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照光
多年以后,面对着母亲那帧已泛黄的遗像,徐大林将会回想起母亲悲惨死去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的枫林镇 就两万人规模,从大人到小孩都知道徐大林的母亲徐老太是得何种病死的!
那种怪病枫林镇人头回听说——狂犬病。也就是说徐老太是枫林镇得狂犬病的第一人!
染上这种病,绝非是徐老太喜食狗肉的原故,那么,这怪病从何来的呢?唉,说来话长了……
那年徐老太的老伴徐大爷驾鹤西归,徐老太为了驱赶那缠人的孤独,经一个自称是某大法大师的鼓叨便习练上了大师推荐的大法,还购置了大师推荐的大师授法光盘,影碟,大师的一整套服饰、大师的眼镜、大师的碗筷、大师的魔杖、大师的画像。后来徐老太将大师的光辉形象挂上中堂,这绝非徒然虚设!有了大师画像的陪伴徐老太觉着心情舒畅,孤独随风飘散,一脸舒泰怡然的模样。
徐老太自称得到过某大法大师的真传,这种说法迅速传遍枫林镇,那些上了岁数的老头老太云集在徐老太习练某大法的旗帜下,占了枫林镇公园一席之地练起了某大法,那怪异的音乐、怪异的动作、怪异的腔调、怪异的神色、怪异的服饰,却引来了一只怪异的大黄狗。
这只上了岁数的大黄狗,有它特别之处——断尾、斜眼、歪鼻、獠牙、挤了一身浓密的黄毛,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恣意招摇。大黄狗先是坐在一隅静静地安适地聆听某大法大师布道和音乐。大黄狗觉着这奇奇怪怪的大法和大法音乐在它转世之前的课本里头读过听过。大黄狗很是兴奋也很安逸。它微闭着那两只斜眼听了半会,起身用前爪子在草地抓挠了两下,然后抬头凝望着瓦蓝蓝的苍穹,微微拧着颤抖潮湿的狗鼻,打了两声哈欠,顺时针反时针扭了狗脖,之后,两只狗眼乜视着徐老太,徐老太似乎感觉到了大黄狗奉过的不屑的卑夷的眼神。
当大黄狗慢慢向她靠近时,徐老太的幻觉中那只大黄狗已经幻化成了某大法大师的模样,这让徐老太惊骇不已,她心生疑窦,可定眼一看确信她刚才的幻觉是对的,确实是某大法的大师。
“我的天啊,这是怎么搞的!”
徐老太惊诧地呼出一声。这时,大黄狗凑近了徐老太,起先是半卧式,离徐老太也就三米远,似乎在监视着徐老太讲授的大法走没走样,是否对某大法的大师真诚、虔诚、忠诚。后来干脆全卧式靠在徐老太的脚边,无形之中徐老太心中如负千斤重担,她突然醒悟,这只大黄狗就是某大法大师的化身。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徐老太小心翼翼地授法布道,大黄狗支配着徐老太和信徒弟们,没有人敢佛逆他的命令的,每日徐老太还要虔诚景仰地对了大黄狗报告一天的工作,诚惶诚恐地过着纠结的日子……
半年过去,信徒们包括徐老太在内发现那只大黄狗已展出半截子尾巴,斜眼演变成正眼,歪鼻演变成了正鼻,獠牙匿了进去,黄狗毛亦越发浓密,宛如泛黄的棉絮。信徒们发现大黄狗时不时发出声声瘆人的怪叫,每每怪叫声起,栖在树上的那群乌鸦也浪声呼应,让那帮信徒起了鸡皮疙瘩。徐老太听到怪叫声,下意识地在地上抖上一脚:“见鬼去吧!不吉利的东西”接着赶忙走近大黄狗,用右手去抚摸它的额头。可后来就不管用了,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晨曦微露,信徒们沉醉在大法的音乐里头,大黄狗突然嘹起啸声,这啸声融入了警示的意蕴。徐老太猛醒,原来徐老太没有戴大师的专用帽,徐老太出门时,因为停电,黑灯瞎火的,整了顶徐大爷的陈旧帽戴在头上。徐老太脸上绽着愧意,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对着大黄狗表达歉意,大黄狗似乎有些不领情,徐老太马上又反省着自己,一看那大法服上的第三个钮扣扣在了第四个扣眼去了,这极端地辱损了某大法大师的尊容,极端影响了传授大法的效果。徐老太见状虔诚跪在大黄狗面前表达了深深的忏悔!
大法的音乐仍继续缭绕着,突然大黄狗随着大法音乐疯狂地舞着、跳着、飚着,一大帮信徒们也跟随着大黄狗拧着、跳着、飚着,大黄狗成了这次法会的组织者、领导者。
大黄累了——一身湿汗,信徒们累了——气喘吁吁,徐老太没累,她走近了大黄狗,大黄狗起立,徐老太学着某大法大师的腔调,哼着大法的音乐,大黄狗听得如痴如醉,它半张着那尊狗嘴,露出白腥腥的狗牙,粉红色的狗舌垂吊的狗嘴之外,忽然,信徒们注意到大黄狗的舌尖上扯着丝丝掛掛的体液,徐老太说,凡得到某大法真传的人和狗都会有这种体液呈现。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精津玉液——是练功法达到最高境界的具体体现。信徒们深信不疑。为了不浪费不白瞎了从大黄狗身上流淌出来的精津玉液,徐老太下令要所有信徒跪拜在大黄狗的面前,用右手食指粘上些许大黄狗的精津玉液置于自己的舌根部,据徐老太说,这样就会催生或酿出更多的精津玉液,这样就能得到大师的护佑,铁定龙体康泰,安逸怡然。
当信徒们取了大黄狗的精津玉液后,徐老太用感恩的眼神抚慰着大黄狗,可大黄狗却不领情,在大黄狗看来这是在奚落它、排挤它。冥冥之中,它似乎听到了大师的声声呼唤,从呼唤的章节里,只有它才得了大师的真传,用事实说话,如果没有得到大师的真传就不会有精津玉液流淌出来。现在信徒们包括徐老太都得到了大黄狗的精津玉液,证明它是枫林镇得到大师真传的第一狗。说徐老太得到大师真传的第一人是十分荒谬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徐老太迄今为止还流淌不出半滴精津玉液。于是,大黄狗心生不爽。拿了卑夷、蔑视、不屑的目光涂抹在了徐老太的脸上,徐老太似乎从大黄狗的目光中读懂什么似的,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大黄狗看到徐老太胆怯心虚,遂露凶相,疾奔徐老太,囔囔的狗腔掠过,随即在徐老太的右大腿上留下了大黄狗的牙坑眼。大黄狗似乎还不解恨,看到徐老太倒地,立马骑在徐老太身上一阵嘶咬,弄得徐老太的上身和下身的衣衫都丝丝掛掛的,看上去十分的可怜和狼狈,徐老太立马惊呼救命,信徒们看到得到过某大法大师真传的大黄狗已经颓废成了一只疯狗,便合力将大黄狗打死!
大黄狗要断气那一刻,狗脸上绽着诅咒的意蕴。狰狞的狗牙里写满了嘲讽、嘲弄、嘲笑。旋即,信徒们四肢乏力,口眼歪斜!
听说母亲被疯狗咬伤了,徐老太的儿子徐大林急忙送去就医,徐大林想起母亲不能被大黄狗白咬,一定要找到大黄狗主人赔偿医药费。可令徐大林头疼的是,用什么途径找到养狗主人呢?现在的人一个个鬼精鬼精的,知道是他家狗咬的也不会认帐的,认帐意味着数钱出血!徐大林和徐小林俩兄弟商量后施出一妙计:说是在马路上捡拾到一只被车子辗压致死的大黄狗。果然凑效,有人上钓——家住北正街的贝时仁认领去了。贝时仁看到这只肥硕的大黄狗时,一股浓浓的肉香味儿就弥漫在其浩瀚的心海,复苏的味觉蠢蠢欲动,心中不由得呼一声——今天打牙祭了!
其实,贝时仁家只喜吃狗肉,却从不养狗。每到过年就买只肥硕的大狗享用,他炒狗肉的手艺在枫林镇颇有名气。贝时仁马上烧一锅烫狗毛的热水,大黄狗的一身黄毛被褪去了,徐大林看到时机成熟便实情相告——这只狗咬过我妈后才被打死的!现在我妈在住院,你是狗主人,不能光食狗肉,医疗费你也要赔偿的!
贝时仁一听,惊呼贪了便宜上了当,推说这狗不是他家的,拎着狗腿往徐大林一甩走人关门!
这事还没完,那天,社区出面进行调解,认定大黄狗不是贝时仁家所养,但贝时仁贪恋狗肉扯光了狗毛,从道义出发要贝时仁出部分医药费,可贝时仁不干,这事就这么搁下了。
天有不测风云,徐老太被大黄狗咬过后的第五天,身体出现异常——怕光怕水,学大黄狗狂吠,学大黄狗在地上趴,有时半卧,有时全卧。第六天医生告诉徐大林——这病没治了,不要多久就会死去的!
第七天,徐大林将徐老太抬回家等死。徐老太突然看见掛在中堂的那帧泛黄的大师像上爬了一条五步蛇,又过了一会看到那只大黄狗和大师以及那条五步一块拥着,他们在一起相互缠着吻着,似乎还可以听到啵啵的亲吻声,徐老太吓得满脸青紫、手脚凤爪、斜眼歪脖。
徐老太熬到第八天的下午,病情急剧恶化,开始神志清晰时呼着大法大师是大黄狗,大黄狗是大法大师,惊呼自己受骗上当,积蓄花光,人财两空,后来出现幻觉,徐老太感觉她骨头的磷光从皮肉透出,仿佛自己在重重鬼火间行走,而凝重的空气中还能嗅到大师食人肉的味道……
徐老太去阴间过日子了,却也没能逃脱某大法大师和那只大黄狗的掌控,每天晨起,大师左脸露着凶相要徐老太念大法大师编写的魔咒。右脸露着喜色,诡异的右手却慢慢伸了徐老太的钱袋子……
来源:嘉禾网
作者:郭照光
编辑:邓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