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铸乡田岗头村的男子汉，每年春节一过，就挑着炉子和铸造工具，下湖广倒(铸造)犁头。阳春三月农村犁完了田，天气热了，他们就回家休息，从而形成了回家过四月八的习俗。男人回来了，女人格外高兴，她们上山采摘凉糖籽树、枫树、野柿树及金银花树的嫩叶枝嫩芽，浸泡糯米煮成黑饭。还请亲朋好友来过铸乡的四月八节。

　　一九五三年四月八这一天，鸡叫刚二遍，霞光就把窗户染成灰白色，房里的一切也在朦胧中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身边的男人脸孔上露出满意微笑，她知道男人很累了，应该让他多睡一会。于是，她轻轻地拔开他撂在自己身上的手，从他的怀抱中抽出身来，打开刚从广东买回来的手电筒溜下了床。

　　“凤姣，这么早就起床了”对门房子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她婆婆向她说话。

　　“唔，妈妈。”凤姣扭头看着打鼾的男人，边扣衣服边轻声地回答。

　　“今天是四月八，你去井边把泡浸的糯米淘洗干净。”婆婆吩咐着说。

　　凤姣轻巧地跟男人穿上裤衩后，回头应声说：“是，妈妈。”

　　对门房里传出了公公吸烟呛出的咳嗽声，公公咳着嗽插嘴说：“凤姣，你十爷爷说，今年我村托毛主席的福，赚了不少的钱，要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四月八节。你正月初三来我家，我家添人又添财，更不能落后。把你男人从广东买回的时兴新衣穿上。”

　　婆婆止住公公的话说：“你操什么心啰!我家凤姣很麻利。你两爷崽都辛苦了，多睡一下，天还早呢!”公公没有开声了。

　　凤姣看了一眼蒙头大睡的男人，轻轻地打开房门说：“妈妈，你也辛苦了，多睡一会吧。”

　　凤姣关上大门，端着泡浸糯米的碗盆和小箕，沿着被晨光染白的石板大道来到村门口的井水边。这时，井边已三三两两地围着几个女人，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些久别胜新婚的女人，唱出来的戏更热闹了。她们时而发出笑声、时而争吵起来，尤其是春花蛮婆的嗓门最大、笑声最尖，她好像要把整个村里的人都要吵醒似的。当她看到凤姣后，马上大着嗓门说：“你们看，凤姣打扮最漂亮，又当新婆娘了吧!”话没有落音，她带头大笑起来。

　　凤姣羞答答地瞪了春花一眼，低着头走到秋英身边蹲下来。

　　秋英挪动身体移了出一个位置后，打量着凤姣说：“凤姣姐，你男人跟你买了新衣服。”

　　凤姣放下碗盆后，笑眯眯地问道：“你说这衣服好看吗?”

　　“我男人也跟我买了套新衣……”秋英说到这里，马上停住了口。她发觉自己说的是假话，不应该用假话来欺骗朋友，于是她红着脸低下头说：“凤姣姐，昨天晚上十官保叔公去了我家，说我公公患病在床，生活困难，还给我们一笔救济金。”

　　“十官保爷爷也去了我们家，要我们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凤姣淘着米再重复地问到：“秋英妹，你说我这衣服好看吗?”

　　“好看，很时兴。你穿上后像个漂亮的广婆子了。”

　　凤姣说: “秋英妹，其实我们都知道，你男人为了治好爸爸的病，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没有跟你买一套广婆子(指衣服)回来。你说这广婆子好看，我送给你。告诉你，我男人买了两个广婆子。”说到这里，凤姣和秋英两人都大笑起来。

　　春花笑得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说：“你们听到了没有，凤姣说她男人搞了两个广婆子。她男人是爱两杯粑糟水(指爱嫖女人)……。”

　　凤姣来到铸乡后，也算得个泼辣女人，除了春花蛮婆外，就数她了。这时，她见春花伤害了自己的男人，气汹汹地端起淘米水说：“我们是讲买衣服的事，你春花蛮婆乱讲我男人的丑话，人也臭，嘴吧也臭，讲话也臭。老子今天给你洗干净。”

　　春花见凤姣端起淘米水向她泼来，吓得连忙躲到井旁惜字炉边。躲泼出去的淘米水洒到惜字炉上，水花四处乱射，溅到井边不少女人身上。

　　春花拍打着衣上的水珠大吼起来说：“贱麻皮把水泼到老子身上，老子非得跟你退退火气，消消火毒。”说完端起大盆水，准备向凤姣泼去。

　　刚巧这个时候，村里炉厂会会长十官保从村口牌楼走来。春花看到她大舅来到，大吃一惊，连忙把刚泼出的水收住，然而满盆水反淌回来，把蛮婆子衣襟浇湿。

　　二

　　十官保一来，把一场泼水的“世界大战”制止了，他大概没有听清春花的话，兴冲冲地走到春花身边说：“我外甥女说的对，我们铸造犁头经常在火边烤，必须在四月八日这一天吃黑饭除火病、退火气、清火毒。”

　　凤姣见十官保爷爷一出面，制止了春花向她泼来的一大盆水。她感激地顺着十官保爷爷的口气，念着村里流传的谚语说：“四月八，家家黑，那家不黑，鬼来克。”

　　十官保笑眯眯地说：“凤姣你才来不久，知道这村里铸造文化，真是一个麻利婆娘。”

　　凤姣受了十官保的鼓励，大声地回答：“十爷爷，这是我爸爸告诉我的。农历四、五、六、七日男人们回家来休息，扫墓祭祖、学文学武、打球唱歌、切磋技艺。这是我们铸乡的铸造文化节。”

　　秋英问道：“十叔公，这个四月八节，仅仅是我村有吗?”

　　十官保和蔼地说：“对。我们倒出来的犁头也和黑饭一样的颜色，吃黑饭也是纪念我们艰苦创业的祖宗。这是我们村里最隆重的节日，要热热闹闹，不许吵吵闹闹。”

　　春花看到有报复凤姣的时机来了，她带着讥笑声说：“有人不但吵架，而且还用淘米水泼人呢。”

　　十官保顺着春花的眼光看到了散落在井水边的黑米，厉声地说：“谁带头浪费米粒的。反正是你春花蛮婆子，难怪刚才还端着水泼人呢。”

　　女人们都低下了头，弹着衣服的水珠。凤姣低声回答说：“十爷爷，是我带的头，我错了。”

　　“你这个新婆娘有本事，把我村的四月八变成泼水节了。今年我村家家都富起来了，我们的铸造文化节也要更加生动活泼，浪漫多彩。但是我们不要忘本，一定要记住毛主席的话，不骄不燥，勤俭节约。一定要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泼水,很好，但是千万不要乱浪费米粒。”

　　接着十官保高兴地告诉大家今天王县长和王厂长我村和我们欢渡四月八节。要他带领一批师傅去塘村圩创办国营铸造厂。现在全国都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大办工业。今后你们也会跟着你们的男人进工厂当工人的。

　　“我们也能进工厂当工人了!”井边的女人欢腾起来，有的高兴得偷偷地将水洒在十官保的身上。

　　十官保欢喜地弹掉衣上的水珠，两眼炯炯的神地看着挂在蓝天中的骄阳说：“新社会了，我们是国家的主人，我们必须把祖传的精湛铸造技艺献给人民，必须给子子孙孙留下一片幸福、快乐的蓝天绿地。”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铸乡，铸乡响起了鞭炮声。据说这一年的四月八是最热闹的，也是最后的一次欢乐的四月八，因为过了节不久，村里的男人继续出门了，不少的人还带着老婆下湖广，受聘在各地厂、矿当师傅，有的还成了领导，他们在那里落了户，生根开花结了果，很少回来过四月八节了，凤姣也跟着自己的男人去了韶关，进了国营铸造厂当上了工人，过着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然而这群井边的女人们，现在他们仍然记住铸乡的最后一次欢乐的四月八。

　　叶红(农机局雷晋副) 联系电话：13975709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