀,你就别怪老哥‘王麻子爱讲直话’了,你这乡长当得也太长了吧,别老顾着埋头拉车,‘老黄牛’犁田犁死了,它又能得多少益?现在这年头,不晓得‘抬头看路’是行不通了。你怕什么,大权在握,‘手榴弹、炸药包’反正是姓‘公’,乡政府亏空负债的事,你又不是第一个。你要晓得,现在没有行的人说你行,你就是再行也不行。管他个卵嘞,提拔了,当上了官,才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

  “嘿!话是这么说呀,老兄,我从娘肚子里钻出来,就没有别人那么黑,没有别人那么狠,我是真的不想别人在我走后戳我的脊梁骨,屌我的老娘骂。”

  “别扯淡了。你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啦!看来呀,你的命运到时候又跟我差不多,有苦劳没功劳。你就等着别人打发你吧……”三飞说着直摇头。

  七点半领导到齐后,会议准时开始。会议主要由县农办主任钟华传达部署市、县如何贯彻落实中央一号文件精神。分管副县长申权斌特别对两项重点工作做了强调:“一是群众的种田补贴问题,不管钱多钱少,一分一毛都要补发到群众的口袋里去,决不允许截留、克扣和挪用。二是推广种植优质甜玉米的问题。今年县里与深广玉华公司签订了购销协议,准备在龙池、石燕等旱土地富足的乡镇推广种植。从下周开始,县农办、蔬菜办等部门抽调10人组成两支技术小分队下到相关乡镇指导农民由以前的种桑叶改种优质玉米。各相关乡镇也要相应成立改种领导小组,指定专人负责抓好这项工作,一定要在3月10日前把与农户的种植协议签订下来。”

  申副县长的话,句句如木板上钉钉,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方侠本来想跟领导阐述一下,如此大规模地引导农民改种,会不会有风险,能不能先搞一点试一试,这样会少一些风险。但听副县长申权斌讲得口水在喷,方侠话到嘴边又噎了进去。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有想法又能怎么样?

  从农办会议室开完会出来已是十点半钟了,走出会议室方侠还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在本乡推广的事儿,龙池乡的余保华乡长等人硬拽着他要去吃夜宵。

  来到宏兴路的大排档前,几位乡官们没有马上进入排挡,而是沿着马路溜了一趟。路上,两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了方侠的眼球,李航与张玲正在一家小排挡里有说有笑地交谈着。方侠见状,忙走到余乡长的侧面去。心想:李航这小子,也不注意点场合,难怪别人讲闲话了。

  走到一个较大的蒙古包前,几位“八品”芝麻官先后钻了进去。余保华慷慨陈词:“现在十一点钟了,我们六个人就喝一件啤酒怎么样?我是小字辈,今晚上我买单,请各位大哥长兄给小弟点拨点拨。”

  “小余乡长,你这是在笑话我们吧?你堂堂组织部培养出来的年轻人,要点拨也是由县委常委去点拨你了。”听了余保华的话,石门乡的蔡宝生乡长马上接过话茬反驳着。

  “呃,蔡老哥,我讲的是真心实意话,以后,你们就晓得我这人啦。我有几斤几两,我是清楚的,只是这几年沾了我岳父老子的一点面子,才糊里糊涂走上了从政这条‘贼船’。说实在话,当初我在读大学时,根本就没有要从政的想法。”余保华见宝生乡长不相信自己,赶紧一五一十地吐着真言。

  “是呀,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我们那时就不晓得去找‘大树’靠一靠。这样,不晓得要少奋斗多少年。”听余乡长得了好处还卖乖,方侠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感言。

  “是啦,老弟,从政这条路是苦,但现在的人又都在削尖脑壳想从政,为什么?这点,你组织部门出来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你现在有‘大树’遮阴,有朝一日当了县太爷,当了县委书记,到时候可别把老哥们全忘了。”蔡乡长接过方侠的话又跟余保华聊了起来。

  “老哥,你就别丑我了,还当县太爷勒,我有这乡长当就已经是祖宗三生有幸了,说实在的,我有几个同学,找了市领导的‘千金’,都当书记好几年了,那才叫快了。”

  “所以说咯,我儿子到时候就要教他去找官家的女儿。”蔡宝生和余保华一唱一和,方侠等人均若有所思地静坐在桌旁呷着茶,嗑着摆在桌上的红瓜子。十把分钟过去,老板娘端上来一盘卤焖红烧鸭掌,一盘花生皮旦,一盘青椒炒牛肉干。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还没按规矩每人扯完两杯酒,方侠的手机响了。

  “哟,大嫂子查岗也查得蛮严的吗?这才十一点刚过,就不放心了。”方侠还没来得及接听手机,余保华便抢先风趣地调侃起来。

  “喂,什么事,哦,哦,哦,我马上就过去。”方侠合上手机,脸色顿时铁青起来。

  “方乡长,什么要紧事,要不要我们去帮忙?”余乡长等人异口同声道。

  “不要紧的,我儿子出了点事,来,我先跟大家一起干两杯。”方侠说着自己筛了两杯啤酒倒进肚里。听说是他儿子发高烧已被送到县人民医院去了,保华、宝生等人没有挽留,反要他抓紧时间,路上注意安全。

  方侠赶到医院,老远就听到妻子梦娜的哭泣声。听到妻子的哭声,方侠断定自己儿子的病情肯定不轻,不然梦娜是不会轻易流泪的。他知道,自己在乡下工作,有时个把月难回两趟家,什么事情都是梦娜顶着。方侠迅速走近抢救室门口,只见儿子正躺在病床上一边供着氧,一边由一位男医生在做着胸部人工呼吸,另一位女医生正在用检测器探听儿子的胸部、腹部。方侠挤到儿子的病床前,握着儿子的手叫着:“巍仔、巍仔。”见丈夫赶来了,梦娜的哭声更大了。医护人员一边安慰梦娜,一边要方侠扶她走出病房,不要影响医生抢救和治疗。

  那一夜,方侠便在医院里捱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三月:

        风雨相逢初一头,沿村瘟疫万民忧;

  清明风若从南起,定是丰年大有收。

  ——摘自《气象歌》

 

七、“小精怪”选上了村主任

  村长在共和国的官位里是找不到它的合法身份的,但作为一村之长却让许多村民争破了头。因为,它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权利,特别是对一个家庭、一个家族来说,它是人丁兴旺、后继有人的象征,经常会在某种关键时刻“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

  海选“村官”是让乡干部们最伤脑筋、最头痛的事情之一。海选时既怕村民之间的矛盾激化,发生群体性纠纷,影响社会大局稳定,又怕海选出来的人选不尽如人意,致使乡里的各项工作政令不通,影响了全局。

  按照全乡的海选安排,三月二日是百花庙村海选村委会主任的大喜日子,百花庙村委会选举的成功与否,对于石燕乡来说,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火车头”选得不好,整趟火车就会停运,给全乡的工作带来不可低估的影响。在这节骨眼上,书记华刚反复考虑了多个方案,最后,他还是以乡党委的名义特别安排方侠坐镇百花庙村指挥海选。

  这天清晨,强忍着一晚上没合眼的困顿,方侠忍痛告别了妻儿,到医院大门口的小餐馆里囫囵吃了点早点,就叫范冰把他送到了百花庙村。来到百花庙村的会议室前,只见来参选的选民把整个房子挤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喧嚣声此起彼伏。

  三月份的气温尽管还有几分寒气袭人,但选民们却一个个精神抖擞,特别是众多胡梢花白的老人,他们或站或坐在主席台前,脸上都写满了希望和期待。从他们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方侠不由感慨万分。从眼前这一切,他读懂了什么叫民情民意民声;什么叫投上“神圣的一票”。见方侠到来,提前来村里组织海选的副乡长田胜利和村党支部书记李雄发挤过人群迎上前来。

  “李书记,准备工作怎么样了?今天就看你的了,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乡党委政府对你寄托的希望很大呀。”方侠与李雄发靠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呵呵地伸手相握,而是把手在李雄发的肩膀上敲了敲。

  “呃,方乡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田副乡长见方侠精神不振的样子,脸上又缺少往日的光彩,忙关切地问。

  “没关系,昨天晚上家里有点事,耽误了休息。”

  “方乡长,你放心,我们村的选举是不会乱的……”李雄发自信地向方侠保证,接着,又向他耳语了一阵。

  “现在反正是法律规定的海选,最后选出谁来,我不管,但有一条,一定要能为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能贯彻好乡党委、政府的决策决议。”听李雄发透露了一大串的人选,方侠没给好脸色,只是给了他一顶“金箍咒”,提出了十分客观的人选标准。

  “方乡长,我是一位黄泥巴埋到肩头的人了,我有句话想跟你扯一下。我们村子这么大,我就不相信选不出一个有两下子的人,这几年,我们村里确实太没名堂了,没一点响动,没一点出息,真不知道他们那些后生家在干什么?”方侠刚转身离开李雄发,几位上了年纪的老汉便向方侠围了过来。一个个讲起话来,都愤愤不平。

  “各位大伯大叔,谢谢你们对村里事业的关心。其实,这几年,我们百花庙村也是有发展的,只是发展速度比别的村要慢些。你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期望,等会就把它写在你们的选票上,好不好?”方侠见老汉个个都有话要说,忙把笑容堆上脸来。

  “喂,喂,大声点,我就是。哦,陈大主任,这个……”见身边站着多名老汉,怕节外生枝,引起麻烦,方侠忙停住电话,笑着跟老汉们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转身走了几步,又与县人大陈副主任聊了起来,“陈主任,对不起,身边有几位老人家。请问有什么指示?对,今天是百花庙村选举。黑皮能不能当选?这个我可不敢说。陈主任,你也晓得百花庙村的复杂性,我跟黑皮也跟兄弟一样……”方侠说着,停了下来,脸色也阴沉起来,“好好好,以后还请陈主任多来石燕指导指导,多关心关心家乡的事。”挂了电话,方侠自言自语地说,“狗屁,黑皮能不能当选,我能驾驭得了吗?”

  刚接完县人大陈副主任的电话,几位中年人又围了上来。面对群众,方侠每次都笑脸相迎,耐心地回答着村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百花庙村有两大宗族,历年来都相互间暗暗较劲,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特别是在村干部选举上。尽管每个宗族的人都知道,当村干部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但又谁都不想给祖宗丢脸,选举上了,大小还是个官,万一本家族里某个人有什么事了,也好有人出来讲讲话。联想到百花庙村以往的选举情况,方侠心里就像悬着块石头,七上八下的,一点底都没有。

  规定的选举时间快到了,一位中年汉子又拽着方侠往一边走:“方乡长,我是财政局曾局长的外家老弟,土豆是我亲哥哥,请方乡长多多关照。”中年汉子掏出一包金牌烟来,递给方侠。方侠忙推脱说:“我跟曾局长都是老朋友了,哎呀,这是好事,下次一起去你姐夫家吃饭。至于土豆选举的事,你们自己把握,我们乡里也不好干涉,海选的事,国家都立法了。”方侠心想,在没选举前,自己只知道百花庙村人对外比较团结,而一搞起选举,真没想到百花庙村人会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方乡长,选举时间到了。”李航看了一下手表,便邀方侠径直往选举台前走去。没等方侠、李雄发等人走上选举台,会议室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鸣的鞭炮声和烟花冲上天的爆炸声。会场内的人群一阵惊讶,许多人都跑出外面看热闹去了。

  方侠和李雄发等人见会场的人都走了出去,也随群众走出了会场。一看,心里吃了一惊,原来是黑皮家在外办厂的几位叔侄赶回来参加选举来了。

  李雄发告诉方侠:“黑皮的太爷爷生了五个崽。早些年因为家里成分不好,一个个都像打了霜的茄子,孬得很。这十多年来,不晓得是不是‘干狗屎回润’,又一个个都火了起来,办厂的、经商的、读书的、参军的都有。刚才放鞭炮、烟花的,是黑皮的堂弟李刚强,在广东阳山办厂,好些年没回家了,听说很有钱,发得流油,什么小车、洋房都有……”

  听了李雄发的话,方侠心里越发觉得这次选举绝不可掉以轻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阵鞭炮声,分明就是一种警钟,一面镜子,一种昭示。

  方乡长尽管不认识李刚强,但作为一乡之长,他还是笑着走到刚从一台崭新的宝马车里钻出来的李刚强面前,欢迎他回乡来参加选举,关心家乡建设。见乡长与自家兄弟握手,黑皮带着身边的中青年人鼓起掌来。那场景,真有点像美国、日本等国海选总统,气氛异常活跃。

  见黑皮家兄弟趾高气扬的样子,怕导致其他家族兄弟看不惯,也相互攀比,情形失控出现意外,李雄发忙双手合成话筒状,扯开喉咙大声吼道:“父老乡亲们,海选村委主任的时间已到,请大家进会场参加选举了。”

  海选由副乡长田胜利主持,田胜利宣布选举开始后,李雄发首先进行了一通讲话:“我们百花庙村人口多,地理位置好,是我们石燕乡的经济中心,村委主任的人选至关重要,村委主任的人选一天不落实,村里的工作就一天不好做,村民们也不会有安乐。从我的经验觉得,今天我们要海选的村委主任标准不能用‘老卷尺量新衣’,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搞新农村建设,村领导也必须符合时代发展的要求……”李雄发的讲话,似县、乡领导作报告,口若悬河,从选举的重要性,到人选的选举标准,扎扎实实讲了十多分钟。

  李雄发讲完后,田胜利随后宣布了选举原则。为了确保海选顺利成功,方侠又站起来,握住话筒,严肃认真地给每位选民强调了五条纪律:“一、要确保会场秩序井然,严禁大声喧哗和吵闹;二、要确保海选公平有效,严禁欺诈打压,影响他人投票;三、要确保政令畅通,严禁不服从管理,出现抢票,撕票现象;四、要确保当选人安全,严禁选举后造谣滋事,影响班子正常开展工作;五、要确保全村稳定,严禁选举后借题发挥,扰乱团结和谐局面。”同时,方侠还给所有的党员干部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要在关键时刻当好治安标兵,维护好海选现场秩序;二是要在紧要关头勇当守纪模范,管好自己的人;三是要在出现危急面前挺身而出,取义成仁。

  按照安排,乡里调派的工作人员随即分组把1890张选票分发到了村民手中。拿到选票,村民们都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了一起,整个会场又像赶圩场,喧哗起来。方侠默不作声,眼睛不停地扫视着一堆堆的选民,心里却捏着一把汗,精神高度紧张着。

  选票发下去快一个小时了,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选民们陆陆续续地把选票递交了上来。

  验票、唱票开始后,尽管按规定选出来了监票人,一大群村民还是围了上来。他们有的伸脖子,有的掂脚尖,眼鼓着唱票人和计票人,有时唱票人和计票人无意间唱错或计错了,都会有尖叫声发出来,引起一阵喧闹。经过两个小时的唱票和计票,选举结果出来了,得票最多的是土豆和黑皮,土豆895票,黑皮834票,两人的得票数都未过半。

  田胜利当即宣布选举无效。

  一听说因为票数没有过半数选举无效,场下的选民立即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哄堂大闹起来,特别是土豆家族的人更是群情激奋,他们要求乡领导按海选结果定人,并一口咬定谁得票最多,谁就当选,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事;而黑皮家族的人则认为这里面有鬼,有暗箱操作的嫌疑,明明本家族人口比土豆家族的多100多人,怎么票还会少一截呢?简直不可思议。黑皮的大哥和二弟当场红着脸在骂娘,骂家族里出了“打把鬼”,“胳膊肘子往外拐”……都说是“棉被窝里掉了崽”。

  见局势发生骤变,方侠略加思索后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们,请大家安静下来,大家都听我讲几句。”见乡长有话要说,大家才渐渐安静下来。

  “乡亲们,今天是我们百花庙村海选村委会主任的大喜日子,我们乡党委政府一直期盼着我们每位选民能利用好自己手中的权利,投好神圣的一票,选出自己真正的当家人。刚才选举出来的土豆和黑皮同志都很优秀,都是大伙值得信赖的群众代言人、当家人。这些年来,他们也为村民办了不少的实事、好事,他们之间谁来当这个村委主任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自治法》的海选规定,当选人的得票必须超过选民的50%以上,否则无效。现在是法治社会,民主社会,我们必须依法办事,特别是在选举这个问题上,我们更加不能违法操作。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所以说,我们今天的选举结果无效,明天我们重新再选。

  听乡长这么一说,大家才慢慢安静下来。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争论当选人的为难之时,一个身上带着浓郁乡土气息、古铜色的脸上焕发着劳作之人特有光彩的青年壮汉从从容容地站上了选举台。面对父老乡亲,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露放出光芒,镇定自若、一字一句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乡亲们,大家都不要埋三怨四了,请听我讲几句心底话,好不好?”

  见有年轻人勇敢地站上选举台来讲话,乡亲们都感到很惊讶,自然都把滑到嘴边的话噎进了肚里。见乡亲们的话音小了一点,年轻人放开了喉咙很有节奏地说:“从我村的实际情况来看,村长和村委领导班子成员一定要选举具有外向型发展思想的人才,这些人才的眼光不能只停留在村里,但心要留在村里,年纪以三四十岁的村民较为适合,而且,家庭经济条件要比一般村民宽裕富足,不为一日三餐所累,有一定见识,能说会道,有一定魄力,没有私心的人……”

  年轻人的几句话,讲到了村民的心坎上。人们自发地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当选民对照其具体标准逐一去配对时,竟惊奇地发现最为合适的就是这位站上台来发言的人。这位年轻人何许人也?方侠听着也眼睛发亮,频频点头,心里似乎注入了新的能量。

  经人介绍,方侠才知道这位年轻人叫李家兴,33岁,父母在生了5个女儿后才生下他,虽然书只读了个初中毕业,但脑瓜子特活,小时候左邻右舍还叫他“小精怪”。十年前结婚后,夫妻俩进城办了个小商店,小日子越过越红火。李家兴平时对家乡的公益事业也蛮热心。这些年,尽管心中有些想法,想回乡来带领村民走出篱笆墙,告别茅草房,勤劳致富奔小康,但家族人少,占不到正席,心里有想法,现实中没办法。

  次日,方侠又和工作人员一起,一大早就来到百花庙村的会议楼前,等候选民到来。这天,天气也突然由北风转为了南风,气温剧升了好几度,选民们的精神也爽朗了许多。方侠笑着对村党支部书记李雄发说:“李书记,看今天这个天气可是个好兆头,你们百花庙村的选举要顺风顺水了。”大伙听着,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为确保选举顺利进行,方侠特别提醒派出所长丁辉把所有警员都调来维护秩序。早饭过后,选民们便陆陆续续往会议楼云集,有说笑的,也有不声不响的,整个会场少了昨天的几分喧哗,多了几分神秘。这一天选举的最后结果是李家兴以1389票高票当选。结果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在当选就职演说时李家兴慷慨陈词:“我生在百花庙村,长在百花庙村,为百花庙村尽到我的绵薄之力是我的本分,感谢大家的信任,我一定做到在其位、谋其政,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一定把心留在村里,把眼光放在外界,舍得一身剐,脱掉几层皮,扎扎实实带领村民在致富道路上大步走,向前冲…冲……冲!”

  场下,掌声又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方侠脸上,这时露出了曙光,他站起身来,一边鼓掌,一边走上前去与李家兴握手致贺。

  中午,方侠十分高兴,不仅与李家兴单独喝了个“事事如意”酒,而且,还向百花庙村支两委新老班子成员每人都敬了一杯酒,祝贺百花庙村的事业像春天里的百花一样光彩夺目,灿烂如春。

 

八、好盛情,粮补款贵不过鸡鸭钱

  从县政府开会回来,方侠就一直在琢磨,现在党中央的政策好是好,以前农民种田交皇粮国税,这其实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农民种田不但不交粮交钱,国家还要补贴粮款,真是天大的好事。不过,就是这“一刀切”的粮补,与农村现实情况有点相饽,不管种不种田都有补。从现在的农村情况看,有几个中青年汉子在家种田?要是能把这些补贴都集中到部分种田大户、种田能手,农村的稻田抛荒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方侠左想想、右想想,心里又想起了“咸萝卜炒蛋(淡)心”那句俗话来,管你屁事,你都排名八品官了,真是瞎操心。

  方侠思索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随即把办公室主任任天龙叫来,要他通知全镇干部职工开会,把三月份要做的几件大事布置一下。任天龙有点心不在焉。方侠见状,看出了天龙心中的不爽,忙要他把心底话讲出来,不要怄在肚里。天龙见乡长知人知心,苦着脸对方侠说:“方乡长,会议通知我马上落实,只是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好吧,通知完了,马上过来,我等你。”

  “方乡长,通知完了。”不到一支烟功夫,天龙就返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就通知完了。这几天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猜一定是小燕子不愿飞回来了,是不是?”见天龙进来,方侠微笑着风趣地说道。

  “哎,我们这些卵乡干部也没得搞头了,我在乡里都搞了快‘一炮‘年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法谈,一个月千把块钱的裸体工资,跟女朋友进城逛两趟,这个月呷饭就要卡喉咙管了。上个月,我女朋友她妈过生日,我说买个大生日蛋糕,再封两百块钱红包就行了,可我女朋友说她妈是过48岁生日,按照当地人平常规矩,新女婿至少得封四百八十元。方乡长,你说难吧?!”天龙唉声叹气地说出了一大堆的无奈事。

  “是呀,我也是跟你们一样过来的,晓得你们的苦,可有什么办法?你看现在乡里一年下来有多少收入,以前有个两征两费征收和国土费用征收,现在只要有收费权的工作项目上面就收上去,乡里几十号人都要呷要穿,谁管你。不过,乡里困难是困难,你在办公室也有些年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于你刚讲的这件事,我帮你想想办法,如果这次再把‘小燕子’吓飞了,别说你丢脸,就连我这乡长也没面子。”方侠说着停顿了下来,顺手端起桌上的杯子仰头喝了口水。然后又嬉笑着跟天龙说,“不过,天龙呀,你可要记得,追女孩子呀,一定要脸皮厚,我那时候在这个方面就呷个亏。特别是乡镇干部,这些年来,在社会上要权位没权位,要钱财没钱财。现在的女孩子都那么现实,一讲就是‘三子’功夫,问你有没房子、有没车子、有没票子。我们乡干部呀,别他妈的自欺欺人了,别老把自己当神仙,你说对不对?”

  方侠听了天龙的遭遇与倾述,心里也似有一肚子的苦水,从社会体制到现实生活,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教育天龙要认真对待工作、生活与婚姻的关系。而天龙则从心底里感谢和佩服方侠,心里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被重新打足了气。

  在下午的干部职工大会上,党委书记华刚掷地有声地说:“给农民免交农业税,这是让人民群众共享改革开放的成果,给农民种田实行粮食补贴,充分体现了我们党对老百姓的关心关注和关怀,是深受全国人民欢迎的英明决策,我们一定要把党中央的亲民爱民之举落实到我们每位同志的具体工作之中去,让人民群众感受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感受到我们党的英明伟大……至于粮补工作的具体落实问题,请方乡长做具体的工作安排。”华刚坐在主席台上一边神采飞扬地阐述着一大串的大道理,一边用两眼不停地扫视着全体乡干部,看有没有同志没认真听他讲话做报告。

  华刚讲完后,方侠具体安排了当前最主要的两件事:一是要把粮补真正送到农民手中,调动农民的种田种粮积极性。二是要把组织全乡村民小组长以上党员干部抢修近20年来被水毁淤塞的水渠桥梁涵道工作落实到位,且全部分片包干。

  会议结束后,与方侠分在一个片的计生专干于小华找到方侠说:“方乡长,我们片的通天庙和望夫石村,只有十把户人家,路程那么远又没通公路,靠我们两条腿去走呀,没那个必要吧。”

  “什么?没必要?我说于小华呀于小华,你的脑瓜子还没转过弯,刚才华书记怎么讲的,哪怕是一块钱两块钱都要亲自送到老百姓手中。这是政策,不落实到位就是失职,万一哪天上面来检查,刚好抽查到通天庙和望夫石村怎么办,责任你一个人承担得起吗……”方侠一脸严肃地教训着于小华。

  被方侠剋了一顿后,于小华羞愧得连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其他人员也没再言语。

  次日一大早,方侠带着于小华、高威、张玲等人来到南坳村,叫上村党支部书记呼廷光一同上通天庙村和望夫石村去送粮补。

  呼廷光听说是去送粮补,怕乡领导受累,于是说:“那里没有几户人家,粮补的钱也不多,就没必要劳驾这么多领导了吧?”方侠一听,忙跟呼廷光说:“不行,我到石燕乡这么多年了,全乡280多个自然村没到过的就这两个了,今天就是爬也要爬上去,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方侠说得很坚决。

  通往通天庙村的路是一条时隐时现的青石板路,路边长满了各种灌木丛林。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野桃花、喇叭花、映山花,红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白色的,满山遍野,姹紫嫣红。花丛中,莺飞蝶舞,好一幅绚丽多姿的天然美景。或许是女人天生爱美的缘故,副乡长张玲一路上都陶醉于各色各样的花丛,一下说这花好乖,一下讲那花好漂亮,一路上奔奔跳跳,忙得不亦乐乎,似一只开心的花蝴蝶,采摘了一大把的艳丽花卉抱在怀中,全然没一点累的感觉。

  半个小时过去,山路还没爬到一半,于小华提议休息一下,脚有点发酸了。呼廷光却说再往上爬十分钟,那里有口天然井水,口干了,喝点水。

  再往上爬了十分钟,大家都气喘吁吁,呼廷光叫大家停了下来。张玲急不可待地问:“呼书记,井水在哪里?我的喉咙都要干裂了。”呼廷光便带着大伙一边扒开路边的杂草,一边挪着小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在离路边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只见一小堆凸凹不平“人”字形的石缝里汩汩流出了一股清泉,石缝的两边长满了青苔,或许是长时间没人来这饮水,青苔丝也长成了头发状,把整个井水遮盖起来。

  “这就是井水?”张玲见呼廷光介绍的井水里浮满了残枝败叶和茅草青苔,站在水井旁半天不敢相信。

  “对,这可是纯天然的,没有半点污染,比你们城里人喝的矿泉水强多了。”见张玲有怀疑,呼廷光忙蹲下去,翘起屁股,用手扒开井中的青苔丝,双手合成水舀状连捧了几口井水喝下去。张玲的疑虑打消后,也学着呼廷光的模样先捧了口水漱漱口,喝起来。见张玲翘着屁股捧水喝的样子,高威突然笑呵呵地乐了起来。听到笑声,张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你们笑什么?傻冒。”高威答:“等你喝完水再说。”张玲渴得受不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合手连捧了几口水喝进肚里。

  等大家都喝完水了,张玲叫着高威的绰号说:“‘够威够力’,你刚才到底再笑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高威强忍住笑。

  “什么问题,快讲,别让闷屁撑爆了你的肚子。”张玲快言快语。

  “张乡长,你说刚才那井水像什么,毛茸茸的。”大伙一听,都明白了几分,迅速爆笑起来。

  “像什么呀,像你妈的麻屁。”张玲说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并随即从路边拣了块小石头向高威的身上砸了过去。高威躲闪着快步向山上跑去。

  到了通天庙村,呼廷光把方侠等人带到了村民小组长呼天生家。呼天生家住的是一间不到30平方米的小平房,房内很黑,墙上用石灰简单的粉刷了一下,大门侧边是灶台,摆放着一张看上去有些年代的老古板桌,桌子上方挂着一只被油烟熏黑,农村人用来装剩饭剩菜的小挂箩,靠桌子的两面墙壁上用报纸和往年用过的挂历纸糊了一米都高,二楼的梁柱下用一根竹子穿挂着一排过年时炸的猪肉、狗肉和风干的鸡肉、鸭肉、兔子肉等,整间房子里都是香喷喷的,但家里的家什没什么,十分简单,除了一部21寸的小彩电外,再没有什么算得上是值钱的东西了。

  呼天生夫妇见这么多乡领导光顾自己的茅舍,脸上笑得像山路边的喇叭花,又是沏茶,又是找熟花生、红瓜子端上桌来,不停地喊干部吃。见乡干部一个个都站在桌边迟迟不落座,呼天生心里明白了几分,一时没找着抹桌帕,便忙用自己的衣袖把所有的凳子都擦了一遍。

  在天生家里喝完一杯茶后,方侠要于小华把天生家的粮补款如数点给了天生,共865元。天生点了数后,忙叫老伴把家门口饲养的那只伙鸭和那只土鸡杀了,说方乡长等人大老远难得来一次,开始又没得准备,简简单单也要招待大伙吃个饭。方侠不让,可天生夫妇很执拗,硬是要乡长到自己家吃顿饭。

  恭敬不如从命,村民如此盛情,方侠实在不好再推脱。于是,先带其他同志挨家挨户去走了一遍。在一间用泥巴垒起的瓦房前,一位阿姨把方侠拽进了里屋。走进阿姨家的里屋,方侠的心即刻揪紧了。只见一位老阿婆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放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蜡白蜡白的,几条青筋暴露在吹火筒般的骨头上。方侠没问为什么,顺手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拿了两百块钱递上去。阿姨不肯收,推搡着,方侠把钱塞到了老阿婆的床上。

  离开了老人家里,方侠问呼廷光怎么回事。呼廷光说:“这两位老人都是命苦,都三四十岁就失去了丈夫,现在有两个孙子都出去打工去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听完,方侠没再说什么,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等他们把另外十多户人家的粮补款送完回来,头顶的太阳已是偏西了,呼天生家里也已摆满了一大桌的土菜佳肴。

  酒席上,呼天生的妻子很是热情,不停地给乡干部们夹菜、斟酒。几个轮回后,乡干部没有喝醉,村支书呼廷光却有了反应。

  下午,按照计划,方侠等人又要赶往附近的望夫石村。一走出通天庙村口,高威就掰着指头给呼天生家算了一笔细账:送来了865元粮补款,而他家杀的那两只鸡鸭,按市场价,至少也得上百块钱,还有其他的菜、酒,即使不算人工钱,也要倒贴。

  “高威,这账不能这么算,人这一辈子,讲的就是感情,从呼天生一家人身上,就可以见证我们中国农民的淳朴、善良和热情。只要你真心给予他们一点点的好处,他们就会掏肝掏肺地来报答你。你们说是不是?”听高威给呼天生算明细账,方侠感慨万千起来。

  望夫石村与通天庙村在同一水平线上,也潜卧在一山旮旯里,只有一百多口人。望夫石村村名的由来源自一段凄美的传说,传说古时候村庄一位年轻女子的丈夫在结婚不到半年就被抓去充军,其后生死不明。女子带着丈夫未见过面的儿子守寡几十个春秋,日夜盼着丈夫凯旋,可她从青春年少等到鬓毛染霜,都没等到丈夫的归来。在她去世的当天夜里,天空突然电闪雷鸣,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就是不见下雨。大家都说那是因为女子的眼泪在几十年的守盼中流干了。次日清晨,村民却意外地发现在该女子送丈夫出走的路口耸起了一块巨石,人们不明真相,就把这块巨石与女子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认为巨石是女子的化身。后来,村里人为纪念这位女子忠贞不渝的爱情,就把村名改成了望夫石村。

  走近望夫石村,一曲哀乐从山间传了过来。陪同的呼廷光告诉大伙,肯定是村里过了老人。

  等方侠一行人走进村口,一位头发胡须泛白的长者迎了上来。呼廷光马上介绍说:“这位是望夫石村的负责人盛礼学。这位是乡里的方乡长,这位是……”

  盛礼学见呼廷光领来了这么多条汉子,心里感到格外的高兴。要知道,上午他还在为找不到抬灵柩的男子发愁,这下来了三四条汉子就不用再去为难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翁和中年妇女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谢天谢地了。

  盛礼学只认得方侠,马上走过去与方侠握手、请坐。方侠对他说:“今天是来给乡亲们送稻田耕种粮食补贴的,我们还有事,就不久留了。”说着,示意于小华把望夫石村每家每户的粮补细明交给盛礼学,要他事后去处理。

  见方侠急着要走,盛礼学心里急了起来,忙说:“方乡长,我们今天去世的这位老人是五保户,无子无女,按照乡俗,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要送老人入土为安了,可现在的中青年男子都一溜烟跑到山外面打工去了,村里连八个抬灵柩的男子都找不到,上午没办法就把我们几位已被黄土埋到肩上的老人也顶了上去,我有个想法,不知讲不讲得……”

  见礼学老人讲着已是泪流满面了,方侠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于是说:“盛大叔,你不用讲了,既然是五保户,我们几个就等下午办完事再走了。”接着,方侠吩咐高威前去打了祭祀规矩。高威随后给每人领来了一条白毛巾。

  按照当地风俗,女人出嫁时抬轿是四个人,而老人去世抬灵柩要八个人,前后各四人。老人在离开自家房屋后,还必须在村里转一圈,让他熟悉回家的路。灵柩抬出村口,所有亲朋好友都要围着灵柩哭丧,或跪或拜,不能有半点的虚情假意。

  没办法,除了张玲是女同志外,方侠、于小华、高威、呼廷光四人顶替了四位大伯大叔,扛起了抬老人上山的重任。灵柩在一阵阵的鞭炮声和锣鼓唢呐声中被抬出了村口。每走到一座桥头,老人的亲侄儿们就要跪下来请老人过桥,唤老人一路走好,而抬柩的人却不能放下来歇息。山里的桥多,这就更加折磨人了,方侠等人从来没尝过这等苦头,一个个累得像散了架的机器,但在众多的老百姓面前又不能叫苦。于小华等人一到了墓葬地,便躺倒在地,摊开手脚,喘着粗气,任凭太阳照射着。

  老人下葬后,于小华提议马上返回乡里好好休息两天再说。呼廷光阻止道:“不行,不能马上走,再苦再累也得吃晚饭,这是规矩。在我们乡下,有这么条风俗,只要你沾了丧事的边,就必须得在主人家里吃点东西,否则,就会把晦气带回家去。”听呼廷光这么一说,大家只好放弃立刻回乡的念头。

 

九、蜜月爱民工地过,临时洞房乐陶陶

  按照一般规律,田土在一年种了两季后,到了冬天都会闲置下来。而石燕乡的群众历来十分勤劳,冬天,他们都会在闲置的田土种上油菜,这样一亩地里也能产出五六百元钱来。每年冬天,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就会给舂陵河两岸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黄地毯,在山水树木之间构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田园诗画,不仅引来了蝶飞蜂舞,而且,还引来了大批在水泥楼里呆腻了的城里人。特别是近几年来,随着农家乐休闲娱乐的盛行,来石燕油菜地里游玩、拍照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天,方侠站在办公楼前,目睹着油菜地里穿梭、嬉笑的人们,他想起了与妻子结婚前后几年的快乐日子,那时,每年一到油菜花盛开的季节,他都会把妻子接过来,赏赏花,玩一玩,乐一乐,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而妻子每次一来,都会像一只小蜜蜂,陶醉在油菜花地里……

  “春天春天,时时发颠。”中午,方侠刚送走县妇联组织来看油菜花的两桌客人,头顶上的天空突然飘过来一块抹桌布般的云朵,随后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天空就像午夜了,黑得房间里都要点灯,且还夹杂着电闪雷鸣。在乡下工作了十多年的方侠深知一场暴风骤雨就要来临,最放心不下的豪家山村涵洞修筑工程又钻上了他的心头。

  地处石燕乡西端的瑶山行政村豪家山自然村有五百多口人,整个村子四周高,中间低,呈鼎锅状。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豪山凹又豪,十年有九涝,有女莫嫁豪山郎,苦水煮饭好心寒,一生一世没福享,不知不觉到天堂。”多年来,恶劣的自然环境压得豪家山人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多年来,只要老天爷一黑脸,豪家山村民们的心就会跳到脑门上来,生怕雨水下久了,又淹了村子,淹了房子,淹死了孩子。因为该村所有的积雨,都是通过村东面的一条天然地下涵洞排出山外去,每年山洪水一大,涵洞排不出去,积水就会上涨,成为淹村淹房的“洪涝猛兽”。吃尽了苦头的豪家山村民,祖祖辈辈尽管想了很多办法,誓志要把涵洞修筑成隧道,可每次均因人少力量小,总是无法彻底将隧道修成。

  出生在山旮旯的方侠上任乡长后,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早几天在布置全乡党员干部开展大兴水利基础设施建设活动时,他就专门把豪家山村的涵洞修筑工程作为一项全乡青年民兵的爱民工程,由乡政府筹资,并从乡干部队伍中抽派了十六名年轻人组成青年民兵突击队配合豪家山村群众,力争在五月份汛期来临之前,把工程做完。

  开弓没有回头箭。十六名青年民兵突击队举着红旗,背着被盖,住进了在涵洞口临时搭建的竹棚里。他们每天都与村民一起带着扁担、箩筐,扛着钢钎、铁锤、锄头等劳作工具,趟过一段齐腿深的冷水,钻进去清淤、放炮、碎石。每天进去时,小伙子们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可从涵洞里一出来,就是一副烂泥涤身,汗水和着泥水,整个人像古戏里的花旦子。开工后,方侠除了应酬上级领导外,平时也跟同志们一样,吃住在爱民工地上,成了一名临时突击队员的领头羊。

  这天,方侠刚从涵洞里钻出来,就接到了广电局马书记的电话,要他去一趟。方侠一接电话,便心知肚明,脸上露出了笑容,马书记肯定又有“金点子”出来了。

  等方侠赶到马书记家,马书记手指头点地说:“你们现在搞的涵洞工程,点子很好,但缺少‘味精’,你想想,现在什么事不靠炒作?这一炒作呀,钱就来了,影响就大了,你别总是‘草帽’一个,遮了头,遮不了脚。我跟华刚书记讲了这个观点,也跟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田强汇报了你们的工作,领导非常感兴趣,认为这确实是个值得大力宣传推介的好典型。你回去赶紧叫天龙好好整理个材料。田部长讲了,先由我明天组织县内的媒体过去好好地‘炒’一遍,在县内形成一定的宣传攻势。”

  方侠听后,豁然开朗起来:“马书记,我这就去办。我早就说了,你来当队长,就等于我请来了一个‘诸葛亮’。”

  石燕乡青年突击队的事迹经媒体长篇大论地宣传出去后,县、市领导非常重视,纷纷前来参观指导。有的带来了钱款,有的送来了钢筋水泥。县里还在大会小会上点名表扬,说这是新时代的雷锋精神的再现,是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具体行动,全县上下都要向他们学习。

  墙内开花墙外香。经县内媒体炒作后,市里的省里的新闻媒体和机关单位也蜂拥而至。总结经验的、挖掘典型的都有。方侠有时一天就要接洽三五个媒体记者的采访,采访多了,虽然心里乐极了,但也不想总这么没完没了地应付媒体,于是,他又把马书记找来,想把采访的目标转移,不能总是自己去当“靶子”。马书记说:“可以呀,你从突击队中找一两个典型出来,这样更有说服力,更能让人信服。”

  方侠抓了抓脑门,“呃,有了。”突击队的小杨不是刚结婚就带着新娘到工地上来度蜜月了?还有村委主任的老婆被突击队人员的精神所感动,像抗战时期的红嫂一样,每天义务用箩筐把茶水和饭菜送到工地上来吗?方侠把这两件事向马书记讲完后,马书记高兴得跳了起来,“好,好,好”地赞个不停。

  果真,方侠一向媒体披露,所有的媒体都兴趣倍增,都把镜头、笔头、话筒对准了小杨夫妻和村委主任妻子小艾。

  小杨名叫杨杰,是乡水管站的站长,五年前从省农学院毕业后,分配来了乡里。当时,乡水管站站长老刘到了退休年龄,乡里找不到合适人选,就安排他去接管一下,没想到这一接就接上了手。

  杨杰在家是独生子,父亲在县财政局任职,本想把他调回城里工作,可他说自己年轻,想在乡里锻炼锻炼几年再说。春节前,他与未婚妻就商量好准备举行的婚礼,被一场五十年罕见的冰雪灾害、被所有人员冰雪未化之前不能请假、休假的“命令”下给“冻结”了。节后,他俩选择了一个春暖花开的的日子把请柬送发到亲朋好友手中后,乡里恰在此时提出了成立“青年民兵突击队”。作为水管站的站长,修通豪家山的排洪涵洞又是分内事,杨杰没来得及跟未婚妻商量,就主动报名参加了“青年民兵突击队”,并且担任了突击队的副队长。

  新婚燕尔过后,杨杰心里一直放心不下豪家山工地上的事务。他知道,方乡长工作繁忙,他若长时间离开工地,势必会影响工程进度,无法在汛期来临前施工完毕。他思前想后,便给新婚妻子吹起了“枕边风”。于是,结婚第三天,他便告别新婚妻子,离开温馨的新房,回到了豪家山工地的竹棚里。

  新婚是人生一段最难忘的日子,许多人都选择了旅行旅游,而杨杰的妻子却在新婚丈夫不在身边,度过了几个难熬的日夜后,也毅然带上行李来到了豪家山工地的竹棚里。

  见杨杰新婚夫妇都来到了工棚,豪家山村的村领导深受感动,便叫人在竹棚里给他们夫妇简单地装饰了一间“临时洞房”,房门上贴着一副“新婚新房新思想,新娘新郎新举动”的楹联。晚上,所有的村干部还带着鞭炮,带着烟糖水果到工棚里来给杨杰夫妇欢天喜地地闹洞房。

  杨杰夫妇高兴极了,当即宣布:“我们的蜜月就在工地上过了。”

  次日上午,正在县政法委参加紧急会议的方侠又接到了紧急电话。“喂,方乡长,有个十万火急的事,突击队的王强被涵洞里垮塌下来的石头砸断腿了。”听着突击队田副乡长的汇报,方侠的脸“唰”的一下子铁青起来。

  “什么?真的断了吗?不管怎么说,你马上把小王送到县人民医院。”方侠果断命令着。

  等方侠赶到县人民医院时,王强正在手术室做手术。手术室外,王强的妻子和母亲等人一见到乡长,都哭着围了过来。

  “小田、大婶,你们都莫急,王强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治疗好,现在医护人员还没出来,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总之,我们乡里会负全责到底。”方侠强抑着自己的眼泪,安慰着说。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有多少爱人……”

  “喂,有什么事,快讲。不回,我讲了不回,乡里有急事。”方侠一听说妻子要他回去吃饭,马上就把手机给挂了。

  “哟,方大乡长,今天真是幸会呀?你们乡办公楼都住得掉石灰了,剩下的那些钱,也该给我了吧。到时别怪我王老五不给面子,让你成了法庭被告。”真不巧,在这都能碰上曾经帮乡里垫资兴建办公大楼的王老五,方侠只得强装笑脸迎了上去。

  “王老哥,话别讲得这么难听吗?我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有什么事不能静下心来扯,我跟你又无怨无仇,何必呢?”听王老五要把自己告上法庭,方侠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又不得不压下火气回答说。

  “这不是我王老五不讲情不讲义,其实,我也不想,是你们逼我的呀,你们有钱修涵道、修水渠,就没钱还我。”王老五把话越挑越明。

  说话间,王强被医护人员用推车推出了手术室、方侠顾不得与王老五争论,转身就冲了过去,问:“医生,他的腿怎么样?”

  “不要急,没什么大事,只是左脚门骨折断,对接好了,很快就能恢复。”

  “以后对身体没影响吧?”一听丈夫的左脚骨折,王强的妻子小田抢话焦急地追问道。

  “只要恢复得好,影响不会大。”医生说得很确定,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

  办好王强的住院手续后,方侠又去找医院领导说:“王强是因公负伤的,请医院尽力治疗,不要担心费用问题,我们就是乡干部不发工资,也要帮王强整好脚。”王强的母亲听了,甚是感动,口里“谢谢”不停。

  从医院赶回乡里,已是晚上八点钟了,方侠这才想起自己连中午饭都没吃。于是,马上叫办公室秘书小丽去乡政府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两包方便面泡着吃。忙忙碌碌跑了一整天,方侠只想坐在孤灯独影下静静的享受一会,谁知电话铃又响了。

  “喂,方侠,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老鼠药了?火气那么大,你都已经半个月没在家陪我吃餐饭了,你真的当我是花瓶,当陪衬的呀……”听妻子一肚子的牢骚,方侠这才想起自己上午讲话时的不妥。“哎呀呀,老婆大人,我上午是真的心烦,你知道吗,上午有人要让我当被告,乡里又有个同志在豪家山村施工时被石头砸断了腿。你说我这当乡长的能不急吗?对不起了,对不起了。”方侠千解释,万道歉,好不容易才跟老婆讲清楚。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方侠洗漱完,便独自一人走出乡政府大院,踏着晨露,踏着刚探出头来的小草,漫步来到政府大院后的舂陵江边,沐浴着阵阵清新的晨风,听着舂陵江潺潺的流水声,几天来压抑的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站在舂陵江畔,目睹着从鱼肚白的云彩间徐徐钻出山头的红日,心中又有了几分感叹:红日呀红日,你到底为了什么呢,每天反反复复,从东起,从西落,你究竟得到了什么?思索中,抬头远眺,不远处的村庄口,一位老农牵着耕牛,背着犁耙一步步吆喝着向着充满希望的田野走来。目睹此情此景,他长叹一声:人生几何,世事如歌。

  返回乡里,在食堂囫囵地吃了点面条后,方侠又来到了让他放心不下的豪家山村涵洞施工现场。他和田副乡长一起,换上迷彩服,戴上安全帽,又钻进了涵洞深处。

  在涵洞里,他一再告诫大家,宁愿施工进度慢点,也千万要注意安全,绝不能拿生命代价去换取任何东西……

  等方侠领着队员们走出洞口时,太阳已经西下了。豪家山村委主任的老婆小艾站在工棚前扯着粗嗓子喊道:“方乡长,田乡长,你们辛苦了,快来呷点油茶水啦。”听着这熟悉的亲切的声音,方侠心中的劳累顿时消失了许多。

  走进工棚,换下一身染满泥浆的迷彩服,方侠端起小艾大嫂每天都会送来的油茶水,心里沉甸甸的。他晓得,一碗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油茶水,做工却十分复杂。据说,在豪家山一带,以前吃油茶水是要来了贵人贵客才做的。它用上等猪油和茶油烧红,把每年立秋后晒干的糯米饭、花生米、雪豆、红薯干、玉米花和春节前抖的糍粑仔(片)等炸干,再用生姜和茶叶滚泡出来的浓浓的油茶水浸泡着吃,吃在嘴里十分香酥、脆口,让人吃了还想吃。

  方侠清楚,小艾大嫂家的经济也不是很富裕,但自从乡里的“青年民兵突击队”住进大棚后,她就天天挑着一担大箩筐往工地上送油茶水。有时拿钱给她作为补贴,她却红着脸,说你看不起她,嫌她的东西脏,不好吃,死活不肯收钱。小艾大嫂越是不肯收钱,方侠就越是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工程一天不做好不做完,欠下老百姓的期望就越多。“方乡长、小杨,今天大嫂炸的油茶水好吃吧?”望着乡干部们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炸的油茶水,小艾大嫂欣喜地问道。

 

四月:

       立夏东风少病祸,晴逢初一果生多;

  雷鸣甲子庚辰日,须防蝗虫侵稻禾。

  ——摘自《气象歌》

 

十、枪弹耳边响,乡长吓一跳

  古人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而相对于石燕乡来说,清明节却常常是“清明时节起纠纷,刀枪相伴愁断魂”。

  石燕乡地处三县交界之地,曾是朝廷贬官摘帽的南蛮之地。此处山多地少,村民都是一个宗族一个宗族群居在一起,血脉浓情,宗族精神很强,他们为了保田保土保利益,村村寨寨的人都有几分霸蛮劲,你不服我气,我也不会输给你,鸟枪、土炮、大刀、梭镖之类的自卫武器缺少不得。县乡政法部门组织清缴,也是治标难治本,根本找不到枪炮的下落。

  清明节这天早晨,方侠还没起床,瑶山村的支部书记麻荣全就打来电话,说他们村青年人组织的舞龙队准备过南坳村示威,又听说南坳村分去外地的宗族人员也准备带着龙队回老家来祭祖,如果两条龙队相遇,就很难说不出意外事。方侠接完麻荣全的电话后,一骨溜从床上爬起来,他分明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方侠老家也是个大村庄,他自己年轻时也舞过龙,对于耍狮舞龙方面的规矩风俗,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两条不相识的龙在路上相遇,人少的要让人多的,如果是两个村事先有矛盾纠纷,若这两个村的龙队相遇,就很有可能因为规矩礼仪方面的原因而“擦枪走火”。还有一种规矩就是故意挑逗犯禁,即龙队在过别人村庄时,应把龙头和龙尾调转倒着走,让龙尾走在前。传说这样才不会把这个村子的“龙气”带走。而有意者,则不调转龙头,故意犯禁忌,看你奈不奈得何,你若拳小势单,就只有忍气吞声……方侠想着这些,心里就担忧起来。马上打电话要副书记李航、副乡长兰华及驻南坳、瑶山片的干部立即乘车赶到村里做群众的思想稳控工作。

  方侠与副乡长兰华来到南坳村,只见村口站着数百名的群众,一个个摩拳擦掌,叫嚣着一定要让宗族的祭祖龙队舞着来到村里。方侠等人没去理会群众的喧闹,而是径直来到村支书呼廷光家里,要他把所有的党员都叫拢来开会。会上,方侠要村干部马上与远房宗族头目联系,要他们在过瑶山村口时把龙收起来自然行走,不要张扬,免得惹出麻烦来。党员会议还没开始,一位虎头虎脑的中年汉子就冲进会议室指手画脚地说:“你们这些当干部的别太没骨气了,让新屋场人龙队收藏起来,这样太没面子,我南坳村上千口人,要斗就斗一场,怕什么卵。”方侠一听,“呼”地站起身来,提高声量,唬着脸,手指着中年汉子说:“你叫什么名字,斗一场可以,死了人,伤了人,就抓你去坐牢,这个责任你敢担吗?”

  见方乡长唬着脸发火了,呼廷光忙挤到门口,吼着把中年人推出门去:“死出去,没头没脑的,别到这来找岔添乱,老子一拳打死你。”中年汉子没有在意方乡长的发火和呼廷光的劝说,仍霸蛮叫着说:“他娘卖拐的,要打就打嘛,要杀就杀嘛,这么大的村子,怄这么的卵气……”中年汉子似有杀父之仇,红着脸,叫过不停。期间,也有一些群众在跟着叫嚣。这样连续持续了几分钟,中年汉子才被村干部架离了现场。

  南坳村的党员会还没开完,方侠又接到了书记华刚打来的电话:“方乡长,赶快要李航、兰华他们到大山头来,山田村与垄上村因为祖坟纠纷问题已经打起来了。”

  “好,华书记,派出所的廖所长他们到了没有。”方侠接完电话,心急得额头上涔出了汗,真他妈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屋漏偏遭连夜雨”。

  “呼书记,关键时刻,能不能替党委政府分忧,这里就看你的了,你要拿党性来作保证。我另有急事,我先走了。”方侠盯着呼廷光讲完后,马上转向兰华说,“兰副,你坐镇南坳,该怎么处理你果断行事,有责任我来担,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方侠黑起厚厚的脸色,简单而且坚决地进行交代后,火速离开了南坳村。

  一路上,方侠心想,要是山田村与垄上村真的搞起来,那就全完了,乡里的工作完了,自己的前程完了,老百姓刚刚过上的好日子也完了。他知道,山田村和垄上村自古以来就存在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两个村子的人又多,历来都是水火不相容……想着这些,方侠一路上都是长叹着粗气。

  还没走进大山头岭,远远就看见山田村与垄上村的数千村民分别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双方的械斗已是剑拔弩张。方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脑门子。

  走到大山头岭,方侠马上接过乡综治办干事铁牛的扩音话筒,扯开喉咙,朝着山田和垄上两村群众喊话:“乡亲们,我是乡里的方乡长。大家一定要冷静,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怎么说我们也是乡里乡亲的,打伤了哪个村子的人,都没有好处,都要去坐牢。你们都是一家之主,你们坐牢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方侠一边一字一句地喊话,一边麻着胆子往两村对峙的中间地域走去。“嘭”。方侠没走几步,只听垄上村群众朝方侠身边开了一鸟枪,子弹与他擦身而过。方侠吓得把扩音话筒都甩到了地上,口里直哆嗦:“操……操他妈的,老……老子是为了你们好,才……”

  “乡长,还是别过去了,等公安干警来了再说,这些人现在都像斗红了眼的牛,枪炮可是没长眼睛的,万一哪头猪手发痒,再开一枪,打着了人,怎么办?”综治办干事铁牛见形势不妙,忙跑过去捡起扩音话筒,叫住方侠劝道。方侠听着,没再往前走,也没有理会铁牛的话,默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双方的山头。

  放眼望去,在山田村的山头上,只见村民一个个潜伏在石头或树蔸下,头上都扎了条白毛巾,虎视眈眈的;而在垄上村的山头上,更多的人群散落在两座起伏连绵的山头上,他们每个人的左手臂上都扎了一条蓝布条。整个场景就像古时候陈胜、吴广发动农民起义时那样,只要有一星点火花冒出,一场混战就会立即发生,一场惨痛的悲剧就会呈现出来。这些后果,方侠想都不敢想,全身都在冒着冷汗,他从心底里祈祷列祖列宗保佑孙儿,不让这场悲剧发生,不要让牢狱之灾降临到大家头上。

  方侠站在原地静了静自己的心情后,才又退回了乡干部的聚集地。他坦言地跟大家说:“兄弟们,这场灾难不降临就好,一降临的话,我们乡就全完了。”

  见方侠急切的样子,“杨大炮”站出来劝导:“方乡长,你也别太心急,是福是祸,谁也躲不过,我们乡干部做工作也不能拿命去送,他们两村人要打要杀,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我们也没办法。”

  “杨大哥,话是可以这么子讲,但我作为一乡之长,死了哪个村的群众,我都脱不了干系啦。”听杨闯劝导自己,方侠也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两村人仍在对峙着,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乡干部们或坐或站在一山背处,静观其动。在阴沉着脸的天空下,他们焦急地等待着县里能尽快调兵遣将过来。方侠则在每次的电闪雷鸣时,全身都会抽搐一阵,他既怕下雨,给劝阻工作增加难度,又渴盼着下一场暴雨,把两村群众燃烧起来的仇火淋灭。

  半个多小时过去,看到县公安局常新保局长带着几车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像抗战时期部队出征的阵容赶了过来,方侠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常局长,辛苦你们了。”方乡长领着其他领导迎上去与常局长等人握手。接着,又把这次引发矛盾纠纷的来龙去脉进行了汇报:“山田村有两座祖坟葬在垄上村地上,上午山田村民在去扫墓时因为人多心杂,把坟墓周围的一些水果林砍了,把一些菜地也给毁了。垄上村村民发现后,一气之下,即把山田村的祖坟也挖了一大半。石燕这带有句俗话:‘让得房,让得妻,让不得祖坟地。’这样一反复,两个村的矛盾火速升温激化,听说山田村还有两位村民被垄下村的鸟枪打伤了。这两个村历史以来,就有矛盾纠葛,双方人口均等,互不服输。各种械斗工具就像美国和俄罗斯的军事竞赛一样,都藏有不少的真‘家伙’,两村的社情非常复杂。常局长,你看怎么办?”方侠一五一十地给常局长汇报着两村的实际情况。

  “这样看来,我们还是以稳控为主,尽量不要使矛盾激化,导致不必要的血案发生。这样吧,毛副局长,你带刑警大队的人马进入山田村,做群众的心理瓦解工作。吕副局长,你带治安大队人马进入垄上村,做同样的工作。记住,进村后,所有人员不能走散,要同进同出,有什么意外情况,可以鸣枪警告,我们马上派武警增援。”常局长俨然一位军队指挥官,镇定自若地部署着兵力。

  见常局长把兵力都部署进村,方侠的脸上才慢慢泛起几分笑容。随即,他又握住扩音话筒,站在原地尽力朝双方喊话:“山田村与垄上村的父老乡亲们,你们都看见了,现在县委、县政府领导把全县的公安警察和消防武警部队官兵全调来了,你们不要再耗费时间了,还是回去好好过节,让老祖宗也能安心地回家来喝两杯,若是他们在天有灵,我相信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孙无辜地去流血去送命,大家好好想一想,闹出了血案,对谁家都没好处,对哪个村都没利得。至于坟墓的事情,请你们相信政府,我们一定尽快妥善解决。”方侠喊了一遍又一遍,喊得声音都变沙哑了。

  西边的太阳慢慢躲进山里去了,晚霞却从山那边闪射出来,染红了半边天,她也好像不忍心看着一场残酷的悲剧即将在人间上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见天色已不早了,坐镇指挥的常新保局长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随后命令毛副局长和吕副局长都把队伍带出村来。两位副局长出来后,都感慨地说:“群众的思想都很霸蛮,我们进村后除了村干部家可以进门外,其他人家里都是怒不可遏,谩骂声不断。”常局长听后说:“按照农村习惯,两村正面交锋是不可能了,今晚上最关键的就是要防止两村派人员进行偷袭,如果这事发生了,明天的问题就大了,所以我们今晚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过了明天,就没事了,一般不会再打起来。”久经沙场的常局长给石燕乡领导分析着。

  “这样吧,刑警大队和治安大队人员继续留守,与石燕乡干部职工一起监控事态发展,其他人员跟我一起回局里待命。我再重申一件事,所有公安干警一律不准关手机,要确保24小时畅通,否则后果自负。”常局长见时候不早了,安排布置好工作后,就回城去了。

  见几十号公安干警仍要坚守阵地,方侠立即打电话给司机范冰,要他去百花庙市场买50箱方便面和两大桶热水送到大山头岭来。

  夜幕降临了,双方山头上的人群渐渐少了起来,且很少看到灯光游动,但公安局带队的毛副局长提醒大家,越是最安全的时候最危险,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要时刻注意观察,特别是听到村头狗叫得厉害时,大家就更要绷紧神经了,这时,说不定就会有行动。听完毛副局长的介绍,方侠乡长把一桶泡好的方便面送到了毛副局长的手中。

  夜深了,公安干警除轮流值班人员在走动外,其他人员都钻进警车休息去了,乡干部们却只能或坐或躺在潮湿的山地上打着盹。方侠更是整夜都眼盯着双方的山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这一夜,近百名公安干警和石燕乡职工就在大山头岭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不眠之夜。

 

 

十一、高价粮种低价卖

  从大头山岭回来后,方侠的声音已经沙哑得讲不出话来了。等他赶到妻子爷爷的临时灵堂前,妻子的爷爷早已盖棺定论了。一想到自己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方侠的愧疚之情溢满了心头。来到爷爷的灵柩前,目睹着摆放在棺材前爷爷慈祥的遗像,方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扣在地上,使劲给爷爷磕头,想以此来弥补自己的不孝。梦欣见丈夫已连续两天一夜长时间工作,体力透支严重,忙上前去扶起他说:“方侠,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给你打电话,可是我爷爷去世了,他在合眼之际还在念着你的名字……”方侠听着妻子梦欣哭泣的述说,心里更加愧疚,久久跪在爷爷的灵柩前作揖、烧纸。梦欣的母亲见状,也过来劝道:“方侠,你先休息休息,等下晚上还有苦吃的。

  按照当地的风俗,老人在下葬的前一天,三代以内的直系亲人都要守夜,陪老人过完在人世间的最后日子。特别是上半夜,长孙长子等亲人或手捧老人遗像,或手捧香罐,围绕老人的灵堂每小时转七七四十九圈,而且是三步一跪一拜,若跪不到地,则说明你心不诚,人不孝。

  方侠在梦欣家是长女婿,梦欣的父亲又年岁大了,行走不大方便,一代传一代,手捧祖父遗像跪拜的重担就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

  子夜了,按照“土和尚”指定的时辰,所有的亲人都聚集到了老人的灵堂里。

  “孝子孝孙,孝男孝女,请到灵堂前来,三拜祖公到天堂。”“土和尚”发话后,亲朋好友们都面向祖父躬腰祭拜。集中三拜后,再由“和尚”一边念经打锣,一边领着子孙族人开始了七七四十九圈的跪拜仪式。

  方侠身穿白色孝衣,腰系用禾草编织的草绳,头戴用竹片圈成的孝帽,双手抱着祖父的遗像紧跟着“和尚”走在众人前面。第一轮过去,方侠还没什么感觉;第二轮过去,方侠还能顶得住;到第三轮,方侠感觉到腰已发酸,膝盖也开始隐隐发痛了,打着趔趄,可这样的苦差事又没人愿意接手。梦欣看到眼里,痛在心里,第四轮一开始,就主动前去把祖父的遗像捧在手中,要方侠到边上休息休息,谁知方侠往旁边的木板凳上一靠就进入了梦乡,呼噜打得跟和尚的锣盘声一样响。其他亲人见状,没一人责怪他,知道他这些天操心操肺苦得很,不然,他绝不会这样。

  次日清晨六点半钟,天空还没大亮,方侠又手捧着祖父的遗像低着头,一步一步地领着送葬的人们走上了山。

  祖父刚要入土,乡干部王强的妻子小田打来电话,说王强的住院费不够了,医生要停王强的药,说着哭了起来。方侠马上安慰小田,要她放心,这事,乡里会认真负责到底。随即,他接通了乡会计丽华地电话。“丽华,在乡里吗?你马上叫范冰送你去县人民医院,给王强交1000块钱医药费,免得王强家人担心。”

  这天下午,方侠送小孩去学校读书,路过县人民医院时,他想起了王强的事,便急不可待地来到了王强的病床前,用沙哑的声音告诉王强:“要好好养伤,不要有什么顾虑,工作上的事情,费用上的问题,政府会处理好,不会让吃了亏的人再吃亏。”

  又过了一天,县农办打来电话问甜玉米的种植情况,说是分管副县长申权斌又在过问了。

  方侠这才想起规模种植优质甜玉米的事,前几天因为其他的事情给耽误了。“喂,天龙吗?你在办公室没有,今晚上你打电话通知所有的党政领导明天上午开会,有要事商量。”方侠掰着指头掐了掐,清明节一过,接着谷雨就要来了,按照季节,玉米再不下种就迟了,就会误阳春。

  第二天上午,乡党政领导会议由书记华刚主持,具体由方侠传达县政府推广种植优质甜玉米的会议精神,安排部署种植任务。

  没等方侠布置完任务,“杨大炮”杨闯又坐不住了:“我管的水浸村任务完不成,县里也不晓得搞什么鸟名堂,今年种鱼腥草,明年种越南瓜,现在又来种什么卵甜玉米,也不想想,老百姓就真的是砧板上的肉吗?给来折腾的吗?我们不能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杨闯讲起话来,每次都像舌头上长了“刺”,锋芒得很。

  “杨闯大哥,这不是我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这是产业结构调整的需要,从大的方面来讲,也是想为老百姓多赚几块钱,我们在座的,一定要统一思想,要是我们自己的思想都统一不了,下一步工作怎么开展?杨大哥,你是‘老把式’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华刚见杨闯又跳出来“找岔”,忙站起身来稳住他。

  “华书记,‘杨大炮’刚才讲的也是对的,上面有些人呀,就光知道坐在办公室里想当然,也不搞搞试验,就强行要一个乡推广多少多少,万一不成功怎么办?”华刚话音刚落,一直在乡镇扎扎实实干了三十多年的老蔡也提出了异议。

  “刚才杨闯、老蔡讲的都有道理,我看这样,这任务是非要完成不可,为了减少老百姓的风险,也为了下一步我们好进村做工作,我提议由乡政府筹资,每签订一亩种植合同配套奖励50元。大家看怎么样,大家如果没什么看法,就这么定了。”见老蔡讲的有道理,方侠沉默了片刻后采取折中的办法,缓解气氛。

  “我有意见。这怎么说都是种‘愚民’政策,到时候老百姓吃亏,我们乡政府也跟着吃亏。反正,我坚决不同意,你们当乡长、当书记的就不想想。”杨闯说着停了一下,见会场其他同事都没人哼声,又接着说,“我们从过了春节到现在,已有两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我们的老婆孩子连西北风都快没得喝了,要知道我们现在是自己带着米来做事呀,要是社会上的人都像我们,共产主义社会早就实现了。”

  杨闯似有一肚子的怨气,越说越解恨。

  “老杨,你别犟了,谁不知道我们现在的乡镇政府,就像一只老母鸡拖着一块烂鞋底,想走,走不远,想跳,跳不高。不过,你刚才提到的工资问题,我正在想办法,争取月底补发两个月的,给大家补满。”方侠听后,心有余悸。作为一乡之长,他确实有种愧疚感,但他这个乡还算好,除了正常运转外,基本上工资还发得出,有的乡镇连早几年前的工资还给乡干部职工的打着“白条”,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兑现。

  听了方侠的表态,其他的党政领导再没人发出新的意见和看法。

  接着方侠将任务按年初分片落实到人,并要求在一周内要全部完成。“天龙,你把数字估一下,先报县农办,免得他们又是打电话催,又是跟领导报告。”天龙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便继续做着记录。方侠一边给大家提要求,一边给天龙下指示。

  作为乡镇领导,想法归想法,事情还得带头去干。散会后,各片领导都把各自分管的片长叫到了自己办公室,按照方侠的要求重新布置了任务。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工作布置完毕后,次日一大早,方侠携妻儿回岳父岳母家给爷爷扫墓去了。按照当地风俗,老人在下葬后第三天同血脉的直系亲属都得去给老人上香焚纸,修整前天没有做细的坟冢等。再者,事隔三天了,老人去世后,家里显得有点阴森,把大家都请回去凑凑热闹,减少其子女对远逝父母的哀思之苦。

  农村工作千头万绪,农民的思想也千差万别,要想把每项工作都顺顺利利地落实下去,你不磨破嘴,走烂鞋,是很难达目的的。这天上午,方侠正在办公室想理清下情绪,副乡长兰华打电话汇报说:“瑶山村有几户村民连会都不愿开,根本就不吃政府这一套。”方侠半开玩笑半命令道:“哪家不愿意,你就坐在他家里去,反正你肚皮宽,吃也要吃服他。总之,每个村的总任务不能少。”方侠说着就挂了机,拿起时下最畅销的《驻京办主任》一书看了起来。

  “喂,方乡长吗?我是小华,真他妈的混蛋。百花庙村的三狗子,把乡里统一下发的优质甜玉米种收拢起来到市场上去卖了。”兰华电话过去不到二十分钟,与她同驻百花庙村的小华又打来电话,反映同一个问题。

  “什么?卖了有几户人家的啦?”方侠听着心急如焚,“两家人的?控制好,一定要控制好,我马上给李雄发和李家兴打电话,要他们出面制止,真扯他妈的蛋。”接到小华的电话后,方侠把《驻京办主任》一书丢到了一边。心想这个问题已不是小事,必须得正确对待,否则……

  挂了电话,闭着眼,方侠仰躺在座椅上,本想放松放松脑神经,可不到一刻钟,方侠的脑壳里便又泛起了申副县长强调时的样子,心里感到坐立不安,最后还是急匆匆赶去了百花庙村。

  与于小华、李雄发、李家兴来到三狗家后,问三狗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三狗却不把这当回事,不紧不慢地说:“不就百把斤玉米吗?有什么卵大惊小怪的,叫来这么多人,要抓我去坐牢是不是?你们要晓得,说不定我们村民把种子卖了,还能换几斤大米呷,种下去后贴了种子钱还要贴工钱。”方侠等人听了哭笑不得。

  “什么呀?我们大惊小怪?李三狗,你真是癞子脑壳鬼主意多了。你跟老子把玉米都拿出来。”小华见三狗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心里气不打自来,一个箭步冲到三狗的柜台前,伸手就去提玉米袋。李三狗见小华要提自己的玉米袋,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吼道:“你个王八蛋子,卵毛没长齐,就想跑到老子这里来耍威风,老子一凳子砸死你。”李三狗说着拿起一条小四方凳就砸了过去。幸亏小华灵活,躲闪及时,才没给砸到。

  见三狗和小华要闹出大事,李雄发、李家兴忙赶上去把三狗架住了。

  “李三狗,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冷静。你要知道,这些玉米是县里统一配下来的优质甜玉米种,几十块钱一公斤,你把他当普通玉米卖了,钱得不到几块,还要影响我们乡的种植任务,你现在到底收了几户人家的,要是还没卖出去,就不要卖了,乡里补一点手续费给你。”方侠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对,三狗,就按方乡长说的,反正你沾了锅没亏本,还赚了点手续费,我看这些玉米种就退回各家各户去,好不好!老叔跟你讲话,可要听啦。”李雄发见缝插针,半劝导,半施压。听方侠讲得有理,自知理亏的李三狗也压住了心头怒火,按照李雄发的意思办了。

  回乡政府的路上,望着车窗外起伏绵延的山丘,方侠想着刚才三狗讲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别人都说搞种植养殖业风险是最大的,说不定……方侠不敢再想下去了。叹着声跟于小华说:“这种子播是播下去了,到时候是福是祸也只有老天爷知道喽。”于文华没敢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乡长把满肚子的牢骚和苦口泼出来。

 

十二、偶遇初恋,旧情多缠绵

  礼拜天,方侠回到乡里,张玲、李航、田胜利等人正聚在天龙办公室瞎扯淡,一下子乐得捧腹大笑,一下子又相互嬉戏大骂。见方侠一脸不高兴,“开心果”张玲马上抛出一句:“方香肠,是不是又给那位村姑炒吃了一顿,怎么这么没有用啦,搞不赢,就换李书记的‘大炮’去打吗?”

  “去去去,‘开心果’今天又想开了,估计你下面‘那条江’又在泛滥了,是不是。”见张玲戏谑自己,方侠也来了精神。

  “哎呀呀,我讲了吧,我们‘方香肠’呀,他就是死鸭子嘴硬,真给他搞起来了,我三下五除二,就叫他倒东就倒东,歪西就歪西。”

  “呃,‘开心果’,你别欺人太甚,方乡长可是‘伟哥’一个,早就知道你的深浅了。”见几个领导逗得开心,坐在办公桌处理公文的天龙主任也忍不住接话道。

  “天龙,你这老处男,别多嘴,大人讲话哪有你小孩子多嘴多舌的。”见办公室主任天龙也来攻击自己,张玲提高声调,手指着天龙调侃道。

  “喂,这是石燕乡办公室吗?我们是县法院民事法庭的,这是传票,送给方乡长的。”一位身穿法院警服的年轻人突然进来说。

  “什么?传票?”大家一听法院送来传票,刚才的热闹气氛,一下子像晴天里下起了冰苞,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天龙,快,看下是怎么回事。”李航发话道。

  “不用看了,我心里早有数了,是鸿发建筑公司王老五发来的,是不是?”方侠的脸上,顿时堆聚起皱纹来,“天龙,看看是什么时候应诉。”

  “方乡长,五月六日。是说我们乡建办公楼欠款的事。”天龙的声音压得很低。

  “好,没关系,我早就做好当被告的心理准备了,谁叫我是石燕乡的法人代表。天龙,这样,这几天,你好好准备一些相关方面的法律资料,到时候我站在被告席上也不能一问三不知,让别人闹笑语。”方乡长严肃地吩咐着。

  “方乡长,既然别人要起诉,我看乡里还是请个律师,有什么事交由律师去处理,没有必要你去硬撑。”李航提醒道。

  “不用了,请个律师又要几千上万块钱。我心里有数,我自己律师被告一肩挑,这样又可节约几块钱出来给同志们发工资。我早就舍得这身剐了。”方侠听李航讲完后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很无奈地说道。

  随即,大家都悻悻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

  吃完中午饭,方侠把手机关了,美美地睡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方侠见月光溶溶,准备去舂陵河边漫步散心,刚走出政府大门,只听“月亮之上,情深意长……”的手机歌曲响了。

  “喂,方侠吗?我是玉娟,现在有空没有,我有点急事想问问你。”一听是玉娟那银铃般的声音,方侠心里就有点激动起来。

  自从上次在“娟娟酒楼”见面后,方侠心里总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有时很想给玉娟打个电话,诉诉衷肠,可又怕节外生枝,扰乱了玉娟的生活。有时想强迫自己不去东想西想,冥冥之中又像心中悬浮着一样弥足珍贵的东西,总是难以忘却。

  “喂,娟娟,有什么事能在电话里讲吗?我最近真的有点烦,麻烦事太多了。”方侠有意想回避。

  “有烦心事就更要出来散散心喽。你不记得了,我曾经可是‘乐翻天’啦,你赶快回城来,别整天‘猫’在那山沟沟里。到时候让山风把你的脸都刮皱了,我可会心痛的哦。”付玉娟在手机里娇甜甜的。听着付玉娟的一阵甜言蜜语,方侠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被“网”在了情中央。

  如约来到县城新开张的“东不拉”K歌楼前,方侠远远就看见付玉娟正垫着脚在不停地“捕猎”着从车上下来的人们。方侠正想加大油门冲过去,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只见在县煤炭局当领导的某同学正牵着一位女孩子的手从车前走过,方侠便把车减速停在了一阴暗处,等老同学上楼了,才靠了过去。

  见方侠把车停在了自己身旁,付玉娟高兴地跺起脚来:“方侠,你是不是给哪个村姑拦在路上了,等你都等得烦死人啦。鬼家伙。”付玉娟说着用小拳头在方侠的背后敲了几下。付玉娟身穿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头上盘了许多造型不一的发结,身上散发出一种柠檬香,见方侠下车,忙靠近过去。

  “东不拉”K歌楼的二楼设了个大厅,大厅的东面有排活动“秋千”座,只能容纳两个人面对面相视而坐。时明时暗的葡萄色灯光难以把人照看清楚。方侠和玉娟刚进K歌厅,眼睛一下不适应,根本看不清哪儿是歌台,哪儿有桌椅板凳。见付玉娟跌跌撞撞的样子,方侠主动伸手给付玉娟,牵着她慢慢往有歌台的地方移过去。

  来到一张小歌台前刚一落座,方侠忙把话题转入正轨:“呃,玉娟,你刚才不是说有急事找我吗?到底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从上次见了你后,心里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你的影子和声音总是赶都赶不走。今天不见到你,我真的会跳楼。”付玉娟敞开心扉,嗲声嗲气地说。

  “玉娟,你都把话讲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啦,那都是早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们还是谈点正经的。我们是同学,你老公对你又那么好,你要知足,到时候闹出笑话来了可不好。”方侠没有附和玉娟,尽量克制自己旧情复发。

  付玉娟听了,眼睛鼓得像灯笼一样盯着方侠,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种触电的感觉。沉默了一会后,付玉娟细声细气地说:“方侠,我也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我家那位木头脑壳,说他有能耐,官只是芝麻大;说他有钱财,老子三姊妹办个小酒楼叫他贡献一点出来,他却像缩头乌龟,翘不起来。平常,我管了店子还要管小孩,一天到晚家里饭店两头跑。咳,真是命苦哟……”付玉娟似有一肚子的委曲。

  “你这是什么命苦呀,你这是叫‘女强人’,我现在还后悔当初没把你搞定了,让你家那位‘官太子’夺人所爱了嘞。想开点,别整天往‘死胡同’里钻,你看我们呀,读书那时候多愉快,可一眨眼,就三四十岁了。”方侠半玩笑半劝解地对付玉娟说。付玉娟只是不停地叹着气,头也不抬,脸上没有了“乐翻天”的笑容,而是像竹筒数一样,不停向方侠倾诉着这些年来她所怄的气,呷的亏。

  “这样吧,玉娟,时间不早了,我们一起跳支舞,看看你这校花还有没有当年的舞姿。”见付玉娟沉闷的样子,方侠主动提议道。

  要知道,还是在上高中时,付玉娟就不仅人长得如花似玉,而且,跳起舞来,不论是交际舞、恰恰舞,还是迪士科,样样都能占尽舞场风头,让很多男同学都撩起青春的激情,梦想着能驾着飞机,开着导弹去追赶。

  走进舞场,付玉娟就像桶里的鱼儿被放回了鱼塘,与方侠一起疯狂地跳了起来。

  一曲结束后,付玉娟牵着方侠的手又走进了舞池,两人搭肩搂腰转到一边角后,借着昏暗的灯光,付玉娟把身体贴紧了方侠。方侠闻着付玉娟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也早已陶碎,便顺势把玉娟搂得更紧,两颗心像在一座熔炉里燃烧着。直到舞曲结束,两人才从舞池里返回座位上。

  “玉娟,你的舞姿还是那么优美。还来点什么吃的吗?”几支舞下来,方侠的心情有点亢奋起来,刚一落座,就笑眯眯地夸起玉娟来。

  “什么都不来,来两瓶啤酒吧。”玉娟应着。

  “什么?来两瓶啤酒?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听玉娟要喝啤酒,方侠有点惊讶,她可是滴酒不沾的啊。

  “就今晚上,我高兴。”付玉娟笑眯眯地乜眼望着方侠应道。

  “还是不要喝了吧,喝醉了不好。”方侠见玉娟有点失去理智,忙借口推迟。

  “你当乡长的舍不得,是不是?今天不要你买单,我请客。”付玉娟说着坐直身体,气呶呶的。

  方侠见状,只好叫服务员上了两瓶啤酒,与她一杯一杯地对喝起来。

  半瓶过后,付玉娟的脸就红得像三月里盛开的桃花了。方侠怕她喝醉,当众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来,忙抢过她的酒瓶,二话没说,一口气给喝了进去。

  喝完酒,方侠看了看手机,告诉玉娟已十一点多钟了,该回去了。付玉娟没吭声,只是用眼睛盯着方侠,待方侠扶起她,才半搂着方侠,晕乎乎地走出去了“东不拉”K歌楼。

  来到方侠车前,付玉娟似醉非醉地说:“时候不早了,你回乡里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去。”方侠没有回应,只是打开车门,搀扶着玉娟上了车。等方侠坐上驾驶室,付玉娟转身把整个身子都扑进了方侠怀里,双手搂住方侠的脖子狂吻起来。方侠被玉娟的拥抱顶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便使劲把玉娟的双手掰开:“玉娟,别这样,你我都要理智点,街上人多,到时候给别人看见了讲起风凉话来,对你对我都不好。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有什么不好,都怪你当时只晓得拼命去当官,就不晓得去理会女孩子的心事。”付玉娟嗔怪着,一股浓浓的酒气也冲了过来。方侠没有再说什么,整了整衣服,发动了汽车。

  把付玉娟送回家后,方侠心里战战兢兢的感觉才渐渐退下去。回到乡里,听着窗外田野里传来的阵阵蛙鸣声,他的心里又如潮水般澎湃起来,一会想起与付玉娟同学时的许多事情,一会想起付玉娟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思绪缤纷之际,他打开电脑,用心写下了一首《情缘》诗:

  一种很久远的记忆/偶遇一颗滚烫的心/无须过多表白/爱把情缘/堆起在你我之间/问苍天/月朗星稀/问大地/杨柳依依/窗外 蛙声不断/窗内 心潮澎湃/无须言语/爱 永恒不败。

  读着自己的心声,方侠站在窗前,凝视着溶溶的月光下披着薄纱的田野,脑海里又涌起了过去那美丽的一幕一幕。

 

五月:

        端阳有雨是丰年,芒种闻雷美亦然;

  夏至风从西北起,瓜蔬果园受熬煎。

                ——摘自《气象歌》

十三、乡长站上了被告席

  乡官一个乡镇就像一只大箩筐,什么东西都要往里装;一位乡镇长,就像一位家庭主妇,什么事情都得管,什么责任都得担。方侠自从当上这一乡之长后,整个人就基本上不是老婆的,也不是父母的了。难怪有人说:这世上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当官的命,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做事的命,方侠自然是后一种。十把年的真刀实弹干革命,就是不见“水涨船高”,他认了。谁叫自己朝中无人。

  这天,方侠坐在办公室里又想着王老五几天前的那番话:“你们乡办公楼都住得掉石灰了,剩下的那些钱,也该给我了吧。到时别怪我王老五不给面子,让你成了法庭被告。”王老五的话就像放电影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闪现在眼前。

  不久,青年民兵突击队撤队回乡的庆功宴上,华刚与方侠都把马书记当成贵宾,喝酒时,宁可自己喝两杯敬马书记一杯,也要敬。他们晓得,这酒敬得值得。平常,他们两位“当家的”拉下脸去求爷爷,拜奶奶,要想找回乡干部两个月的工资,脑壳都要想爆,也不一定有成效。

  酒桌上兴致一来,方侠与马书记划起了酒拳令:“拳开拳,兄弟好,拳;三多财喜,拳;四个,拳;五匹马,拳;六位高,拳……”一轮接一轮。姜,总归还是老的辣,方侠连喝了四杯酒后,说:“甘拜下风,谢谢师傅指点了。”事后,他邀请马书记去清醒清醒一下,泡个脚、提提神。

  在泡脚房里,方侠认真地跟马书记说:“从小到大,我读了十几年的书,干了十几年的工作,连个检讨书都没写过,明天居然要去当被告。他妈的那鬼王老五把老子告上了法院,讲我有钱,赖账不还钱。马书记,讲实在的,我真的有点心虚,就像第一次对着电视镜头讲话一样,你说怎么办?”

  “这没什么可怕的,我那时还不是当过两回被告,欠钱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乡镇,又不是你方侠手上才欠的,你只需把账认着,他爱告让他告去。法院总不能把你石燕乡的大门锁了,拿去拍卖吧?不过,后天去应诉,我看还是多带几个人去,防备王老五狗急跳墙,做出傻事来。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又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听方侠被人告上了法庭,马书记也认真起来。他从自身体会谈起,不紧不慢,正的、反的,都给方侠提了个醒。

  “嗯,有道理,有道理。”方侠听后频频点头。

  次日上午十点整,方侠按照马书记的嘱咐,点名要天龙和乡里几位脑瓜子灵活、手脚也有点用的乡干部进行了特别交代,要他们做好思想准备,去法院做旁听。

  来到法院,审判大厅里坐满了旁听群众,审判厅后面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型共和国国徽,两位审判员分别坐在审判长两边,一边的书记员正在埋头做着准备工作,整个审判大厅庄重肃穆。作为一乡之长,方侠在上万人的大会上没感觉到吃惊和紧张,第一次面对这种特殊环境,心里 却还是有种心焦不踏实的恐慌感,站在大厅进口处久久不愿前行。在往被告席走去时,他特别吩咐李航一定要坐在他后面位子。他知道,李航是学法律专业的,在司法局工作时还当过律师,有他坐在自己后面,心里底气足些。

  审判长宣布审判开始后,整个审判大厅内寂静极了,只有墙上的电风扇发出了“嗡嗡”的旋转声音。

  “被告人方侠,你们石燕乡是不是欠了原告王老五的工程款八十五万元。”审判员字句清晰地问。

  “对,我们欠了王老板八十五万元。”方侠站在被告席上应道。

  “被告听清楚,原告说你们石燕乡有钱修水库、疏通涵洞,有钱搞科研,为什么就不还王老五的工程款?”审判员提问道。

  “我们没钱,没有过多偿还债务的钱,我们组织乡、村干部修水渠、疏涵洞,都是尽义务,讲奉献。审判员,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哪个乡里镇里,不是都在想方设法保正常运转,要有钱,我堂堂一乡之长,谁会愿意来当被告?……”方侠辩解着。

  “审判员,请允许我补充一点。”见方乡长讲起话来有点紧张,出现了歧义,李航怕给对方抓到弱点,忙站起身来请示道。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话要说。”审判员追问道。

  “我是方乡长的临时辩护人,石燕乡党委副书记李航。刚才,我们方乡长说没有过多偿还债务的钱,这话不妥,不是‘没有过多偿还债务的钱’,而是没有钱偿还债务,现在春节已过去三个多月了,乡干部一个月的工资都没发,哪里有钱?谢谢审判员,我的补充完了。”李航补充完后坐了下来。

  “原告,你对被告的回答满不满意?”审判员接着问王老五。

  “不满意,被告分明是在耍赖,堂堂一个乡政府,每年国家拨付那么多的钱下来,他们进馆子吃一顿就敢吃掉老百姓一头牛;买部车一坐,就相当于老百姓一栋楼,那钱都到哪里去啦?怎么就没能力还钱?”王老五越讲气越上心头。

  “原告,请你不要冲动,我们法院是讲事实、讲证据的。”见王老五怒上心头的样子,审判长马上提高声调警示王老五。

  “被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偿还原告的工程款?”审判员又问道。

  “有钱,我们一定还,没钱,我也不能叫乡干部去卖血。”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方侠被问得有点头晕眼花了,答话便缺乏深思熟虑。

  “什么?谁叫你们乡干部去卖血啦,你答这话什么意思,老子今天就先放了你们的血。”听了方侠的话,原告方突然冒出一名头发染黄、臂膀上刻着老鹰的青年小伙咬牙切齿地横跨座位,冲到方侠跟前,手指着方侠鼻子,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天龙、李航等人见势不妙,马上大吼道:“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我们都是石燕乡的。”天龙、李航等人语音刚落地,石燕乡十多名年轻力壮的乡干部都“唰”地站了起来。

  整个法庭里顿时一片混乱。

  “不要冲动,这里是法庭,谁要动手动脚,以扰乱司法公共秩序罪论处。”见发生混乱,审判长携审判员及法警迅速冲了过来,义正词严地吼道。

  听了审判长的话,黄发青年仍怒气未消地说:“这法院也不是什么卵人民的法院,什么时候还不是官官相护。方侠,我跟你说,到年底,这钱不还齐,我看你这乡长也就没得当了,小心炸药包把你炸了。”黄发青年恶狠狠地摔下一句话,领着一帮毛头小伙子悻悻地走了。

  随后,审判长宣布当天的审判结束。

  走出法庭,李航把王老五拽到一边说:“王老板呀王老板,亏你还是个大熟人,勾着指头数一数,我们都打交道多少年了,有什么话不能摆到桌面上来说,非要弄到法院来?”听李航这么一说,王老五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唰”地红了起来。

  “呃,方乡长,请你过来一下,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我家那小子会到法院来。你看,好事没做一点,净来添乱。”王老五不好意思地说。

  “王老板,都怪我刚才不会讲话,其实,我也是顺口溜出来的,欠债还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有计划地偿还你的工程款……”走出法庭,方侠讲话也多了几分思路,清晰多了。

  “不过,王老板,你回去也要好好教育教育你家小孩,在法庭里都敢讲那样的话,到时候乡政府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我们首先嫌疑的就是你小孩。”乡派出所牛所长未等方乡长把话讲完,就黑着脸抢先警告说。

  “牛所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小孩也是在气头上,乱说的。请你别往心里去。”王老五见牛所长一肚子不舒服,怕得罪不起,忙走到牛所长身旁,赔着笑脸解释道。

  与王老板分开后,方侠要李航找个地方带弟兄们搓一顿,放松放松一下心情。

  “方乡长,就到你老同学的酒店去啜,那里美女多,环境又好,怎么样?”李航建议道。

  “好吧,听你的。”

  “不,我们是听你的,老板娘说不定早就等着你去啜她了勒。”

  “呃,李航,你小子,今天是什么时候,开玩笑也不讲场合。”方侠沉着脸训斥了一顿李航,想着一个星期前与付玉娟在K歌厅卿卿我我时的每句话,刚才在法院当被告时的不悦顿时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心底里那股热流也直往胸口上蹿。

  来到“娟娟酒楼”,没见到玉娟身影,方侠心里像缺了什么东西,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待其他同志都进包厢房去了,方侠便径直来到吧台前询问服务小姐:“玉娟老板娘哪里去了?”“老板娘到钦州进货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方侠既希望付玉娟不在,担心她又一时冲动,但一听说不在,又像丢了魂,浑身不舒服。

  吃饭上菜了,方侠许诺要给每位乡干部都敬上一杯酒,感谢大家。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有多少梦幻……”方侠一轮酒没扯完,广电局马书记来电话询问情况了:“怎么样?老弟,顺利的吧!”

  “哎哟,师傅呀,你真是老师傅,要不是你前天晚上提醒及时,我今天就真的吃眼前亏了。王老五家的兔崽子带着一帮痞子大闹法庭,要不是多带了几个弟兄压阵,肯定出乱子了。谢谢你了,你真是‘马后炮’,了不得了。来,到‘娟娟酒楼’来喝两杯。别讲卵话了,我一定等着你……”方侠接上马书记的电话后,心里就似乎有讲不完的话,其他同志都单独“过了一招”了,他还在电话里嫌扯着。

  等马书记赶来后,方侠首先跟马书记干了一杯“功夫茶”酒,然后再继续与同事们干起杯来。这天,方侠直到喝成了“烂泥”,才被兄弟们抬着送回了家去。

 

十四、街头蜚语搅人心,“弹劾”丈夫成佳话

       事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比生命还重要:为了父母,他们必须去创造一份让人觉得是出人头地的事业;为了妻儿,他们必须拥有一份值得别人刮目相看的事业;为了自己,他们必须在社会上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打造一份别人无法替代的事业。方侠作为从大山里闯出来的一名山里娃,更深知创业的艰难。记得,在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后,他就默默地拽紧了拳头,发誓不干出一番事业来,绝不回家乡。大学毕业后,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在领导希望他留在机关从事办公室文秘工作的情况下,他主动请缨,要求下到乡镇锻炼。到了乡镇,他又没像其他人那样,通过早点结婚,找位有实力的妻子,尽快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想通过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大脑创造出骄人的业绩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确实,下到乡镇后,他就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在乡镇工作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被推选为团支部书记,在团支部书记的位置上干了一年多,又被推选为全省的优秀团干部,得到了县、乡领导的高度关注。他也曾在梦里暗暗为自己加油鼓劲。直到28岁,跨入大龄青年行列,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才和妻子梦欣结了婚。

  结婚后,贤惠的梦欣成了他事业腾达的坚强后盾,他也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之后,随着职务的升迁,社会上的各种应求也逐渐多了起来,回家与妻子梦欣相聚团圆的日子便跟着少了起来。

  然而,拥有一个幸福的家,永远是女人梦寐以求的温馨港湾;拥有一位知心爱人,也永远是女人终身追求的最高理想。又到周末。梦欣目睹街头巷尾一对对情侣佳人,手牵手,肩搭肩,温馨地逛超市,轧马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脑海里像小时候放电影一样,想起了与方侠谈情说爱时的情况。那时,方侠也是在石燕乡,每周一到周末,或轮他休息的夜晚,他都会及时赶回家来,陪她聊天,看电视,上餐馆;每年春天到了,石燕乡周围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像给田野铺上了一床金黄艳丽的大花被,方侠都会把她接到乡里,像油菜花丛中的花蝴蝶、小蜜蜂一样,牵着她细嫩的小手,敞开心扉,穿梭其中,其情其景,无法言表。

  回到家里,梦欣想起近几年来自己的家庭生活,一阵寒酸就袭上心头。一天到晚,除了上班、煮饭、照顾小孩外,就是躺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电视打发时间。有时深更半夜了,转过身来想抱着丈夫闻闻他身上的男人味,却总是“孤枕难眠”,特别是自从丈夫担任石燕乡乡长后,日子不是越过越甜美,而是越过越单调枯涩……有时,她还真的相信了哲人讲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记得在刚结婚的一年多时间里,方侠还能按时足额向她这个家庭总管上缴个人所得。可随时间流淌,“财税”任务不仅难以足额上缴,就连“金库里”的银子也时不时会长出翅膀“飞”走。刚开始,梦欣并不介意,认为丈夫在乡下也不容易,特别是每次回到家里,看到他一次比一次瘦,脸庞一次比一次黑,心里就疼。她晓得,方侠所在的乡离县城虽然不远,但却是个典型的农业大乡,方侠所住的良壕村,又名狼嚎村,山高路又远,村里许多人家仍旧是茅屋顶上长茅草,吃喝全等秋收后,一到五六月青黄不接时节,村民就靠挑担米去卖了,换几个油盐钱,维持家用。穷,梦欣不怕。当初,她找方侠成亲,就是见他人老实、勤恳、有能力。特别是第一次到他家去相亲时,从未走过山路的她,穿着一双高跟鞋,脚下都走出了泡,但她没在意。回到家,父母亲问她方侠家怎么样?她满口答应很好。一点也不嫌弃。结婚后,她还像台“鼓风机”,经常到方侠身边吹“枕头风”:“你看别人马常青,大学毕业后,放弃城里舒适的工作环境,带领群众垦山致富,呷尽了苦头,现在可成了全国的‘大红人’。你当乡干部更要这个样,到时候全家人都沾你的光,我也可以上上电视,牛一牛。”

  可好景不长,两年过后,不管在城里,还是在乡下,梦欣都听到了一些有关方侠的绯闻。前几天,好友雅妮还半真半假地跟她说:“把男人看紧点,到时候给小妹妹拐走了都不晓得。现在的男人呀,都是些精怪。”那天,梦欣听后,总觉得话里有话,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心想,丈夫经常不在身边,有时一周半月也没一句问候话,比以前差劲多了,自己是该多长个心眼了。

  “嘭咚”,吃过晚饭,正当梦欣独自躺在沙发上发着愣,半个多月没回家的方侠从乡里回来了。“梦欣,今晚没出去耍,这么早就睡觉了,崽崽呢?”见儿子不在妻子身旁,方侠不紧不慢地问道。

  “还找崽崽干什么,你也晓得回家了?”梦欣不冷不热。

  “什么?晓得回家?看你讲些什么话。”方侠惊奇地应着,但没有太在意,更没有去理会。梦欣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当晚,她没有吭声,只管自己养精神,睡觉了。方侠像往常一样,放下公文包,走进卧室,望着儿子甜甜的样子,俯身在儿子额头上亲一亲,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

  次日一早,见梦欣还没醒来,方侠便独个儿遛了出去。梦欣马上起床,学着中学时读过的《福尔摩斯探案记》里的方法,悄悄紧跟其后。走到县一中门口,方侠溜进了一家小餐馆。随后,有两位学生模样的女孩走了进去。一二十分钟过后,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餐馆。

  目睹此景,梦欣尽管心里气愤,可在这大街小巷上,要是真的两人吵起来,自己也实在是太没面子了,说不定还会引来不少的风言风语,再说,“心急也呷不了热豆腐”,万一把事情闹错了,还怕砸了自己的脸面。于是,她又抑住心情,压住气,在心底里先给丈夫记上一笔账。

  下午,梦欣准备拿钱去给小孩买身衣裤穿,可钱盒子里的钱又不晓得什么时候“长了腿”,少了两百块钱。梦欣心里有数,出门在街上转来转去,转到人民医院门口时,只见方侠提着一个礼品盒,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赶。梦欣远远地盯着方侠,心里却在责骂:“这打靶鬼,要他给小孩交学费,就讲没钱,给别个买东西就有钱了。”没等梦欣转街回到家里,方侠又要小孩转告,讲乡里事多,在呷晚饭前要赶回乡里去。

  呷过晚饭,梦欣躺在沙发上,七想八想,越想越不对劲,心情也越想越烦躁。

  在度日如年中,梦欣终于迎来了她通过精心策划的“周末大行动”。

  这天,她未事先告诉方侠乡里的任何人,自己坐公交车赶到了石燕乡。走近方侠的办公室,只听屋里传出一阵悦耳的女人声。梦欣顿时停住脚步,心头怒火中烧起来。她伸出手“彭、彭、彭”地敲击起来。

  “呀,等一下。”方侠认为有人在逗他,没有在意。

  “哇,老婆,怎么没说声就过来了,快请屋里坐。”见到梦欣,方侠一脸惊讶,见到梦欣黑着的脸,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梦欣红着脸吼道:“进屋进屋,进你家里死人啦,老子才不进去玷污了我这双脚!”

  “梦欣,你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的,你在胡闹些什么。”听梦欣话里有话,方侠也提高音量责问道。

  “对,对,我是在胡闹,那你说,你房子里的女人是谁?那女人是谁?你说,你说呀!”梦欣说着,便哭了出来。

  听到吵闹声,刚准备去县里参加精神文明建设通气汇报会的书记华刚忙赶了过来:“哟,小梦嫂,都半年没来乡里过双休了,怎么今天一来就不高兴?”见梦欣满脸沮丧,华刚还以为方侠家里出了什么事,笑着问道。

  “华书记,我今天不是来乡里过周末的,我是想来跟你们讲讲方侠这个打靶鬼,官当了手指头那么点大,就不把我当人待了,我今天要揭他的老底。”梦欣说着,眼泪水又跳出了眼眶。

  “来,小梦嫂,先进我的房里坐。这话从何说起?”华书记一边把梦欣让进房里,一边试探道。

  “ 从何说起?你去看看他房子里,一男一女的,讲得那么甜,那么高兴,我听了就来气。”梦欣讲话的语气,真的要把方侠吃了一般。

  “呃,小梦,这你就不了解了,方乡长房里的那位女孩是我们乡里一位因公牺牲多年的老职工的女儿,初中快毕业了,数学和英语成绩较差,是我安排方乡长结对指导的。你误会方乡长了。为了这位女孩的学习,他可没少费劲,买资料、上辅导课……”华刚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梦欣听后似信非信,等华书记讲完,她又接着说:“这件事,你华书记说了,我就不怪他。可他每次一回到家,就去一中门口等女人,闹得满街头风风雨雨的。快两年了,家里还没看到他拿过钱回去,就连小孩读书缺钱,他也不管。我有时身体不舒服,想他回去陪陪,他总是找事推托。上个礼拜,他一回去,就去人民医院一袋一袋地送东西……”梦欣一口气数了方侠一大串的“不是人”。华书记听后风趣说道:“既然这样,小叶,你去办公室把县委上周发的那份通报拿出来,我要跟县委书记汇报,这还了得,回家不进门,还找另外的女人?我们要处分方乡长。”

  一听要处分丈夫,梦欣心里尽管有气,可闹到要处分丈夫这份上,梦欣又感到有些心亏理缺,刚准备向华刚求个情,华刚却笑着把县委的通报找了出来。

  待她看完通报内容,发现正好与自己刚才所“揭露”的事实相反,梦欣拿在手里的文件不知不觉掉在了地上,眼眶里两行热泪也涌了出来。

  梦欣擦干眼泪,径直去了方侠的宿舍。

 

十五、抓计生,乡长他乡被软禁

  这些年来,沿海地区经济的快速发展,就像一块有超强力的磁场,把内陆地区的中青年人都吸引了过去,特别是一些未婚的少男少女,他们有的一出去就是三五年,有的甚至等成了家,悄悄生了小孩才回家见父母,拜爹娘。有的年轻人在家结婚后也举家外出,今天在B市,明年在D市,流动性非常大。而输入地的党委政府又只问经济,不管生育。户籍所在地党委政府尽管没办法,可责任少不了,每年一到年终,计划生育工作考核,往往问题就出在流动人口。所以,不管大乡小乡,穷乡富乡,一年四季都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管理流动人口。

  春节期间,石燕乡组织人员对计生对象摸底,驻村干部反应,瑶山、南坳、垄上、大山头等村都有几对青年人读完初中后就出去打工了,至今已有四五年没有回过家。据村干部讲,这些人早在外面成家立业了,有的还生了几个孩子了,属计划生育工作重管对象,且大多打工在广宁南澳市内。

  五月份是农闲季节,各乡镇都有足够的人力精力,他们都把抓好外出流动人口计划生育工作作为要事,经常主动出击。

  五月二十日这天是小吉日,便于出行,万事诸利。这天,方侠带着副乡长张玲、兰华、计生站负责人高威、干事于小华等人,乘着一台从县政府办借来的商务车前往广宁南澳市。刚过百花庙村,迎面而来的是一路送老人上山入土的队伍。副乡长兰华马上叫着方侠:“方乡长,好兆头,我们这次出远门肯定吉利有喜。我们这里的人都很相信,出门时,特别是出远门时,只要遇见了送老人上山入土的白喜事,出门就会很顺利。”兰华有根有据地说着。

  “是吧,那我们就托你的福了。”方侠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想着问题,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

  “呵呵,兰乡长在南澳搞计划生育工作都有五六年了,谁知道他自己违法没有,说不定他这次去了,很多小孩都会向他来讨书包、讨学费的。”见车内气氛不是很活跃,“开心果”张玲终于忍不住了,便见缝插针接过话茬。

  “‘张得开’,你讲什么话,我看你去了南澳市呀,好多后生仔都要造孽了,不浸死,也要憋死,到时候,你可要负法律责任的。”兰华见张玲的舌头“打”到了自己头上,也不甘示弱。

  “哟,还没走出石燕乡,你们就开始斗‘牛’了。”

  “呃,方乡长,你也别装蒜了,你的故事还会比别人少吗?”听方侠开口了,张玲马上把情绪调动起来。

  “张玲,你也太有味了,我的故事怎么会有你的多了?”

  “我有什么味,腰腿五大三粗的,你们男人呀,哪个的眼睛不是盯着臀大腰细、波大皮肤嫩的女人?方乡长,你说是不是呀?”张玲怪腔怪调地说着。

  “我没这种体会,你问兰乡长。”方侠怕“战火”燃到自己身上,忙把话题转回兰华。

  “这个问题,我也没体会,还是问问高威。他们现代的年轻人,经验丰富多了。”兰华随即把话题转嫁给高威。

  “几位乡长,这些都是你们领导间的事,我们不懂,我们只晓得做事。”高威有点腼腆地说。

  “呃,高威,你只晓得做事?是不是管计生服务站,见多了,那‘鸟玩意’都麻木了?我看不会吧,年纪轻轻的。”“开心果”张玲自问自答,把高威讲得脸都红了起来。

  “‘张得开’,你也别太张狂了,别咯高威还只是扯了结婚证,没办酒席的年轻仔,到时候真的出了问题,你可是有责任的。”方侠笑着跟张玲说。

  “方乡长,这你就不懂了,你认为高威真的那么老实呀,服务站免费赠送给计生对象的那些套子,不晓得他一个月要用多少袋,红的、黑的、白的,薄的、厚的,每次一拿出来,就没了。”张玲讲得活灵活现。

  “呃,‘张得开’,你别老是拿起别咯高威去讲喽,你跟兰华的事还没扯清呢。”方侠见高威被张玲讲得没话讲了,便插嘴把话题转移。

  “‘兰鸟’有什么好扯的,他那里水都没有,扯得没味,来不起劲。”张玲一听方侠把话题转到兰华身上,不屑一顾地念了起来。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讲太土了,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忙伸手蒙住了自己的嘴巴。

  “呃,‘张得开’,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没水,晚上我们扯一扯,不扯得你叫床撕被盖才怪呢?”听张玲这么说,兰华也大胆地挑衅起来……

  一路上相互逗乐,不经意间就到了南澳市。

  南澳市是一个新规划的县级市,横七竖八的街道整齐有序,一栋栋的高楼流光溢彩。入夜,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群群打工妹、打工仔脱掉工作服,换上靓丽的时装拥上街头去体味和感受城市生活的温馨与浪漫。

  方侠叫司机把车开到一家私人宾馆前停了下来。“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我以前来住过,环境条件过得去,80块钱一天,蛮划算。”

  第二天上午,副乡长兰华按照事先安排计划,把几个计生“内线”人物找来,询问相关计生对象的住址、生育情况、家庭背景等。方侠则带着张玲等人到驻地街道办事处亮明身份,请求协助工作。俗话说:“神仙下凡要问土地爷”,这些规矩方侠心里清楚。

  “内线”告诉兰华,南坳村有位叫李文山的年轻人,去年结婚后没办结婚手续,已经生育了一位男孩,住在东正街89号的二楼;瑶山村有位叫麻权武的年轻人,前年结婚,目前已生有一男一女,不晓得扯了结婚证没有,住在西街太平巷一间两层楼的平房里,那块地方,大多住着外来户,石燕乡来的就有八户。

  按照“内线”人物提供的线索,当天下午,方侠一行采取“按兵不动”的办法,只派出高威和于小华去两个现场踩点,摸清地形地貌,以便晚上行动,其他人则聚在一起策划着如何顺利将对象逮住,实现这次出行的目的。

  晚上,方侠坐镇宾馆指挥。兰华、张玲等人首先来到东正街89号李文山住的二楼,只见房门紧锁,房内亮着灯,却没一点动静。问邻居,说是一家人刚刚出去了。兰华、张玲等人感到很奇怪,“内线”人物不是说得很铁吗?怎么会人去楼空呢?莫非是“线人”告密?兰华想着,叫大家赶快上车,除了他和张玲外,统统把手机关了。

  车子左转右拐,来到了西街太平巷,这里的路灯有点昏暗,张玲等人在“线人”的指点下,立即冲进了麻权武夫妇的住所。

  “是麻权武吗?我们是石燕乡政府的,这是我的工作证。这位是乡里分管计生工作的张乡长。听说你们结婚后,已生有一女一崽了,请你们出示结婚证和生育证。”冲进房后,高威一边示证,一边与兰华等人马上把麻权武控制住。

  刚刚吃过晚饭、光着膀子看电视的麻权武怎么也没想到乡干部会找上门来。“我的结婚证放在家里的,还没生小孩。”知道老婆孩子出去逛街了,麻权武狡辩道。

  “那你家里挂起这么多小孩衣裤是哪里来的?”

  “这些衣裤是我姐姐的小孩昨天到我这来玩,忘记带回家去了。”麻权武继续狡辩。

  “麻权武,讲老实话,你老婆孩子哪里去了,赶快叫他们回来。”兰华义正词严地说。

  “他、他们昨天送我姐姐的小孩去龙门镇了,要过几天才回来。”麻权武见乡干部问话问得急,吞吞吐吐地回答。

  “别跟他罗嗦,把人带走。”高威见麻权武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的火就冒了上来:“走,跟我们走一趟。”说着,拽住麻权武的手就拖他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要打人是不是?老子也不是好欺负的。”见乡干部来硬的了,麻权武原形毕露,瞪着眼,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谁要打你,我们是要你去说明一下情况,你吼什么。”高威接话诘问道。

  来到宾馆,麻权武怕吃眼前亏,与乡干部妥协说:“婚也结了,小孩也生了,你们来南澳搞计划生育,无外乎就是要几个钱,回去给来乡干部发工资,你们说个数,要多少?”

  “放屁,谁要你的钱。你跟我们回去落实计划生育政策。”高威听了,心里很不高兴,咬牙切齿地说。

  “那你们要怎么样,抓我去坐牢?我在外面苦吃苦做,又不去偷,又不去抢,犯哪家王法了?”听高威讲话粗起来,麻权武也耍起赖来。

  “你刚才说愿意出钱,是不是?告诉你,麻权武,钱是肯定要出的。按照国家计划生育法是要征收社会抚养费,我们乡去年的农民人平纯收入是4360元,你无计划生育两个小孩,罚款算少点,罚多的要罚五倍,我们罚你三倍,就算一万三千块一个,两个加起来二万六千块钱。你非法结婚还没跟你算,你自己想清楚。”张玲掐着指头给麻权武算了算账。

  “什么?二万六千块钱?我出来打工八年了,还没赚够这么多钱。你们放我出去,我去把我老婆找来结扎,总可以了吧!”麻权武一听,简直是天文数字。开始还以为罚两千块钱就行了,于是想与乡干部妥协。

  “麻权武,你听好了,你老婆去结扎是肯定的,征收社会抚养费也是肯定的,希望你能配合好,我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坐在一旁的方侠发话了。

  “那你们要我怎么配合?”麻全武见乡长发话,忙抬起头,盯着问。

  “要你马上打电话把你老婆找来,把钱拿来。”计生站负责人高威直截了当地说。

  “同志,对不起。我们是南澳市‘110’处警大队的,刚才有人报警说你们来收钱扣押人质,是不是?”正谈话间,六名身着警服、头戴钢盔的警察冲进了方侠住的宾馆房间,一边说明来意,一边出示执法工作证。

  “对,他们以收钱为名义,把我扣押在这里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听说有人帮他报了警,麻权武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顺着警察的话肯定道。

  “警察同志,我是石燕乡乡长。我们是来抓计划生育工作的,并没有扣押人质一说,请你问问西街办事处领导,我们都到办事处衔接了。”方侠听完刑警的讲话,立刻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马上站出来跟刑警人员交涉,说明自己的工作性质。

  “现在已经时间不早了,你们都不要吵,不要争了,别人明天还要上班,先跟我们到警察局问问话,说明说明情况,没事,大家都好。”一位刑警发话道。

  在这特殊时刻,方侠要张玲和兰华,一个负责向华刚书记汇报,一个负责与南街办事处联系,自己则跟着刑警人员去说明情况。

  来到警察分局,方侠和麻权武被分别问话。负责方侠问话的是一位矮胖年轻人,他把方侠带进一间狭小的房间后,便独自拿着脸盆、毛巾洗脸去了,把方侠撂到一边半天没进来。方侠孤寂地坐在房里,气就不打自来。见那位矮胖的年轻人进来后,方侠有点不耐烦地说:“警察同志,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你们要问什么话,就抓紧点时间,不要把我们当坏人。”

  “你急、急什么,谁把你们当坏人了。”年轻警察一听方侠在责怪他,把手里的脸盆一摔,红着脸吼道。

  “这位警察老弟,我是乡长,这次是我带队出来的,我是当心我那班兄弟晚上出事。”方侠见警察发怒了,忙解释道。

  “我管你是什么乡长,你在我的地盘上出事,老子就要把情况问清楚。”年轻警察似乎没听清方侠解释,继续粗声粗气地答道。方侠怕越说越麻烦,干脆把溜到喉咙口的话噎了进去。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老子在家里呼风唤雨,来到这里却被人当成是坏人,找来警察局问话。

  消息传回到石燕乡,华刚立即给分管计划生育的副县长邓先进进行了汇报。次日上午一上班,邓副县长马上给南澳市分管计划生育的副市长打去了解释电话,证明方侠等人确实是去抓计划生育工作。

  第二天早上,等西街办事处的领导赶到市刑警大队,把方侠等人的来意说明后,才被放出了警察分局。

  走出警察分局,想着自己无缘无故被软禁了几个小时没睡觉,方侠总觉得自己这乡长也当得太窝囊,太失面子。好在事后,执法人员也严格依法依规对麻权武一家进行了处罚,好歹也算是完成了这次任务。

  不过,方侠等人去抓计划生育反被诬告成扣押人质、被刑警抓去问话的消息立即像颗原子弹在全县炸开了花,成了全县人民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

 

六月:

        三伏之中逢酷热,五谷田中多不结;

  此时若不见灾厄,谨防三冬多雨雪。

                   ——摘自《气象歌》

十六、喜蛋送上了抗旱渠

  石燕乡是一个典型的石灰岩山丘地,没有太高的山脉,却有不少蒙古色式的山峰突兀而起,许多首次涉足的游人,都把这里称为“小桂林”。一位著名作家来这里采风后感言:这里背靠岭南,要人文有人文,要风水有风水,不久的将来肯定是块旅游圣境。听闻此言时,方侠还在当副书记,那时,他曾信心百倍地要把石燕改变成“桂林”。然而,理想与现实往往不是一回事,许多时候都是“手长衣袖短”,力不从心,更何况旅游业投资成本大,风险高,且不能像办企业那样春播秋收,立竿见影,试问哪位执政掌权者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每次来到垂柳依依、清风拂人的舂陵河畔,方侠心里一想起这些问题,懊恼、内疚就会一同涌上脑来。咳,人轻言微啦!

  这天,方侠来到南坳村,村支书呼廷光汇报说:“今年看来又是个大旱年成,已经有二十多天没下过雨了。看这天皮蓝得如漆,肯定一时三刻也还不会有雨下,得想办法从上游的高寨水库引水抗旱了。”

  “你们村有多少亩早稻田?”方侠问呼廷光。

  “有一千二百多亩,还有下游的瑶山、山田等村,也有上千亩,往年也是从高寨水库引水抗旱。”呼廷光详细地汇报着。

  “好,我回乡里研究一下,很快会答复你。”从南坳村走后,方侠又驾车在大头岭、垄下、山田等地看了一遍各村的受旱情况。每到一地,都能看到群众在艰辛地用水车车水、用提桶从水沟里舀水灌田的情景。望着一丘丘开始抽穗的禾苗正在变黄,方侠想起了一句俗语:抽穗的禾苗一天需要三瓢水。就像年轻的孕妇最需要营养一样。想着想着,他仿佛看到脚下一蔸蔸的禾苗也在向他乞求着……

  回到乡里,方侠给书记华刚认真地汇报了这几天在各村看到的旱情后,华刚听后也十分着急,要求立即组织召开党政联席会。

  会上,华刚一再强调:“群众利益无小事。帮助群众抗旱救灾,就是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作为党政领导,‘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权为民所用’,这是时代的呼唤,这是群众的心声,我们一定要站在讲政治、讲党性的高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我们要把群众满意不满意作为我们工作的试金石。今天,我们召开抗旱动员大会,就是要用实际行动践行好‘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希望同志们不要有想法,我相信大家也不会有想法。”

  尽管华刚的“帽子”戴得很大,可“杨大炮”杨闯仍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每次讨论要事,他总要抒发自己的意见:“帮助群众抗旱救灾,本是件天底下的大好事,可有些事情还得一分为二,现在老百姓种田的收成有多少?我给他们划算了一下,一亩田要是年成好,算它收一千斤,算好的了吧,按市场价,每百斤六十块钱,总共是六百块钱,扣去耕田费每亩120元、插田费每亩80元、农药化肥每亩200元,收割费每亩100元。平时管理的工钱还不算,扎扎实实就得花五百块钱的成本,农民种一亩田的收入才一百块钱。再说,引水到山田、垄下等地的水渠道渗漏严重,还要补修水渠花一大笔的钱,这样,我们抗旱投入的成本太高,还不如直接给老百姓一点补贴,这样双方都划算。”

  杨大炮掰着指头给大伙算着细账,许多人也点头赞同。华刚则不以为然:“账是可以这么子算,但我们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都说金钱买不到真心和真情,有些事情如果完全按市场去办,那我们与稻草人相比都差不多,还要我们这个党干什么?还要我们这些乡干部干什么……”听华刚话中有话,口带怒气了,在座的各位都停止了议论。没办法,自觉服从组织安排,按原则办吧。

  乡党政领导班子会刚刚结束,山田村的党支部书记田汉领着一班子人找上门来说:“方乡长,还得请乡领导作指示,我们村近千亩早稻都在涨肚扬花时节,这些天,风大气温高,田里一天没水,就会裂成松树皮,看能不能由乡里出面,从高寨水库引水过来,救救急。”田汉刚讲完,另几位村组干部也你一句我一句地请求着。

  “这个问题,我们刚刚开完党政领导会,不光是你们急,我们也急,昨天瑶山、南坳、垄下等村的干部都来了,他们都急。田汉书记,你来得正好。下步,我们要做好抗大旱抗长旱的准备,我打电话到县气象局问过了,近半个月内不会有雨,到时候,早稻收不了,晚稻也会播不成。你们先回去吧,这两天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引水过江。”方侠向田汉等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两天过去了,旱情仍在一天天加重,南风在烈日下“呼呼呼”地刮着,稻田里的水分也似被蒸烤一般,早上看着还满满的,下午就连青蛙吃的水都没了。方侠每天跑上跑下,可高寨水库的水却似位十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找上门来的情郎多了,身价就自然高贵起来。因为高寨水库不在本乡境内,引水工作要“求爷爷、拜奶奶”,难度可想而知。连续几天,为了能引水过江,方侠把乡长的“架子”、面子都放下,站在水库管理所一位副所长面前强装笑脸,又是递烟,又是讲好话求情,俨然是位龟孙子。可副所长却在这水贵如油的时刻傲慢起来,上午答应好好的,到了晚上,又变卦了。

  这天早上,天刚麻麻亮,方侠便驱车来到水库管理所等候欧副所长,等了个把小时仍不见欧副所长起床开门,方侠心里很烦躁,但想着群众那刺耳的渴盼声,又把气沤了下来。好不容易等到欧副所长出来,他忙笑着迎上前去:“欧所长,昨天怎么没往石燕送水?今天上午一定要给帮个忙了,要不……”

  “方乡长,实在对不起了,昨天本来给你们石燕供水的,可有些话又不好说,今天一定送,方乡长这么有心为群众办事,我们还有什么说的?”欧副所长见方侠这么心诚,一大早就站在自己房门口等,心里也过意不去,忙肯定地答道。

  上午九点,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方侠脚还没踏进乡政府大门,就见办公楼前站满了一大堆黑压压的人群,李航、兰华等几位乡干部正在人群中分头做着解释劝导工作,声音时高时低,一派喧嚣的场面。

  方侠还没走近,听吵声,心里就有了几分谱,肯定是山田村的群众来要水啦。

  群众工作无小事。方侠从来就没有遇着问题绕道走的习惯。他平常告诫乡干部最多的一句话:“任何问题都应积极去面对,躲避问题只会使问题更复杂,更难解。”想着这些,他大步赶了过去。

  “山田村的父老乡亲们,我是方侠,方乡长。你们是不是来谈抗旱救灾的问题,请你们不要心急……”

  “什么呀,还要我们不心急,你去看看我们村的禾苗,一蔸蔸涨肚扬花的禾苗,都可点火烧着了”。“对,你们是不心急,你们反正有饭吃,有工资拿。是不是?你们干脆要我们不活算了。”一位中年壮汉一听方侠“不要急”的话语,没等方侠把话讲清楚,便挤过人群,冲到方侠跟前,黑着脸,手指着方侠说。

  “这位同志,请你先把手放下,你先等我把话讲完,要你们不心急,是因为我刚从高寨水库管理所回来,我们正在打通各方面的‘关节’,尽最快速度把水引过江来。”面对群众的不理解,方侠忍着没发脾气。

  “你们谁为头的。田汉书记怎么没来,我告诉你们,从高寨水库把水引到你们山田村有三公里多的水路。因为水渠多年失修,渗漏比较严重,上游放出时有50个流量,流到你们山田村的田土,可能就是十五到二十个的流量了,到时候肯定是鞭长莫及。这里,我一要请大家理解,我其实比你们还心急,你们急的是一个村,我急的是一个乡;二要请大家珍惜水源,能灌溉得到的,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去保苗,让旱情造成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

  听了方侠苦口婆心的劝解,群众肚子里的怨气消退了许多,一个个走出了乡政府的大门。

  群众离去后,方侠要天龙马上召集所有乡干部召开干部职工会。会上,方侠大声对干部职工说:“军队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在座的,都是拿老百姓俸禄的。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大家都看到了,现在几个村的群众都有求于我们,我们已经到了‘用兵一时’的时刻了,我们花再大的成本也要把水引过来,给老百姓有个交代。我宣布:从今天起,不,从现在起,所有人员都停止休假,不在位的,要全部回来,从下午开始,全体人员都要发扬春节前的抗冰斗雪精神,按三人一组全部上高寨水库东干渠清淤护水,争取明天上午一定要把水护送到山田、垄上等村的稻田去。”

  军令如山倒。一散会,乡干部们有的背着水壶、凉席;有的扛着锄头、镢头;有的带着干粮、草帽,按照乡领导分配的护水点坚守在水渠沿线。

  入夜,天空月朗星稀,近处,渠道周围的稻田里蟋蟀正在唱着悠扬的夏夜曲。远处,黛青色的山峦,此起彼伏,隐约间,还偶闻几声蛙声。方侠与水库管理所的负责人不停地穿梭在沿渠线上。突然,乡计生服务站的于小华急匆匆,气喘喘地跑到方侠跟前说:“方乡长,有句话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什么事,快说。”方侠应允道。

  “我家里刚刚打电话过来,讲我老婆早产了,刚找人送到医院,我……我……”于小华急得说话都打起了结巴。

  “还我什么呀,赶快回去,老婆生小孩,一辈子的大事。哦,等等,天黑了,我要范冰马上送你到医院,你夜间的守渠任务,我帮你了。”方侠一边下“命令”,一边要范冰火速把于小华送到县人民医院。

  事有凑巧,于小华走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分管的渠段内发现了“管涌”,方侠见状,脱掉外衣外裤,便跳进了挤腰深的水渠里,搬石头、挖泥巴去堵“管涌”口,忙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堵住口子。

  次日清晨,当旭日爬上东边山头,探出半边脑袋盯着乡干部职工笑时,山田村的部分群众也赶早来到了自家的稻田旁,按照乡里分配的水流量引水进田。当他们看着和衣睡在渠道上昼夜守水的乡干部职工时,许多群众心里都过意不去。到吃早饭时间了,村支书田汉和村妇联主任冬青一起,挑着一担桶和箩筐径直来到方侠等乡干部职工集中的渠段,要大家吃一碗他们亲手炸的酥油茶。

  山田村饥渴的稻田得到了一次有效的灌溉后,早稻收割应该不成问题了。乡干部职工却接着又要像蛇退皮一样,一段一段地往下护送水源。当水源护送到垄上村口时,因水流量实在太小,连一丘两亩宽的稻田都无法浸润了。目睹着乡干部职工连夜来的艰辛,群众见状,只能无奈地望着天,叹着气。

  两日后,山田村民给乡政府送来了一块匾,“天干地旱禾苗壮,汗水渠水润心田,多亏乡干齐上阵,赶走旱魔心里甜。人民利益高于天,‘三个代表’实践忙”。接过山田村民的镜匾,天龙主任马上把它挂在了办公室的大门前。

  三天过后,于小华家里洗“三天毛崽”,他老婆硬要他给方侠带了十二袋用红纸煮熟的报喜蛋,祝方乡长和乡里的工作一年十二个月都红红火火。捧着于小华送来的报喜蛋,方侠欣慰地笑了。

 

十七、粮种有误伤民心,请来记者晒真相

  无情未必真豪杰。好不容易等来一个空闲的星期天,方侠掐着指头数了数,自己已有一个半月没回家见父母了。或许是十指连心,方侠刚掐完指头,准备回趟十公里外的老家,父亲这时打电话来了:“侠仔,整天都在忙什么了,你妈想你都想起眼凹进去了。”“哦,爸,我正准备回家嘞。”方侠应着,心里却像针在锥。

  还没走进家门,陈红那首家喻户晓的《常回家看看》的乐曲便飘进了方侠的耳朵。

  “儿子呀,你听听别人这歌唱得多好,‘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总操心,就图个团团圆圆’,妈都黄土埋到肩膀尖了,你有空没空也回来看看妈,时间久了,妈怪想你的。”方侠的母亲自春节期间害了那场病后,身体就没有恢复好,一直躺在病榻上靠药水养着。听母亲这么一说,方侠内疚得差点掉落泪来。“妈,实在对不起了。”方侠没有解释,心里却是一阵阵的揪痛。

  “老婆子,侠仔有侠仔的事,乡里那么多事要管,你以为是我以前当生产队长呀,每天吹声哨子,出工。吹声哨子,收工。现在难呀,这村那队的,吃喝拉撒都得管,不容易呀不容易,侠仔有时间会回来看你的。”父亲见老伴在嗔怪儿子,忙接过话茬解释着。方侠他妈没有吭声,只是躺在床上任凭泪水往枕头上流。

  “侠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你妈七十一岁生日,你姐姐前段时间去找人算了一卦,说你妈今年有一‘跳’(劫难),跳过去就可多活几年,就怕这一‘跳’跳不过去了。你看她现在的样子,脸上青皮寡水,讲话像漏了气的皮球,我看怕是没多少时辰可熬了。你把梦欣、浩然都叫回来,等下我把你姐姐他们也叫回来,大家陪你妈好好过个生日,让她开心开心。”

  见了儿子,老人把心底里的话讲了出来。方侠侧耳听着,心里却似刀子在剐,随即驾车去县城把梦欣、浩然接回老家来。路上,他要妻子去超市购买些寿桃、开心果和饮料,自己则去生日蛋糕店买了个直径一尺大的蛋糕。

  晚上,一家人欢聚一团,给母亲过了一个特别的生日,可母亲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只是老泪不停地流着,说的都是些让人听着心痛的话。要她别讲了,她也似没听着一样,点着儿女的名,一个一个地叫到床边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家里家外的事情都一一倒出来。方侠听着,心里知道这是母亲在交代后事了。

  夜深了,方侠携妻带儿回到县城,一打开久违了的电脑,母亲那孱弱的声音又占据了整个脑门,于是,他随即以《母亲》为题,写下了一篇隽秀的文稿:

  望着母亲羸弱的身体,愧疚就把泪海的闸门推开,把母亲养儿育女时的艰辛沉浸在记忆中,让母亲教唱的第一首儿歌童谣萦绕在耳边。

  母亲没读过书,缺少文化,她却知道岳飞怒发冲冠、精忠报国的故事;知道杨门女将穆桂英英勇杀敌保家卫国的故事;知道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子,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故事。她要我知书达理,她要我常怀一颗爱心,她要我永远都不要言败,要像泰山压顶般顶天立地,要像华山顶峰的迎客松,经得起风霜。

  在过去的几十个春夏秋冬,是母亲教我做人要像爬山路,能够应对曲曲折折,坑坑洼洼,也能走好平坦宽阔;做事要像横跨村口的石拱桥,脚踏实地,勇敢应对千百年来的风风雨雨,更要从从容容地迎接阳光花环;过日子要像山沓旯的野菊花,一坯沃土能成长开花,一坯瘠土也能挺直腰杆……

  呵,母亲,无须鲜花衬染,你就像故乡村后的山峦,站起来是座雄峰,让孩儿攀爬一辈子,躺下去即是道风景,让世人品读出你的精神。你是故乡一幅厚实的田园山水画,让孩儿们读你千遍万遍也不厌倦……

  写完这段文字,方侠如释重负,心里轻松了许多。

  又一个百花庙村赶集的日子,方侠刚从床上爬起来,办公室主任天龙就打来电话说:“百花庙村一位叫张光汉的退伍军人,纠集了几十名中青年男女,怒气冲冲,围在乡农技站商店门口,说是农技站出售假稻种,害得他们村有五户农民失去了一年的收成,要农技站赔偿。这很可能酿成群体性纠纷矛盾。”

  接完电话,方侠的脸上抽搐了几下。百花庙村的问题,稍微不注意,就会出大乱子。而张光汉这人,方侠也略知一二,他当过几年兵,话讲得出,手脚舞得起,见过不少世面,在百花庙村还算个人物。“喂,李书记,你在哪?马上赶到百花庙村农技站,有急事,我在那等你。”方侠打电话给李航,叫他一起去,每次在最关键的时刻,李航总是最管用的。

  从县城直接赶到百花庙市场后,李航领着乡干部已经来到乡农技站商店前。

  见方侠来到,见多识广的张光汉扒开人群,挤到方侠跟前说:“方乡长,你来得正好,三月份,我和村里的几位农户到农技站购买了当时他们宣传是目前我国最好的优质稻种,现在插下去两个月了,别人家的早稻都抽穗扬花了,我们的稻谷却只长苗不抽穗。他这农技站,当时宣传是多久抽穗,有多高多高的产量,现在白毛了。你说我们该不该找农技站赔?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我们辛辛苦苦做了一春,不可能就这样子了事吧。”

  张光汉火气冲天,摊开双手不断向方侠发泄怒气。方侠边走边听,却没有表态,到了商店门口,他问李航:“李书记,农技站廖站长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乡长,我来后,问了些情况,问题就出在农技站的宣传单上。廖站长说,这是国家农科院去年新培育的一种优质稻,只是当时的宣传单上没有说明这是一季稻种,使群众产生了误会,当成两季稻种,提前栽插,致使稻种气候不适应,延期生长。”李航给方侠解释道。

  “那怎么办?‘廖发财’呢?“方侠心中有数。

  “在后屋,我们怕出事,叫他暂时躲开,等事态缓和了再说。“李航答道。

  “问题已经出来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至于如何处理,那是另外回事。叫廖站长出来,男子汉怎么能敢做不敢当。”方侠故意提高声音谴责着廖站长。

  “方乡长,麻烦你们了。”上了年纪的“廖发财”瑟瑟索索地从后屋走出来,急匆匆地走上前去向方侠道歉。

  “‘廖发财’,你不用向我道歉。你是怎么搞的吗?在农技站都搞了一辈子了,今天怎么会败在常识问题上?怎么办?你自己说,群众可是相信你,才到你农技站来买种,你总得给群众一个交代。”面对着数百上千的围观群众,方侠阴沉着脸问道。

  “方乡长,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给省农科院种子公司汇报了,他们说还要研究研究。”廖站长一五一十地答道。

  “研究个卵,那都是哄小孩子的话,等他们研究来,研究去,老子一家老小的肚皮都饿瘪了。不管怎么说,我就问你们农技站赔偿。”张光文一听还要等上面研究研究,气又不打自来,撕开喉咙怒吼道。

  “对,我们的种子是从你这买的,你们就得赔偿。”“对,就要他们赔偿。不赔偿就砸了他的店,关了他的门,要他滚出百花庙,别在这里来骗人、害人了。”听了张光汉的怒吼,其他群众也似要揭竿而起的义军。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张光汉同志,你是受部队教育多年的人啦,你能不能冷静一点,要赔偿也得有个赔法,大家总得坐下来扯谈一下才好吧。你这么冲动只会把问题闹大、闹复杂。”见势不妙,方侠站起身来靠近张光汉,边用劲在他肩上摁了一下,边用劝解带施压的口气对他说。

  “方乡长,我都好说,关键是给群众要有个交代。不然的话,我们今天吃什么。”见方侠把话都指向自己,审时度势的张光汉忙抑制住怒气,乖巧地把责任往群众身上推。

  “那好,既然你好说,事情就好办。乡亲们,请你们不要急,大家都沉下心、沉住气。至于稻种这个问题,假种子不是假种子,只是农技站人员文化水平低,没把种植要求讲清楚,让大家误种了时节。大家种田种土不容易,既然种了就要有收,今天出现这个失误,我们乡政府会督促农技站尽快赔偿,保证你们的收入,要是赔偿不到位,你们就去找我,好不好?请大家先回去,今天是赶圩日,各人都去多赚点钱……”烈日下,方侠站在人群前,像高音喇叭一样对着群众喊话。

  见乡长出来担责,群众才慢慢退离了,压在方侠心中的石块才算落了地。

  “方乡长,快一点半钟了,千事万事,吃饭大事,我们回去吃饭吧。”事情处理告一段落,李航提醒方侠。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两天后,省电视台的“关注消费者权益”栏目来了两位记者,说要采访农技站销售假稻种的事情。

  一听有记者要来搞负面报道,乡干部的神经都提到了脖子口,一个个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过,这年头也难怪,现在的媒体呀,正面的东西你求爷爷拜奶奶也很难请来记者,负面的东西一现,就会引来大批大批的记者,特别是有些带着观点,戴着“有色眼镜”的记者,他们往往不是来帮助解决问题,推动工作,而是动不动就给人戴“高帽”,上岗上线。难怪现在社会上会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防火防盗防记者”。

  省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方侠主动迎上去热情相待。同时,他吩咐司机范冰马上到县广电局把马书记接到乡里来。

  马书记赶来后,方侠讲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两度半。笑着给记者介绍:“这位是我们县广电局的马书记,你们是一家人,他今年在我们乡里当工作队队长。”

  “马队长,这位是贺记者,这位是马记者,是你老家。”方侠给双方相互介绍着。

  “欢迎兄弟们来石燕指导工作,有什么不妥不周之处,还要请各位记者朋友多包涵、多谅解。”马书记落座后抢先甩出了一串客套话。

  “马书记,反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和马记者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农技站销售假种子的事。前几天,有群众投诉到我们台里,说石燕乡农技站售假稻种,使得上百农户数百亩稻田失收。危害挺吓人的。所以,台领导很重视,特意派我们来了解下真相,希望能够理解。”看上去有几分成熟的贺记者把来意说了。

  “哦,这个问题呀,我清楚。并不是群众投诉的那样,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点。呃,贺记者,我不是学新闻的,但进了广电局,也记了几句行话。一是售假种,这不是售假种,种子是省农科院去年才试验成功,准备在全省推广的,只是农技站人员在宣传时没有把种植时间讲清楚,使群众误插了时节,导致稻谷气候不适应。二是上百户农户、数百亩农田失收的问题。乡里已经组织专门人员进行了调查,前来反映问题的群众也只有百花庙村五户,试种的稻田加起来不到20亩,这个事实你们可以去采访。至于群众损失的赔偿问题,乡里已经拿出了方案,先垫资赔偿给群众,不会让群众受害吃亏,过几天就准备兑现。”马书记针对贺记者提出的问题,马上做出了有针对性的解释。

  “谢谢马书记,谢谢方乡长。”听了马书记的阐述,两位记者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随后,经过一天的采访,事实也与马书记讲的是一回事。等记者返回台里,群众都惊奇地发现,他们投诉请来的记者,都站在乡政府的角度报道了乡干部如何维护群众利益方面的新闻。

  看了新闻,方侠又把马书记请到乡里好好地啜了一顿,感谢他为乡里不仅了却了一大难题,而且,还变坏事为好事,让乡干部扬了一次名。

 

十八、我当乡长,还不是跟“龟孙子”一样

  计划生育、财政税收、政法综治工作号称压在乡镇干部头上的“三座大山”。可就乡镇干部的职责而言,除了计划生育工作外,其他两项执行起来,都是职责不分明。财政税收,县里派出机构有财政所、国税分局、地税分局;政法综治工作县里下设有派出所、司法所、法庭等,乡镇一级对这些机构一没人权,二没财权,人财物都不在职权内,平常想管没法管,推行的工作方法也似“一国两制”。然而,到头来,任务完不成,指标不到位,县里一追责又机械传统地把“板子”打到了乡镇党委政府的头上,好像乡镇干部就是头老黄牛,只有做事挨打的份。方侠想起这些,心里就有满肚子的“苦水”,叙不清,讲不完。有时很想跟领导聊聊,可又怕“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讲别人当乡干部都能过得,就你名堂多。想想这些,也就忍了。

  忙忙碌碌中,时间就像舂陵河里的水,流逝得飞快。方侠上午刚从县政府开完“双过半”紧急动员大会回来就带着分管财贸的副乡长陈军亲自到乡财政所和国税、地税两分局查了一下上半年的财税收入情况。然而,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双过半”时间只有不到半个月了,“一财两税”加起来还差二十多万元,平均每天少进了一万块钱以上。可财税是“铁任务”,掺不得假,收进一分钱,任务才会减少一分,怎么办?怎么办??方侠的脑子似悬转的飞舟,翻来覆去。

  回到乡里,方侠立即将情况向华刚进行了汇报,随后又紧急召开了党政领导碰头会。会上,华刚下了“死命令”:“所有党政领导在月底前,不管通过什么途径,必须保证一万块钱进账。其余的,由方侠和分管财贸的常务副乡长陈军负责落实。”方侠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你是党委书记,为什么你就不能去想想办法?什么事情,什么时候都是“甩手掌柜”一个。

  任务下达后,所有的党政领导都默不作声,没人站起来发表不同的看法,只有副乡长陈军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从目前乡里的财源实际来看,通过正规渠道去收,我们在座的十几位领导就是晚上不睡觉也难以完成任务,在这冲刺冲点阶段,我们只有背水一战,寻找捷径了。”

  “我不管你们采取什么捷径,就像邓小平同志讲的:‘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你们看,行吗?反正没有退路,辛苦大家,拜托大家。”陈军一讲完,华刚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一点都不含糊,更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完华刚的讲话,方侠急得冷汗直冒,尽管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想想以后的路子,还是把话又噎进了肚里。回到办公室后,方侠把陈军叫来说:“陈军呀,我们是同条船上的苦命人呐,没有退路,财税任务是‘木板上钉钉’。我们两个只能是肩扛不起,背顶起了。”方侠说着停了一下,抓了抓脑袋,接着又说,“这样,你帮忙打个电话给百花庙村的黑皮,叫他来一转,说我有事找他。另外,你跟财政所钟所长联系一下,说我明天有事找他。”陈军听说叫财政所钟所长来,知道是有好事,而叫百花庙村的黑皮来,却有点云里雾里了。

  陈军分别给黑皮和钟所长通了电话后,告诉方侠:“黑皮下午会到乡里来,钟所长到市里开会去了,要后天才回来。”

  “那跟国税分局常局长联系一下,说我明天有急事找他。”听说财政所钟所长不在家,方侠又迫不及待地要陈华与常局长联系。

  下午,黑皮如约来到了方侠办公室。“乡长老庚,是不是乡里买到野甲鱼了,我知道老庚乡长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找我的。”黑皮边粗声大气说,边摊开手掌在空中舞起来,穿着一件黑色大夹克,走路一步紧扎一步地闯进来。

  “来,老庚,先抽包烟。一位兄弟到云南去旅游,帮带了条‘金龙‘回来,听说比‘芙蓉王’烟还贵,要你这‘烟鬼’,才呷得出好坏,我是抽什么烟都一种感觉,冲。”方侠见黑皮按时来到办公室,很高兴,一边说,一边从办公桌下的抽屉里掏出一包高档烟丢给黑皮。两人一见面就开起玩笑来,亲如兄弟,不分你我。

  黑皮伸出手,像接“飞镖”一般用三个手指把方侠丢过来的香烟捏在了手心,然后说:“老庚呀,还是当乡长好吧!高档烟有人送,高级酒有人提,我早就讲了吧,你一定要搞‘老大’,不搞‘老大’呀,放屁都是‘滋滋’的放不响。”

  “老庚,你就别臭我了,我当个这破乡长,还不是跟‘龟孙子’一样,整天挨训挨骂。”听黑皮调侃自己,方侠露出一脸的无奈。

  “呃,老庚,你说吧,别拐弯抹角的,有什么事,讲出来,在石燕乡一带,不像别人放个屁都震得地球在抖,我在圆桌上打几个筋斗还是有人看的。”黑皮说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在空中比划着。

  “没什么大事,只想约你帮老庚领领路。下午去一趟顺华木材加工厂找找邢老板。还有十把天,乡里的财税任务就要‘双过半’了,我现在任务还差一大截,想请邢老板提前预交五万块钱的税收,他那里生意好,应该不成问题。听说你跟邢老板蛮铁,所以,老庚我就有劳您出面点拔点拔一下。怎么样,有空吧。”方侠一五一十地给黑皮交着底。

  “这……我跟邢老板熟是熟,但打交道不是很深很铁。你当乡长的,还……”黑皮一听要自己出面求人,嘴里就打起结巴来。

  “还什么呀,石燕乡的男女老少,谁不晓得你功夫好,有几下。邢老板从广西过来赚钱发了财,好多事还缺少不了你。”方侠讲话也直来直去,讲到点上。

  “呃,老庚,你是乡长,话可不能这么讲,到时候别人会认为我是黑道上的人。至于我黑皮的为人,难道你还不晓得?别人敬我一尺,我回别人一丈。至于你要我领路的事。我有言在先,只管领进门,其他什么话你们自己去扯,我概不参与。”黑皮说着,右手又在方侠面前画拨起来。

  “没问题,老庚,就这么子定了,我叫陈军过来,马上就走。怎么样?”方侠趁热打铁。

  来到顺华木材加工厂,还没进门,头发梳得发亮、身着名牌衬衫的邢老板就笑哈哈地迎了上来:“哟呵呵,稀客,稀客!今天是什么风把几位领导兄弟都吹来了,快,屋里请。”邢老板点头哈腰着把方侠等人引进了屋。

  “不是什么风,是我们方乡长、陈乡长看得起您邢老板。下午,我到乡里去办事,他们硬要把我拖到你的厂里来。”黑皮终归是在社会上混迹的人,讲起话来也总是先为自己找台阶。

  “这太好了,我都好几次想请兄弟们过来坐一坐了,一直没有机会。这样吧,晚上我做东,进城去呷几杯小酒,相信方乡长会给面子吧。”邢老板一边给客人递烟、上茶,一边主动发出邀请。

  “这样吧,晚饭就免了,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有件事相求,不晓得邢老板方不方便?”方侠试探着问。

  “方乡长,你尽管说,只要条件许可,我还有什么说的。”邢老板说话也是老麻拐(青蛙),精得很,留有余地。

  “那太感谢啦,邢老板。还过十把天一年一度的财税任务就要‘双过半’了,我们乡里的地税任务还差一大截,我跟方乡长商量了一下,这几年来,邢老板为我们乡里做出了巨大贡献,对我们的工作也非常支持,这次我们想请邢老板继续支持一下,帮我们共渡难关,先预交五万元下半年的税收款,你看可以吗?”见谈话已进入角色,陈军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这……你看这两天拖出去的货款,一车都没到位,手头确实有点紧,是不是……”邢老板吞吞吐吐地迟疑道。

  “是这样的,我这人平常也很少为难人,这次实在任务压头,我们邢老板家大业大,五万块钱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这忙,我看就拜托了。”听邢老板迟疑不决,方侠立即抢过话茬,给邢老板来了个措手不及。

  见方侠话讲到这份上,身边又坐着黑皮,邢老板心知肚明,自己还得在这里长久做下去,再说这税又不是多交,只是提前几个月,于是,勉强答应了方乡长的要求。

  返回的路上,方侠对黑皮说:“老庚呀,我说了吧,今天要是光我来,这事很有可能就办不了,至少不会这么顺利。陈军,你说是不是?”

  “扯淡,别人是看到你乡长的面子,我算什么屌。”黑皮自得地应和着。

  次日吃过早点,陈军问:“是把常局长叫到乡里来还是赶去分局。”方侠一口咬定:“去分局。”接着还顺势指点了一番,“陈军呀陈军,亏你还是分管财贸的常务副乡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像我们这样的穷乡,你的狗尾巴没翘起,别人就早已经知道你要屙什么屎了。你认为你真的是什么一方‘诸侯’呀,现在是县官不如现管,别人财权在握,又是‘国军’,管你是什么乡长、副乡长……”方侠一席话,说得陈军手摸着脑壳,红起了脸。

  来到常局长办公室,只见常局长正跟几位股长扯谈,见方乡长来到,常局长风趣地说:“方香肠(乡长),今天准备炒着吃还是焖着吃呀!”

  “呃,常局长,我是不炒也不焖,你呢?不会常缩(乌龟)不长吧,真的那么没用?”听常局长嬉戏自己,方侠也不甘示弱,快言快语地巧妙反击。见有客人来到,几位股长们都相继辞别告退。

  “常局长,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这个时候来找你,想必你心中已经有数。”陈军抢先把话挑明。

  “哎呀,方乡长,说正经的,今年我们辖区内的几个乡镇形势都不太好,难度比较大,到时候看跟县局领导汇报汇报再说吧。”常局长借故要找县局领导推辞。

  “县局领导我们肯定会找,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老弟你帮帮忙了。”方侠直截了当地请求道。

  “不不不,关键是看县局领导。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我们都是县局的一颗棋子,依葫芦画瓢。”常局长还是拒绝,毫不松口。

  “常局长,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帮了我们方乡长的忙,我们怎么说也不会忘记你的,反正这事,又不是什么违法事,隔壁龙池乡今年完成得那么好,你只要笔尖墨水往左往右随便摆一摆,保证分局总体任务不少就行了。”陈军听常局长不愿“高抬贵手”,马上接过话茬亮明观点承诺道。

  “陈乡长,看你说的,又‘一家人讲两家话’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还不晓得我这人怎么样?”常局长听陈军这么一讲,把头转向办公桌上的电脑,故意摆动“鼠标”看起信息来。

  “晓得,晓得,你对老弟还是比较厚爱的。”陈军笑呵呵地应道。

  “常局长,都是老哥们了,别打官腔了,看中午到哪个地方吃个饭,好久没跟你交流交流过了。陈军,你定个地方。”见陈军与常局长谈话的气氛越来越陷入紧张,方侠马上笑着抢过话题,打破僵局。

  “城东最近新办了一个洞口山庄,听说那里的野味还可以,环境也蛮好。常局长,怎么样?”陈军笑着问道。

  在洞口山庄酒足饭饱后,陈军与司机范冰便陪常局长修起了“长城”。等方侠一觉醒来,西边的太阳已钻进岭南山的树林去了。范冰悄悄告诉方侠,陈乡长下午输了“一爪子”,全是常局长和他的会计赢的。方侠听了没有吭声。

  十天过后,县里召开“七·一”表彰大会,通报各乡镇的“双过半”情况,石燕乡榜上有名。书记华刚笑了,方侠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七月:

        立秋无雨事堪忧,万物从来只半收,

  处署若逢天下雨,纵然结实也难留。

  ——摘自《气象歌》

 

十九、财神上门喜煞人,脚鱼咬人谁领情

  七月,太阳热得似火烧,连续忙碌了好几天的党员表彰大会终于告一段落。方侠准备找山田村新入党的田钦学聊聊,要他在项目建设上出把劲,把他家在东汉市做冶金生意的表兄引回家来,为家乡建设做点贡献。

  吃过早饭,方侠正在给田钦学打电话,书记华刚走了进来:“方乡长,今天有好事,我上次跟你讲的省发改委的包处长今天到县里,我跟他联系了,说明天上午到我们石燕来吃中午饭。我要他在宾馆吃,他说宾馆的饭菜吃多了,腻得很,下乡来吃点土菜,换换胃口。”华刚说着,一脸堆笑,像是大清早捡到了钱包。

  “哦,包处长要来我们乡里吃土菜,这好讲,百花庙市场明天刚好赶圩,别说土菜,野菜都有饱的呷。”见华刚高兴极了的样子,方侠没加考虑就笑呵呵地答道。

  “呃,方乡长,包处长明天到我们乡里来,不会白吃我们的。我上次去省里的时候去过他家,跟他扯妥了。他这次来,主要是来给我们敲定南坳村一千亩土地开发项目的问题,这可是棵大‘摇钱树’。你算算,南坳村这个项目搞定,我们今明两年就可以‘扬眉吐气’一把了。明天的事,我看这样,我在家里等包处长及章县长他们,你跟陈军、范冰等人先去石门、龙池等地的圩场跑跑,看有没有新鲜的野甲鱼和老猪婆脚卖,野甲鱼要大的,越大越好。我上次去跟他表了态的,这话得兑现。”

  华刚吩咐得条条是道。方侠听着,心里却在发麻:现在市场上的野甲鱼是珍稀动物,市场价都在两百块钱左右一斤,一只甲鱼就是一名乡干部一个月的工资,再说,这甲鱼贵点,都无所谓,关键是难得找。

  方侠接受任务后,首先要陈军和田胜利撒开所有的人际关系网,打听看附近的哪个市场、酒店有野生甲鱼买。下午,想着华书记交办得那么铁,为确保事情万无一失,方侠又把陈军和田胜利召来,进行了一次周密地采购布置。陈军跟自己一起到石门乡农贸市场去买甲鱼;田胜利与办公室会计丽华去龙池或百花庙市场买老猪婆脚。任务布置完后,方侠叮嘱田胜利明天一定要起早,千万不能误事,能预定的一定要预定。

  次日清晨,乡政府驻地周边村庄里的公鸡才叫了三遍,方侠就把范冰叫起来,急匆匆赶了近五十公里的山路,来到了石门乡农贸市场。陈军找到一位老同学,要同学引路去昨晚预定的一位专门出售野甲鱼的老板家。想着自己的任务很快就能完成,方侠一再笑哈哈地表扬陈军就是办法多,路子广,能办事。

  可人算不如天算。来到野甲鱼专卖店,老板面带愧意地说:“各位领导,实在不好意思,你们昨天预订的几只野甲鱼半个小时前,全被新阳县一位当官的买走了。”

  “我们昨天不是跟你预订了吗?你怎么能讲话不算数呢?哪有像你这样做生意的?”陈军一听,立即暴跳如雷,手指着老板责问道。

  “呃,你这同志,你又没拿订金给我,谁晓得你要不要呀?我是谁的价钱高就卖给谁,你吼什么,凶什么。”卖野甲鱼的老板一听陈军的责问,也似一堆干燥的野柴火,一点就燃烧起来,迅即红着脸,像机关枪射击一样反驳道。

  “老板,老板,你做生意的,也别太性急了,你愿把甲鱼卖给谁,这是你的权利,只是做生意的,还得讲个‘和气生财’。我们清早大老远的找上你,也是信任你才来的吗,这样吧,老板,我们确实有急用,你知行懂情,能不能告诉我们哪个地方还有买。”见陈军与老板发生了冲突,方侠忙压住心头气,心平气和地向老板求起情来。

  “我看你才是个当大官的,哪像那毛头小伙,汗臭味没干,讲话没点大小,老子又不吃你的、穿你的,我才不怕你个卵。你当你的官,我做我的生意。”老板仍愤愤不平,眼睛鼓鼓地乜着陈军说。

  “这位老板,你就别见怪了,年轻人讲话缺考虑,你就包涵包涵点。”方侠把老板扯到一边和气地道着歉。

  “这位领导同志,看在你的情分上,我告诉你,岔路口村有位专门捉野甲鱼的。不远,翻过一座山就到了,他那里经常有,你们去看看,碰碰运气。”老板见方侠讲话有理有节,也抑住心头火火,放缓口气,很亲切地与方侠交谈着。

  谢谢老板,谢谢了。方侠一边拉着在路边生闷气的陈军上车,一边向老板挥手说着“谢谢”。

  来到岔路口村,方侠等人又落了个空。看着东边的太阳已高挂屋顶,方侠心急如焚,马上打电话给田胜利帮忙。田胜利回话说他也是走了两个农贸市场才买到老猪婆脚。方侠要田胜利继续帮忙找野甲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购买野甲鱼的任务仍像块巨石悬在方侠的心头,他在心里一边祈祷,一边责怪自己事情没办牢靠,没在昨晚上叫陈军赶到农贸市场先把野甲鱼买回来养着。同时,也责怪华刚爱夸“海口”,很多明明难得办得到的事情,总是不切实际就表态,又没个商量,真的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回乡的路上,陈军自责地说:“方乡长,这次都怪我,把事办砸了,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见陈军满脸沮丧,方侠安慰他说:“这也不能全怪你,包括华书记在内,我们几个都有责任。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去跟领导讲清楚,我们也是尽到了心,相信领导会谅解的。”

  “喂,方乡长吗?怎么样,包处长和章县长他们都到了。野甲鱼买到了吗?要买两只,晓得吧。”华刚从电话那头一边报喜,一边命令着说。

  方侠一听还要买两只,满肚子的火就冲了上来:“哎哟哟,我说华书记呀,你……你真的是太没口福了,我们连跑了几个地方,都被别人抢先一步,实在买不到了,只有请你给包处长、章县长等领导解释解释了。”方侠本来想把怄在肚里的怒气发泄一番,可话到嘴边还是噎了进去。他知道,华刚刚从组织部下来,年纪轻,又有高学历,说不定哪天当了‘县太爷’,当了县委书记,自己怎么说也是曾经一起共过事的同事。再说,他也是为了帮乡里多找几块钱,缓解乡里无钱办事的难题……想着这些,方侠心里才舒坦了一点。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快进入石燕乡时,司机范冰突然提醒说:“方乡长,反正时间不早了,我平常听说百花庙市场的‘呼啦圈’酒店也有野味,我们不如去碰碰运气?”

  “对,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说不定老天爷看我们这么诚心,‘呼啦圈’那里还真有嘞。”陈军马上应和道。

  来到“呼啦圈”酒店门口,方侠心灰意冷地说:“范冰,你们去碰碰运气吧,我在车上等你们。”

  “方乡长,方乡长,有!有!有!”两分钟后,司机范冰兴致勃勃地跑出来叫道。

  “啊,有?真的吗?”方侠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有。真的有。”范冰回答得很坚决。方侠阴沉了一上午的脸,一下子似灌进了蜜糖,他迅速打开车门快步赶了进去。

  望着潜伏在洗脚盆里的两只大甲鱼,方侠从心底里舒出口长气,真是“踏破铁鞋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功夫”。方侠笑呵呵地拿出手机给华刚报喜。

  “伍老板,你这甲鱼,到底是不是野生的?你要是以假乱真的话,我就会对你不客气的。”陈军用玩笑的口气问酒店伍老板。

  “陈乡长,你讲的什么话喽,我要假也不能假给你们当乡长的啦。我告诉你,野甲鱼的边皮又厚又宽,背壳上的花纹较深,颜色比较黑,底部、背部的壳都比较硬,养殖的没有这些特点。”伍老板忙蹲下身来挟着一只甲鱼介绍。

  “这样,伍老板,你就现炒现卖,这两只野甲鱼我们都买了。中午,你亲自掌厨,我们的客人就到你店子吃,你要拿出你‘呼啦圈’的绝活来,让上面来的领导记住你这‘呼啦圈’的名字,这可是不花钱的活广告哦。”方乡长当机立断。

  开餐后,酒店服务员首先端上一大砂锅的药香老猪婆脚。华刚见状,忙站起身来,伸手给包处长、章县长及省里来的客人每人舀了一碗老猪婆脚,一边舀还一边介绍说用药材炖的老猪婆脚具有祛风湿、补阴阳、治便秘等功效。让领导吃得心里美滋滋的。

  接连上了一盘茶油红烧狗肉、一盘新鲜血灌肠后,伍老板亲自端着一大只汤碗走了过来:“各位领导同志,这是我‘呼啦圈’酒店的招牌菜红焖甲鱼,甲鱼是今天早晨才捉到的,还是领导有口福,这甲鱼有六斤八两重,平常很少有这么重的。请各位领导试试味道怎么样,多提宝贵意见。”一路来做着生意的伍老板油嘴滑舌地给上级领导介绍着。

  “伍老板,其他的菜,让副厨师去做,你来陪我们县里省里来的领导喝几杯酒。”华刚说着给伍老板介绍起领导姓名和职务。

  红焖甲鱼一端上来了,一股馨香随之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但却谁都不先动筷子。华刚与章县长目视后,马上站起身来,首先给包处长夹了块最大的甲鱼背,接着,又按职务大小,把另外三块甲鱼背夹给了三位长官。啃着厚实脆嫩的甲鱼背,包处长笑着赞道:“这才是真正的野甲鱼,宾馆里的那些,都是扯他妈的淡,尽是骗人赚钱。”

  见包处长等人吃得津津有味,章县长满脸堆笑地说:“方乡长,野甲鱼还有没有,等下……你们看着办,我们尊敬的包处长可是来为你们栽‘摇钱树’的,还不赶快敬酒。我告诉你们,今天就看你华书记、方乡长的表现啦。”

  “章县长,你放心。来,包处长,给个面子,上午有急事去了,没陪领导,现在我给包处长等几位领导每人各敬两杯酒。”方侠受令站起来,双手端杯,说着仰头就把一杯酒倒了进去。

  “扯淡,章县长,你又开始出馊主意了,喝酒我是实在不行。呃,华书记、方乡长,你们敬‘县太爷’才对。你要晓得哦,自己的领导不敬,这位同志有心病。再说,要提拔,还得靠县长栽培,你们说是不是?”包处长一边发动华刚、方侠等人给章县长敬酒,一边用双手捏起甲鱼背津津有味地吃着,那形状就像农村小孩子过年啃牛排羊排一样,津津有味。不过见方侠把酒喝了,包处长却也没含糊,端起杯也迅速倒了进去。

  接着,华刚按照本地风俗给每位领导都单独敬了两杯酒后,提出要单独跟包处长喝杯功夫茶,并叫服务员找来两个茶杯,筛满了两大杯,摆在包处长眼前,任其挑选。包处长在机关‘酒精考验’,见华刚硬逼着自己喝酒,二话没说,端杯一碰,一仰头又倒了进去。其他同志见状,立即鼓起掌来。章县长又给方侠使了个脸色,方侠立即把两个大茶杯筛满酒,说:“包处长,华书记敬酒那么干脆,我也敬你一杯,请领导给点面子。”方侠说着端起了酒杯,与包处长的杯子碰了碰,仰头就要喝进去。

  “呃,方乡长,不是给不给面子,你们这种喝酒方法不对,要喝大家一起来,特别是章县长,他喝我就喝。他可不能‘坐山观虎斗’,等下让他‘渔翁得利’了,还讲便宜话。”包处长说着伸手把方侠的酒杯抢了过去。

  “包处长,你别把我也扯进去啰,你是省里来的领导,我们的乡干部难得有敬酒的机会,难道你这点面子都不给?方侠,你先干为敬!”章县长说着从包处长面前把方侠的酒杯端了过来。方侠一饮而尽。包处长没办法,不给面子的话,实在过意不去,他去乡镇吃饭的时候太多了,乡干部对领导的话哪敢提半个“不”字,他能理解。

  “来,包处长,都老朋老友的了,今天我是东家,我就是喝得马上去打吊针,也要敬你一杯。包处长,你是知道我不喝酒的哦,我先干为敬。”章县长眯着眼,抿着嘴,强行喝了进去。

  “章县长,你这不是在逼我吗。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足饭饱后,包处长说明天有会要开,下午得赶回省里,不能久留。华刚立即示意方侠赶快去把另一只野甲鱼提来送给包处长。

  方侠意会,忙跑进厨房去装甲鱼。

  或许是那只野甲鱼见自己的同胞被人宰杀,伤透了心,在方侠伸手去抓它时,猛地伸出头来,咬住了方侠的手指,方侠疼痛难忍,狠劲一摔才把甲鱼甩到地上。

  送走包处长、章县长等领导后,方侠的手指也开始红肿起来。司机范冰见状,忙把方侠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二十、浪尖救人真英雄

  被甲鱼咬伤,方侠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手机也关了一个星期,这些除了乡政府几位主要领导知道外,办公室主任天龙对外宣布都是方乡长出差去了。

  住院期间花了上千块钱,妻子梦欣要他到乡里去报销,他说没有这个项目,只能自认倒霉。梦欣听后,满肚子都是火,你怎么说也是因公呀,电视上、报纸上不是常有报道,有人陪领导喝酒喝死了,还要评烈士嘞,就你老冒一个。

  方侠出院后,医生建议他注意休息,给他开了半个月的全休假。

  “天有不测风云”,方侠刚在家休息了两天,就收到了县政府防汛指挥部发来的手机短讯:受今年第24号台风“碧丽丝”影响,全县已进入二级防汛准备阶段。为确保安全度过汛期,县委、县政府要求各乡镇、各单位一把手要24小时保持通讯畅通,并且立即到岗到位,停止一切请假、休假。

  方侠收到短讯后,对妻子梦欣说:“看来这假是没办法休了。”话没说完,乡办公室主任天龙就打来了电话,说县委规定乡镇所有领导必须在岗在位,县委、县政府作风办督查人员24小时轮流查岗。接完天龙的电话,一股强烈的政治意识和责任意识涌上了方侠心头,“舞龙不能少龙头”。关键时刻,自己作为一乡之长,不到位,岂不成了“临阵逃脱”,要是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这样一想,方侠立即打电话叫范冰开车来接自己回了乡里。

  车子刚进乡政府大门,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只一会儿功夫,雷电声震天四射,“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天空黑得像块农家人用的灰抹布。方侠急忙来到办公室问天龙,乡里所有人员是否都到位了。天龙回答说:“除了‘社会办’的徐晖电话没联系上外,其他人员在吃晚饭前都会赶到乡里来。”

  “徐晖这段时间老是看不到人,到底怎么回事?你想办法一定要联系上他,告诉他,特殊时期,纪律从严,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方侠沉着脸,严肃地说。

  “哗啦啦,哗啦啦”,暴雨倾盆而下。不到一支烟功夫,乡政府内的所有排水渠都溢出了洪水。

  “天龙,你叫范冰准备好车,告诉他,我要出去转一圈。”方侠预感到有点不妙。

  “乡长,雨下得这么大,别人都想着法子往屋里跑,我看还是等雨小点了才去吧。”天龙犹豫着说。

  “去,别废话,到底你是乡长,还是我是乡长。”方侠毫不含糊地边说边钻进屋去,换上雨衣、凉鞋。

  车子走上马路后,雨点像石粒砸在玻璃及车棚上,“吧嗒、吧嗒”地响个不停,尽管车子前面的雨刷器不停地摆动,雨水还是把玻璃遮得雾蒙蒙的。幸亏范冰在乡里驾车时间比较长了,对乡村路况比较熟悉,才能冒雨穿行。

  来到百花庙市场,只见一些位置较低的商店门前已经被水淹没,老板正在设法抬高商品的存放高度,防止商品被水浸泡,造成损失。方侠见状,心里更像时钟再次被上紧发条,他立即打电话通知天龙:“喂,天龙,你马上通知各片片长和驻村党政领导,吃了晚饭后,所有人员在乡里待命,不得擅自离开。还有,徐晖联系上了吗?今晚上看来没觉睡了。”

  “好的。方乡长,你刚刚住院出来,要注意身体。徐晖已经回来了。”天龙听方乡长讲话很急,便一边回答,一边提醒他。

  从百花庙到岭南片几个村,再到豪家山、大山头等地,方侠一路清查河道涨水情况,顺便也看看山塘水库的蓄水情况。不经意间,几个小时过去了,雨势仍不见减,天色随着夜幕降临更像糊上了一张大黑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方侠尽管穿了雨衣,可反反复复进出车内车外查看水情,还是被雨水从头到脚淋成了“落汤鸡”。

  回到乡里,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方侠来不及换掉湿衣裤,马上叫天龙把所有驻村领导找来,布置任务。

  “同志们,我刚从几条水渠上回来,看今天这雨势,水涨得飞快,特别是岭南的花溪河,上游集雨面积大,河水都像斗架斗红了眼的水牛牯奔涌而来,我们要做好打一场‘恶战’的准备了。大家随时要听从指挥,服从调度,乡里的事情由张副乡长负责,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华书记学习去了,我在这里强调一下,所有人员今晚必须进村,车子不够,你们想办法租车,也要驻进村去,租不到车子的,走路也要走进去。”方侠刚布置完工作,县委督查组的孔主任带着一班人冒雨查岗来了。看见方侠穿着一身湿透的衣裤正在给全体乡干部布置防汛任务,十分满意,大加赞扬。

  回到宿舍兼办公室,方侠首先把淋湿了的衣裤换了。接着打了个电话回去,请求妻子梦欣原谅他这次又要失言,不能回去给她过生日了。电话那头,梦欣好久没有吭声。方侠长叹一声把电话挂了,心里却着实很内疚,想想自从结婚第二年后,自己年年都说要给妻子过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可每次都放了“空炮”,每次都是七哄八哄才没让妻子生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方侠独坐在孤灯下,聆听着窗外“哗啦啦”下个不停的雨滴声,心里也“咚咚咚”地跳个不停,一听到电话机或手机响起,心里更是紧张,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直到弄明白电话内容,才能恢复安定。

  凌晨三点,南坳村支部书记呼廷光打来电话说村东头靠山而建的两户群众家的房子因山体滑坡,被冲倒了,幸亏驻村干部宣传到位,群众没睡觉,及时逃了出来,才没造成人员伤亡事故。

  “好的,好的,辛苦你们了。一定要注意事态发展,防止意外事故发生。”听了呼廷光最后一句话,方侠“咚咚”直跳的心脏才缓和了一下。但他还是放心不下,立即叫范冰驾车把他送到了南坳村现场。

  “喂,方乡长吗?不好了,山田村淹水了。”

  “什么?山田村淹水了?你们要稳定好受灾群众的情绪,组织他们尽快撤离,绝不能有意外事故发生。我马上就过去。”刚准备去呼廷光书记家里歇会脚,驻山田村的陈军又打来了紧急电话。接到报告,方侠更是心急火燎起来。他知道,山田村西南面有条河,河道穿村而过,近些年来,由于部分群众占河床建房,河床有些地方根本无法排洪了,遇上暴雨天,几乎就没有不淹的时候。

  来到山田村东江边,村党支部书记田汉和党员田钦学冒雨迎了上来。

  “方乡长,河里的水势实在来得太猛了,有几户人家来不及转移已被洪水围困了。洪水现在还在猛涨,群众都爬到楼顶等着救援。你看怎么办?”田汉和田钦学立刻向方侠汇报请示。

  见方侠来到河边,山田村群众和驻村干部似见到了救星,呼救声划破夜空,一声高过一声。借着村民的灯光方侠清楚地看到,河对岸三间三层楼的梯顶上站着十多位群众,河水已淹到了房子一楼的窗户,河水湍急。

  “田书记,你找几根麻绳出来,趁着现在水位还不深,马上组织一支‘共产党员突击队’,绑腰渡水过河。”方侠命令。

  几分钟后,田汉找来了十来条麻绳 ,方侠首先拿来一条绑在自己的腰上。见乡长率先行动,陈军、田钦学、于小华等人也跟着把自己绑了起来。随后,一个个连起来,试图泅渡过河。一次,两次,三次……终因河水太急太猛,人员一个个被冲倒,十分危险,无法越过河去。

  见土办法已没法救出被困群众,方侠一边向县防汛指挥部汇报山田村群众被困情况,请求火速调来快艇和部队增援;一边要副乡长张玲马上组织在乡的后勤人员立即赶赴县城采购救灾用的矿泉水、方便面、大米、食盐、食油等救灾物资,特别是矿泉水和方便面,一定要在天亮前送到山田村。方侠镇定自若地指挥着。

  雨,虽然没有下了,但河水仍在上涨,被困水中的群众焦急万分,有的声音都喊嘶哑了。求救声从夜空中穿梭而来,似一把把刀子在戳着方侠的心,他强忍着心痛,用扩音话筒对着被困群众喊话:“乡亲们,你们一定要稳定情绪,我们已经跟县里请示了,上级很快就会派增援部队来,你们一定不会有问题。我已经安排人员给你们采购救灾物资去了,你们的生活也会有保障,绝不会让你们因洪水而挨饿,请你们要相信党,相信政府,危难关头,你们要有信心,坚强一些,要顶得住,不要恐慌。”方侠的话像一副兴奋剂,稳住了民心,稳住了被困群众。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水位仍在不断地上涨。方侠领着所有的乡镇干部、村支两委干部深入到群众家中,帮助群众转运家电及生活用具。

  七月的早晨,天空亮得特别早,还不到五点钟,东方的天边就涂抹起了片片橘黄色,随之再泛起鱼肚白,渐渐把铺盖在大地上的黑衫掀开收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似位含苞待放的小女孩,钻出黛青色的山峦,露出小半边的红脸蛋来,悄悄窥探着发生在山田村的救灾故事。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五点三十八分,救援部队带着十余艘冲锋艇赶来了。从安全保障出发,按照以往惯例,每艘冲锋艇上都要配一名乡村干部。然而,见水势太猛,群众都退缩到后面去了。这时,乡里的“杨大炮”杨闯第一个报名登上了冲锋艇。接着,刚刚成立的“共产党员突击队”队员也一个个冲了过去。

  洪水似猛兽般狂奔袭来,被淹水位越来越高,两岸几百双眼睛焦急地等待着。

  冲锋艇冲到了河对岸,却无法靠近楼顶,杨闯便一个鱼跃钻进深不可测的洪水中,再攀沿着楼墙爬上楼去把两位头发花白的老汉和老阿婆传送给了冲锋艇上的救援人员。因为洪水湍急,仅有二三十米宽的河面,救援人员来回一趟就要几十分钟。许多次,有几艘艇上的人员还跳起了“迪士高”,险些被洪水冲走,惊得人们尖叫起来。等冲锋艇开到对面,杨闯又跳入水中把一位位老人从艇上抱下来。在杨闯准备去抱最后一位老汉时,突然一个趔趄倒入了水中。方侠见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等从水中扶起杨闯时,杨闯已是一脸铁青,不省人事。紧跟其后的田汉见方侠把“杨大炮”拽起,一边顺势把“杨大炮”扛到背上,一边叫村干部赶快过来。听到田汉的叫喊声,乡村干部和群众都蜂拥而来。

  等方侠救出最后一个老汉回到岸边,就见众人把杨闯围了个水泄不通,便来不及停歇片刻,冲过去,扒开人群问:“怎么样?‘杨大炮’没事吧!‘杨大炮’不会有事吧?”说着,眼泪流了出来。经过村民半个多小时的抢救,杨闯才慢慢醒了过来。随后,“杨大炮”被送到了医院。

  送走“杨大炮”,方侠又投入到现场的救人之中。直到上午十点,司机范冰给他端来一碗泡好的方便面时,方侠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

 

二十一、家庭婚姻问题,特事特办

  吃过晚饭,方侠独自漫步在舂陵江边。随着晚风一阵阵的吹拂,燥热了一整天的气温慢慢凉爽了下来,天空中,一轮蛾眉豆状的银月给朦朦胧胧的山村田野披上了一层银纱,身边的河水似头温驯的白驹,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丁丁冬冬地唱着一首“小夜曲”。

  方侠手捏着在河边摘下的一小截柳枝,沿着河堤不经意间走近了百花庙村的拦河坝口,拦河坝两岸垂柳依依,有些柳枝还弯着腰亲吻到了河面,吊竹在习习夜风的吹拂下,温柔地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似妙龄女孩在轻歌曼舞。触景生情,方侠想起了大诗人李白的《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是呀,这么些年来,自己就像李白一样,清高脱俗,犹如这舂陵河里的水,永远都没有停歇的时候,只是,到头来……

  默念中,方侠突然听到了一对恋人从不远处几蔸茂盛的柳树下边传来的偶偶私语声。方侠停住了脚步,转身沿原路悄悄返回。踏着溶溶的月光,方侠的心里泛起了波浪,想起了自己曾经与妻子花前月下、心花怒放的日子。想想日子过得真快,眨眼间,儿子浩然都要读小学了……

  还没等方侠离开舂陵河畔,心有灵犀的付玉娟打来了电话。方侠心里乐得就像舂陵河里的水。

  “喂,老同学,今晚怎么有空打我电话啦!”方侠笑呵呵地讲着。

  “老你个老古董,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给乡下哪位美丽的村姑捞走心了,这么久了,也不跟我打个电话,我都烦死了。”付玉娟在电话里嗲声嗲气。

  “哎呀,我今晚上正准备开个干部职工会,要不然,就去接你到舂陵河来洗个‘鸳鸯澡’,我也感受一下和女人一起洗‘鸳鸯澡’的滋味。”方侠逗着玉娟。

  “看你那虱婆胆,还洗‘鸳鸯澡’嘞,跟我一起跳个舞,都怕我吃了你。算了算了,你要开会,我不敢打扰你了。”付玉娟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听了付玉娟牵魂的声音,方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如嚼橄榄,总噎在喉咙。不知不觉,方侠从舂陵河畔返回了乡政府大院。

  走进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天龙送来一封检举信。方侠打开一看,心头收缩了一下:果然是自己猜想的那样,马上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在夜宵摊看到李航与张玲把酒问盏、有说有笑的情景。摊开信看完后,方侠又思考了半天,才做出决定,叫天龙把李航找到办公室来。

  等李航来到办公室后,方侠严肃有加地说:“李书记,最近有件事总想跟你聊一聊,可时间太紧。今天把你叫来,没别的,只是要你自己在生活中要注意点,现在已经有人写来了检举信了,到时候影响了自己的前途,又扰乱了家庭生活,得不偿失。这里,你就别怪我王麻子讲直话了。”方侠直言不讳。

  “什么呀,说我生活有问题,真是放他妈的狗屁。方乡长,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借题发挥。我李航会是那种人吗?”李航一听,怒火就冒上了心头。

  “李书记,你也不要激动,有没有那回事,自己心里有数,关键是自己如何去把握好尺度,免得别人东讲西讲,到时候讲出麻烦来了更加讲不清。你现在还年轻,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在作风问题上出差错。”方侠没有直接回答李航,而是以一位过来者的身份跟他交流着。

  “方乡长,说实在的,我知道,别人就是说我和张玲,其实我们两个非常正常,只是因为两人性格开朗一点,开的玩笑多了一点,但没半点过激行为。真他妈的,说我都还无所谓,到时候别害了别咯张玲一家子。”李航听方乡长说得有条有理,也冷静了许多,于是,敞开心扉跟方侠说。

  “李书记,这事就在你我之间划句号了 ,你也不要去张扬了。张玲那里,我会提醒她,平常注意点。”

  这夜,李航和方侠谈了整整三个小时。

  次日上午,难得有个空闲时间,方侠坐在办公室里看书,但心里却总惦记着有件事没做,抓头挠耳了半天,就是记不起来。但他越想不起来越要想,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看书上。没办法,他把手里的书本丢在沙发上,刚往床上一躺,脑海想起了乡干部徐晖那臭小子。于是,把徐晖叫到了办公室。

  “小徐,最近这段时间怎么有点魂不守舍,软不拉叽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讲给我听听,看我这乡长能不能帮你忙。”方侠一边给徐晖让座沏茶,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

  “方乡长,没什么,只是……”徐晖坐在椅子上低着脑袋,讲了半句,又把话吞了回去。

  “只是什么?快说,平常见你像位男子汉,今天怎么像根霜打的茄子,吞吞吐吐的,别含糊,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讲?”方侠快人快语。

  “方乡长,我家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我老婆在乡下工作,现在作风建设抓得又严,我们两口子是连见面的机会都冒得了,我老婆最近总是找我发脾气,讲我把她给忘了,嫌她脸黄肌瘦了,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可又没有时间跟她交流、解释。我有个建议,不知该不该提。”徐晖低着头,有点羞涩地说着。

  “你提,只要合理,我都采纳。”方侠答着。

  “方乡长,你也知道,我老婆在龙池乡当干部,他们乡里规定每周二四六夜晚必须在乡里睡,而我们乡,轮到我是每周一三五夜晚值班,两人刚好交叉,总是搭不上界,有什么话想讲也讲不情,什么事想做也做不了,我老婆意见很大。为此,我们两个还吵过几回架了。您看能不能帮我调整一下值班时间……”徐晖慢吞吞地说着,脸庞都红了。

  “哎呀呀,是我该死,我自己也是乡干部,怎么就没想到,这点我确实是失误了。”方侠听了豁然开朗,忙笑着答应。

  接着,方侠长吁了口气,懊恼地说:“徐晖,你这个问题,特事特办。我明天叫天龙统计一下,看乡里还有没有你这种情况的,有的话一并调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连这样的问题都没想到。要不要我跟你老婆解释一下。”

  “不,不要了,方乡长,真的太感谢你了。理解万岁!”徐晖听着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有人说:经济是爱情婚姻的基础。而作为乡干部,每月拿着几百块钱的工资,想大方潇洒也没办法。次日,上班不到半个小时,办公室主任天龙阴沉着脸走进来,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吭声。方侠感到有点奇怪,这些年轻人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天龙也有昨天徐晖那样的思想“疙瘩”?方侠疑惑地问:“天龙,怎么回事?跟老婆吵架了?有什么鸟事赶快讲,别缩手缩脚的。”听乡长要自己讲直话,天龙才慢慢抬起头,用一种祈求的口吻说:“方乡长,真的是讲不出口,上个月你才借了一千块钱给我,今天,我这人又背时倒灶。老妈子早上摘了担豆角、辣椒挑去墟上卖,路上又被别人的摩托车撞断了脚,而且,是谁的摩托车撞的都不晓得。我想请你到乡政府预支两千块钱的工资,看行不行?”天龙一脸的沮丧。

  “到乡政府预支工资,我看行不通,乡里那么多人,都眼睛盯着我,如果我给你开了‘绿灯’,以后别人找我就有借口了。不过,你也别急,你这个忙,我一定帮,今晚我回去后想想办法,明天拿给你。”针对天龙提出的问题,方侠把前因后果都提了出来,让天龙听着感动不已。

  晚上回到家里,妻子梦欣不仅给儿子浩然订制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而且还做了几道儿子和方侠喜欢吃的酸辣肚尖、爆炒鱿鱼须和油炸牛肉串,满屋子都充满了温馨。儿子浩然高兴极了,一样样吃得津津有味。一家人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丁冬,丁冬。”饭没吃完,妻子开门把乡干部王强迎了进来。

  “是王强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坐过来干一杯。”

  “方乡长,听说今天小侄子过生日,我也没买什么,上个礼拜我哥去深圳,我让他帮浩然买了台英语学习机,蛮好,还是刚出厂的新品牌。”王强直截了当地把来意说了出来。

  “呃,王强,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搞咯些名堂了,你这样,我就不欢迎你了,你一个月才几块钱,承受得起吗?前段时间你在参加豪家山村地下水渠抢修时,确实表现突出,我还准备给你请功勒。你要这样,你的功也别想立了。还有,你的脚,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不会有大碍吧!”一向勤廉的方侠见王强给儿子买来了生日礼物,既不好拒绝,也不好笑纳,干脆就把话题转移了。

  “方乡长,谢谢关心,我的脚没问题了。我这只是点小心意,感谢你多年来的培养和提携,我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王强谦逊地说。

  “大嫂,今天浩然过生日,祝小浩然生日快乐,天天快乐。”王强话音刚落,乡会计丽华提着一个用丝绸包扎得十分漂亮的礼品盒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你看你看你看,你们干什么来了,等下都给我提回去。”方侠黑着脸说道。

  “呃,方乡长,你激动什么呀,我又不是送给你的,我是送给浩然的。小浩然,是不是?”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再说,作为一名会计,与乡长打交道的机会多,讲起话来也随便多了。

  “你就别在那里瞎吼了,来,小王,丽华,一起过来吃点,看你大嫂的厨艺怎么样。”见方侠一有人来就耷拉着脸,让人感到为难,妻子梦欣马上提高嗓门风趣地说。

  直到晚上十点钟,乡干部一共有五六个人来给小浩然过生日。红包、礼品、礼券、蛋糕和一串串的祝福语溢满了整间房子。

  送走客人后,方侠阴沉着脸问梦欣:“你是不是前几天到乡里去放了‘烟雾弹’,讲今天小浩然过生日?”

  “没有,我才没有那么‘牙齿痛’嘞,现在的人,哪个像你,脑壳不开窍,现在社会上都讲‘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你这算什么?这只是‘喝酒不喝醉,收礼不受贿’的人情往来,是人家看得起你。别人都说,乡长当一年,可以买栋房,乡长当五年,游遍美英韩。而你呢?年年‘癞子脑壳十八赖,结婚这么多年了,家里增添了什么新东西,要不是我七抠八省,节约几块钱,连浩然读书都成问题。”见方侠责怪自己,梦欣也似竹筒数豆般倒了出来。

  “俗话说:‘夫贵妇荣’。这些年来,我得到了什么,你一年到头只晓得乡里这事紧,那事忙,就不晓得我们母子俩是怎么捱过来的,别人家的男人都是家里家外的,而你呢?今天借钱,明天贷款,这家哪像个家……”梦欣心里似有千吨万吨的苦水没有讲出,停顿了片刻,又数落了起来。可说了没几句,鼻子一酸,便哽咽起来。

  方侠见妻子肚里有气,脾气火了起来,没再说什么,只是悄悄找来包餐巾纸,帮梦欣把挂在脸颊上的泪花一滴滴地擦干。

  这一夜,方侠心里也似打翻了五味瓶,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八月:

        秋分天气白云多,到处欢歌好晚禾;

  最怕此时雷电闪,冬来米价道如何。

  ——摘自《气象歌》

 

二十二、好感动,乡长市场站地摊

  “八·一”建军节到了,召开荣复转退军人座谈会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人在部队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国家,他们就像大作家魏巍先生所写的——是新时期最可爱的人。他们经受过部队严格的训练,见多识广,其中,有许多人还身怀绝技,他们在村组群众中大多有一定的威望,抓住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抓住了“牛鼻子”。方侠从事乡镇工作十几年,这点感受很深。等开完座谈会后,他采取“抓两头带中间”的办法,带着副书记李航等人,相继走访了垄上村的退伍军人、生猪养殖大户古武生、百花庙村的张光文等人。

  “八·一”前后是农村最忙最苦的时节,早在计划经济的时候,就有“插完晚稻过八一”的说法,现在虽然没有那么准时,但季节不等人,“八·一”节一过,该收的得收,该插的得插。这天,又是百花庙村逢圩的日子,在路过圩场的时候,水浸村的“断手”看到了方侠,忙挤到方侠车窗前,笑着叫道:“方乡长,好久没见到你了,走,去我家坐坐吧,我老娘总是念着你,说你是个好官,是毛主席说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好官。”

  “呃,‘断手’,你娘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健壮的吧。”听“断手”说起他娘,方侠又想起了上次半夜接送他母亲上医院的情况,亲切地问道。

  “能好到哪里去,都70多岁的人啦,没什么搞头了。为了照顾老妈,你们帮我家插下的一亩八分田,谷子都熟透了,也没人去割。”“断手”显出一脸无奈,沮丧地说。

  “‘断手’,不要着急,你那一亩八分田,我明天就派人帮你割了,插好,你明天在家等着,准备好工具。这次,我就不去了,县里有个会要开。”方侠听出了“断手”的话外之音后,马上答应给他帮忙。

  两天过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出现了。在每周一次的党政领导干部例会上,“杨大炮”杨闯像头沉睡了几月的狮子发起了怒:“老子早就说了,种什么鸟甜玉米,你们看着办吧,问题马上就出来了,这下大家都有饱事做了,上级也真他妈的瞎指挥,搞什么卵规模生产,全他妈的都是为了自己捞政绩,害苦了老百姓。”

  “老杨,你有话慢慢讲吗,有些话在我们内部这里可以随便点,在外面可不要乱讲。”听杨闯大发脾气,书记华刚忙站起来提醒他。

  “我怕个卵,明明就是这样,大家又不是不晓得。这能怪谁?还不是我们自己当初脑袋没长脑髓,听信了老板的谎言。我看呀,这事得找来签订单的老板打官司去。”杨闯越讲心里越有气。一时间,整个例会成了充满“火药味”的批评会。只有分管农业的副乡长白志红低着头拿着笔在一本稿纸上乱写着,任凭各种批评声塞满耳朵。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吵了,有些情况大家不一定清楚,这件事也不能怪哪一个人,问题的关键是香江米业食品有限公司的童老板在去华东收购其他农副产品时,酒后驾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见阎王爷去了。人家都发生了天灾人祸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看到“杨大炮”怒不可遏的样子,方侠提高声量压住杨闯的泄气声,扯开嗓门给大家解释着。

  “我看这么子,反正老百姓的玉米现在还没有摘,我们做好两手准备,一手准备向上级争取补偿,一手准备走上市场……”

  “华书记,方乡长,不得了了,南坳村的群众开着卡车和拖拉机把几车子甜玉米堆到乡政府大院来了。”方侠工作还没布置完,乡会计丽华就急匆匆跑进会场来报告。

  “什么?甜玉米堆到乡政府大院来了?”“对,对,拖了几大车子。”方侠开始时还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认为事情不会发生得这么快。但见是丽华来报告,又深信无疑。马上叫李航和天龙一起快步跑下办公楼去。

  “呼廷华,呼廷学,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一车车的甜玉米拖到乡政府来,你们把政府当什么啦,赶快拖回去。”见来的群众不多,李航板着脸唬道。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们乡政府做的好事,年初我们不想种,就压着种,现在收玉米了,却没人来管这鸟事了,是你们政府强迫我们种的,我们不拖到政府来,难道还叫我们拖到舂陵河去倒了?”一位中年汉子怒气冲天地与李航叫起板来。

  “对,这事乡政府就得负责任,就得按合同来办事,不负责任就别叫人民政府了……”群众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呼廷学,听你们廷光书记讲,平时你的表现还不错,今天怎么带起这种头来了。”

  “不是我带头的,不是我带头的。”听李航点自己的名,呼廷学忙解释说。

  “乡亲们,这件事,我们不是不管,我们刚才还在开会讨论研究,怎么处理好这个问题,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处理问题总得有个过程,是不是?”见李航的话没能把群众唬住,随后赶来的方侠忙改变策略,用温驯的语调拍着呼廷学的肩膀说道。

  “处理、研究,研究、处理。谁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我们半年来的收成就得问你们政府要。”另一位中年汉子站在人群外,咬牙切齿地说。

  “呃,我说这位同志哥,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讲起话来就没半点水平。”天龙接上了话茬。

  “我一个玩死泥巴的粗人,除了会种几亩田土,问天吃饭外,是没有半点水平,既然签了合同,就得按合同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中年汉子嘴巴铁硬。

  “嗒嗒,嘟嘟”。正当方侠等人与南坳村来的群众较着劲时,只见乡政府大门口垄上村的群众又开着几辆载满甜玉米和群众的大卡车驶进了乡政府。

  顿时,整个乡政府大院变成了圩场,喧哗吵闹起来。还在会议室开会的党政领导听到操场上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中止了会议,都来到了大院操场上。

  目睹着操场上十多辆装满甜玉米的卡车和东风牌汽车,还有数十名怒发冲冠的群众,华刚忙抢占一个制高点,俨然战场上的一位指挥员,他大声说:“南坳村和垄上村的乡亲们,大家冷静一下,千万不要冲动,有什么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你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玉米,我们不会让你们的汗水白流,我们正在想办法,到时候,我们乡干部的工资不发,或者是组织乡干部去站地摊,也不会让你们的利益受到损失。请大家相信乡党委、政府。”听着华书记的表态,乡干部们面面相觑,眼睛鼓起像灯笼。

  “那你们讲话要算数,不能哄了我们老百姓一次,还要骗一次。到时候就别怪我们不讲理了。”群众中,有人半信半疑地说。

  对于华刚的表态,方侠肚里有几分不爽,他认为有些话内部可以讲,不能当着群众的面去表态,要是乡干部们都不去站地摊呢?你华刚和我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讲话前总是不默一默,太没卵水平了。但又没办法,书记讲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代表的是一个党委、一级政府,他只能把想法压在心头,免得引起乡干部的不满。为使群众明白真相,他把呼廷学拉到身边说:“乡亲们,听我讲几句好不好?这次种的甜玉米,并不是我们在哄你们、骗你们,而是与你们签订合同的香江米业食品有限公司童老板,前几天在去华东收购其他农副产品时,酒后驾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见阎王爷、见马克思去了。人家都天灾人祸了,拿什么钱来兑现合同?不过,刚才有人说了,我们是人民的政府,就得为人民分忧,既然刚才华书记表了态,我们就是脱几层皮、掉几斤肉也要想法帮你们销售完。请大家都暂时把玉米拖回去,你们放在这里,谁来看管?到时候丢失了怎么办?相信政府,我们会尽快处理的。”方侠尽管心里有气,但还得从乡政府的大局出发,便一五一十地给群众解释着。

  群众在弄清事情原因后,听方乡长又讲得这么好,便逐个把车子开了回去。

  等群众把车开出政府大院后,乡党政领导例会继续开。按照华刚的指示,方侠把乡干部分成了三大组:自己和陈军带个组,北上长圳市抢占市场;副书记李航、副乡长白志红带个组,南下广湖市抢占市场;华刚和副乡长张玲带一个组,具体由张玲负责,在乡里收购群众送来的新鲜玉米。分工宣布后,“杨大炮”又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帮老百姓去卖玉米的事,我不参与,过两天我家里有点急事,先跟领导请个假。”

  “杨闯老哥,你就别拐弯抹角了,给老弟我一点面子,好不好?你不去,我到时候连数都不会算。”方侠半祈求,半开玩笑地想赢得“杨大炮”的理解和支持。

  任务下达后,所有的乡干部尽管嘴里都骂骂咧咧,心里很不舒服,很不乐意,但军令如山倒,还得各尽其职,各奔南北。

  八月的南国,太阳是一年中最热辣的季节,从早到晚,气温均在37度左右,路上、墙上都像在冒火。由于甜玉米很多都过了采摘期,玉米的肉质没有其他客户的甜嫩,加上乡干部都缺乏市场经验,价格一直卖不上去,有时连收购价都卖不够。

  在度日如年的几天时间里,副乡长白志红因为刚从学校毕业不久,没做过什么苦力活,头两天还可以顶着,慢慢就因水土不服,拉起了肚子。这天晚上,白志红突然上吐下泻,整个人难过得不得了,话也讲不出。李航见状心急如焚,背着白志红拦了台出租车直奔当地医院。等赶到医院,不知是颠簸过度还是什么原因,白志红已经休克了。李航更是急得不知怎么办,头上的汗水也似家乡珠泉亭里的水,一串串地猛往外冒。在跟华刚和方侠打电话时,连话都急得讲不清楚。

  两个小时后,医生从急救室出来说:“病人出现了严重脱水,幸亏送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基本脱离了危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听了医生的讲述,李航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然而,等李航赶回农贸市场时,摊位上的甜玉米却少了一大截。李航没有吭声,只在心里骂了几句娘:操他妈的,老子大小也是个乡党委副书记,竟然来跟别人站地摊卖玉米。

  方侠北上长圳市摆地摊卖玉米也不好过,摆摊第一天,一位搞玉米批发的中年妇女找来几位社会上的青年人拿着十块钱买玉米,却要装两麻袋。方侠问为什么。几位青年人阴阳怪气地说:“不为什么,你不晓得这是谁的地盘吗?”方侠听后,很无奈,人家就是欺生啊……两天后,群众知道他是位乡长,咋舌了,简直是天方夜谭,别人当乡长,都是想着法子大把大把捞钱、花钱,他却每天跟着商贩一样吆喝、送货,忙个不停。得知真相后,左邻右舍都对他另眼相待,市场上的几位阿姨、大嫂甚至都成了他推销甜玉米的得力帮手,连续几日,前来方侠摊位前购买甜玉米的市民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当地市场管理中心的同志,在方侠销完玉米时,把收的500块钱租摊费一分不少地退给了方侠;当地的电视台获悉后,也来市场作了专题新闻报道。一时间,方侠成了长圳市的热门话题人物。

  连续在外奔波了两个星期,全乡两万多斤甜玉米终于销售出去了,当然,乡政府自然是没赚到一分钱,还倒贴了运输费和差旅费。但乡政府人员为民站地摊卖玉米还是感动了石燕乡的不少群众,方侠等人从长圳返乡的那天,南坳村的呼廷学等人专门组织群众背着鞭炮恭候在乡政府门前,像欢迎英雄人物凯旋而归那样欢迎他们。次日,当地的报纸、电视台都图文并茂地刊登报道了石燕乡干部为民分忧,促销甜玉米的事迹。方侠看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脸上就是笑不起来。

 

二十三、稽烟协税挨刀棒,心惊肉跳事难忘

  这天一吃过早饭,广电局马书记就笑容可掬地来到方侠办公室:“怎么样,方老弟,这段时间挺荣光的啊,大报小报、电台电视台都有你的英雄事迹。”

  “咳,马书记,别提了,那是什么英雄,那是一位堂堂正正的乡长去当叫花子,那种感受我是没法形容,想都不敢想。”方侠边说边摇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了,谁叫你是一乡之长。怎么样,这段时间应该清闲一点吧,耽误你一点时间,有一件事跟你汇报汇报。”见方侠满脸不悦的样子,马书记马上原归正传。

  “是什么事,马书记,你尽管吩嘱老弟。”听马书记说要“汇报汇报”,方侠忙谦恭地回答道。

  “昨天下午,宣传部领导把我喊上去了,说全县23个乡镇都在准备10月份举办的艺术节节目啦,只有石燕和石门两块‘石头’还没有动静,田强部长都有点不高兴了,说石燕这块自己耕种的‘责任田’都没做好,其他乡镇的工作怎么开展?方乡长,我看这样,这件事还是要指定一位领导来抓。不然,真的来不及了,到时候搞得太差,我要挨批,你们也没面子。”马书记严肃地跟方侠说。

  “这他妈的怎么回事,我早半个月之前还问了分管宣传的唐委员,要他抓紧时间,有什么问题多汇报。马书记,这事你放心,我们不会给宣传部领导丢脸,更不会给你脸上抹黑。刚好我们晚上开党政联席会,我会着重讲讲这个事。”方侠一听宣传部常委部长在过问这事,心里很不舒服,立即像立军令状样向马书记做保证。

  晚上,党政联席会如期召开。会议还没正式开始,方侠就点着唐委员的名说:“唐委员呀唐委员,你真的是软‘糍粑’,我早就跟你讲了艺术节的事,你到现在还是拖后腿,让领导找上门来批评,你这不是扯淡吗。唐委员,我跟你讲,从明天起,你别的事情都不要去做了,专门抓艺术节的准备工作,要是再‘砸锅’出问题,你自己看着办吧。年纪轻轻的,你也别太软绵了。艺术节上,我们石燕一定要进入前三名。”方侠阴沉着脸,字正腔圆地对唐委员说。

  “方乡长,这事不能全怪我,我跟文化站的易站长讲了好几回了,他总是说家里有这事那事。我又不会唱,不会跳的,你说我怎么办?”受到方侠的严厉批评,唐委员也为自己叫冤,低着头,耷拉着脸。

  “唐委员,这事不要说了。就按方乡长刚才说的,你去抓好落实。”见唐委员反驳方侠,华刚忙摆着手势,十分坚决地说着。

  乡党政联席会正式开始后,集中讨论如何集中人力、物力和时间打击和维护烤烟收购秩序。石燕乡是个烤烟大乡,自7月底烤烟收购开秤以来,周边县市的烟贩子陆续钻入石燕境内,非法收购烤烟。每年这个时候,组织‘执法协税’队伍,驱赶打击不法分子都是乡政府的工作重点。

  “不过,方乡长,你们不要说我‘炮’,我杨闯也是为在座的各位着想,也是为我们全体乡干部着想,你要我们去执法,我们又不是执法主体,万一捅出了什么‘漏子’,怎么办?”方侠刚说出会议主题,“杨大炮”杨闯第一个站出来提问。

  “这个问题也不是就我们石燕乡存在,所有种植烤烟的乡镇都有这个问题。这就跟政法综治、安全生产一样,我们都不是执法主体,但最终出了问题,板子打下来,还是要落在我们头上。杨闯同志刚才提的这个问题,是有道理,可大家不要担心,万一有什么问题,总不会要哪一个人去挑。”方侠知道“杨大炮”所说的都是实情。却又不能打击同志们的信心,只能如此表态。

  “来,我讲几句。第一,烤烟是我们乡的税收主要来源,必抓不可,但抓要有个方法。第二,我也赞同杨闯同志的讲法,我们不是执法主体,要去抓烟贩,必须有烟草部门人员带队,亮明身份,他们要打头阵,不然的话,钱就他们去赚,知法犯法的事就我们去做。第三吗,乡里也要相应的给执法人员配备些防身自卫工具,我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以防万一。现在的烟贩子,可不是几年前的烟贩子,他们带的‘家伙’厉害得很。前不久,听说新阳县一位乡干部在去抓烟贩子时被人家打伤后死在了医院。”乡工会主席成旭东有板有眼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听成主席这么一说,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吵了,现在都八月中旬了,我上午到烟草站问了一下,全乡到今天才收了1500多担烟,比去年同期少了3000多担,这个形势非常严峻,不容忽视,我们今年要是完不成一万担烟的收购任务,我们的财税任务就没法完成,这项工作,我们没有退路。至于合不合法,这个问题刚才方乡长说了,也不是我们一个乡镇,也不是今年才开始的,大家一定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形成拳头合力,力争在两个月之内,打一场漂亮的烤烟收购攻坚战。这里,我也同意成旭东同志的看法,安全第一,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身安全,该准备的东西,各人自己准备好。还是那句老话,拜托大家了。”华刚见讨论越来越复杂,便采取“快刀斩乱麻”的办法,一边说,一边摆着手,一边提要求。见华书记发话,其他成员便没再发言了。

  接着,方侠把乡干部分成了两大组,组长分别由他和分管政法的副书记李航担任。

  或许是烟贩子知道乡里在抓烤烟收购市场,一周过去,两大组的人员都未发现异常情况。又过了两天,方侠突然接到“内线”电话,说隔壁的新桂县有几位烟贩在水浸村一带收购了两千多公斤的优质烟,准备晚上运走。方侠一听,愁眉紧锁起来,他在早几年前就与新桂县的烟贩较量过,那些人玩命得很,为了赚钱,一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什么鬼招都使得出来,可事情还得去做。于是,他马上叫来李航商量,希望把两组力量组合起来,加强打击力度。

  李航则认为人多了容易暴露目标,还不如筛选些骨干,其他的在乡里待命更好。方侠虽觉得李航的提议有道理,可心里就是放心不下,好像时刻都会出事一样,只是听了李航没有半点犹豫的话后,才暗自鼓起勇气,指示李航“挑兵点将”。并且一再提醒大家要灵活应变,见机行事。

  晚上,载着十余名乡干部骨干的车子就要出发了,见有人没带自卫工具,李航提醒说:“这大夜晚的,我们还是要带上护身自卫工具,没有的,木棍也去拿一根,以防万一。”

  八月的夜晚,天空月朗星稀,趁着夜幕,“执法”人员悄悄来到了水浸村通往新桂县的一条必经山路口。一部分人员在车上待命,一部分人员潜入公路边躲藏起来,俨然部队要展开一场残酷的“伏击战”。时间一分分过去,直到深夜十二点了,前方就是不见“目标”出现。负责带队的李航提醒方侠,是不是走漏了风声,怎么没见烟贩出现。于是,方侠又跟“内线”人员联系,果真是烟贩获得了“执法”信息。“真扯他妈的淡,今天晚上的任务没几个人知道呀?”方侠感到有点奇怪,却也没有办法,只是让十多名骨干白白在山中喂了一个晚上的蚂蚁蚊子,心里有些过不去。

  捉奸捉双,捉贼拿赃。次日晚上,李航又带领15名执法人员潜入了山中。月落西山的时候,一辆东风牌汽车载着满满的一大车烤烟徐徐开来,烟草站副站长古军清等人拿着手电筒站在路边,示意车子停下。然而,车子不断不停,反而加大油门疾驰而过。幸亏躲闪及时,古军清等人才没被车撞着。李航见车子要逃跑,马上命令设在不远处的二道卡的副乡长陈军拦截。陈军等人刚要驾车拦截,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狗急跳墙的烟贩子,朝拦截车辆开了一鸟铳,好在慌乱中没有打中人员。

  一番搏命挣扎后,见无路可逃,东风牌汽车停了下来,两位中年汉子从车上下来,一位手里拿着一条高档香烟,一下车就分给每人一包,嘴里忙不迭地道着歉,说刚才不知道是乡干部执勤,以为是社会上的“二流子”拦路打劫,请领导不要见怪,自己做点烤烟生意也不容易。另一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则虎视眈眈,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显然是位打手。

  见车已被拦截,李航等人迅速从后面包抄过来。看到执法人员越来越多,彪形大汉开口说话了:“领导们,你们是拿国家工资,有饭呷,我们是靠做点生意,找饭呷,这样吧,废话少说,你们晚上辛苦了,拿两千块钱给你们去吃吃夜宵,以后,我们也好交个朋友。”彪形大汉直言不讳。

  “什么?两千块钱就想打发我们?”有人答道。

  “少了?再加两千。”彪形大汉很爽快。

  “屁话,我们又不是来诈你钱的,我们是来执法的,请你把车子开到我们乡烟草站去。”李航斩钉截铁地说。

  “我说这位兄弟,看你是位当官的,官当不了一辈子,做事不要做绝了,请你不要把我们逼急了,狗急都有跳墙的时候。”彪形大汉手指着李航,恶狠狠地说。

  “少跟他废话,把车子开进去再说。“李航话音未落,古军清等人就直往驾驶室爬。

  “谁敢上,老子剁掉他的双手。”见有人要去开车门,彪形大汉一大箭步冲过去,堵在车门前,迅速从腰间抽出两把匕首,恶狠狠地吼道。

  李航见彪形大汉凶相毕露,怕他使出要钱不要命的鬼脸来,马上采取缓兵之计,要所有的人员都离开烤烟车,独个与他去做思想工作。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话。彪形大汉看出了李航的缓兵之计,马上抓住李航的衣领瞪着眼睛说:“兄弟,别跟老子玩把戏了,赶快叫他们让开,不然,老子就捅死你,让你见阎王去。”彪形汉子手握着明晃晃的匕首,露出一副穷凶极恶状。李航见状,怕他万一失手,真的一刀捅了下去,心里也惊颤起来,忙发话说:“陈乡长,你赶快叫他们把车让开,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李书记,这……”陈军坐在车上,没见到李航的危险处境,怀疑着应道。

  “这你妈的狗屁,还不让开,老子就真的把他捅了。”彪形汉子把刀子顶在李航脖子上。李航更是心惊肉跳,口里呼着陈军,赶快让开车。

  乡里的车让开了,烟贩子马上跳上车去,驾车就走,可没等他们走出一公里,在另一个弯道处,两台闪着报警器的警车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时,东面的天边已露出曙光。站在公安干警前面的方侠厉声喝道:“我是石燕乡的方乡长。车上的人员,请你们赶快放下武器,走下车来,只要你们配合工作,什么事情都好说。”

  见公安干警手持枪械拦住了去路,车上四位中年汉子坐在车上既不下车,也不回答。双方僵持了十多分钟后,派出所所长匡雪飞掏出手枪朝烟车方向开了两枪。听到枪声,车上四位中年汉子才陆续下了车。数名公安干警迅速扑过去首先把彪形汉子扣押住,收缴了他身上的两把匕首,之后,又清缴了一把放在车上的鸟铳和马刀。

  回到乡里,所有人员谈起当时的情景,一身都在长“鸡皮疙瘩”,就像电影电视里演的警匪片,心里很是后怕。

 

二十四、停尸八年一朝解

  农历七月半,按湘南当地的习俗,这天是“鬼节”,家家户户都要备上上等的好菜好酒,点燃纸、香,盛请列祖列宗回家来“住”一晚,给子孙后代送来福祉,每家每户的家仙神龛上都是香火袅绕。

  这天下午,方侠与新来的派出所所长匡雪飞及干警四人突然来到南坳村,村支部书记呼廷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照一般的规矩,没有特殊情况,这一天大家都会早早收工回家,怎么方乡长和匡所长他们却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想到这,精明的呼廷光急急忙忙把村支两委的“五大头”成员都叫来了自己家里。

  晚饭开餐了,方乡长、匡所长还没把来意透露出来,呼廷光心里却已猜到了几分。于是,直截了当地说:“方乡长,你们今天是来抓人的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方乡长反问。

  “我已猜到了几分,那小子在家里。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跟匡所长都要答应才行。不然……”呼廷光摆出了几分地头蛇模样。

  “有什么条件,只要我们做得到,并且合法,我们都答应你。”一听呼廷光把匡所长也扯进来,方侠忙警惕地说。

  “好,方乡长够豪爽,今晚我们村支两委的‘五大头’都在这里,今天又是过节,你们要是想我们配合,你们两个就先劝我们五个人每人喝一碗酒再说,否则,就是空话。”

  “好,大家听着的,呼书记,你可讲话算数。不过,这样子,我劝你们喝,匡所长就算了,他有任务就不喝了。”方侠心里清楚,石燕乡一带的风俗就是这鸟样,“哥儿们”义气浓得很。今晚上是真的要过“鬼门关”了,但为了工作,又只能豁出去,于是,满口答应了呼廷光的条件。

  “匡所长有任务就更要喝,这任务是他带来的,你们说对不对。”呼廷光极力调动其他成员。

  “对,有道理,匡所长新来乍到,一碗不能少。”南坳村治安主任呼天成应允道。

  见没有退路,方侠与匡雪飞便左右开弓,分别敬了村支两委一碗。只是轮到治安主任呼天成喝第二碗时,却“卡”壳了,他一再强调自己岁数大了,身体不好,本身的酒量又不大等客观原因。方侠和匡雪飞问呼廷光书记“怎么办”?呼廷光说:“那是他个人的事,再说他是治安主任,等会要配合你们行动。”听呼廷光讲得有道理,方侠没再逼天成把酒喝下去,而是顺势把天成没喝的酒端起来分别倒进了呼廷光和村委主任呼廷华的碗里,并强迫他们一定要把酒喝了,说这才叫同甘共苦。

  两大轮过关后,匡雪飞择机把晚上的任务跟村“五大头”讲了一遍。原来,村里有位叫呼光义的小伙子,春节期间在县城参与了“飞车抢夺”团伙,团伙的头目已被抓获归案,呼光义却仍在逃。今天下午,有人举报说呼光义回到了家里,所以,希望大家能配合、支持。匡所长介绍完后,又端起碗一起敬了五位村干部一碗酒。

  村干部见方侠和匡雪飞这么够义气,讲感情,便商议由村治安主任呼天成暗中指路,悄悄赶到了呼光义家门口。当匡雪飞等人“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犯罪嫌疑人呼光义家时,正在与家人吃着团圆饭的呼光义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鬼”节落入法网。

  抓捕犯罪嫌疑人的事情没有半点阻拦,大功告成。

  在返回乡里的路上,方侠告诉匡雪飞:“你新来乍到,这里的村干部就是这样,你要跟他讲感情,什么工作都好做,你要是不讲感情,水都泼不进去,更别说到他村里去抓人。”方侠一字一句地给匡雪飞讲着,肚里的酒分子却在一串串地往喉咙上蹿,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最后,都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树林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口多了,什么鸟事都会出。次日上午,县信访局打来电话,讲山田村的田枝花又到县委、县政府去“请愿”闹事了,要乡里去人叫回来。方侠一听是田枝花就叹起了粗气。真他妈的烦躁。

  信访工作作为乡镇政法综治工作的一部分,谁当乡镇领导都不敢马虎、松懈,尽管很“棘手”,但必须得去面对。田枝花的父亲八年前在村后的山谷里遭歹徒抢劫,脑袋也被砍掉后,一直没找着。公安人员经过反复侦察,也没能捕捉到半点线索,虽经各方打听、猜测,锁定了几个犯罪嫌疑人,可终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释放了。这样一来,田枝花就认为公安局有包庇犯人之嫌,一而再,再而三地到省里、到中央去上告、去闹访,搞得乡里连年的综治工作都因她拖后腿排名末位。

  为了给父亲昭雪鸣冤,田枝花把父亲的遗体装入棺材后八年来一直没有下葬。期间,各地新闻媒体的记者也带着法律界人士多次来到现场采访,分析了解案情,最后,谁都无法下结论。就这样,田枝花父亲的遗体就一直放在家中八年,让亲人陪同守候了八年。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县乡村三级政府部门找田枝花及其家人召开的协调会也不下几十次了,可田枝花就是一口咬定要公安局缉拿凶手,杀人偿命……

  方侠上任后,一直把这事放在心里,并曾信誓旦旦地承诺不把这件事消化掉、处理好,自己就不调离石燕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田桂花虽然性格很固执,但她有一颗令人敬佩的孝心、爱心,于是,方侠采取由里及外的工作办法,从感化田枝花一家人着手,要村支书田汉把田枝花母亲及其子女的生日都进行了收集,每到田枝花母亲过生日时,只要自己在乡里,都要亲自去她家送蛋糕、送礼品,与老人长谈个把小时,安抚老人那颗受到创伤的心;每年春节前后,还要去走访慰问。特别是在今年春节发生冰灾期间,方乡长还特别给田枝花家送去了电筒、蜡烛及救灾衣物……

  一听说田枝花又上县委县政府闹访去了,方侠心里自然有气,但又能把她怎么样呢?换个角色,假如是自己的父亲被人杀后,不明不白,自己又是什么心情?方侠思想着,决定等田枝花回来,再做一次努力。

  田枝花回家后,方侠动用了田枝花家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把田枝花的舅舅、姨妈、叔叔、伯娘及弟弟、妹妹都请到了百花庙市场的“呼啦圈”饭店,开了个特别的田氏家族协调会。

  会上,方侠沉着镇定地说:“田大伯的死,固然是冤枉的,使你们家人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经济受到了很大的损失,你们的心情,我们绝对理解。我想,假如是我的父母这样被人杀后,不明不白,我也会一时三刻想不通,也会闹事,也会去上访。但是,我们中国人不是有句俗话:‘老人入土为安。’田大伯去世都已经八个年头了,我相信他老人家每天都在看着你们为他伸冤昭雪、奔波劳累的样子,他的心也会流血流泪。现在公安局既然一时三刻没法定案,我还是那句老话,先把田大伯的礼葬办了,让他老人家也早日找到属于他自己的那块安息之地,让他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抚。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大伯、大叔、大姨、大婶及兄弟姊妹们的想法怎么样。”

  “方乡长讲得很透彻,也很在理,我们在座的几位也都是上年纪的人啦,我建议你们子女还是按方乡长的意思办了。不过,方乡长,我这人从来都是有话讲在前头。我外甥女为了给她爸伸冤,家里也搞得穷糟糟了,我姐夫下葬的开支,那就要乡里出了。”方侠刚刚讲完,田枝花的舅舅捋着花白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表态。

  “我再提一点,我侄女这些年跑东跑西花费的一些费用,乡里能不能考虑考虑补偿一点。你们看他家穷得像什么样,家里除了一台旧彩电值点钱外,可说是一无所有。”没等方乡长答话,田枝花的叔叔跟着提出了新的要求。

  方侠听了,思索片刻后说:“大舅讲的安葬费问题,我可以表态,乡里出两千块钱,办简单点,我看差不多了。至于田枝花这些年来的开支,我还得跟华书记商量,召开乡党政联席会决定,因为这不是一小数目,而且,这种钱以前没有过先例。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共同出把力,把这事了结算了。这样,晚上我方侠自己掏钱请各位老前辈及兄弟姊妹吃顿团圆饭,我们没把工作做好,让你们为这事操了很多心,费了很多神,实在对不起。”

  “那怎么行,让你乡长自己掏钱来请客,我们不是享受特别待遇了,这顿饭的规格也太高了。”田枝花的叔叔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大叔,你就给我方侠一点面子,给我一次敬老的机会,好不好?”方侠见状,忙叫司机范冰把老人拦住了。

  宴席上,方乡长毕恭毕敬地给每位老人敬了两杯酒,还给每位老人发了一包高档烟。在给田枝花敬酒时,方乡长感慨地说:“田大姐,你的孝心,你的执着,你的精神,讲实在的,我是从内心佩服了。谁没有父母,谁不是从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样难过。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世上什么事情都有个了结的时候,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算了,好不好?再说,你自己也年纪不轻了,这些年奔来跑去的,还是身体要紧呐。来,我诚心诚意敬你一杯,你随意喝,好不?”说完,仰头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真的太感谢你了,方乡长,对你,我是没有半点抱怨,还有你们这届领导,讲话做事都很有人性,很讲天理良心,我也是从心底里感谢你们。唉,反正我父亲,他老人家也看到了……”田枝花说着,眼泪又“刷刷”地甩落下来。漫漫八年的申诉路,期间的辛酸苦辣涩只有她知道。

  方侠见状,忙从桌上拿来餐巾纸递给田枝花。田枝花揩干眼泪后,答应把父亲安葬好,以后都不再上访了。

 

九月:

        霜降南风五谷丰,重阳无雨晴一冬;

  霜降若逢天下雨,抢收稻谷回仓中。

  ——摘自《气象歌》

 

二十五、村里学校的门被锁了

  难得等到一个不忙的双休日,方侠准备回城去给儿子浩然买点新学期的学习用品,特别是自己曾多次答应给儿子买篮球,每次都因乡里工作上的事紧,忙起来忘了。想着这些,方侠心里就很内疚:儿子长这么大了,自己付出有多少?都是辛苦了梦欣一个人。

  回到家里,妻子正好带着儿子到学校报名去了。方侠见电冰箱里有菜,便麻利地忙开了。等妻子和儿子一进房来,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妻子梦欣惊讶地笑着说:“方侠,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的。难得呀难得。”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没当乡长之前,还不都是我做的饭菜,那时候,你连个饭都不会煮。”方侠听妻子笑他,忙搬出陈年老账,将功抵过。

  “呃,爸爸,你还欠我一样东西,还记得吗?”儿子浩然见爸妈在逗乐,也娇甜甜地站到方侠跟前问了一句。

  “浩浩呀,老爸怎么会不记得呢?还欠一个篮球嘛,是不是?来,先吃饭,吃了饭,老爸带你去买,随便你挑。”方侠乐呵呵地答应着。

  吃完饭,一家人手挽手地来到大街上闲逛。方侠难得有这样的时间和好心情,他一会给儿子买玩的、吃的,一会给妻子买化妆品、买衣裤。梦欣问他是不是“熬出头”,有喜事了。方侠笑嘻嘻地说:“这些年都辛苦你了,别去想那些破事,命有终归有,命无不强求。人生在世,活得自在开心就行了,别把自己往牛角里钻,那样会折寿的。”

  “哟,方大乡长,今天这么有闲心,领着一家子来转。呃,这位是嫂子吧,看你也不介绍介绍,到时候到路上碰到了打架都会不晓得。”刚走出一家超市,一家子迎面见到了付玉娟。付玉娟装着不认识梦欣,一边故意问,一边伸手去与梦欣握手。梦欣却不以为然,故意装着没听见,自个儿领着儿子浩然往另一个方向走开。方侠见场面有些尴尬,怕在大街上闹出笑话来,强忍着心中不悦,与付玉娟简单交流了几句,便借故往梦欣母子走的方向赶去。

  回到家里,还没等方侠开口,梦欣就甩着杯子,吼道:“你还回来干什么,她漂亮,有钱,怎么不跟着她去呀?”

  “你今晚上是不是吃错药了?尽在胡扯些什么呀。”方侠心中有愧,也不好跟梦欣斗嘴,于是,咕哝几句后便自个儿走进书房,上网去了。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有多少爱人……”刚上网不到半个小时,方侠的手机响了。“喂,方乡长吗?我是张玲。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刚才瑶山村的支部书记麻荣全说,他们村的学校大门被人锁了,200多号学生没法按期开学,老师和学生家长都很气愤,情绪很大,你看怎么办?”分管教育工作的副乡长张玲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什么?锁学校大门?哦,我马上回来。”方侠挂掉电话,马上驾车来到瑶山村的学校门前。站在那里,望着上百双呆在校门口背着花花绿绿小书包、渴盼着上学的学生的眼睛,方侠的心里就像被一支支的矛箭射出了血。

  小时候自己也遇上过这样的事,但不是学校被人锁门,而是因为家里没钱,别人家的小孩都去上学了,自己却只能远远地站在学校门口,听着同学们的朗读声,自己的心就在飞,恨不得变成一只蝴蝶飞到教室里……想着这些,方侠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走上前去怒视着党支部书记麻荣全说:“我说荣全书记呀,你这书记怎么当得这么窝囊嘛,学校大门都被人锁了,你对得起眼前这一大班的孩子们吗?你不心疼,我的心都在流血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锁的,真他妈的是吃了豹子胆了。”方侠手指着麻荣全气愤地说。

  见方侠一脸不高兴,麻荣全一五一十地答道:“前些年,县里搞普九教育,我们村也像‘瘦鸡婆拉硬屎’,东拉西扯,花去三十多万元,建起了这栋教学楼,现在还欠着茶山背村李土法老板的工程款十多万元,现在农村的‘两征两费’都取消了,村里又没其他收入,拿什么钱去还老板。我们有什么办法,欠债还钱又是天经地义的事……”麻荣全说着摊开手,一脸的无奈。

  “咳,真他妈的扯淡。”方侠听麻荣全把事情的缘由讲清楚后,想着乡里还有类似的学校,无奈地右手一甩,似乎要把李土法吃了。

  “对,真是太不像话了,村里欠钱,关学生什么事。要不,我们找老板去。”“对,找老板去,不行就抄了他的家。”学生家长当中有人开始煽动情绪,现场也有些混乱起来。

  方侠见情况出现异常,忙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对着在学校门前焦急地等待的学生家长大声说:“各位家长,你们都把小孩先带回去吧,明天,我保证把校门打开,让孩子们按时上课,好不好?”方侠说着,声音也压低了很多,心里却像刀在割,难受极了。

  离开学校,方侠叫上麻荣全一起赶往茶山背村。路上,方侠打电话给百花庙村的黑皮,要他在家等着,有急事找他。

  方侠叫司机拐进百花庙村,把黑皮带上。

  一上车,黑皮便“嘿嘿嘿”地说:“方乡长呀方乡长,我知道你又有什么鸟事了,不然的话,怎么会想到我黑皮。”

  “讲什么鸟话,我什么时候不记得你。”方侠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包极品芙蓉王烟反手丢给了坐在后排的黑皮。

  “黑皮兄弟,讲实在话,没什么要紧事也不好去劳驾你,今天确实是有点烦心事。今天下午,茶山背的李土法把瑶山村的学校大门给锁了,讲村里欠了他十多万块钱,让上百号学生和家长在那里干着急,你说,这门不打开,我这乡长还当得有什么意思……”方侠带着企求的口吻说。

  “欠账不还钱,要是我也会去锁大门呀。”黑皮没理解方侠的意思,不假思索地打断了方侠的话。

  “讲什么卵话。你听我把话讲完罗。人家村里答应付他一些钱,他硬要村里付多少多少,这就难办了嘛,反正我的意思你懂,等下就看你的功夫了。”方侠直言直语。

  “我有什么卵功夫,就会讲几句粗话,哪个拐起你。”黑皮应和着。

  到了茶山背村,麻荣全带着方侠和黑皮等人径直来到李土法老板家里。李土法家住的是一栋三层楼的洋房,前面有一个上百平方米的院子,种着四季香、兰花草、月季花、太阳花等,一走进院门,一股馨香,泌人心弦。

  “哟,方乡长呀,真是贵客临门啦,你这一来呀,我这寒舍也生辉啦。来来来,抽烟抽烟。”听到家里犬吠声不断,李土法忙走出门来,却见方乡长登门,高兴极了。

  “土法老板,你这过的是神仙日子呀,我们都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上。”方侠见李土法老板笑脸相迎,也高兴地说着客套话。

  “哪里哪里,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有乡长当,那才叫过神仙日子哩。”李土法笑眯眯地回应道。

  “李老板,我们今天来,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就是为瑶山村学校的事,我也不想拐弯抹角。俗话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我们李老板也是有识之人,听说还有个小孩在读大学,相信这些道理你比我都懂的。当然喽,我们瑶山村也是欠礼了,拖欠了李老板那么多钱,我作为一乡之长,跟你表个态,我们大家都来想想办法,你先把锁放开,让学校先正常开学。作为人之父母,我下午去学校门口看到小孩子们那一个个焦急等待、盼着读书的样子,我就连这乡长都不想当了,心里难受呐!李老板,说真的,这比别人捅了我一刀子还难受。”方侠抑扬顿挫地说着,李土法听着也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这件事,我本来也不想去锁校门,可是他们村的个别村支委口气大不完,老子听了怄气,明明欠了我十多万块钱,去讨钱时,还没一句好话听,哪个不恼火。不信,你们问问麻书记。”李土法说着,脸上的笑容也似太阳躲进了丛林,手指着麻荣全说。麻荣全弯着腰,低着头,默不作声。

  “李老板,我们都是熟人啦,本来这事也不该轮到我来,既然我们方乡长看得起,我来了就讲两句,第一句,欠账还钱,天经地义。瑶山村欠了你十多万块钱,这要还,而且,还要有个时间限定,别人李老板做了事,也要吃饭,这是第一句。第二句,我看李老板,你是做大事的人,去把学校的大门锁了,也有失了你的风范,我看这锁还是去开了,都是几个眼睛对鼻子的人,何必搞得不愉快,人活在这世上,谁没有过求人的时候。”黑皮手指手摆地说着。

  李土法老板听着,又像被黑皮打了一巴掌,连耳根都马上红了起来。心想方侠这小子鬼点子就是多,他把黑皮带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来打压自己的。李土法很无奈地说:“黑皮兄弟,你讲的话是有道理,可我们做点事也实在是难啦。总共才二三十万的工程,我现在是连老本都贴进去了。当然喽,既然是方乡长和黑皮兄弟都说了,我就‘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等会我就叫人去把门开了。”

  “好。我说了李老板就是讲义气,有觉悟。麻书记,你回去后也给其他同志通通气,尽最大努力,偿还李老板的欠款。”李土法话音刚落,审时度势的方侠便见缝插针般一边大加肯定,赞扬李土法大方,一边掏出香烟递给各位。

  幸亏工作做得及时,次日,学校按时开学了,不然,又该给县委政府的督察室人员记上一笔。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瑶山村锁校门的事,刚刚摆平没两天,县委督察室人员又打来电话:“百花庙中心完小存在乱收费现象,强制学生买保险、买校服、买牛奶、订辅导资料,请你们速查,两天后报县委督察室。”方侠一听,恼火极了,真他妈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接到督办通知后,方侠亲自打电话给张玲,马上去中心完小。到了中心完小,心中有数的校长童真见乡长、副乡长都来了,自知形势不妙,脸上顿时像贴上了一层蜡,吞吞吐吐的,不知说什么好。

  “童校长,你把校委会成员都找来,马上开会。”张玲用命令的口气说。在校长办公室等的时候,方侠一直仰着头,黑着脸,一言不发。

  开会了,张玲首先问:“你们知不知道强制学生买保险、买校服、订辅导资料的事情是违规违纪的吗?”

  童校长说:“知道。”

  “知道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去做?”张玲红着脸紧追不放。

  “这些,我们都是采取学生家长自愿的形式做的,学生家长都签了字的。”见校长被乡领导训斥,副校长古春接着解释道。

  “自愿自愿,自愿个屁,你们到县委督察室去看看那些投诉信,要是学生家长自愿,你们还要别咯签什么字,你们的老师还要去做什么工作?我今天跟你们说,你们这是顶风作案,违纪违规。除了国家规定的收费项目外,其他的你们今天下午开始退回给学生,明天,县委督察室的同志要来督查落实情况。”方侠一听学生自愿就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厉声吼道。

  “还有童校长,你也真是太天真了,你要知道,你这是中心学校,在各个方面都应该是石燕乡各所学校的样榜,你代表的是全石燕乡。你看你,现在都成了全县的反面典型,你好好想想,你们整个校委会的成员都好好想想。”方侠越说心里越气恼。校委会成员自知理亏,一个个都低着头任凭方乡长数落,批评。

  “孟书记,这么巧,我正在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正训斥间,方侠见教育局纪检书记孟刚领着县纪委的两位干事也来到了,马上迎了上去。

  “来,下面请孟书记给大家做重要讲话。”方侠顺势把孟刚推到了前台。

  “不是什么重要讲话。我今天主要是受局党委委托,来调查了解有群众投诉我们石燕中心完小存在乱收费的问题。大家也不要紧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至于下一步怎么处理,局党委会跟上级领导衔接。不过,我是为你们感到痛心,感到惋惜。这几年,国家一再为老百姓减负,局里、县里一到开学都是三番五次地强调,要严格执行收费标准,杜绝各种乱收费。这样的‘高压线’你们都去踩,这不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孟书记婉转地说着,话中有话。学校领导听后更是一言不发。他们都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反正错已经错了,该斩该罚,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天之后,校长、副校长、教务室主任及相关责任人均受到了撤职或免职、调离处理。一时间,石燕中心完小领导乱收费被处理的事情成了全县人民茶余饭后议论的一大话题。

 

二十六、中秋月下尝“禁果”

  忙忙碌碌,眨眼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是日,风和日丽,方侠吃过晚饭,闲情又起,独自一人走出了乡政府大门。刚走出大门没多远,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丽华碰个满怀。“方乡长,到哪去悠闲?走,我陪你散步去。”见乡长独自一人漫步,丽华主动邀约。

  “好啊,我还正想打你电话嘞。”听丽华有请,方侠满口答应。

  “去哪?”丽华追问。

  “去舂陵河边。那里垂柳依依,河水潺潺,和着这中秋银月,一定别有风趣。”方侠说着摇头摆首,俨然大诗人一个。

  “呦,方乡长,平常开会时,你都是粗声大气的,晚上怎么斯斯文文了。”丽华听着,真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怎么今天方乡长仿佛变了个人啊?

  来到舂陵河畔,两人踏着地毡似的野草,漫不经心地行走在杨柳树下,圆圆的月亮钻过柳枝洒下了片片杂碎的银光,砸在方侠和丽华的脸上。突然,方侠停住脚,叫着丽华的名字说:“古时候的诗人、作家怎么就那么会写,你看朱熹写的《秋月》——‘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写得多好,把秋月下的山野美景描绘的活灵活现。还有苏轼的《中秋月》——‘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把中秋之夜天晴气爽,皓月当空的景致刻画得栩栩如生。”方侠津津有味地品评着。丽华却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古时候的人,从小读的是《诗经》,是《离骚》,要是现代人也跟古时候一样,也写得出。你看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每个时代都会有它的杰出代表。”

  “吔,丽华,你是学财会的,怎么对诗词也蛮感兴趣的啦?”听着丽华的阐述,方侠似发现了“新大陆”,对丽华的学识有了新的认识。

  “怎么啦?难道只有你们领导就晓得这些,我们打工的就不行?我跟你说,我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我小时候的理想还是当一名全世界人民都知晓的大作家的。”丽华娇柔地说。

  两人一边走,一边谈,无拘无束。不经意间,丽华突然“哇”地一声,一脚踩空,滑到了河边。幸好河边有块石头,才没溜下河去。方侠见状,立即伸手把丽华拉了上来,只是两人刚才谈得正浓的“诗兴”却被滑进河里流走了。

  回到乡里,还没打开宿舍门,手机来音提醒说:你有短讯,请注意查收。打开短讯收件箱,一个熟悉的名字抢先跳进了眼帘:

  “一年中总有几个节不会忘记,一生中总有几个人让我珍惜,春夏秋冬走过四季,虽不能时时相聚,却会在闲暇之际想念着你!祝中秋节快乐——春芳。”

  目睹着这个名字,方侠的心潮就澎湃起来,思绪也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段快乐的日子。

  春芳是方侠的大学同学,家在广北,父母亲都是省里有头有眼的人物,两人在校时,情投意合。也是在一个“月光如水水如天”、“银河如水转玉盘”的夜晚,两人踏着溶溶的月光,拂着清爽的夜风,在一块芳草地上进行了心与心的交流。后来,春芳把她的想法跟父母交流后,其父母坚决反对,一定要春芳找个“门当户对”的,不然的话,就今生今世不要回来认爹娘。春芳自幼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她无法摆脱千百年来“父母之命、媒言之灼”的束缚,毕业时,还是忍痛割爱,选择了各奔东西。

  说实在的,在大学毕业后还没找到工作的那阵子,方侠一天到晚,满脑子里都是春芳的影子,有时到了夜深人静时,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方侠还暗自落泪湿襟……

  这么多年后,意外收到春芳的中秋祝福,方侠既高兴,又抱憾,责怪自己忘却了曾经的山盟海誓,忘却了那段美好的青春记忆。独坐窗前,方侠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春芳发来的短信祝福,每读一遍,都有一种苦涩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想着遗漏在校园里的一个个细节,方侠心中情感的“火山”爆发了,他情不自禁地找出纸和笔,任凭“火山”泥石流冲回到十几年前的岁月:

  “银月无语寄相思,

  银河留情何时休。

  隔断红尘十余载,

  梁兄祝妹各千秋。

  银河有情转玉盘,

  海枯石烂岂能忘,

  泣别学府三千日,

  春夏秋冬芳心留。”

  方侠握着笔,望着从窗户上悄悄溜进房来的银月,一口气写下了内心深处的情感自白,再一字一句地摁进手机,小心翼翼地发给远在天边的春芳。十分钟后,春芳也回了短信:

  “遥借银月寄情思,

  谁知窗台起蛛丝。

  玉皇拆桥何所奈,

  梁兄祝妹心未休。

  遥望银河叹玉簪,

  山盟海誓化泥团。

  情倾学院惊山水,

  但愿草木永留芳。”  一吟一咏,互叙衷肠,仿佛天涯咫尺。十分钟后,方侠又回了短信……

  这一夜,方侠没有入眠。

  第二天,是中秋团圆之夜,人们都从四面八方赶回家中团圆团聚,共叙衷肠。吃完中秋团圆饭后,方侠便带着儿子浩然去公园登山赏月。公园里霓虹灯璨若星辰,人们不时把对亲人、朋友及自己的祝福、祝愿装进孔明灯,轻轻地随着夜风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人多得肩碰肩,脚踩脚,男女老少,成群结队,整个公园热闹非凡。在一个老年乐队的民歌表演现场,方侠的眼睛偶然遇到了一双能喷出火花、让人掉进去无法爬上岸的付玉娟的眼睛。付玉娟身着一套崭新的时髦套装,在柔和的太阳灯照射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中,方侠说不定真会跨过去把她抱起来转几个圈。

  “怎么,你也有空带小孩来玩。”付玉娟见方侠一个人带着小孩子,便主动靠过去找方侠问道。

  “今天是中秋节,别人几百里几千里都要跑回家来团圆,我在家门口,就更要回来了。呃,你家那位怎么也没来?”方侠答应着。付玉娟没有回答,却用手偷偷地扯了一下方侠的衣襟。

  方侠心领神会,过了一会,掏出十块钱让儿子先回去,并交代儿子,回去后告诉妈妈,爸爸回乡里有急事去了。

  等儿子浩然走后,方侠与付玉娟紧跟着挤出公园,钻进了一台的士车。

  上车后,付玉娟问方侠去哪里,方侠告诉她去一个十分幽静、浪漫的地方。车子行驶在去石燕乡政府方向的路上,付玉娟以为方侠要把自己带到他的办公室,忙戳着他的脑袋说:“别冒傻气了,你那鬼地方,我才不去呢?到时候给别人‘套’住了,我就死定了。”

  “我有那么傻吗?谁说去办公室。司机,停车。”方侠见已到舂陵河了,马上叫司机停车。

  下了车,付玉娟就情不自禁地把手挽住了方侠的手臂。穿过马路,沐浴着溶溶的月光,两人踩着铺垫在河坝上的野草,一步步地往前挪去。

  “娟娟,你丈夫怎么老是不陪你?你们两个到底还有没有爱情?”方侠试探着问。

  “咳,别说这些了。人家都认为我蛮幸福美满的,其实我们算什么?要官不是官,要钱没几块钱,我整天在酒店里累得腰酸背痛,他却木瓜脑壳一个,不默事,整天吃吃喝喝、嫖嫖赌赌,我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付玉娟说两句叹一声气。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些事。”方侠道着歉,没有主动再问。

  两人一步一步地走着谈着,穿过了一堤又一坝。一阵夜风袭来,吹得河岸边的杨柳树“沙沙”作响。付玉娟停住了脚步,深情地望着河水涓涓流去。望着夜幕下披着银纱的玉娟,方侠似一头猛狮,转身把玉娟紧紧地揽在了怀里,两片热唇也贴了上去。随即,两颗犹如“干柴烈火”般的心,不用言语掺和,就在一片宽畅的芳草地上腾云驾雾起来。直到月垂西山,才情意绵绵地返回到各自的家中。

  回到家里,方侠见妻子穿着睡衣,半躺在沙发上抱着儿子还没睡觉,自责和内疚顿时涌上了心头。

  “浩浩不是说乡里有急事,你回乡里去了吗?”梦欣体贴地问着。

  “是的,百花庙市场上一家商店着火了,幸亏抢救及时,才没殃及邻居,我去了解了一下情况,怕在节日闹出人命来,又下不了台。”方侠尽力镇定心情,不紧不慢地编了一段美丽谎言,搪塞妻子。

  “没事就好,有事了你又跑不了。”梦欣温柔地说着。然而,此时此刻,妻子越温柔,方侠就越感自责。

  “走,老婆,今天过中秋,平时我难得有空闲时间,叫浩浩起来,一起去吃你平时最喜欢的口味虾去。”方侠站到妻子身边,握着梦欣的手,深情地邀请着。

  “不去了,时间不早了,你明天又要上班,浩浩也要上学,还是早点睡吧。”梦欣婉言谢绝了。

  “走吧,我真的……真的好感谢你对我的工作的支持。”愧疚中,方侠差一点儿说漏了嘴,忙又十分体贴地夸起妻子来。

  “哟呵,今晚你怎么啦,是不是捡到金子了,这么盛情,这么有心。谢谢老公啦。”梦欣说着也顺势把老公拉到身边温柔地亲了一个。

  “那我去大排档炒几盘菜回来吃。”方侠见妻子实在不肯去,便破天荒地自己上街去炒回了几盘妻子最爱吃的麻辣口味虾、焖田螺、干牛肉炒花生米和一盘炒米粉。

  在与妻子共吃夜宵的时候,在家里从来不喝酒的方侠,却大杯大杯地喝起了酒来。梦欣觉得奇怪,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方侠缄口不答,只是喝醉后,就上床睡觉去了。

 

二十七、“路子”是靠人跑出来的

  在农村,很多群众都要生个儿子,认为没有儿子就断了香火,堵了后门,他们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养儿防老”的千年古训。于是,家里不允许生,就举家外出躲着生,等生了儿子才回家来请客、办手续。

  而被计划生育黄牌警告的乡镇和县市,实行“一票否决”,当地领导或被定为不称职,或被停职反省,更不能提拔重用。涉及到“乌纱帽”的问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特别是像方侠这样的基层官员,自己千辛万苦跳出“农门”,在乡镇摸爬滚打十多年,才好不容易混到个“八品芝麻官”,要是在计划生育问题上走了“麦城”,被罢了官,撤了职,那岂不是祖宗的悲哀,家族的不幸。

  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按照往年的规矩,计划生育工作都是在10月份进行。这天,方侠把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书记李航和计生站负责人高威喊来办公室,一来想了解下全乡的计生实情,看能不能经得起上级考评;二来一起出出主意,想想法子,如何应对一年一度的计生考评验收。

  高威来后,一脸谨慎地告诉方侠:“方乡长,乡里今年的计生形势,很不乐观。全乡有40%的村都存在计划外生育,有几个边远的村还存在超生现象。”高威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特别是这些边远村庄,近几年来,上面来检查的也都是些老‘精怪’,巧得很,每次抽查,都抽边远村庄,这些村的麻纱多,问题粗。”李航补充道。

  “那你们说怎么办?”方侠装着一脸惘然地问。

  “有什么办法。鳖有鳖路,蛇有蛇路,只有去找关系啦,打听打听看谁带队来我们这里,摆平他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李航听方侠话里有话,眼睛一亮,回答说。

  “对,这就像平常说的,‘打蛇要打七寸’,我们可以提前到市里去找下门路,把省检查组的考察人员名单弄清楚,再‘对症下药’,效果肯定不一样。”高威听李航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接着又把话讲得更直白。

  “可我们省里没有关系呀。”方侠又追问道。

  “没关系不要紧的,现在不是流行这样一句话:‘有了关系靠关系,没有关系找关系,找到关系就没关系’,现在的领导不是台上台下都在说‘关系越走越熟,亲戚越走越亲’吗?‘路子’是靠人跑出来的。龙池乡的计生工作为什么连年当模范,我晓得就是他们乡舍得花本,关系铁一样的硬。”高威讲得头头是道。

  方侠听着也对眼前的高威刮目相看起来。自己当乡长这么多年了,就不知道这些逻辑,难怪社会上的人都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跑跑送送,提拔重用”。看来自己也该向现在的年轻人学习学习,多洗洗脑才对了。

  “那这样,高威,你明天跟我一起去趟市计生委,先跟广发主任汇报一下工作,请他点拨点拨。”方侠思索片刻后,立即就做出决定。

  第二天,翻山越岭三个多小时后,等赶到市计生委已是中午十二点钟了,方侠等人联系好广发主任后,就直接来到了国盛宾馆的钓鱼台包厢等候。

  “广发主任,真是久违了久违了,你看你,连年都是容光焕发,魅力不减当年啊。”见广发主任进门,方侠忙笑容可掬地迎上去奉承道。

  “方侠老弟呀,你在石燕也是个‘不倒翁’了,有多少个年头了,六七年了吧。”广发主任见到方侠,一见如故,把手放在方侠的肩上,笑呵呵地说。

  等双方来客相互交流介绍完,服务员把菜也端上来了。

  开餐后,方侠率先举起杯说:“来,广发主任,这么些年,都多亏老哥关照关心,按照我们石马的规矩,我先扯头喝两杯。”方侠说着,仰头把一杯酒倒进了肚里,接着又扯头喝了一杯。

  方侠两杯酒扯完后,高威也举杯喝了两杯。

  “广发主任,今天我要单独敬你四杯。”高威的两杯喝完后,方侠马上笑呵呵地跟广发主任碰着酒杯说。

  “为什么要单独,你要敬,可以。但必须敬一杯,说出一个理由。”老“精怪”广发主任听着“心知肚明”,随即提出了“探路”的条件。

  “好。第一杯,感谢主任长期以来对老弟的关照。”方侠说完,把酒喝了下去,“第二杯,是谢师酒。这些年来,你让我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永远学不到的东西。”见方侠心诚意切,广发主任也没有含糊,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倒进去,“第三杯,老弟我有做得不够、想得不周的地方,还要请广发主任包涵,海谅。这第四杯吗?就是今年及今后的计生工作多给我们‘引路指航向’。”方侠一杯一个理由地喝下去,广发主任听得心花怒放。

  跟广发主任喝完后,方侠又向同来的邱科长、汪科长两人单独敬了两杯,并示意汪科长挤点时间,帮忙一起到省计生委去“走动走动”。广发主任听后,肯定地说:“有必要,有必要,这既是你们的事,也是我们市计生委的事。这样,我先联系一下,你们明天就出发。”

  “好,我们下午就不回去了,明天一早就走。”方侠不假思索地应道。

  等广发主任等人走后,方侠问高威:“带了卡没有?”高威说:“带了,没问题。”

  到了省里,汪科长终归是“老计生”,人面熟。晚上在五星级宾馆把省计生委法制、统计、宣传等重要科室负责人七八个都请了出来,高高兴兴地啜了一顿。吃了晚饭后,汪科长又余兴未尽,提议去松松骨、桑拿一下。方侠二话没说:“行,反正四楼就有休闲场所。”

  等客人在休闲中心安排妥当后,高威急匆匆找到方侠说:“方乡长,我原以为带了两万块钱就够了,晚上那顿饭去了一万三千八,昨天开支了一些,今天住宿开房交押金,已剩下不多啦。”

  “什么?”方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钱啦?高威呀高威,你以为你是在石燕乡请客吃饭呀,我昨天都问了你,带够钱没有,你这个时候说没钱,这不是丢丑,出洋相吗?”方侠说着,甩手摆头,恼火不过。高威一脸红透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赶紧打电话叫丽华明天一早就转五万块钱到你卡上,明天找领导还有那么多事要办。晚上搞活动的单,我身上带了钱。”方侠补充道。

  “好的。”高威听后豁然开朗,急匆匆走出休闲中心去给丽华“求援”。

  一星期过后,省计生工作督查验收人员果真如期来到了县里,各乡镇都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纷纷拿出自己的对策。

  在验收组刚到市里的时候,方侠就提前布置好了计生迎检工作,规定所有的驻村乡干部这段时间停止休假,全部进村与村干部一起做好那些带崽妇女的思想工作,要她们以大局为重,配合乡里做好迎检工作,暂时回避回避,躲到附近的亲戚朋友家去。对村干部则要求每位党员包一至三位计生对象,谁出了问题,被检查组抓住了,取消其评先评优资格,扣发年度福利补助。严明的纪律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扣在了乡干部和村干部的头上。

  据可靠消息,次日省里的检查组人员将进入石燕乡。而在这天下午,南坳村的驻村副乡长兰华打来电话说:“方乡长,南坳村有个计生对象,讲上半年我们刚强行收了她家的社会抚养费,不肯配合工作,骂我们‘一下当人,一下做鬼’,要她躲开可以,但要退回一半以上的社会抚养费,你看怎么办?”

  “你们再继续做做思想工作,等会我过去。”方侠接到兰华的电话后,心里就在发怵。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有一个人出来打岔,就真的会‘一条红眼鱼,扰坏了一塘鱼’。今年来的计生工作就要‘泡汤’。计生工作‘泡汤’。其他工作做得再好,也要跟着‘泡汤’”。合上手机,方侠叫范冰赶快开车送他去南坳。

  到了南坳,他首先把支部书记呼廷光找来狠狠地剋了一顿:“呼书记,这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时候,能不能打胜战,就看你硬不硬得起来,党培养你那么多年,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方侠拉长脸说。

  “方乡长,你也要理解我们村干部,你们是到这里当了这几年官就走了,有什么说法也不好去找你们啦。而我们呢?祖祖辈辈同吃一口井水,同走一条街道,能把她们怎么样?再说,我们也不是没做工作,村里七八个对象,思想工作都做通了,就这一家,我上半年的时候就跟你们说了,不要整得太狠,整很了,会给自己添麻纱。”呼廷光见乡长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自己,脸上挂不住,借机把一肚子的苦水倒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个对象一定要把她撵走。”方侠听呼廷光讲得有理,心里有些软,但最终目的要保证实现,绝不能因为“一条红眼鱼,搅死一塘鱼”。

  听方侠的讲话声音压低了许多,呼廷光没再辩驳,而是与兰华等人一起又来到了那位妇女家中。

  “兰花小弟嫂,话也讲了有几大箩了,就算老哥我求你办点事,我自己每天给你35块钱的误工补助,好不好?帮个忙,躲开两天。”来到育龄妇女兰花的家里,呼廷光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

  “廷光大哥,不是说给了钱,我就走,既然你这样子说了,我不给你面子就不是人啦,要光是他们呀,就是抬也抬我不走,罚钱的时候像头狼,上面一来检查了就像条狗,老子管你那么多。”育龄妇女兰花愤愤不平地吼道。

  “好了好了,老弟嫂,听大哥一句话,还是出去躲几天,好吧。”在呼廷光不断地催促下,兰花很不情愿地带着幼儿离开了村庄。

  回到乡里,方侠见南坳村呼廷光的做法蛮有效,于是找书记华刚商量说:我们何不也效仿一下。再说,这钱也不能让别人村干部自己去出,他们没功劳也有苦劳。在征得华刚的同意后,方侠把这一精神和决定电话通知了各片的片长。

  晚上,上头的“可靠人士”告知方侠,说检查组次日到石燕。方侠听后整个晚上都像上满了发条的钟,紧张得很,再一次一个村一个村地给干部提要求、下任务,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又要求办公室主任天龙马上通知所有的驻村乡干部,在次日早晨天亮之前,务必要把带崽妇女撤离,且每撤离一个每天补助35元。要求所有人员发扬抗洪抢险时“看牢死守”的精神,在检查组没撤离之前,谁都不能擅自离岗。这一招,果真灵验。省里的检查组在随后的几天悄悄抽查了几次,都没听到有婴幼儿啼哭的声音,都没见到农家楼舍前后晾晒婴幼儿衣裤鞋帽的场景。

  在省计生委督查组及县领导的反馈会上,检查组对石燕乡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说石燕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已走在了全省的前列。坐在会议室一角的方侠听着心里美滋滋的,怎么早就不会这么做了?苦死都没功劳。

 

十月:

        立冬之日怕逢壬,来岁高田枉费心;

  此日更逢壬子日,灾殃处处损人丁。

                 ——摘自《气象歌》

 

二十八、急坏身体是自己的,没人可怜你

  国庆长假将要结束的前一天,方侠领着妻儿去苏杭旅游后正从省城往家里赶,突然接到华刚书记的电话,说百花庙市场发生了一起鞭炮店爆炸事件,造成两死三伤。要他火速赶回乡里。

  接到电话后,方侠心跳就加快了几分,本来一家人已买好了普通客车票,为赶时间,他果断地花600块钱租了一部的士火速赶回石燕。

  来到百花庙市场,县里的领导、消防官兵、公安干警数十人及所有的乡干部已把鞭炮店控制在警戒线内。遇难者家属正扑在遗体前哭天唤地,欲死不活。望着那些为死难者披麻戴孝的老人、小孩和妇女,从小就生活在贫苦家庭的方侠,也忍不住流下了内疚的泪水。

  在事故分析会上,消防大队负责人说:“这是一起因电路问题引发的鞭炮爆炸事故,由于经营者堆放的鞭炮过多,在电路出现问题时,闪出火花,引燃了鞭炮。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其中有位死者是附近山田村的群众,山田村在石燕乡又算大村庄,如果后事处理不当,很可能引发新的矛盾纠纷。”一直坐在房子一角没有吭声的方侠在弄清事故原因后,自感肩上的担子不轻。

  听消防队负责人把事故原因分析完后,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向导马上提高音量,一字一句地说:“这一事故是一起意外事故,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提两点看法。一是建议公安部门立即把遇难者遗体送到县殡仪馆,越快越好。从今晚到明天,现场则由乡干部和派出所人员监控,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二是马上通知宣传部门,要他们立即派人到现场,国庆期间发生这么大的爆炸事件,说不定晚上就会有媒体记者赶来报道,要他们验明记者的身份,掌握好动向,具体情况,任何人不能随便向记者乱说,县里会指定专人负责对外发布事故情况。还有,方乡长,你怎么坐在一旁不吭声啦。是不是怕出钱?不过这钱你不出是做不到了。今晚上执勤的同志,乡里要保证好他们的吃饭和喝水,同时,乡政府也要加大执勤力度,越在关键时刻,越要加强警惕,切不可掉以轻心,让个别不法分子乘虚而入,扰乱了社会秩序。”向导书记从几个层面提出了具体要求,所有参会人员都认真地做着笔记。

  国庆假期过后,县里借百花庙市场的鞭炮爆炸案事故为契机,举一反三召开了安全生产紧急动员大会。会上,县里决定对所有的烟花爆竹行列进行了一次“拉网式”地大清理、大整顿。会议结束后,政法委书记向导又把方侠叫到他办公室里,语重心长地说:“方侠同志,你的工作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次发生事故也是天灾,谁也控制不了,但我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花钱消灾’,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昨天,山田村的干部和群众到我办公室来了,问怎么赔偿,我没有直接答复他们。我看这样,你回去后再找村干部做做思想工作,老板店子没了,人也没了,找谁赔去?至于死者的后事问题,乡里还是出点钱,葬了算了,免得引起民愤。”

  “向书记,不瞒你说,乡里的情况你是了解的,已有半年的工资没有发了,哪里有钱。”方侠无奈地答着。

  “那你总不能把矛盾闹大嘛,把矛盾闹大了,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归根结底还是要难倒你,躲不了的。”向书记听着有点不舒服,马上变了语气说。

  “好吧,向书记,我回去跟华书记再想想办法,尽快让这事处理完。”方侠见向书记讲话的语气变了,忙改口说着走出了向书记办公室。

  刚走进乡政府大门口,一位扛着摄像机,一位背着采访包,一位手拿话筒,自称是记者的几个人拦住了方侠的脚步。“方乡长,请问前天的鞭炮店爆炸事故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方乡长,这起事故,目前处理的结果出来了吗?……”记者的提问一个紧接一个。

  “各位记者同志,非常感谢你们对石燕的关心和关注。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县里有专门的新闻发言人,他会告诉你们的。”面对突如其来的记者采访,方侠立刻想起了向书记在分析会上的讲话,把它当作了“挡箭牌”。

  记者走后,方侠一溜烟钻进宿舍,一躺下床铺就睡着了。

  下午三点,直到华刚来敲门,方侠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于是,马上叫天龙给他泡了碗方便面,应付一下“叽里咕噜”的肚子。

  等方侠吃完方便面,华刚说:“昨天纪委有位同志告诉我,说有乡干部在告我们有钱请客送礼,就没钱给乡干部发工资,要我们注意个别乡干部的思想动态,尽量把工作做在前头。”

  方侠听了,恼怒起来:“真他妈的王八蛋,老子也算对得起大家了,除了这几个月的工资没及时发外,以前欠的那么多养老保险,也是老子手上才缴的呀,以前什么卵都没有,领几块钱‘裸体’工资,都没人放个屁。”方侠越讲越恼火,站起身来心烦意乱地在房子里乱踱步。

  “方乡长,别着急,急坏了身体可是自己的,没人会可怜你。”见方侠火上心头,华刚压低声音劝道。

  “我看这事含糊不得,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我们明天马上召开一个乡干部职工大会,跟大家讲清楚,不许造谣生事,影响了乡里的全局工作。”听了华刚的决定,方侠没有吭声,却是一脸的不悦。

  第二天,在乡干部职工大会上,华刚手指点地说:“同志们,今天我先给大家讲个故事,希望能给大家一点启迪。

  “有一次,日本歌舞大师勘弥扮演古代一位徒步旅行的百姓,正当他要上场时,一个学生提醒他说:‘师傅,您的草鞋带子松了。’他说了声:‘谢谢你呀。’然后,立刻蹲下,系紧了鞋带。当他走到学生看不到的舞台入口处,却又蹲下,把刚才系紧的鞋带子又弄松。为什么?原来他是要以草鞋带子的松垮,来表现这个百姓长途旅行的疲惫。正巧那天有位记者到后台采访,看见了这一幕。等演完戏后,记者问勘弥:‘你为什么不当时指教学生呢?他不懂这演戏的真谛呀。’勘弥回答说:‘别人的亲切关爱与好意必须坦然接受,要教导学生演戏的技能,机会多的是,在今天的场合,最重要的是要以感谢的心去接受别人的提醒,并给予回报。’记者听后,感叹不已。

  “这个故事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说明只要人们有恩于我们,我们就要学会心存感恩,具体到我们的乡镇工作,我们每个人更要学会感恩。前几年,我们石燕连养老保险都交不起,现在不仅按月缴了,还给大家补缴了以前的欠款,至于今年的工资拖欠问题,大家也应该知道情有可原,春节前后一场暴雪,灾害损失那么大,有的乡镇,工资才发到几月份,大家不是不知道。所以说,我还是希望大家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要常怀一颗感恩之心。我们能在一起工作,这是值得我们珍惜的缘分,没有必要自己炒自己的‘鱿鱼’,要讲团结,讲纪律,讲奉献,我们石燕才能走出困境,走上辉煌……”华刚滔滔不绝、意味深长地说着,场下却像小会场,似乎没多少人听书记的长篇大论。

  “不要再讲话啦,有什么卵事会后再扯。谁要是水平高,扯不完,就到台上来扯。”见大家把华刚的话置若罔闻的样子,本身就肚子里有气的方侠,等华刚讲话一停,马上站起来唬着脸说道,“听说最近有人在告我们的状,我先谢谢了,我在乡里干了十把年了,还没领导高度关注过我。告我们请客送礼,简直就是扯淡。说实在的,我方侠要是晓得这些卵事,我今天就不会还在石燕这鬼地方原地不动了……”方侠越讲声音越大,摆出一副鲁迅先生“横眉冷对”的样子,好像一定要把事情讲清楚不可。

  见乡长发起了脾气,场下“开小会”的人都止住了嘴巴。华刚则拍着方侠的肩膀说:“方乡长,静静心,这样子有损形象,有话坐下来慢慢讲,我们身正不怕影子邪。谁要是吃饱饭不会消化,就让他去嘴馋吧。”

  听了华刚的劝解,方侠才慢慢止住了怒气。想想也是的,真他妈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于是,放慢语速跟大家继续说:“至于工资的问题,我跟华书记昨天还在想办法,只是这段时间迎接省里的计划生育年度考核验收,耽误了点时间,不然的话,也早就发给大家了。”

  “俗话说:‘家丑不外传’。刚才,方乡长讲的一些话,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他,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他啦,乡里接连出岔子,伤脑筋,费口舌,他这个家也难当,每天跑上跑下,迎来送往,忙得觉都没时间睡。同志们啦,要是换了你来当这个乡长,你会怎么想?大家都要换位想一想,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我谈,也可以用书面形式告诉我,确实没必要往外‘捅’,捅出问题来了,吃亏的还会是谁呢,还不是我们在座的每位同志。前几天医药局就因内部互相告状,不仅领导受到处理,单位还被罚款二十万元。你们说,吃亏的是谁?别咯说,家和万事兴,一个乡就像一个家,大家心齐气顺了,乡里的工作才会有大发展,才会取得好的成绩。拜托大家。”华刚说完,双手抱拳,给大家作揖,致谢。

  乡长、书记一唱一和,足足训了一个半小时的话,全乡干部职工却一个个都像刚入学的娃娃,耷拉着头,默不作声地听着。

  满以为这番训话取得了效果,可让方侠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天后,县委办主任习光辉打来电话,要他去一趟,说是有要紧事要交代。

  来到习主任办公室后,习主任很热情地给他泡了一杯浓茶,接着严肃认真地说:“方乡长,听说前几天你在全乡大会上公开骂人,还扬言要对提意见的人打击报复,是不是?这样不好,领导干部要注意言行举止,不要因为一点点不同的声音就……”

  “习主任,这件事情,我确实是不对,那天,我心情有点烦躁。不过,有些人也确实不知好歹,我也算对得起大家了,除了这几个月的工资没及时发放外,以前欠的那么多养老保险,也是我手上才缴的呀,以前什么鸟事都没有,领几块钱‘裸体’工资,都没人敢放个屁。”一说起这事,方侠又有点激动起来。

  “方乡长,我是相信你的为人,对你的工作也很满意,不过,这事既然告到书记这里来了,我们就还是要了解一下,到时候给书记有个交代。这里,我也要给你多讲几句,作为乡镇‘一把手’,一定要善听各种不同意见,这样有利于全面开展好工作,要像毛泽东同志说的那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样,才能调动大家的工作积极性,才能把全乡的整体工作做好。方乡长,你说对不对?”见方侠仍没认清自己工作方式方法的不对,习主任马上给他上起了思想政治课。

  听说县委书记有交代,方侠心里又有点紧张起来,马上回答说:“习主任,这事不管谁说的,我都不会在意。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会更加注意自己的方式方法,把工作做得更好。”

  “好,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习主任鼓励他。

  一离开了县委办,方侠自言自语地说:“真他妈的邪门了,有胆量就公开站出来呀,偷偷摸摸的算个屌。”

 

二十九、群众投诉,乡长被双规

  湘南地区属季风气候,一年四季变化十分明显。自从立秋后,天气就渐渐凉了下来。这天早晨一起床,方侠就“啊啾啊啾”地打了几个喷嚏。“哟呵,大清早的,就有人请了。”方侠自言自语地说。

  吃过早饭,正准备坐下来理清一下近段时间的工作思路,左耳根也炙热起来。方侠心想:是不是有什么卵事……呸呸呸,青天白日的……正胡思乱想间,乡里的唐委员“咚咚咚”敲门进来了:“方乡长,今天有空吧,上午请你到中心完小去审查一下参加艺术节的几个节目。”

  “什么审查一下,我又不是纪委的,又不是检察院的,审查什么,应该说‘欣赏一下’,看你还是宣传委员,用词要准确,唐委员,你说对不对。”听唐委员要自己去看节目,方侠心里蛮高兴,忙跟唐委员调侃起来。

  来到中心完小,参加演出的演员都一路坐在了台下。

  “哎哟嗬,我们的方大乡长啊,你也舍得来看我们了,我可在这里等了半个多月了,好想找个人来陪,眼睛都盼穿了。”乡里请来的县文化馆的指导教师宋娜娜见方乡长到来,娇滴滴地迎了上来。

  “宋美女,你又不舍得送(宋)起给我,尽讲些假话。”方侠瞧着宋娜娜扭着迷人的腰肢向自己走来,嘴都笑得合不拢,前去握住宋娜娜的纤纤细手,久久不愿放开。

  等方侠一阵心花怒放过后,唐委员汇报了节目内容,一共准备了四个节目,一个是“金狮滚绣球”;一个是花灯剧,老牌节目《下洛阳》;一个是民歌表演唱《半升绿豆》;一个是三句半《歌唱石燕新生活》,每个节目都有地方特色。

  “好,那开始彩排吧。”方侠听后发出指示,然后招手叫宋娜娜坐在自己身边来。

  “锵,咚咚咚锵……”随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声的响起,一头目光炯炯的雄狮一个翻滚跃到了方侠等人面前,工作人员随即将一个五颜六色、有簸箕大的绣球滚了进去。雄狮一见绣球,就像小伙子见了初恋情人,腾空一跃登上了正在滚动的绣球,雄狮登球后,绣球也似位温柔的弱女子,任凭它的摆弄。雄狮则在绣球上,时而腾空起舞,时而卧球搔身,时而“金鸡独立”,时而“花拳绣腿”,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惊心动魄。前来观看的人们自发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狮子滚绣球结束后,一群穿红挂绿,手拿桃红绸扇的窈窕少女翩翩而来,身姿婀娜,舞姿如絮。

  “半升绿豆选豆种,我妈养女不择家,妈妈呀,你害了我,妈妈吔,你害了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那个木头古就背起走,妈妈呀,你害了我,妈妈吔,你害了我。”

  这是首哀婉凄迷的湘南民歌,集中表现了一位弱女子渴望婚姻自由,想反抗父母包办婚姻,又逃脱不了千百年来世俗枷锁的束缚。但曲作者却把这首民歌谱成了与世风抗争的积极向上的乐曲。听说当地一位歌唱家就是唱着这首民歌到北京摘回了中国戏曲界最高奖——梅花奖。

  方侠一边听,一边与宋娜娜耳语着。一曲民歌过后,场下人员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方侠见大家唱得辛苦,连水都没人倒一杯,便示意唐委员去搬了一箱矿泉水进来。

  几个节目彩排完后,方侠笑盈盈地跟宋娜娜说:“本来要请你们参演人员吃顿便餐的,特别是你这大美人,可刚才来之前,县纪委副书记占春荣说有事找我,我要赶过去。下次一定补上,辛苦你们了。”方侠说着离开了彩排现场。

  来到县纪委,占春荣书记不在,纪检室查主任却叫他过去一下。

  进了查主任办公室,里面坐着三位不曾见过面的小伙子,查主任借口出去一下,把门“哐”一声关住了。方侠心里马上想起前段时间华刚书记讲的话:“有人在告我们贪污、行贿、送礼的状。”心里顿时预感到不祥之兆。以前,自己不是常听人家说,县纪委的人办案,首先是把当事人“骗”到办公室,控制人后再实施审讯的吗?

  “方乡长,今天我们把你请来,你知道是回什么事吗?”见方侠半天没吭声,一位胖乎乎的小伙子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方侠镇定自若地反问道。

  “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被双规了,有人告你,工资没钱发,却拿着大把大把的钱到上面去行贿送礼,是这样的吗。你必须在24小时之内,坦白交待清楚。”胖小伙子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

  “放他妈的屁。老子什么时候行贿送礼了?”方侠听着顿时火冒三丈。

  “你骂谁?我告诉你,进了这里,你就不是乡长了,你就跟我放老实点。”胖子拍着桌子,手指着方侠吼道。

  “我不是骂你们,我是骂那些狗屌出的,他们有什么证据,说老子行贿送礼?这明摆着是陷害,是诬告。”方侠更是怒发冲冠,很不平静。但心里却不停地说:完了,真的完了,这下真的见到鬼了。

  “你给我站起来,别再骂骂咧咧的了,把事情交代清楚再坐。”胖子不说话了,另一位浓眉大眼的小伙子马上站起身来拽方侠。

  “这位小老弟,你不要动手脚,我不坐可以,但你们要我交代清楚,我没什么可交代的,我身正不怕影子邪,心正不怕雷公响。”方侠一边使劲甩开预审人员的手,提醒他们不要玩把戏,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挺住,不能崩溃,让别人钻了空子。

  鸡蛋不透风都要进油盐。下午,方侠被县纪委抓去“双规”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开了。有人说,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前几天方乡长在乡干部职工大会上红着脸骂人,说不定就是心里有鬼;有人说,方乡长不是那种人,不晓得吹牛拍马、阿谀奉承,要是会“投机倒把”,早就升官了;也有人说,像方乡长这种人,从来不去跟领导汇报,讲不定这么一查还给领导增加了深刻印象,查出个清官来。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道。只是当消息传到方侠老婆梦欣的耳里时,她的眼泪立刻“刷刷”就流了出来,她马上给华刚书记打电话询问。华刚告诉她,方侠是在纪委,但事情不是像社会上传说的那样。

  证实事实后,梦欣立刻要弟弟送自己去了县纪委,纪委已经下班了,清一色的防盗门紧锁着,冰冷冷的。于是,她又心急火燎地叫弟弟送她到乡政府找华刚书记。

  来到乡里,华刚安慰梦欣说:“大嫂,请你不要急,这个时候,你更要心静。急有什么用,方乡长在里面,他自有分寸,我们在乡镇工作,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打呀、骂呀、吓呀、吼呀,当被告呀,是福是祸,谁也躲不过。我们共事这么久了,我是相信方乡长的为人,只是他生下来就是‘苦八字’,不要紧的。方乡长的事,我已经跟相关的领导汇报过了,你回去把小孩带好。哦,这事,千万不要告诉他老爸了。”华刚静心静气地给她出着点子解释道。

  晚上,方侠被转移到县林场一间气味熏人的房间问话,可不管纪检人员怎么“压榨”,方侠就是一句话:“我天地良心没去行贿送礼。”

  审问人员见方侠“死鸭子嘴硬”,便提醒他上个月去省里不是送礼是干什么?

  方侠听后觉得自己上个月去省里是为公事而不是为私事,便直截了当地说:“那是按县里××领导的意思,他说我与市计生委的领导面熟,要我去找人疏通疏通一些信息渠道,好给县里计生迎检做准备。”

  “你不要把话扯远了,你讲你自己的事,到底行过贿,送过礼没有?送给哪些人啦?”胖小子瞪着眼问道。

  “现在这社会,求人办事,哪个不送礼?不送礼,你进得了门吗?你办得成事吗?现在都说‘苦干实干又立功,还不如‘手榴弹’一阵轰’,我们又不是生活在真空社会,人情往来少得了吗……”方侠答起话来仍是旁征博引,有理有据。

  “呃,你这是在反省,还是在给我们上课?别瞎扯了,快说,送了礼没有?”见方侠又像在乡政府主席台上做报告一样的讲起来,胖乎小子忙截断他的话题。

  “我说这位兄弟,说话别这么茺,我方侠也不是吓大的。”方侠听审讯人员想用声音压住自己,也黑起脸不紧不慢地说。

  “谁吓唬你了?你给我放老实点,你要晓得,进了这里,你就别拿自己当乡长了,好好反思,把问题交代清楚。”审讯人员见方侠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声音更是提高了八度。目睹此情此景,方侠心想自己目前身处别人屋檐下,总是“胳膊肘子拗不过大腿”,便停止了与审讯人员的争执和斗嘴。随后,审讯人员又再次问他:“你到底给人送礼没有?送给了谁?”

  “有,肯定有。”方侠肯定地答道。

  “那送了多少?送给谁了?”胖小子逼着问。

  方侠怕讲出来,对不起领导,便不再作声。审问人员本心想终于套出“狼”来了,谁知方侠这时却当起了哑巴。

  又过了一个晚上,方侠还是没有道出真相。直到第三天上午,眼睛和身体都实在顶不住了,方侠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送礼对象。

  “上次去省里办事,送给了省里的××主任、××副主任,还有分管计生工作××省长,反正我自己兜里没多拿一分。”方侠一五一十、有气无力地说。

  当方侠把送礼对象都摊到桌面时,审问人员哑然了。

  下午,县纪委纪检室查主任把方侠叫到办公室,道歉说:“方乡长,请你原谅,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既然有人举报了,我们就得把事情搞清楚。这几天让你受累了。说实在的,这次对你来说,也并不见得是件坏事,说不定以后你在群众中的形象会更好。从这几天的调查情况看,你确实是行得正、坐得直,保持了共产党员干干净净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行为准则。领导要你回去后,不计前嫌,安心工作,更不要有想法。”查主任以一位领导者的口吻跟方侠谈着话。

  “谢——谢——领导关心。”方侠头也不抬,手也不握,抛出一句双关语,走了。

  走出县林场办公楼,几天没见青天白日的方侠,仰头看着青天白云,卡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一阵秋风袭来,一身都感到了清爽极了。他马上掏出手机给妻子梦欣打了个电话。梦欣几分钟后便坐着弟弟车急匆匆来到了县林场大院,望着方侠一脸青白、憔悴消瘦了许多的样子,梦欣心痛地抱着丈夫哭了起来。

  回到家里,梦欣的母亲在房门口用炭脸盆烧了一堆火,示意要方侠从火堆上跨过去,把“霉气”烧化掉。

  相传天上的火神下凡到人间后,偷吃了人间的花果,上帝发怒后,把它打入了第十八层地狱,让它全身都长满了霉菌,出狱后,火神的母亲为了治好它身上的霉菌,就端来一盆火烧烤,最后才把霉菌灭掉。人们为了纪念火神,就把这个故事沿袭了下来,凡是被“囚禁”过的人,都要跨过“火龙”才能进家门。

  方侠回家后美滋滋地洗了个热水澡,仿佛要把全身心的污垢晦气清洗掉,让污水浊流一去不复返。

 

三十、老爸送来“醒世言”

  方侠从纪委放回来的第二天,老爸、叔叔、小妹、三姨、四姑等亲人都按照当地的风俗,不约而同地赶到了方侠家,安慰看望方侠受惊吓的心。

  “爸、姑、叔,你们几位早,老远的路怎不打个电话,我叫人去接你们呀。”见到自己的几位亲人,方侠既欢喜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

  进到房间,客厅里坐了很多乡干部,见乡长家里来了长辈,他们忙起身迁到活动室去坐,让出位置给“老革命”。

  “爸爸、三叔、四姑,来,吃点水果,都让你们老人家担心啦。”梦欣端着一盘盛满水果的果盘从厨房走出来,笑着招呼道。

  方侠的三叔和四姑一边美滋滋地吃着水果,一边感慨万千地说:“我们家的祖宗还是有灵性啦,你看侠崽别人想掰都掰不倒,现在还当了乡长,够大的了,一个县几十万人,才几个乡长、镇长。”“是呀,要不是老祖宗有灵,侠崽这次就会被别人害惨。”几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

  只有方侠的父亲,坐在一边,水果不吃,话也不说,时不时捋一下挂在下颌的花白胡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大哥,吃点水果吧,侠崽这葡萄很甜,老人家多吃点葡萄有好处,利尿、润肺、活血。别在想那么多了,侠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了。”方侠的四姑见状,忙捏着一串颜色亮、个头大的葡萄递过去。

  方侠的父亲接过葡萄后,构思了很久的话题也出笼了:

  “来,侠崽,这下没有外人,老爸有些话想跟你讲讲。”方侠他爸一边叫着,一边要方侠坐到自己身边来。方侠“嗯”了一声,与老爸坐到了一张沙发上:“爸,有什么话你讲就是啦,我听着的呢?”见气氛有些沉闷,方侠一边应和着老爸,一边笑着与其他几位亲人调侃起来。

  “侠崽,老爸都是七十好几的人啦,说不定哪天也要去会你老妈了,可心里总是有些事牵挂着,放心不下。我跟你妈生下你们四个兄弟姊妹,你是老大,又是长子。出生在我们那样的山沟沟里,从小也吃过不少的苦,算你争气,有名堂,走出了大山沟,丢掉了二尺五,现在还搞到了一官半职,你妈走的时候就很满足,真的为你高兴……”方侠他爸讲着讲着,老泪也抑不住冒了出来。

  “丁冬、丁冬”,方侠的老爸正将话匣打开,突然门铃响了,梦欣忙去开门,是乡里的华刚书记。“华书记,请进。”梦欣礼貌地说。

  听说是书记到来,方侠的老爸迅速将含在嘴边的许多话又噎进了肚里。

  “方乡长,这几位老前辈怎么称呼?”华刚一边给老人递烟,一边快言快语地询问道。

  “这位是我老爸,这位是我三叔,这位是我四姑,也是刚到的。哦,对了,老爸、三叔、四姑,这位是我们石燕乡的党委书记华刚。”方侠一一介绍着。

  “方乡长,这几天真的委屈你了,我昨天又召开了乡干部职工会,我狠狠地剋了他们一通,那些王八蛋,真的不是人。等事情过去后,老子一定要搞清楚,那些所谓的证据哪里来的。真是莫名其妙。”华刚咬牙切齿地讲起这事,好像不把那些人吃掉,心里就会卡了骨头。

  “华书记,我看这事也别去扯了,反正亏我已经吃了,罪我也已经受了,只是我们今后做任何事都得提防点,免得惹是生非,自找苦吃。其实像纪委讲的那些举报内容,哪个乡镇没有。现在这年头,我们乡镇干部要想办成点事,都要像小偷偷东西一样,学乖巧点,抓到了,自认倒霉。”方侠略有所思,心平气和地说。

  “但这事,我们都是为了公家,为了乡里的事业,也是为了县里的整体工作呀,怎么能把责任全让一个人挑着了?我真他妈的不理解,某些部门的人员就不能多搞些调查研究,一接到举报,就搞兴师问罪。”华刚讲起来仍是愤愤不平,似有满肚子的怒气。

  “华书记,算了算了,你也别再为我叫屈了,到时候这些话漏出风去又要得罪不少人,免得扯麻纱。现在不是真相大白了吗?别人舌头长,就让他去嘴馋几句,反正自己‘身正不怕影子邪’,‘心正不怕雷公响’,别人半夜敲门也心不惊,以后自己走稳一点就是了。”方侠心平气和地劝着华刚。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祖国……”方侠话音刚落,华刚的手机响了。

  “方乡长,你好好休息两天,放松放松一下心情,乡里的事没问题。我先走了,办公室主任天龙说县委组织部几位兄弟到我们那去搞调研,要我去陪陪他们。”华刚关掉手机说,接着起身离开了方侠家。

  方侠与书记的对话,几位老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从书记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是在为侠崽“打抱不平”,喊冤申诉。

  送走华书记后,方侠又坐回父亲身边。方侠的父亲见客人已走,又把话匣子打开说:“侠崽呀,老爸虽然簸箕大的字不识几个,但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一世人在做人方面,还是知道该信守几条准则。一是要诚实守信。诚实的人跌倒都去不远,我们村里以前就有这样两个人,一个诚实,一个不诚实,诚实的那个,尽管家里穷得连炒菜的油都没得呷,到最后死时,村民还是凑钱饾米把他安葬了。而那个不诚实的吧,尽管家财万贯,死了连抬棺材的人都找不来。你说惨不惨。第二嘛,就是不能贪便宜。以前跟我们家隔壁的土叫花子就有句话总是挂在嘴边:‘便宜莫要,破烂莫收’。特别是现在的人,利犀得很,你吃了别人的嘴短,拿了别人的、收了别人的,就会手软。嘴短、手软就容易出麻纱,就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关键时刻腰杆就直不起来,不敢说硬话,压不住人。到时候就回因小失大,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至于第三嘛……”

  “丁冬,丁冬”,方侠的老爸正在为第三抓头挠耳之际,门铃又响了。

  “哟,方乡长,吃了那么多的苦,还是那么硬得起啦。”副乡长张玲领着会计丽华一走进门来就笑着调侃起来。

  “看你说的什么话,才这么几天,我就站不起来了,我这乡长怎么当?”见“开心果”张玲等人到来,方侠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呃,丽华,你怎么啦,今天怎么不吭声啦?”见平常有说有笑的丽华进房来闷闷不乐的样子,方侠奇怪地问。

  “几天不见你,想你了吧。”“开心果”张玲根本没在意房里坐着的许多老人。

  “张乡长,你尽瞎扯。”方侠一边答对,一边使着眼色要张玲注意点老人。

  “别人都说是我出卖了你,告了你的状……”方侠不说还好,一说,丽华就抑制不住哭泣起来。

  “丽华,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晓得你吗?乡里哪个人的性格我还不清楚吗?别听他们瞎说去。”方侠解释着劝道。

  “方乡长,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真是肚子都胀破了,真是哑巴吃黄连,就是跳进舂陵河去也说不清。”丽华听方侠并没责怪自己才忍住了抽泣。

  “方乡长,这事,有些人真的无聊,台上讲一套,台下做一套,当面讲一套,背后做一套,好事没做几样,到处煽阴风、点鬼火,这不明摆着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搞得满城风雨,影响的是谁?还不是我们石燕乡,其他的领导,以后谁还敢来乡里?”见丽华止住了抽泣,张玲一副严肃地与方侠讨论起来。

  “哎呀,这人真的是活到老,学到老,通过我这件事,看来我们都得学乖点,能做多少做多少,现在真的是像社会上讲的那样:坐着不做事的一点事没有,做得多的到处出事,而一旦出事,吃亏受罪的还是自己……”方侠见张玲如此说,也吁着长气感慨起来。

  丽华、张玲与方侠谈了不到半个小时,见方侠刚回来,家里又有客人,便识趣地离开了。

  客人走后,方侠的父亲又整了整衣衫,言归正传起来。

  “侠崽,刚才讲到第几点啦。”方侠的父亲连捋了几下胡须问,“哦,想起来了。第三点吗,要记住自己的出生,你从杉树岭跑到了城里,当上了乡长,刚才,你三叔、四姑都说了,这已经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你要珍惜,以前我们家没得吃没得穿,落雪天去挑煤卖的事,你还记得吧,那样过日子,回头想都不敢想。要晓得,有一年冬天,我带着你去挑煤卖,在过南风坳时,因冰天雪地路滑,你连人带箩筐一起掉下了几米深的茅草坑,我哭都哭不出来,还幸亏祖宗有灵,你命大,才没事……”

  “爸,过去的事,你就别去提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底。”老爸的话,越扯越长,一个故事紧接一个故事,像村里的老人给小孩子讲古一样。方侠听得心里发慌,于是,打断老爸的话。但老爸压根没在意他的话,自顾自,继续讲着他要讲的话:

  “侠崽,你别嫌老爸嘴多,你虽然是乡长了,管着几万人,做事也有分寸,但你在爸爸眼里终归是孩子,现在的人不是说,“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男”吗?我看这未必,要该拿的钱就拿,不该拿的钱一分不能要。要学会保重身体,保护自己,现在的世道复杂,人心叵测,千万不能在阴沟里翻船。官能当多大,就当多大,顺其自然,不必去强求,一个人先生八字后生命,强求不来……”

  方侠听着尽管心里有点烦,但突然之间感到很惊讶,老爸以前是很少高谈阔论的,怎么今天却像位高深莫测的教授、大师,一条一条,一层一层的,跟领导做报告一样,讲个不停。听着父亲字字珠玑、句句金玉般的话语,方侠感动了。他心里清楚,父亲从小就没念过几本书,今天能讲出这么多条条道道来,自是为自己的事费心了不少,想到这,方侠已是别有一番心事在心头了,真是难为了老父亲啊。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有多少爱人……”方侠打开手机一看,是付玉娟的电话,他跟老爸说了声“对不起”就到阳台上接电话去了……

 

十一月:

        初一西风多疾病,若兼大雪病更多;

  冬至天晴无雨色,明年定唱太平歌。

                    ——摘自《气象歌》

 

三十一、歌乡摆擂赛高低,龙狮起舞歌盛世

  在家休息了两天,不,是在家受了两天父辈的教育后,方侠实在放心不下乡里的工作,返回了石燕。

  刚踏进办公室大门,百花庙的黑皮跟着就进来了:“老庚,我前几天就跟很多人说,你是‘吉人自有天相’,没什么卵事的。怎么样,喂蚊子的滋味也让你这位大乡长尝到了。”黑皮风趣地说,手指头习惯性地在空中翻来覆去地摆弄着。

  “黑皮,你这死鬼,亏你还说是兄弟呢,我在里面受苦,你都不去打点一下,还有心来有调侃我。”方侠听后心有余悸地回应着。

  “那里是衙门,我们老百姓那找得到门呀。呃,听说进了那里面,都要挨打,是不是?”黑皮压低声音试着问。

  “没那回事,看是什么人喽,我进去就跟他们说了,老子从小就是舞龙耍狮出身的,要是动手脚,老子说不定比他们还快。”方侠说着也蹲起马步比划起来。

  “吹卵牛,别咯是看你当乡长,怕你没卵事出来后打击报复哩。”黑皮不以为然,嬉笑着答道。

  “没那回事。”方侠顺口说。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黑皮又问。

  “哦,你还想我到里面坐一辈子呀,黑心的家伙。”方侠和黑皮一唱一和,彼此不分你我。

  “方乡长,回来了?有个事情跟你汇报,上午接到县文化局来电,说明天上午的耍狮比赛要求要像过去一样喊‘四句’,我找了很多人,都说不会,真的不晓得怎么办。”分管宣传的唐委员似女孩子样,羞答答地进来汇报。

  “哎,这个问题呀,你真的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师傅就在眼前。黑皮兄弟,明天上午你坐我的车,一起去,我晓得你肚子里有货,这也是你的专长,这个忙你就帮定了。”方侠喜出望外地说,唐委员听了,也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忙说:“好好好,那就拜托黑皮大哥啦。”唐委员说完,腼腆地离身而去。

  次日,秋高气爽,蔚蓝色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絮。来到县体育馆前,只见数千平方米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各路方阵人马或举着祥龙,或举着雄狮。体育馆的大门前悬挂着的“热烈祝贺石马县第四届民歌艺术节隆重开幕”的大字在秋日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一个个写有宣传标语的氢气球,随着秋风吹拂,在天空中似一位位踩高跷之人,在空中跳着秧歌舞。广场上,彩旗、手旗、三角旗、五星红旗,随风飘舞,好一副张灯结彩、莺歌燕舞的盛世场景!

  进入体育馆内,首先表演的主题是“龙狮起舞歌盛世”。在一阵“咚锵咚锵咚咚锵”锣鼓声的引领下,各路方阵按照预先设置的顺序腾空起舞入场,在雄狮方阵中,有黑狮、紫狮、黄狮等,有单狮起舞的,也有双狮争雄的;有两人舞狮的,也有三人耍狮的,场下的掌声、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体育馆四周的看台上挤满了前来助阵的人群,他们都是一个方队一种服饰,有条不紊地等到自己乡里的龙狮出场了,就声嘶力竭的呐喊,像汨罗江边赛龙舟一样,岸边的口子声震天。

  石燕乡的单狮表演节目在第五个,戏名叫《单狮滚绣球》,舞狮人是山田村田汉书记的儿子田军锋,去年刚从侦察部队退伍回来,身手比较灵巧。为了参加这次艺术节比赛,田汉还花了一大笔钱,特地到岭南那边的桂新县去请了一位有名的耍狮师傅来教了一个月,田军锋终归是侦察兵出身,身体素质好,悟性又高,名师一点就会,短时间内他就学到了不少的绝活。

  在表演场上,田军锋套着紫红相间的狮衣,一跃跃上了放在一张老古板桌上的绣球上,随着一阵阵节奏不同的锣鼓声的响起,田军锋时而表演单腿独立,时而表演空中翻腾,时而静卧在绣球上抓虱搔痒,时而用脚抛着绣球在空中旋转,时而仰躺在古板桌上用双手和双腿轮流传球,让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尖叫声不断。特别是在最后一个动作结束时,田军锋单腿站立在古板桌上“涮”地打出了一条“祝全县第四届民歌艺术节圆满成功”的条幅,让观众一个惊喜,场下顿时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呐喊声。

  田军锋表演结束后,场下镭鼓的工作人员喊起了‘四句’:“呃,锣鼓响堂堂,龙狮起舞进赛场,石燕乡的狮子耍得实在是好呀,祝贺他们的事业一年更比一年辉煌。”听到喊声,方侠马上示意黑皮应对。黑皮昨天受方侠之邀后,早就有了准备,只见他沉思了片刻后,便蜻蜓点水般轻巧地跨过座位,接着用单手着地,连续三个前空翻,弹进了比赛场。见黑皮身手不凡,似金庸武侠小说里的东邪西毒一样腾空而入,场下又爆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待掌声、锣鼓声慢慢停下后,黑皮站在场上静了静心,换了换气,接着扯开有点沙哑的喉咙道:“呃,锣鼓亮堂堂,石燕乡的丑狮进了比赛场,与兄弟单位相比狮子耍得实在不好呀,祝贺石马人民的明天美好又富强。”黑皮话音刚落,伴奏乐队的锣鼓又“哐当哐当”地响了起来。

  退下场来,方侠一边给黑皮敬烟,一边拍着黑皮的肩膀说:“哟呵,以前我只晓得你翻几个跟斗可以,没想到你还身藏不露,有几手绝活。果然名不虚传呀,什么时候也教两招给我练练身,免得以后吃亏。”

  “怎么样?‘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吧。我不是吹卵牛皮,早二十年前,我双手不着地都能翻十把米远。”黑皮有点沾沾自喜。

  黑皮话没说完,几名背摄像机、照相机的记者就围了过来:“我是县电视台的。”“我是省报的记者。请问这位师傅的大名叫什么?”

  “他呀,他的大名叫黑皮,又名钻山豹,就是《湘西剿匪记》里面的那个钻山豹,你们看像不像。”见记者过来,方侠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呃,方乡长,别开玩笑了,别咯都是记者,到时候登报出去会闹笑话的。我的名字叫李雄彪,人长得黑,长得丑,所以,别咯都叫我黑皮。”黑皮面对记者的采访,讲话也变得正儿八经了。

  “李师傅,再耽误你一点时间,请问一下,我们石马县举办这次民歌艺术节活动有没有意义?”县电视台记者提问。

  “这个吗……这个问题,呃,还是请我们方乡长回答吧。”

  “有,肯定有。她可以展示我们石马人民的民间传统艺术,可以活跃老百姓的业余文化生活,又可以锻炼人的身体和意志,对构建和谐社会这是一种很好的举措。”见黑皮平常嘴巴滑溜了,面对记者的镜头却正人君子一般,严肃得不晓得讲些什么好,方侠马上接过话茬答道。

  记者走后,黑皮竖起大拇指说:“老庚啊,你们当官的就是当官的,见多识广,面对各种情况都能应付,都不扯场。”

  方侠听着笑了笑:“这也是一种本事吧。”

  “那当然,那当然。”黑皮说着双手作揖,表示佩服。

  下午,方侠和黑皮又按照规定时间来到县电影院观看民歌表演节目。进入电影院,他们便径直来到石燕乡参演人员的座位前,一来证明乡党委政府非常重视这次演出,赛前来给他们鼓气加油,争取拿到好名次;二来方侠想找指导老师宋娜娜聊聊天,扯扯谈,放松放松一下前几天绷得像鼓一样的神经。

  “哎哟嗬,我的方大乡长,你还要亲自到场,坐镇指挥呀?”见方侠到来,一脸涂着胭脂粉的宋娜娜扭着细腰又笑哈哈地走了过去。

  “什么呀,你的方大乡长?”黑皮笑着故意逗乐说。

  “看你又想到哪去了,这么乖的大妹子到这里帮我的忙,我当然要来捧场了。宋美女,你说是不是?”方侠一箭双雕地回答着黑皮与宋娜娜。

  “呃,帮你什么忙,是不是……”黑皮继续钻空子。

  “黑皮大哥,就你鬼名堂多,我能帮方乡长什么忙,不就跳跳舞、唱唱戏吗?”见黑皮讲话,舌头卷草,宋娜娜忙接过话头帮方侠解围。

  连续三天的艺术节闭幕后,石燕乡参赛的五个节目,两个获得了一等奖,两个获得了二等奖,一个获得优秀奖,全县综合排名第二名。在颁奖晚会上,方侠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深有感触地说:“这几天,我是把参赛作为一件大事,一直陪同在演员们的身边,给他们打气鼓劲。当然,主要是他们发挥得非常正常,才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

  参加完艺术节,华刚找到方侠说:“勾勾手指头,还有两三个月又过年了,我们还是一起去趟省城,找一下我那位在省民政厅的同学,他现在已经是处长了,看能不能在红色旅游方面想点办法,立个项目争取点钱。不早点做准备,到时候,我们又得从家里背钱来给乡干部职工过年。”

  刚刚受到打击的方侠,听华刚说又要去省城,心里就起鸡皮疙瘩,忙回绝说:“这事我就不去了,免得别人又来抓辫子,说闲话。”

  “你不去怎么办?很多事情你去了才轻车熟路。我看还是要辛苦你一趟。”华刚停顿了片刻后继续劝道。听了书记的劝说,方侠尽管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一想到能搞到钱过年,心里又坦然了许多:“好吧,去就去一趟,只要有把握,还是值得,管他妈的别咯怎么讲。”作为一乡之长,方侠左思右想,还是放下了思想包袱。是君子就应从从容容,经得起各种风浪的考验。

  方侠与华刚达成一致想法后,次日两人便去了省城,找到了华刚的同学马处长。

  在宴请民政厅领导的晚餐上,社会救助处的马处长问:“听说你们石马的民歌在全国都有名气,这几天,好多家电视台、报纸、电台都在播放,我听了下,还是蛮好听的啦。”

  “马处长,你不愧是位女领导,那么喜欢艺术,确实是了,艺术节6号才搞好,搞了三天三夜饱的。听说从中央到地方有十多家媒体都去搞了报道。我们石燕的节目还获得了综合排名第二。”华刚自豪地给马处长汇着报。

  “那你们会唱吗?唱几首来听听。”马处长也来了劲。“谁来,方乡长,你会吗?”

  “马处长,实在不好意思,唱几首不会,唱几句还是能凑合凑合。方侠见处长点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战场”。

  “半升绿豆选豆种,我妈养儿不择家,妈妈呀,你害了我,妈妈呀,你害了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木头古背着走,妈妈呀,你害了我,妈妈呀,你害了我……”方侠唱得尽管不是很标准,但在座的听后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蛮好的蛮好的。”

  “这样吧,老同学,过段时间你带队,把我们民政厅的这些领导都请过去,我专门找几个县民歌艺术团的靓妹子给你们唱,好不好。”华刚见风使舵,忙向在座的各位领导发出邀请和承诺。马处长等人自是应承。

 

三十二、巧借人文做天梯,学会请来“四种人”

]艺术节结束后,方侠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像石燕乡这种缺乏地理资源优势的乡镇,就是要学会把“四种人”请来,所谓“四种人”即领导、名人、文人、老板,他们各有各的优势:领导来了,他可以把掌权管钱的人带来;名人来了,他可以迅速提高一个地方的品牌效应;文人来了,他可以妙笔生花,提升一个地方的知名度和美誉度;老板来了,他可以带来更多更多的财富。当然,这些人来了,你要舍得花本,就像乡下人说的:要想哄住一条狗,也得先放出一个屎臭屁。

  这段时间,方侠把自己的想法与华刚进行了多次交流,打算首先通过县委宣传部牵头,把市里和县里的主流媒体请来,进行一番工作“包装”。华刚从县委组织部出来,在宣传推介上,意识更浓。交谈中,华刚告诉方侠:“在二十年前,我们家乡出了位世界闻名的大作家古华,写了本全国有名的《芙蓉镇》,在拍电影时,著名导演谢晋、著名演员刘晓庆等人都请来了,可当时的党委政府缺乏长远打算,重视不够,没把拍电影的事摆上‘正席’,剧组人员才搬到了湘西永顺王村,使那个偏僻的山旮旯小村子从此成为旅游的火爆地,现在每年都有上亿元的收入。我们那的政府官员和群众都为这事后悔不已。”华书记讲起来也是摇头摆脑,一副感触很深的样子,

  “现在也确实是了,全国各地都是在有人文的炒人文,没人文的造人文,都在想方设法大打旅游牌。你看一首《浏阳河》,就把浏阳唱红了大江南北;一首《外婆的澎湖湾》就把台湾的澎湖列岛唱成了天然的旅游胜地。还有西双版纳、九寨沟等地方,都是这样。还有,就像我们今年上半年搞的水浸村涵洞突击工程,通过媒体包装后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听着华刚讲起《芙蓉镇》,方侠也一口说出了一大串有关巧借人文大打旅游牌,促进经济快速发展的地方来。

  华刚还提醒方侠,要抓紧时间,马上就去办这件事,正好一年一度的检查验收就要铺开,这样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得到书记的鼎力支持,方侠做起来事也干劲十足,他把唐委员和办公室主任天龙找来,三个人进行了一番精心策划,然后拿着策划方案叫上工作队长马书记一起送到了县委宣传部,征求部领导的意见和建议。

  宣传部领导在听取了方侠和马书记的设想后,认为这项工作非常有必要,既宣传推介了石燕,又给全县的宣传工作在岁末年初“烧”了一把火,意义不同一般。中午,方侠把县内的报社、电视台、电台、新闻网站等媒体的主要负责人都宴请到宾馆聚了一顿,顺便与这些宣传媒体交流了各自的想法。

  与宣传部门沟通好后,方侠回到乡里,筛选了几位中文系毕业、笔尖较硬、文字功底好的乡干部进行了文字稿件的分工。在分工协调会上,方侠强调:“这次乡里进行集中宣传报道,能不能成功,能不能形成一定的宣传攻势,决定因素就靠在座的各位发挥了,同时,这次文字材料的撰写好坏,也是展示你们各自真才实学的窗口,你们的能力有多大,本事有多强,这就是‘赛马’的时候了。”

  四位筛选出来的写手,每人一个主题,分计划生育、政法综治、财源建设和社会事业发展与民生建设,要求在一个星期内交稿。四位“才子佳人”尽管都是中文系毕业,可文字工作摞到一边多年后,就像农村里一丘十分肥沃的田,荒了几年后,就会长满青草,想再耕种,就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但方乡长讲得很直接,这就是考验一个人的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在这节骨眼上,四位“才子佳人”谁也不想给自己脸上抹黑,都去“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五天过后,四位“才子佳人”都按时把稿件交到了方侠手里。

  拿到四位“才子佳人”的杰作瞄了一遍后,方侠开心地笑了。

  县内四大媒体如期派出了记者来到石燕乡,对石燕的经济社会发展进行了全方位的提升和包装。媒体“集装箱式”的宣传,给石燕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打造注入了全新活力,县委书记、县长、组织部长等领导或打电话表示了祝贺,或见面时给予了高度肯定,要他们继续保持和发扬。华刚和方侠每次听后,心里都像灌满了蜜糖,美滋滋的。

  县级媒体集中“轰炸”尝到甜头后,方侠又通过县委宣传部主动与市级媒体衔接,争取他们尽快来石燕乡指导。

  这天,方侠带着唐委员刚从市级新闻媒体去做完工作汇报,华刚打电话告诉方侠,说次日上午,省民政厅的领导要到县里考察石燕乡的红色旅游资源。方侠听了,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省民政厅的考察组成员到来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高度重视,书记县长亲自陪同。驾车到了南岭山下后,省民政厅的考察组成员要求要看几个开发地。方侠告诉说:“那里山高路远,怕领导们吃不消啊。”可考察组执意要到实地考察,没办法,方侠只好领着他们再次攀越通天庙村和望夫石村。

  来到通天庙村,方侠给来宾介绍说:“通天庙村依山傍水,曾经山上有七十二座寺庙,香火十分旺盛。十九世纪,太平天国起义军曾在这里安营扎寨过;二十世纪,红军长征时,由肖克将军指挥的红六军团,曾在这里与国民党部队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双方牺牲较大,到今天山下还有34位红军战士合葬的红军墓,纪念红军长征60周年时,中央电视台还来拍过电视纪录片。红军墓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被列为了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目前,县里每年清明节都要组织学生、干部来红军墓扫墓,开展爱国教育活动,是一个很具开发价值的红色旅游胜地。”

  来到望夫石村,方侠又滔滔不绝地向各位领导讲起了望夫石村村名由来的那个美丽传说。

  方侠津津有味地解说着,考察组的成员一个个听得入神,都被这位村姑坚守爱情的精神所感动。

  马处长听完故事后,马上就发表建议说:“这地方还真有开发价值,几个点连成一线,把人文结合起来,还是蛮有味的。你们看这里的风景,奇峰异岭的,搞好了,会成为我省的又一大旅游胜地。”

  吃晚饭时,方侠专门点了几个地道的石马特色菜。等服务员把一盘盘飘着清香的菜肴端上饭桌时,方侠又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是我们石马人一年四季都吃的茶油红烧狗肉,在我们这一带,曾经有句民谣叫‘闻到石马红烧狗肉香,隔壁神仙会跳墙’;这是我们石马的血浆鸭,又叫‘三不沾’血鸭,它炒煮时不沾锅,盛到盘里不沾盘,夹起来吃不沾筷;这是我们石马人最喜欢吃的血灌肠,我们小的时候,要等到杀过年猪时才有吃,我们在农村那时是等血灌肠一熟就一人拽一条挂在脖子上吃,左边扯着咬一口,右边扯着咬一口,很有神气,它具有清肺祛污的功能……”考察组成员都瞪大眼睛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介绍,有人时不时夹一块丢进嘴巴,马上就发出“好吃好吃”的感叹。

  亲身体验了一番石燕的饮食文化后,马处长又亲自点题,说要欣赏欣赏一下原汁原味的石马民歌。华刚满口答应,立刻叫方侠想办法与文化馆的宋娜娜联系。

  “喂,宋美女,晚上有点急事要麻烦你,一定帮个忙,我们省民政厅来了几个朋友,想听石马民歌,请你带几个歌手到维也纳大茶楼的一号大包厢,好不好。我‘等着你归来不变心’。”方侠说完,还俏皮地从电话里传去了一个飞吻。

  十多分钟后,宋娜娜带着六七位清纯少女来到了一号包厢。

  “下面有请我们石马民歌艺术团的宋娜娜小姐为我们演唱石马民歌,大家欢迎。”还没等方侠给宋娜娜介绍完来宾,马处长就急不可耐地拿起话筒,点名要宋娜娜唱民歌,他早就听方侠介绍过宋娜娜这位石燕民歌大美女了。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来我们石马检查指导工作,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民歌叫《打起锣鼓闹起台》。”见多识广的宋娜娜听到领导点将,马上转身走上前台,拿起话筒,用圆润而又清晰的标准普通话道起了开场白。随着音乐响起,宋娜娜放开了她那如磁场般的歌喉:

  “打起锣鼓闹起台,姑姑姐姐请出来。

  有歌姊妹上席坐,无歌姊妹两边排。

  唱得鲤鱼跳上水,唱得珠泉转转来。

  你有好歌现在唱,不要留住沤肚肠。”

  宋娜娜歌声未停,场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宋娜娜接着又给大家介绍了石马民歌的一些特点:“早几年,中央电视台一位著名导演在实地听了石马的民歌后,感慨地说,‘西藏的民歌是天上的歌,石马的民歌是地上的歌。’我们石马的民歌有几千年的历史了,有山歌、耍歌、射歌、情歌、伴嫁歌等,在我们石马,以前是不会唱民歌的人会认为她是个‘蠢婆’,目前仍有两千多首传承下来”。等宋娜娜介绍完后,另外两位靓妹接过话筒唱起了《好久没有唱过歌》的民谣:

  “好久没有唱过歌,喉咙起了蜘蛛窝。

  今日打开喉咙唱,唱到明年割早禾。”

  小妹子两首民歌刚唱完,马处长提议要唱情歌。小妹子马上改唱起了《久不见妹心不安》:

  久不吃烟嘴巴馋,久不见妹心不安。

  若是路上碰见妹,抱在怀里亲不完。

  “好,唱得好,再来一首。”马处长听着,一边呵呵大笑,一边举起双手鼓掌叫好。见客人高兴,一位歌手唱完,另一位歌手又接过话筒,唱起了《打开后门等哥连》:

  一根扁担两头尖,砍柴要到大山边,

  大山边来哪点好,一心一意等情郎,

  打开前门怕狗叫,打开后门等哥连。

  民歌一首紧接一首,考察组的领导一会儿听得捧腹大笑,一会儿听得情深意长,直到深夜十二点了,还没有一人愿意离开。

  半个月后,乡会计丽华跑到方侠的办公室兴高采烈地说:“方乡长,省民政厅的五十万元旅游开发启动资金到账了。”方侠一听,忙丢下手中正在写字的笔,大笑起来说:“是吧!”

 

三十三、乡长的办公室牌子要不要挂上去

  这天上午,方侠刚从县政府开会回来,正在更换各办公室门牌匾的办公室天龙主任老远就叫着:”方乡长,华刚书记说他的办公室不挂牌,你的办公室还挂不挂?”

  方侠听了,没有应,这天龙也太没水平了,连这么点小事也还要问。过了一会,天龙又问,他便有点不高兴地问天龙为什么?天龙告诉他:“华书记讲,现在你到县委、县政府去看看,有哪个领导的门前挂‘指示牌’的?”

  “噫,对喔。”方侠听后,似发现了“新大陆”,觉得有味。但他又想,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是当官的,自己算什么?八品芝麻官一个,每天该面对的事情,手指夹大,都得去面对,把“乡长办公室”的牌子换下来,别咯怎么找人?咳,摆什么臭架子……一时间,满脑子里思绪翻滚着。最后,方侠还是要天龙把“乡长办公室”的牌子换上去不要拆。

  中午,天龙又跑来方侠办公室问:“方乡长,县科协的办公室主任来搞调研,要不要陪他吃饭?”方侠略思片刻后,坚决地说:“陪,来的都是客。”他想起了工作队马书记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马书记以前在乡里当乡长时,有一天,县农业局一位副主任科员到乡里去检查,当天,马书记因为有外商来投资搞洽谈,没有陪同,也没有打招呼。饭桌上,那位副主任科员问马乡长哪里去了?陪同人员很实在,告诉他陪客商去了。那位副主任科员没有吭声,闷闷不乐地喝了几杯酒就走了。事隔半个月之后,全县召开农业工作大会,马书记的那个乡得了个倒数第三名。坐在冷凳板上的马乡长一脸燥热着红了起来……

  马书记的这段经历,就像面镜子藏在方侠心里。此后,每次上级机关单位来人到乡里,不管是局长、副局长,还是一般的干部职工,只要有空,他都一定陪同。确实因其他紧要工作陪同不了,也要笑呵呵地当面给来人打个招呼或打个电话,解释一番。

  吃完中午饭后,送走田志主任,天龙问方侠:“乡长,田主任就是个股级干部,以后你有事就不用亲自陪同了。”方侠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把马书记的经历讲给天龙听。天龙听后,豁然开朗。难怪方乡长从今年来像变了个人样,只要上级来了客人都是彬彬有礼。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有多少爱人……”方侠正慢悠悠地从乡食堂向办公楼宿舍走去,突然,电话响了。“喂,方乡长,我是李航,南坳村因修路问题与山田村打起来了。”

  “什么?又打起来了,派出所的去了没有?哦,我马上打电话给匡所长,要他马上赶到。你先稳住,千万不能把事情闹大。”方侠接到李航的电话,头就大了起来,接着,马上给派出所匡雪飞所长打了个电话。

  赶到南坳村与山田村之间的筑路现场,双方都聚集了几十上百的群众,吵闹声划破天空,老远就能听得到。方侠停下来,迅速赶了过去。站在一个被山田村民挖掘的路坑前,方侠忙问是怎么回事。

  “好,方乡长来了,你看怎么办?我们修路经过山田村,也早跟山田村的领导衔接好了,给了两万多块钱的补偿,现在又说不晓得,今天又在路上挖个这么大的坑,不准我们过车,群众十分恼火,这叫我们怎么办。”见方乡长到来,南坳村的群众一个个愤愤不平地把事情的原委说给方侠听。

  “田汉书记呢?怎么关键时刻没见他的人影。”见双方的村党支部书记都不在现场,方侠阴沉着脸问道。

  “说是去他女儿那里过人家去了。”李航答道。

  “喂,山田村和南坳村的父老乡亲,请你们安静、安静,听我讲几句好不好?”见场面喧哗声、责骂声连成一片,方侠用双手掌合成喇叭状,对着人群扯开喉咙喊响话。听到乡长有话要说,部分群众收起了话题,停了下来。

  “山田村的乡亲们,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有什么事可以慢慢扯,天大的事都是扯得清楚的,南坳村修路从你们山田村过,适当补偿一点占道费,这完全是可以理解,可人家南坳村都是小村、穷村,你们也不要太苛刻、太强硬……”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山田村不对喽,是我们欺负他们,对不对?简直就是在放屁!”方侠话没说完,一位个头长得高高大大,讲话粗声粗气的年轻人听着冲到方侠面前,手指到方侠脸前凶狠狠地说。

  “你是什么卵人?跟老子凶什么凶。”见年轻人讲着脏话,手指到自己脸前,方侠也怒不可遏,伸手把年轻人的手指从脸前扒开。

  年轻人被方侠用劲一扒,身体失去重心,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他站稳身爬起后,便露出一副恶相,握着拳头就向方侠击来,方侠终究是从小练武术出身,侧身一躲闪,那位年轻人又因冲力过大,冲过头,摔倒在地上,牙齿碰出了血。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乡长来我们村打人了”。即刻间,有人借题发挥,大声嚷着,周围的群众见那位年轻人倒地,一哄而上。整个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当官的不为民做主,还敢打人、骂人,打死他,我日他妈的。”那位年轻人歪着脑袋,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吼道。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也是借题发挥。

  一时间,方侠成了众怒泄愤目标,现场一片混乱。李航见势不妙,马上冲过来,“不要打人,你们是不是想坐牢了?”李航使出吃奶的力气喊着,又拼命冲到了方乡长跟前,伸开双手挡护着。不知是李航个头魁梧、怕失手被李航逮个正着,还是听到李航说要坐牢的话语,激动的人群像被浇了冰水,顿时停住了手脚。只是方侠在一片混乱下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快走,派出所的来了。”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所有参与殴打方侠的年轻人一个个跑得比麂子还快。李航随着喊声望去,果然看到派出所的车子疾速而来,李航心里嘀咕:“养着一群废物,等你们半天后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匡所长赶到,见方乡长被打伤,心里涌起自责,忙抓住山田村治安主任田天成的衣领说:“你这村治安主任怎么当的。走,跟我到派出所把话讲清楚。”说着抓住田天成就要带走。田天成见匡所长要把自己当“替罪羊”,一边辩解说自己也是刚到,不在现场,具体情况不清楚,一边像斗红了眼的水牛,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匡所长的手,煽动群众说:“南坳村修路穿过我们山田村,不交占道费,乡里还要到我们山田来抓人,真是世界要倒过来了,还有没有天理,山田村的叔侄,我们绝不能让他们抓走人。”听着田天成的煽动,村民们又一哄而上,团团把匡雪飞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匡所长,你冷静、冷静,不要把矛盾闹大。都什么时候了……”方侠见局势失控,怕再次酿成大乱,马上捂着脸,忍痛冲到人群当中,一边要匡所长冷静处置,一边要乡亲们克制情绪,听他讲一讲。

  “乡亲们,你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可以通过正规途径,法律渠道来解决,不要使用武力,使用拳头,刚才的事,算我方侠失礼了,请乡亲们都回家去,就当作没有发生什么事,好不好。”听方侠给大家道歉,村民们心中的怒火才慢慢熄灭下来,人群也慢慢散开了。

  在回乡的途中,方侠突然停住车,叫派出所的人员全下车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把匡所长臭骂了一顿:“你们派出所都是吃什么饱饭的,连我打电话都要这么久才能出警,要是老百姓打电话呢?那不是要等别人打死了人,你们才去?你们好好想想,就你们这鸟样,要你们去保一方平安怎么保?今天,还幸亏是打到我,要是打到其他同志,别咯就完全可以告你们失职,不作为,慢作为,你们吃不了都要兜着走,你们就这个素质?难怪社会的人都不把你们当回事。今天出警速度这么慢,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乡长,实在是对不起了,刚才走到路上,车子没有油了,等加油赶来就晚了。”匡雪飞见方侠的脸被人打肿,本就心存几分愧疚,听完方侠的训斥后,红着脸,低着头,似一位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吞吞吐吐地说。

  “一句对不起,有屁用,你们回家后,好好反省反省,集体写一份检查送到我这来。”方侠挨打后尽管全身是火,怄着一肚子的气,可一听说车子没油,怨气就消了很多。方侠知道,现在的乡镇派出所也有说不出的苦衷,除了工资上面统一发,不要自己找外,连基本的办公经费也得靠平常去抓赌博、抓“地下六合彩”,搞点创收,经费紧张得很,经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侠被乡亲们打伤的消息传到山田村党支部书记田汉耳里后,田汉马上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女儿家赶了回来,并带着村支两委成员来到方侠办公室,既是道歉赔礼,请乡长“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又是说明情况,讲自己收到南坳村的补偿款后,粗心大意,没给任何人通报,就去了女儿家,实在是该死。田汉说着还真给自己煽了两耳光。

  “算了,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你们两个村能坐下来协商好,把路修通,这事就既往不咎了。”面对山田村一班子人,方侠本来要给田汉发发火的,顾到面子,没再表露出来。

  山田村的村支两委领导见方侠没有介意,忙把一个事先准备的红包递给了方他,说是给方乡长压压惊,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

  方侠婉言谢绝,村干部们却很愧疚。第二天,田汉便带着村支两委干部挥着锄头、铁锹把群众挖的路坑填平,让进出南坳村的车辆正常通行。

十二月:

        小寒下雨大寒晴,大寒有雨沤出正;

  初一若逢天晴好,下岁农夫放下心。

                        ——摘自《气象歌》

三十四、感天动地,呼家岭上炮声隆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年一度的总结检查工作又将拉开帷幕。星期一上午的乡干部职工例会上,方侠在华刚进行完全面的思想动员后,特别强调了三点具体意见:“一是要有争第一的意识。宣传文化、计划生育、民生建设、精神文明、办公室等方面的工作必须要争到第一;二是要出经验。各领导分管的各条战线、各个部门,你们自己归纳也好,请人总结也罢,凡是在明年初的县委经济工作会上能做典型发言的,给予重奖;三是要准备充分。各种迎检资料,一定要对照各部门的考核标准,一项一项的查漏补缺,装订成册,决不能走过场、应付了事,每一项工作都要做到心中有数。至于迎检的资金,按照‘谁分管谁负责’的原则,由直接分管领导先垫付。不过,我向大家保证,这笔开支,等检查结束后,统一兑现,大家不要担心。”乡干部们听了,个个心里充满了信心。

  开完例会出来,就见茶山背村的李土法站在方侠办公室门前等候,见方侠出来,李土法一边掏出高档香烟递上去,一边笑盈盈地对方侠说:“方乡长,上次瑶山村那件事,我是很听你的话,这下眼看又要放假了,麻荣全书记只拿了五千块钱,你看是不是辛苦乡长给麻书记加加压,要他在元旦节前,怎么也要还够两万给我喽。方乡长,你说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什么?才给你五千块钱。”方侠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问道。

  “真的,方乡长,如果是一年给五千,十年才五万,我那十多万元的欠款,那不要等到我孙崽讨老婆结婚,才能还得清?”李土法露出一脸的无奈。

  “李老板,你也不要急,垫钱给别人村建校办学,这是积德的善举,可现实是瑶山村确实没经济来源,那里的村干部也实在可怜,基本上一年到头别说拿工资、拿补助。就连手机、电话费也不晓得要倒贴多少。这样,既然上次你给我面子,我也不食言,在春节前,除了瑶山村那五千,我想尽办法也要给你凑够一万块钱,好不好,够意思吧。”

  李土法听了,口里“谢谢”讲个没完。

  第二天一早,方侠告诉天成主任,自己与副乡长兰华、驻村干部王强等人下乡到通天庙村去了,那里手机没有信号,有什么急事打电话到小组长呼天生家。

  自从上次省里的领导到通天庙村考察后,南坳村的村支两委领导,就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脑壳突然之间开了窍。他们再三召开村民大会,决定垫钱也要从山脚的南坳修一条直达通天庙的公路,为以后县里乡里来开发通天庙、望夫石等处的风景旅游做前期准备工作。这天上午,听说方侠又要上通天庙指导,村支书呼廷光和通天庙村小组长呼天生早早就在家里翘首等待着。

  来到呼廷光家后,呼廷光首先给方侠介绍了近一个月来村民盘山凿路的情况,接着,呼天生汇报了村民祖祖辈辈渴盼修通进山公路的心愿和祈求。在呼廷光家听取了简单汇报后,方侠执意要呼廷光领着他沿正在拓修的盘山公路走上去。

  从南坳村到通天庙,要是走青石板路攀登而上,仅有三公里多的路程,而沿着盘山公路则有十多公里。呼廷光劝方侠还是抄近道,走老路算了。方侠却坚持要沿途走走,以便掌握真实情况,到时候领导下来问情况,自己心里有数也好汇报。见方侠执意要走上去,呼廷光没再坚持。

  一路走来,沿途的风景让人陶醉,方侠不时对呼廷光说:“这么美妙的风景,今后一定会成为石燕的旅游宝地。”当走到一个叫老鹰冲的山壑间,只见山壑两边怪石林立,在一块几十米高的花岗岩石上,耸立着一只正蹲在高头憩息的雄鹰状的巨石。巨石下面的丛林灌木间还有“哗哗哗”的山泉水流淌而下。目睹此景,方侠感慨地对呼廷光说:“这是一处绝顶的天然旅游景点,你们看那老鹰,多形象,我不知道当年张学良将军在狱中写下‘鲲鹏展翅恨天低’的绝世之作是不是也曾到过这里。”说话间,不时有一不知名的小鸟盘旋,给山壑增添了几分的灵气。

  从老鹰冲往前走,再转三道弯,来到一处山堡前,只见十多位肩上披着长毛巾的中年妇女和腰间捆着洗澡帕的白发老翁,他们有的在清理石方,有的在挖凿路边泥土,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再往前走十余米,钻过一丛丛茂密的灌木林,三位中年汉子正在崖壁上抡着八磅锤打炮眼。呼天生告诉方侠,这些都是他们村的人,半个月前听说村里修路缺乏劳力,都放弃打工赚钱的机会,从外省赶回来的,他们都不要村里的工钱。目前村里已组成了四个攻坚小组,负责辟山炸石。呼天生自豪地说着。

  来到呼天生家,方侠对王强说:“你是中文系毕业的。今天的情景看到了吧,回去好好想一想,把我们通天庙村民克服艰难险阻、男女老少齐上阵,抢修进山通村公路的感人事迹写篇文章,到时候我找宣传部的文主任帮你润润色,到报纸上去发表发表。还有,你明天叫唐委员一起,把县电视台的记者也请来,做期专题新闻报道,他们的精神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王强听后,频频点头:“好,晚上我回去就写,实在是太感人了。”

  方侠又对呼廷光、呼天生说:“呼书记,天生组长,你们放心,只要我方侠在石燕,就会想方设法把你们这条通村公路修出个样子来,至于搞开发的事,那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开发得起的。不过,我可以表个态,刚才天生组长说大家修路都是尽义务,不要工钱,我看这样,马上就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需要有几块钱过年,到过年前夕,你们打个报告,乡里拨一万块钱给你们,全发给那些群众,就算乡里奖励他们的劳动报酬。”

  “好,方乡长,你真是太理解老百姓的苦心啦,我代表乡亲们谢谢你了。”呼廷光听了,高兴地说。

  次日,乡里组织的大批青年民兵突击队进驻了南坳村,参与通天庙的抢修工作。

 

三十五、火海救人见英雄

  在乡镇工作,除了中秋、春节能在家里安安心心休息几天外,平常是一年四季都不会有憩息的时候,特别是乡镇主管领导,每天24个小时神经都像拉满弓的弩箭,绷得像锣鼓。春防械斗,夏防洪水,秋防干旱,冬防火灾,已经成了乡镇工作的“常规”。

  这天上午,方侠从县里开完冬季森林防火紧急会议回来后,马上要办公室天龙主任通知所有驻村干部下午开会。

  会上,方侠掰着手指头给大家算,自从国庆节下过雨后,已有两个半月没有下过雨了。按照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划分,石燕乡紧邻国有岭南农场,属一级防火区,已经亮起了黄色火警标牌。从明天开始,全体驻村人员在森林火灾警报没有拆除之前,一律不许请假。特别是乡里的青年民兵突击队,要做到24小时待命,离开乡政府驻地,必须要向他请假,绝不能擅自离岗。全体人员听着方侠的指示,一个个都没有露出半点不高兴的神情来。

  晚上九点多钟,乡政府院内突然响起了紧急的铃声,副书记李航身着运动服,站在院子中间大声喊着:“全体民兵突击队成员集合,全体民兵突击队员集合。大家快点。”声音短促而洪亮。

  听到平常在晚上从未响起的紧急铃声,听着李航要民兵突击队紧急集合,所有住在乡政府大院的家属们都跑出房来,相互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在心里猜测着。

  方侠俨然是军队中的一名指挥员,背着手,跨着步,站在队伍的前面。十五分钟后,李航问方侠汇报说:“方乡长,所有的青年民兵突击队成员都来了,请指示。”

  “不用了。我只说一句话,大家回去后好好休息。”方侠精神抖擞地说。听了方侠的讲话,有人压低声音,不耐烦地说:“真他妈的神经病,半夜三更的,没事找事做,搞得人心惶惶。”

  等队员们散开后,方侠对李航说:“部队有句俗话,叫‘骄兵必败’。我们现在的森林防火任务,也就像部队战备一样,要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做好打硬战的各项准备工作,我今晚上要你把突击队紧急集合起来,就是想检验一下我们的突击队在关键时刻拉不拉得上,有没有战斗力。”李航听后,向方乡长竖起了大拇指。佩服。

  第二天早上起来,望着晴朗如春的天空,拂着一股暖洋洋的东南风,方侠心里总像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特别是一大早起来,右眼就止不住地跳动着。按照民间讲法,男人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方侠想着这些,暗自骂自己神经病。

  上午,县政府乐县长把方侠叫到办公室,对石燕乡一年来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特别是在计划生育和社会稳定方面,很有成效,为全县的整体工作增了光。对上次被纪委叫去问话的事,乐县长还表示了歉意。说他当时不在家里,要是他在家,就会阻止这么做了。希望他不要有想法,下一步更要继续发扬成绩,要注重把“短腿”补长,再加一把劲,把招商引资工作赶上来,使整体工作开拓出一个全新局面。

  县长的表扬与肯定,让方侠心里犹如灌进了蜜糖。离开县长办公室后,便打电话叫马书记带几个人到“娟娟”酒店喝酒去,感谢马书记一年来的指点迷津。

  席上,马书记又给方侠讲了讲为什么某些人连读个报告读不好,讲句话讲不清,却能在官场上步踏青云?为什么有些人工作如黄牛,脚踏实地,要水平有水平,要能力有能力,在官场上却总是“原地不动”?方侠听了,就像干枯的稻田里降下了及时雨,心里总有种遇到“伯乐”的感觉。

  快吃完饭时,付玉娟过来了:“哎呀,马书记,方乡长,真是稀客,这么久也不来光顾一下,我的酒店都快要‘关门大吉’了。”付玉娟扭捏着来到方侠身边,手靠在方侠的坐椅背上,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味,让方侠又撩起了情弦。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这店子关门了,那不全城的店子都要关门啦。再说,有我们方乡长在,你还怕搞不死他,问他要指标,一个月一万还是两万,你说吧。”马书记说着又借题发挥,逗起了乐。

  “马书记,你是说话腰不痛,不缴税,一个月一万还是两万,我全乡的开支也就是一两万。马书记,你是没听出她的话外音呐。她不是要关门嘞,她是心里另有高就呐。”方侠笑着心有所思地抢话道。

  “马书记,听到没有,方乡长呀,就是这么抠,幸亏我那时没嫁给他,嫁给他呀,说不定连饭都会没得吃。”付玉娟说着把笑脸对准了方侠。

  “付玉娟,确实,幸亏你没嫁给他,嫁给他呀,饭是没得吃,只是天天有精品吃。”马书记听方侠、玉娟两个逗得开心,也忙接过话茬嬉戏起来。

  “呃,马书记,我可没那福分,想他……想他多来照顾几趟老同学的生意,他都怕我这酒店里种起有刺,拖都拖不来。马书记,你说他还是不是男子汉。”付玉娟一开口,差点说漏了嘴,随即用手指戳着方侠的脑壳娇柔地道来。

  “呃,付玉娟,你也不要讲我不是男子汉罗,我睡到深更半夜都想来,可又怕被别人打弯我的脚头骨哩。”付玉娟听了抿起嘴笑了起来,随即端起杯,提议要跟方侠搞四下,过过瘾。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有多少爱人……”正和付玉娟打情骂俏,方侠的手机又响了。“喂,什么?啊?垄上村林场发生火灾?好,我马上去,你组织好人员……”方侠接完电话后,脸上的太阳瞬即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与马书记、付玉娟等人道了声“对不起”后,连口饭没吃,就匆匆地赶往垄上村。

  车子疾速行驶在县城通往石燕乡的公路上,远远望去,方侠就看到了一堆堆“蘑菇状”的黑烟伏盖在垄上村的林场上空。方侠心急如焚,恨不得车子能像火箭一样快的飞过去。

  车子越走离火场越近,方侠的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想着县领导强调做好森林防火工作时的情景。方侠心里很清楚,如果是垄上村林场的火势控制不了,一旦越过围墙,引燃岭南农场,那就会酿成大祸,到时候别说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住,说不定连手里的“铁饭碗”也会被“烧熔”,几十年的奔波劳苦也会一把火烧成灰。想着这些,方侠的心里负担沉重了不知多少倍。

  赶到火灾现场,李航带着青年民兵突击队员和垄上村的村支两委干部正在全力扑救,身着迷彩服的青年民兵突击队员们被山火熏得黑一块紫一块,身上的汗水浸湿了衣襟。方侠下车后,马上找到一把湿拖把,投入到扑火的队伍之中去。突然,一阵山风刮来,火苗像只恶狼“呼”的一下扑了过来,方侠幸亏退避及时,才只被火苗烧焦了点头发,而另外一名乡干部却在躲避火苗时,一脚踩失,滑了几米远,手臂被树枝划破,鲜血直流。顿时,脸色铁青起来。方侠见壮,马上要李航护送他去医院。那位乡干部不肯,说是自己去就行了。方侠一听,火冒三丈:“赶快走,别磨蹭,要不然,出了事,你自己负责。”

  “月亮之上,情深意长,有多少爱人……”送走受伤干部,正在方侠扑打自己身上飞尘之际,副乡长兰华打来电话说:“方乡长,你那边的火势控制得怎么样?赶快把人员往新垄上村调往这边来,这里的火势已经逼近新垄上村农户的几间屋子啦,情况十分危急。”

  “哦,知道了,我们马上转过去。”方侠接完兰华的电话后,对着人群大喊了一句,“同志们,撤,新垄上村那边大火要烧农户的房子啦。”那举动就像当年王成在上甘岭上作战时一样,顶天立地。只是他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身上的汗水把草绿色的迷采服都浸透了。

  来到新垄上村,只见几位农户正焦急地跨过火海,冲进房子把家用电器往外搬。方侠大声制止说:“大叔,不要冒险,安全第一。”方侠话没讲完,其中一位背着洗衣机冲出门来的老伯,一个趔趄,跌倒在一堆已被燃烧起来的野草丛前。说时迟,那时快,从部队退伍回来,安置到乡政府工作的青年民兵突击队员易红一个箭步冲上去,背起老伯就要往外走。可大火已经把出路封锁住了。怎么办?易红急中生智,连忙跳进大伯家门口的臭水沟里,往沟里一滚,把自己身上的衣裤浸湿,再避开火势背着大伯往火场外冲了出来,只是在辗转火海时,脸上被大火烤焦了,头发被大火烧没了。脸上、手上疼痛难忍。而易红咬紧牙关,没有说半个疼字。方侠见状,感动得连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当即要司机赶快送易红去医院治疗。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近十公里防火带上的火势终于被扑灭,没有引燃岭南林场,方侠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回到乡里,他还没来得及洗净脸上的污垢,就马上给广电局马书记汇报说:“马书记,给你提供一个很好的新闻素材,看能不能派记者过来宣传报道一下。”

  “什么好素材,你尽管说。”马书记答道。

  “今天新垄下村发生火灾,在救火过程中,我们乡的青年民兵突击队发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勇敢地与火魔作斗争。特别是从部队退伍回来的战士易红还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中背出了一名老大伯,自己却被烧伤了。”方侠一本正经地汇报着。

  “是吗?很典型,很有新闻价值,我明天就叫电视台的记者去采访,去报道。”马书记尽管到广电局不久,但他通过一段时间接触,对什么叫新闻,什么样的新闻有价值,还是略知一二了。

  记者来到乡里后,方侠又陪同记者沿着昨天扑火的路线走了一圈,并绘声绘色地给记者们讲述着扑火时的每一个精彩瞬间。随后,记者还来到了县人民医院,采访了正在打针的退伍兵易红。问他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冲进火海去救人?易红却不假思索地说:“我是退伍兵,在那种情况下,我自然而然就选择了救人,没有太多的想法。”一时间,易红也成了省、市各家新闻媒体追踪报道的英雄人物。石燕乡也成了英雄的集体。

 

三十六、“宴收”融资双满贯,乡长喜事从天降

       岁末年初,一级接一级的检查验收组纷至沓来,作为“上面千条线,下面一线穿”的乡镇,一年到头,是驴子是马,就看年终的考核验收这“一锤子”买卖。面对五花八门的考核验收,平常喜欢读书看报的方侠也读懂了报刊杂志上那些才子佳人们撰写的“莫把验收当`宴收'”的深刻含义。

  在考核组来临的前两天的晚上,方侠特别把李航、陈军、兰华、张玲及办公室主任天龙找来,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碰头会。

  会上,方侠给大家讲了句社会上十分流行的谚语:“苦干实干拼命干,关键要看年终考核验收这顿宴。”接着他要求大家一是要弄清楚各人分管的单位或部门看是谁来考评;一是各自要准备点活动资金,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等验收结束后再汇总,大家尽管放心。

  分管后勤管理工作的副乡长张玲听话听音,次日,便从自家的银行卡上取出八千块钱,拿了五千块交给食堂老吴,要他精心准备好检查验收组的中午就餐伙食;剩余部分交给办公室主任天龙去买糖果香烟。拿着一沓厚厚的现金,老吴心里矛盾起来:心想乡领导平常七抠八卡,到了要上厕所就来挖茅坑,要就饿死,要就撑死。他还掰着指头掐算了一下,验收组一共才四桌人,张乡长就拿了五千块钱,把百花庙市场的大鱼大肉都可搬回乡里来了,平时乡里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千块钱,老吴掐算着真有点心痛。可现在这社会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啦,反正不是自家的。

  次日,考核验收组人员就要“车水马龙”地来了,张玲天生女人心,细得很。她叫食堂老吴把伙食安排单拿起来仔细审了一遍,一看,心里顿时火冒三丈:“老吴同志,我拿那么多钱给你,你就这样子准备?你帮我算一下,才花了多少钱?”

  “张…张乡长,确实够可以的了,一张桌子都八百多了,我们家里一年种十亩田,还不晓得能不能赚八百多块钱嘞。”老吴见张玲的脸耷拉得老长,忙找了个理由来搪塞。

  “呃,我说老吴啊,这不是你家里,这是乡政府,明天这顿饭,可是决定我们石燕乡一年工作的‘命运’啦!我不管你怎么说,这么子,我下午叫范冰开车去一趟县城,你一起去,买些螃蟹、大虾、野甲鱼之类的主菜回来。明天上午,我到食堂帮你一起做,不然的话,出了差错,我拿给你的五千块钱就会丢到舂陵河去。”张玲一本正经地给老吴说着,老吴则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任凭张副乡长的数落。

  次日下午,方侠等人高高兴兴地送走了考核验收组一行人,舒了口气,便把张玲找来,表扬她工作到位,得到了考核组成员的肯定。

  晚上,方狭正在整理各种年终迎检资料,县国土资源局的邹副局长给方侠打来电话说:“下周一或周二,省国土厅的领导要来验收土地整理项目,石燕的两个项目准备工作还很多,想办法准备好,别给县里丢了脸。”

  邹副局长话讲得很直白,也有点刺耳,但方侠心里有数,南坳村和垄上村的两个土地整理项目省里拔了两百多万元,除南坳村的搞得好点外,垄上村的只是清出了一个大样,根本验收不了。

  接完县国土资源局邹副局长的电话后,方侠心急火燎地来到华刚办公室。见方侠到来,斜坐在办公椅上的华刚忙把搭在桌子上的双脚抽了下来:“方乡长,今天验收组的成员应该满意的吧。”

  “满意的,我问了下检查组长,说他们走了几天了,我们这一站感觉最好,从领导重视、资料准备、到后勤接待,都是一流的。”方侠笑容满面地答道。

  “那好,辛苦你了。”华刚听了方侠的汇报,被酒分子冲着神经的双脚又不由自主地摊到办公桌上。

  “华书记,还有件很要紧的事得向你汇报。刚才我接到了县国土资源局邹副局长电话,讲下周星期一或星期二省厅的要来验收土地整理项目,年初我们报的垄上和南坳两个项目,讲实在话,除南坳的有点看头外,垄上村的是不敢恭维的。你看怎么办?”方侠说着,脸上紧张起来。

  “那怎么办?这个项目可丢不得啦,丢了,我们明年就只有喝西北风了。”听了方侠的汇报,华刚全身的酒分子似一下子跑走了,神经也紧张起来,把双脚抽了回去,坐直身体,盯着方侠说。

  见华刚这么着急,方侠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响没有讲出话来。

  “我看这样,方乡长。这个项目,我们丢不起,我们只有采取‘临阵磨刀,不快也亮’的办法,赊点本,到县园艺场去买它几百上千蔸的果树苗,把垄上村临公路边的几大丘新翻土地种上果苗,反正几块钱一蔸,一千蔸也是几千块钱。再退一步说这些树苗栽下去了,多少也会有用的。”沉默了一会后,华刚接着说。

  听华刚这么一讲,方侠心里豁然开朗,却又有点担心地说:“这样可是可以,就怕检查组太认真……”

  “呃,方乡长,你不要担心,我马上跟县国土资源局邹副局长联系,跟他讲明白的,要他验收组来了,垄上这个点就在车上看看算了,直接把验收组带到南坳村去。不过,这几天,就又要辛苦你,把所有的乡干部都带上去,攻关几天,垄上村路边的树一定要栽好,任务分到人,要让验收组透过车窗也能看到树苗,我们这也叫‘假戏真演’吧。方乡长,你说是不是?”见方侠总是犹犹豫豫的,华刚便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有办法,没有退路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子干吧。”听着华刚的指示,方侠心想,既然你书记都这么讲,到时候天塌下来,有你撑着,于是,理直气壮地应和了一句。

  五天过后,省国土资源厅的验收组人员来了,华刚、方侠毕恭毕敬地陪同在旁,两人的脸上,笑容堆了一层又一层。验收组一行五六台车子,穿行在石燕乡一座紧挨一座的山冈间。走近垄上村项目路段时,一位左肩跨着一褪了色,用来装草装柴的竹箩,右手牵着一头小牛和一头母牛的农妇,慢悠悠地走在马路中间,任凭司机怎么打喇叭,就是有点“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感觉,似乎没有听见喇叭声。坐在引路开道车上的方侠见状,心里急得出了身冷汗。他心想,要是验收组的车子停久了,哪位领导头脑发热,要上路边的项目区实地查看一下,那就得自己挖个地洞钻进去。真他妈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兰华,你赶快下车,看是不是位‘疯婆子’,可能是没长耳朵。”方侠稍思片刻,忙给副乡长兰华下命令。兰华受命,火速下车驱牛。

  “方乡长,你讲得真对,是位聋婆,难怪听不见喇叭声。”兰华上车后风趣地说。

  见验收组的成员们没有下车,噎在方侠心头的怒气和担心才慢慢消退下来。

  来到南坳村的土地整理现场,华刚麻利地手握着扬声器,向验收组的成员一五一十地介绍着该项目的整理面积、投资、栽种和以后的发展前景等情况。方侠则跑前跑后,笑呵呵地给领导递烟点火,口里不停地念着:“请领导多批评、指导。”望着几百亩新开垦出来的田土上,长着一畦畦绿油油的白菜、红薯、萝卜等植物,检查组领导一个个都乐得像田地里的白菜花,灿烂极了。

  自从年初工作队马书记提醒他不能只顾“埋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的工作方式方法后,方侠也“醒悟”了很多,每次上面来了领导,都会想到文化馆的宋娜娜,让领导在检查之余身心细胞都快活轻松起来。晚上,方侠又把验收组的领导接到县城一家叫维也纳大茶楼的一号包厢安顿下来后,再去把大美女宋娜娜及其民歌艺术团一位位皮肤细嫩如灯芯草、身材窈窕如细柳枝的骨干演员接来,活跃活跃气氛。

  钻进霓虹闪烁的包厢,踏着优美轻松的旋律,宋娜娜等人一会儿给验收组的领导放唱令人心欢的流行歌曲;一会儿放唱甜润嘹人的石马民歌;一会儿扭着细腰陪着验收组领导翩翩起舞。整个晚上包厢里塞满了歌声、掌声、喝彩声,让验收组成员捧着笑痛了的肚子开开心心地度过了一个难忘的隆冬之夜。

  艰巨的验收使命完成后,最让方侠放心不下的另一项任务就是找县财政局领导,请他们在年底清账关账之前“关照关照”。作为在乡镇工作了十把年的方侠,在这个节骨眼上,双腿就像“夜猫子”,跑得特别勤快,上到局领导,下到一般的股长、会计员,见面都是笑呵呵的,找不出半点在全乡经济工作会上做报告时的风采和神气。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吃奶多。现在这社会,就是这样,你不去“哭”,别人都认为你兜里袋里有钱,你“哭”多了、讲多了,别人怎么也会从面子上给你关照关照。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方侠正在组织乡干部会议,布置元旦放假的事宜,县财政局预算股的单副股长打电话说:“比石燕乡大的、穷的乡镇都只分到了十万块钱的‘牛血’,而你这里却给了十二万块钱。”方侠一听,好像不是在会场,高兴得猛站起来,一下把身后的凳子都碰倒了两张。好的,太好了!谢谢,谢谢你们了!”

  是夜,方侠把乡里的十三名党政主要领导及工作队马书记,县文化馆宋娜娜、百花庙村黑皮等十把人都请到了县城“娟娟”大酒店高高兴兴地啜了一顿。

  不久,方侠调到富裕的龙池乡当书记去了……

 

来源:嘉禾网

作者:尹振亮

编辑:邓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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