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振亮)
掐算一下指头,满叔已过花甲年龄了,但他黄泥巴埋到肩膀了,还未到过县城。
满叔从小就命苦,还是咿呀学语的时候,老爸就撒手人寰。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满叔,话语不多,但做人做事就像农家人刨地挖土,锄锄都要挖到实底。
见满叔老实巴交的,一辈子还没进过县城,我曾再三邀请满叔到县城看一看走一走,满叔每次都是犹犹豫豫的。
清明节过后的一天早晨,满叔说他要到城里来办点事,我左等右等,等到太阳偏西了,就是未见满叔的人影。打电话给他家里,电话没人接。我和妻子都心惊肉跳起来:“是不是……,万一……”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满叔终于通过公用电话亭打来了电话:“喂,是侄子吗,我是你满叔,现在‘步步高’超市这边,你住的地方我找不到了。”我火急赶到目的地。
远远的,我看见满叔站在‘步步高’超市旁边,身穿一套洗得褪了色的小西装,右肩上驮了一个装化肥的纤维袋,左肩上披着一条毛巾,头发剪得短短的,袋子装得鼓鼓的。我想,那一定是他种的农产品。
走近满叔,我问他为什么搞得这么晚才来。他说:其实,他一大早就进城来了,到了县城,又不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一搜身上我给他的电话号码,又忘记带来了,没办法,他又乘车沿途返回家去,取了我的电话号码再来的。所以就搞到……我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怜呀,我的父老乡亲!
满叔喜欢两杯酒,但两杯酒下肚后,他整个脑袋就会像冒蒸汽一样,汗珠一串串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故此,满叔不管走到哪里,他或在身上捆扎一条长帕,或在肩上披挂一条毛巾,以便吃饭时用来揩汗水,搽嘴巴。
回到家里吃饭了,见我做了满桌子的菜肴,满叔又给我“忆苦思甜”起来:“老侄呀,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一起去麻冲煤矿挑煤卖的事吗,那时是真的苦了,我挑担煤炭卖了才赚两三块钱,你那时候还小,挑担煤炭卖了才赚几毛钱,你今天这一桌子的肉菜,那得我们卖一个月的煤炭啦。要节约啦,我又不是戴大盖帽,插钢笔的,没必要哦。”说着,他端起酒杯,头一仰,喉咙没动就直接倒进了肚子。
晚饭后,家里突然来了几位客人,床位不够,妻子去宾馆开了两间房,说是满叔第一次来县城,干脆就让他去住一次,感受一下住宾馆的滋味。我欣然应允。
进到宾馆,满叔这儿瞧瞧,那儿摸摸,说你们城市里的人就不晓得节约用电,一间屁股大的房间,床头是灯,床尾是灯的,照得人都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一夜,我跟满叔扯麻纱,聊家常,坐到了很晚很晚。
第二天,我本想满叔昨晚上睡得很迟了,应该会起得迟一点,而满叔一大早就“砰砰砰”地从宾馆赶回来敲门了。我揉捏着还没睡醒的双眼,打开门。正当我开口问他时,满叔似被人追赶一般,只见我一放开门,就一骨碌钻了进来。
进到家里,满叔把一兜子的东西往客桌上一放。说:“老侄呀,你看我帮你拿回了什么东西,这宾馆呀,也就是怪,放那么多吃的用的东西在那里,也不怕被人拿走了。”
“满叔,那是宾馆为……”我听着,哭笑不得,欲言又止。我知道,满叔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别说是住这般豪华的宾馆。在他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或许是听到满叔捡了什么东西回来,妻子也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客厅打开袋子一看,傻眼了。尽是龙井茶、八宝粥、红牛饮料、芙蓉王烟等等,“满叔,这些东西都是双倍……”“算了算了,小雅,他……”我见妻子要责怪满叔的样子,忙接过话茬要妻子打住嘴,并把自己到了嘴边的话也噎进了肚里。
“我怎么了,这些东西不是给来送的吗?我吃不完肯定要……”满叔见妻子一脸的不高兴,忙歪着脑壳问。“满叔,他们这些东西是给来送的,没关系,等你走的时候带回去给你小孙子吃。”怕伤了满叔的自尊,我忙顺着满叔的话回道。之后去宾馆结账,消费物品280多元。
满叔一辈子第一次进城,我要他在城里多逛逛,看看城市里的新鲜事物。他说:我大老粗一个,家里马上要摘茶籽,我要去山上守着,别人知道我不在家,就会去偷。现在的茶籽油贵,掉一斤,就几十块钱。哦,对了,哪个装花生的蛇皮袋子,我要拿回去,到时用来挑茶子。
送走了满叔,我的心底里犹如灌进了铅。
来源:嘉禾网
作者:尹振亮
编辑:邓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