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之前,我没料到自己今天会坐在弥漫着烟雾的火车上,没料到自己会面对车窗外匆忙后退的风光,遐思远扬.那时,我还犹犹豫豫,思前想后,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属于那个城市,尽管我是那么地向往它,在梦中,谈话中,抑或是沉思时.没有庄生梦蝶的经历,自然不知何谓缠绵悱恻,何谓煎人心肠.但这向往有一种无法宣泄的真切的情怀,并不仅仅在于一座霓虹装点的城市,几矗设计精巧的摩天大楼,半江闪烁的灯火.事实上,很多人都对庞大的城市有种畏惧感,像我就是如此.每当置身于商品琳阑满目的超市,或是乘直上直下的电梯,或是徘徊于划满斑马线的沥青路上,我不得不取出自己最大的警慎来应付这车水马龙的繁杂.

　　高中时湖南师大毕业的语文老师上课时,许多次提到岳麓山,提到岳麓书院的门联:"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我对于它的内涵，可是不求甚解，只是了解些字面意思.“楚”指的是湘楚地区;“材”通“才”，自然是指人才。所谓楚地人才繁茂，在此尤其众多。也就是在那时开始吧，我对它产生了一种神往之情，渐渐地将自己的顽固的部分融入了它的柔和之中.后来,我来到这座城市,开始走马观花式的游赏时,当年的那种情怀便依稀地显现出来,仍然那么真切那么清晰如初.原来我的月光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沐浴心头了,只是它被生活太多的烟雾风雨无意掩盖,以致我无法觉察.

　　以前,提起长沙,汩罗,岳阳这三个城市,我总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这种感觉与日俱增着,我便觉得自己应该去见见它们,见见这些未曾谋面的朋友.但直到前几天,我才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橘子洲,湘水,岳麓书院,烈士公园.那种神秘感便慢慢地消去了,它已被眼前的真实的画面扫成了过往.坐在公共汽车上和朋友一同穿过湘江大桥时,朋友忽地用手指着前方对我说,那是橘子洲,上次她们去的时候,一片黄色,没有一丝生气.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条形的岛游在水中央,上面是成堆的鹅卵石,是葱隆的草木,没有层林尽染,也没有漫江碧透,更别说是有人中流击水了.我心头不禁漫过无边无际的寂寞.那扇神秘的门已经被推开了,除了空虚,什么也没有,我只能以寂寞来安慰自己内心的荒凉.我想我应该将它忘记.与朋友游岳麓山之前,我幻想那里会是一片肃穆清静,透露着让人沉静的气息,只有古树的绿荫盖住游人的脚步,只有鸟语花香装点着古老的书苑.可是当我的脚一踏入那片土地时,眼睛却不留情地嘲笑自己心头的谬误.触目尽是油亮的轿车,是杂乱的饰品小摊,是扛着相机到处挽留瞬间美丽的游人.他们满足于这种节日的欢畅的满足,不在乎那种满足之外的荒凉.这时失望与寂寞已如黄叶般坠落于心头,我感觉周身凉凉，无关乎气候。

　　朋友说,步行街值得去逛,于是我们便去了,带着满怀的好奇.从那人来人往步行街头到黄兴广场,两旁并排着许多的小吃店,服装店,化妆品店,高级酒家超市.它们吸引了无数的购物者,为这步行街添了许多繁华的风景.而我冷冷地望着这街市,寂寞又一次袭来.他们自有他们乐趣与追求.许多的人来这里,眼里装满了服装首饰与富贵,许多人鼓鼓的钱袋里可能装的是别人的钱,许多人大展风光的背后可能是无尽的苦痛.而我,沉默的背后便是一场沉重的思索.那种在湘江大桥上就产生的寂寞之感,又弥漫着我,缠绕着我.这一股寒流肆意冲击而来时,我便用一阵笑声掩盖了,朋友知道我这是高兴.许多时候我是难以释怀的,只想,让这种况味留给时间去解吧.

　　很久以前,读过一篇名为<<月光破碎>>的散文,字里行间满是凄迷,悲凉,沧茫之感,我便觉得这文字美得有些异样.它提到的长沙,岳阳,汩罗,用一种神秘的气氛将它们串联.那时,我读后,内心的情感也不禁随着文字而起伏幻灭.八百里洞庭湖是神秘的,那里有范仲淹的魂在为天下的忧患而呼喊.汩罗是神秘的,屈子的天问像回声一样的萦绕于汩罗江,沉没在一片楚风巫气中.湘水,岳麓山也是神秘的,从远古吹来的季候风将那种风气吹到此地,难怪楚地会有盛才了.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让人一阵恍惚.一阵寂寞.难怪作者见到汩罗的车站便是内心一波接一波的凄迷了.他心目中的月光正悄悄地破碎了.他正为这种破碎而恍惚而不知所措呢!

　　月光正破碎着,我不知道是否应当用心去保留这点残破的纯美还是将它留给那荒凉的大地,自己独自寂寞走开.

　　有次,无意和母亲谈及这个话题.母亲说,幸福的生活不在那些优美的方字里,而在辛勤的劳动满意的收获中.我认真地听了,这是她在外奔波二十多年总结出的不可多得的真知,然而我心里仍忍不住漫过一滩的寂寞,我知道我的月光是那么的朦胧那么的不完整.它不是那一尊仿制的四羊方尊,一座已修缮后的书院,一个荒芜的岛所能给予弥补的.它是与我的寂寞同来的,根源不在于眼前那一片布满了人的指纹的风景不在于一江泛黄的水.也许是由于脚下的路吧,路正漫漫,我不知从何去找寻我的那片月光.

　　如今,我坐着南下的火车告别了它,没有眷恋,没有惆怅,我对它以及它对我都是同样的陌生.我安静地坐着,忽略了周围人的欢笑,想从寂寞中抽出拐过许多道弯的思绪,可是却剪不断,理还乱.窗外那翠得让人心凉的风景正竭力地往后退,我无力地盯着它们,有如盯着一座日益荒芜的城市.我想,那满是浮雕图腾的城市,我是头一次来,也是失望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