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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升缘豆

来源:嘉禾网 作者:雷晋副 编辑:邓和明 2015-12-08 10:06:52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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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晋副

  序

  嘉禾伴嫁歌,是具有地方特色的艺术奇葩,获得了“北有兰花花,南有伴嫁歌”的美誉。伴嫁歌中《半升绿豆》和《日头出来晒杨家》,这是歌唱少女张满女和读书郎杨小郎从小相亲相爱,可是在旧礼教的约束下嫁到恶人家受尽折磨的故事。

  民歌:《半升绿豆》

  半升绿豆择豆种, 我爷养女不择家,  妈妈呀害了我。

  千家万家都不许, 偏偏许给恶家人,  妈妈呀害了我。

  嫁去两天都不满, 就像路边烂草鞋, 妈妈呀害了我。

  早晨煮干三锅水, 借米借到大半筒。  妈妈呀害了我。

  煮起米饭大半锅, 婆婆装完我刨鼎锅, 妈妈呀害了我。

  刨净刨净大半碗, 婆婆说我吃得多,  妈妈呀害了我。

  顿在桌上几粒饭, 泡着眼泪自已喝,  妈妈呀害了我。

  到去三日去踏碓, 站在碓上踏不动,  妈妈呀害了我。

  回家喝水水充饥, 捡到地上肉块吃, 妈妈呀害了我。

  婆婆发现捅我嘴, 肉块卡到喉咙里, 妈妈呀害了我。

  民歌《日头出来晒杨家》

  日头出来晒杨家,杨家不晒晒张家。

  昨日读书张过, 看见满女晒凌罗。

  走路活像风吹起, 坐到活像观音娘。

  头发活像青丝线, 眉毛弯弯两条龙。

  牙齿活像石榴子, 脚下丝鞋二寸长。

  小兰回来得了病, 坐在床上不说话。

  还是头痛泡痧火, 还是肚痛泡姜茶。

  还是先生打骂你, 还是先生要文章。

  小郎读书张家过, 看见满女晒绫罗。

  不是头痛炙痧火, 不是肚痛泡姜茶。

  不是先生打骂你, 不是先生要文章。

  一

  在嘉禾县来说,良田垌也算是一个美丽的大田垌,它处在一条狭长山谷里,西有南岭山为屏障,东接萧家山的山丘地带。发源于临武的梅溪河从南流来,在萧家山处形成了一个长五里宽四里的田垌。垌中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有着大片良田,于是人们称它为良田垌。萧家、杨家、张家三个大村庒成鼎足之势分布在梅溪河两岸的良田垌上。梅溪河河面不宽,河上架着石拱桥连接着三个村子。石拱桥上砌着凉亭,靠北的一边是一道砖墙挡住北风,白粉壁上写有不少诗词和字画;靠南的一边放着一排条石,供行人们坐下憩凉,俯身观看清澈河水的游鱼。东桥头上的对门岭,像只挂葫芦一样挂在河边,岭上种满杨梅树。绕过对门,便是着通向县城的官道,岭背良田垌周边各村庄都从这里走去县城,于是人们在路中建造了八角凉亭,供来往宾客歇着休憩。良田垌中心,有着一个像龙珠一样的小石岗,据说仙女赶山架麻递河‘仙人桥’时,丢下的石头变成的。山岗上树木茂盛,风景如画,因而建造了寺院平安庵。早年时有道士仙姑在这里念经拜佛,修心养性,常年香火不绝,如今萧条了。现在萧家山下萧家村的岭背名儒萧夫子,到外地游学回来,在这里办起了梅溪书院,教授学子。

  杨家村在梅溪河西岸,房屋都是依着地形向阳建筑,秩序井然地散布在南岭山余脉的东麓前山岗上。村子不大,却分成上下两个村。村后南方的是上杨家,村前北方是下杨家。两条石板大路穿过门口大片水田,一条通向河下游的张家,一条通向石拱桥。俗话说,向阳人家春来早。每天破晓的灰色天空上还闪烁稀疏晨星时,朝霞就挂萧家山上了,接着太阳冲破朝霞升起来,晒到杨家每家每户的大门上,村后树上的斑鸡“咕,咕咕”呜叫,云燕在空中飞翔,公鸡张起翅膀拍追逐母鸡,不时地引颈高叫几声。勤劳的人们扛着锄头走出家门,学子们夹着书本呼喚学友去上学。难怪住在村北头的杨才子为此写出了一首绝句:曈曈晓日上东山,东来紫气进家园。破晓书声迎旭日,举步出门上学堂。

  杨才子是岭背名儒,他家本来是杨家村的一个富户,俗话说:穷人养猪,富人读书。杨才子想读出书来中举当官,因而读了一辈子书,考了一辈子秀才,把一个家当考穷了,都没有考取秀才。自大儿子得天花夭亡后,老婆也相继而亡,虽说和小儿子杨小郎唯命相依,但还是一心考秀才。因此人们说他和萧家萧夫子、张家张善子是岭背三儒是三怪儒。确实这三个人也很怪,三儒之首萧家村萧夫子,以游学为名在外东游西逛,还下过南洋,比孔夫子一样周游列国还广。张家张善子是个老古董,整天捧着‘礼记’,总按陈旧的礼教和老规矩行事。因此岭背的大财主、在县里当典史的杨家村杨财琅看不起他们,挖苦他们是岭背三红薯:‘飞天红薯’、‘樟木红薯’、‘打霜红薯’。近几年来,‘飞天红薯’萧夫子不在外面游荡了,回家在平安庵办起了梅溪书院。‘樟木红薯’杨才子也放弃了中举当官,把希望寄托在儿子杨小郎身上,将儿子杨小郎送到平安庵梅溪书院去读书。只有‘打霜红薯’张善子仍然抱着书研究礼教,拿旧规矩拟己训人,在那个官场腐败的封建社会里,有儿个人跟你讲道理呢?

  清明后的一个天气晴朗的早上,东升曈曈日头刚照在杨家,杨小郎又去梅溪学院读书了。今天他要叫一个新学友﹑杨财琅的儿子杨大虎去读书。杨大虎住在上杨家,杨小郎走到村南后头一间高大的堂屋前,对站在门口的护院杨六说:“杨六哥,请你去叫醒大虎哥哥,快起床去梅溪学院去读书了。”

  杨大虎是大财主杨财琅的儿子,今年三十岁了,仗着他爸爸是县典史,成天在县城吃喝玩乐、宿花眠柳。他爸爸得知今年朝廷要设恩科府考后,马上和汤艾全知县大人商量,要儿子去衡州参加府考考上秀才做官。可是儿子是个毫无学识的浪荡公子,必须要买个枪替取代去衡州府考,他发觉本村樟木红薯杨才子的儿子杨小郎读书很好,买他来做枪替是最好不过了。但是也得让儿子读两句“子曰”才能混过去。于是他特地带领护院杨六把儿子从县城抓回家来,厚着脸皮去恳求‘飞天红薯’萧夫子收留他的儿子读书,並且拿钱给杨才子,要杨小郎带着儿子到平安庵上学。

  杨小郎站了一会,杨大虎懒洋洋地走出房门,他打量着杨小郎发着气说:“我从为是谁!原来是村北头下杨家的穷小娃子杨小郎。小郎,连你也听我那糟老头爸的话来看管老子,这不是反了天吗!跪下,向老子叩头请安。”

  小郎看着生得獐头鼠眼的杨大虎说:“大虎哥,昨天回家来被你妈妈的烟斗砸了,今天拿我来出气?”杨小郎知道李海波经常用烟斗代替家法鞭打人,有时连她男人杨财琅都打得头肿脚瘸。

  杨大虎本想先给杨小郎来个下马威,可是的却被杨小郎问话扰乱方寸,只好回答说:“妈妈没有打我。糟老头爸要动手打老子,幸亏妈妈的烟斗挡住了,没有挨到铁戒尺,只是打一个耳刮子。妈妈对我可好呀,半夜就起床来炸油糍粑,哄我去平安庵读‘子曰’,要我考个状元继糟老头爸的官位和百万家产。”

  “杨财琅大伯到县里应卯去了?”

  “糟老头爸天没有光就轰我起来读书,上了轿还大骂老子读书不行,要你代我参加府考。今天到萧夫子处读‘子曰’是摆设,混个学历当官吃皇粮。”

  “好,我带你去参加府考,带你到梅溪书院读书,我们走吧!”

  杨大虎一心想逃学去县城地玩,但必须收买杨小郎才能行得通,眼下先用个油糍粑来试一下。他鼠眼珠转了一下,啃着油糍粑说:“小郎弟,读书太难了。你爸爸读了一辈子书,考一辈子秀才,把一个家产考穷了,连个屁都没有考到。我糟老头爸在县里当官,只是去县城应下卯,使我家越来越富。现在他要我去府考,今天要我去书院应卯。只要你听老子的话,我拿油磁粑给你吃。”

  杨小郎正在翻看着书,没有吭声。

  杨大虎把油糍粑含在嘴吧里咬着,双手上的油污往衣上一擦,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油糍粑递给小郎说:“老子在县城和美女笑哈哈﹑赛西施玩得多痛快,可是糟老头爸把我抓回来读‘子曰’,明天我还是去找笑哈哈她们玩耍。小郎弟弟,只要你不把老子去县城玩的事告诉糟老头爸,老子把天天吃的油糍粑都给你吃,今天先给你尝一个吧。”

  杨小郎推开眼前的油糍粑说:“我不吃。大虎老哥,读书要紧,我们要快点去梅溪书院读书,去迟了会罚诵书百遍。”

  “小郎弟,有你代我读书,我不怕处罚。”杨大虎把油糍粑马上兜进口袋,拿起挂在嘴边的半边油糍粑吃着说:“嘉禾的油糍粑有名,尤其我妈妈用茶籽油炸的糍粑,又香又脆,还放了很多肉。这么好吃的油糍粑,你这辈子恐怕难得吃到,你还不愿吃,老子成总不想给你吃呢。哎,我们不是到梅溪书院读书吗?”杨大虎说完走到前面去拦住杨小郎。

  “是的。从对门岭过石拱桥去平安庵。”

  “我们走近路,从张家沙子坪过木桥。”杨大虎挡在路中间。

  杨小郎停下脚步说:“我爸爸说读书人读书要走大路,不能走小路抄近路。”

  杨大虎叉开两腿站气冲冲吼道:“我糟老头爸要我走近路,今天你必须老子的,从张家去平安庵读书。”接着他拉着杨小郎色迷迷笑起来说:“小郎弟,听张家有个张满女,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天天在河边洗纱晒绫罗。老子早就想去看看张家美女是不是比城里的赛西施、笑哈哈漂亮。老子三十岁了,还没有找到老婆,若是张满女比天仙还美,我只好讨个农家美女了。今天是天赐良机。诗曰,问柳寻花到张家,找个西施洗棉纱。哈哈!哈。”

  杨小郎听到杨大虎提及张满女,马上想起了童年时,他和张满女两小无猜、日共嬉戏的情趣。他们家虽然只隔了几坵田,近几年来随着年纪的长大,他们见面也越来越少,他是多么地想去看看满女妹啊。可是这个浪荡公子哥出言不逊,打张满女的歪主意来了,于是脸带怒容斥责说:“大虎大哥,不要胡八道,张满女是天真无邪的姑娘,童年时我跟她两小无猜。现在我们长大了,读书人要懂道理,千万不能说乱话。告诉你,杨财琅大伯要我带着你,你必须听我的。”

  “今天你必须听我的。”杨大虎霸蛮地拖住杨小郎说:“张满女现在不是小姑娘,变成十七八岁的黄花姑娘了。她从小跟你玩,被你玩腻了吧,该让给老子来玩玩了,老子有钱有势。走,从张家村走,你不去老子拖着你去。”

  杨小郎看着杨大虎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地拦在路上的,无可奈何地说:“好,你加头走吧。不要胡八道,读书人要讲礼仪,切莫欺侮姑娘。”

  杨大虎看到刚才没有油糍粑哄住杨小郎,被他用路的霸王拦‘功力’一吓征服了,马上痴笑着:“你这样听老子的话才好。快加头走,老子在后面押着你,免得你逃走。杨老弟,我在路上有吃完油糍粑……,还要寻野花。小郎弟弟,快走,我们到张家去寻美丽的野花。今天多美呀!。”完拿起油糍粑蹦蹦跳跳地大啃着。

  杨小郎卑视了一眼丑态百出的杨大虎,今天碰到这个人称癞蛤蟆的无赖学友,有什么办法呢?自从他长大后,就很少路过张家了,今天他只好顺从杨大虎,一边走路一边低下头看书地走过张家门口了。

  二

  张家在田垌中心,紧靠着梅溪河的西岸,村侧有一块很大的荒坪叫沙子坪,据说梅溪河流过对门岭时,把从上游带来的泥沙长年累月地冲集而成的。从沙子坪往南走过几丘大水田,大概一里路左右便是杨家。日头从萧家山升起了,和煦的日头照着杨小郎和杨大虎沿着水田中的石板路走着,伴着他们来到了张家,把沙子坪照得金光闪闪。这时沙子坪里传来了嘹亮的歌声:

  半升绿豆择豆种, 张家养女不择家,  爸爸妈妈害了她。

  大女生得一枝花, 偏偏嫁给烟鬼家, 爸爸妈妈害了她。

  满女是个好姑娘, 美丽贤慧受人夸, 爸爸妈妈害了她。

  千家万家都不许, 偏偏错给恶人家, 爸爸妈妈害了她。

  杨大虎听到嘹亮的歌声停下了脚步,吐出口里的半边油糍粑,张大嘴巴四处张望着说:“小郎弟弟,是不是张满女在唱歌?唱得多好听呀!”由于阳光正好射到杨大虎鼠眼上,看不清在唱歌的是谁。

  杨小郎知道是满女姑娘在唱歌,可是他不想告诉杨大虎,只是催着说:“张家唱歌的姑娘多呢,你是去读书还是听唱歌?

  杨大虎嬉笑起来:“你不讲老子也晓得是张满女在唱歌,让我加头去瞧瞧这个美人儿,听她唱歌。”

  “好,让你加头去听歌吧,我从石拱桥过河去平安庵读书。”

  杨大虎看到杨小郎刚才没有被“功力”他吓住,想动蛮打杨小郎,又怕在美女看到面前丢面子,只得摆出一副君子的态度求情说:“好弟弟,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走,你应该带我去向萧夫子报到,你知道我糟老头爸厉害,我不去会挨铁戒尺揍打。那根戒尺,是专打死刑犯的。”

  “你怕挨打就老老实实跟着我走。”

  “好,你不要走快了,只是让我看一眼张满女就行了。”

  张满女是张善子的小女儿,这时穿着一件农家的印农土布衣,踏着轻盈的步履正在沙子坪上唱着民歌儿晒绫罗。她很久时间没有会到过杨小郎了,看见长得亭亭玉立的杨小郎走来,马上停止了唱歌,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说:“小郎哥哥,今天从我家门口过河去平安庵读书?”

  “妹妹,今天……”杨小郎不好意思说被杨大虎赖着来的,只有红着脸结巴回答:“今天我顺便来看看善子大伯,他在家吗,请向大伯大妈问好。”

  “我妈妈常说你不从我家门口上学校。从我家门过木桥要比过石拱桥近几步脚,而且路又好走。小郎哥,你天天从这里过河去上学,多么好啊。”

  杨大虎拿起半边油糍粑挡着太阳,看到了张满女从摊挂绫罗中露出笑脸跟杨小郎说话,两粒如老鼠眼的眼珠鼓了出来。他伸长脖子裂开嘴巴,连忙丢掉手中的油糍粑,色迷迷地大笑着:“天呀,小郎弟弟,张家满女姑娘真美丽呀,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应该天天从这里过河去读书呀。小郎弟弟,老子到外面跑江湖多年,没有看到这么美如天仙的姑娘。今天我走桃花运了,第一天上学读书,还没有中状元做官,玉皇大帝就派他的女儿下凡来了招我为驸马了。哈,哈哈!”

  杨小郎拖开杨大虎说:“你发什么疯,我们快点到学院读书去。”

  “小郎哥,杨大虎是个浪荡子,经常出入县城,今天你怎么和他一同上学?他是‘癞哈蟆’爱叫,就让他多叫几声吧!”张满女羞涩地看着杨小郎说。她想童年时他们经常在一齐玩耍,虽然两小无猜,却有了爱慕之心,今天见到长得年青英俊小郎哥,她多么想把满腹的思念倾吐出来啊!于是她放开喉咙唱着:

  张家妹仔爱唱歌,  唱着歌儿晒绫罗。

  看牛娃仔家里穷,  天天赶牛上山坡。

  读书伢崽好神气,  读着书本走过河。

  我的歌儿来心窝,  歌声嘹亮情意多。

  杨小郎低头轻声说:“妹妹,我也好思念你啊,可惜老一辈大太古板了。妹妹,我要上学去了。”

  杨大虎色迷迷地说:“妹妹,我不去上学了。穷小子,你一个人去上学吧,老子要在这里玩一会,你不要来打扰老子,快走,再不走老子就打你。”

  “你不去上学?被萧夫子教授告诉杨财琅大伯,我们会一起受‘挞罚’的。大虎哥哥,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杨小郎说完,就拖住杨大虎离开沙子坪。

  张满女深情地唱着:

  痴心爱哥口难开,   满腹心思讲不出来。

  哥哥长大进学堂,   妹妹浣纱晒绫罗。

  十一、二岁会绣花,  学会写字织绫罗。

  十三、四岁上歌台, 十人听了十人合。

  今日唱歌给哥唱,   唱得天上雨点落。

  唱得灯草沉下去,   唱得鲤鱼跳上河。

  杨大虎在满女面前装作文质彬彬,才没有教训小郎。现在被杨小郎拖走,他顾不得什么彬彬有礼了。他想自已年纪大杨小郎一节,于是出手打杨小郎,可惜可是生得矮小,身体又被色欲掏空,刚一动手被杨小郎摔倒在地,人像拖死狗一样被拖着走,他只好大嚎地唱着来掩饰着丑态: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老子头天去上学,  来到张家采野花。

  满女姑娘赛天仙, 风骚媚态想死沙(咱)。

  好多美女我睡过, 就是没人亲过她。

  小郎弟弟,这个仙女姑娘最风韵最美丽最可爱,好像姑婆杨贵妃洗澡西施洗棉纱。请放开手,求求你让我在这里听一会歌,跟仙女妹妹聊几句话才去上学吧。”杨大虎一边说,两粒鼠眼转来转去打主意,心想只能用巧计打倒杨小郎,才能把美如天仙的张满女调戏到手。他看到自已被拖到木桥头,马上诡谲一笑,趁机向小郎推去。

  木桥是张家通向对岸田垌和平安庵的桥梁,由三根大杉树合并而成,架在沙子坪边的杨溪河上,桥头用一根手指粗的铁链系在两株麻糖籽树根头。桥下下面是杨溪河,由于河道从对门岭流来,在张家村门口拐了一个弯,形成的像猪肚子似又大又深的河湾。人们称它为牛滚洞。牛滚洞靠村子的一边,有一条用条石砌成一丈多长的洗衣台,台面距离河水水面不到五寸。

  杨小郎刚一上桥,被杨大虎一撞,脚踏空了木桥,跌下了洗衣台边的河里。

  张满女看到杨小郎跌到了牛滚洞,连忙走到麻糖籽树下,责备着说:“大虎哥,要听歌我唱给你听嘛,怎能把小郎哥哥推下河里。”

  杨大虎只想推倒小郎显示威风,谁知把杨小郎撞到了河里,他知道浸死人是要偿命的,吓得狡辩着:“我没有……没有,他自已踏空了木头跌下去的。”

  张满女着急地说:“你快去救上他来呀!”

  “我不会游水……。”杨大虎连忙走到沙子坪中抱着头蹲下来。

  张满女把绫罗抛到河里说:“小郎哥哥,你快抓住绫罗,我拖着你到洗衣台边,你爬上洗衣台。”

  春天太阳在未收尽的朝霞中荡漾着,阵阵晨风摇动着桥头麻糖籽树枝,吹皱了牛滚洞的河水,雪白绫罗随着波浪在清澈的水面上随风飘荡着。杨小郎是山边人,不识水性,在河中一沉一浮地飘浮,伸手抓了几次绫罗都没有抓着。虽然仅离洗衣台两步远,也无法游过来,突然身体一沉,两只手在水面乱动。

  张满女飞身跳了下洗衣台,爬下身体伸出雪白的双手,抓住杨小郎在河中水面晃动的手腕。

  杨小郎露了出头,一手捞着绫罗,一手抓住张满女的手爬上洗衣台。

  张满女扶起杨小郎站在洗衣台上,轻轻地拍着背心:“快把肚里的水吐出来。我看到那个癞蛤蟆发疯把你撞到河里,这个人太不讲理了吧!”

  “我……我的书呢?”杨小郎担心的是怕书本落在水中浸坏了,他大吐着水吃力地说。“咳,幸好书跌落到洗衣台上,没有弄湿。满女妹,不能怪大虎哥,是我专心读书,过桥时踩空了跌下去的。”

  “你比我爸爸还公道老实。”

  “是……。”杨小郎看着张满女,红着脸低声吱唔着说:“满女妹,我看到你的美丽,歌唱得好听,一走神就跌到了河里的。”

  张满女羞涩地笑着:“真的?”

  杨小郎笑眯眯地回答:“真的。你比天上的日头还鲜艳美丽。”

  张满女拿起绫罗擦干杨小郎脸上的水。深情地说:“小郎哥,你也美如冠玉,一表人才。 听,有人在唱歌。”

  “在唱什么歌?”

  “这个歌我也会唱。”接着张满女唱着:

  天上起云云起云, 月宫仙子下凡尘。

  张家姑娘恋小郎, 好比狮子配麒麟。

  天上起云云起云, 月宫仙子下凡尘。

  满女恋慕杨小郎, 小郎一心为功名。”

  杨小郎红着脸拉着张满女的手:“满女妹,你不是小女孩,变成比出水芙蓉还美的漂亮姑娘了。

  妹妹生得一枝花, 牛滚洞上来浣纱。

  双脚踏在条石板, 好比观音坐莲花。”

  张满女接着唱: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照着哥哥写文章, 考中秀才卖官家。

  张满女被杨小郎看得羞羞答答地掉开了头。

  杨小郎红着脸松开拉住张满女的手,低头捡起遗落在岸边的书,抱拳施礼说:“今日谢谢妹妹相救,来日定报救命之恩。”说完就离开洗衣台。

  张满女关切着说:“小郎哥,你快回家换好衣服,再去上学读书。”

  这时杨大虎己经察觉杨小郎被张满女救上了洗衣台,才慢吞吞走到桥头,站在木桥上,他看见张满女朝霞般的笑脸唱着歌和穷小子站在一起,学着满女的声音说:“小郎哥,你快回家换好衣服,再去上学读书。”杨大虎见杨小郎走上了沙子坪,本想走下洗衣台,拉着张满女来和自已说笑一番,可是又怕杨小郎拖走。因为刚才他己吃过一次苦头了。于是站在桥头油腔滑调地劝说着:“小郎弟弟,快回家换好衣服吧。仙女妹妹,我跟你在这里一起等小郎。”

  张满女含情脉脉地杨小郎说:“小郎哥哥,现在还是清明时节,天气还凉,不要冷坏身体。”

  杨大虎看见张满女没有搭理他,妒忌地站在桥头上嬉皮笑脸唱: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开张读书张家过,  看到满女晒绫罗。

  老子要把仙女争到手, 只得把小郎撞下河。

  到手的美女他争去, 害得老子空欢乐。

  杨大虎看到张满女走上了沙子坪,马上走去拉着张满女,抱拳施礼说:“谢谢妹妹救我兄弟。乖妹妹,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张满女瞄了杨大虎一眼,忍着性子说:“你还有脸向我说话,去向小郎哥哥认错赔罪吧。赔了罪快过桥去读书。”

  杨大虎看到张满女仍然不搭理他,低头想出一条主计来:

  “老子也学小郎样, 假装失足掉下河。

  要你满女也救我, 来向老子抛绫罗。

  好,我马上去平安庵读书。”说完走上木桥,学着杨小郎的模样,跌到河里,妄想张满女也来救他。

  杨小郎见杨大虎跌到河里,连忙返回洗衣台上,爬到条石边,伸手去抓杨大虎的手,抓了儿次都没有抓住。

  杨大虎假装双手在河面上乱抓,心里想着 :

  “老子假装跌下河, 想拖仙女来陪着。

  牛滚洞里戏鸳鸯, 坏了名誉你走不脱”

  杨小郎站起身向张满女施礼:“满女妹妹,请你快救我大虎哥!”

  张满女鄙夷的目光看了杨大虎一眼:“自作自受。小郎哥,不要管他,让他多喝几口水,自个儿抓住河中的绫罗爬上洗衣台吧。”

  杨大虎见张满女没有来救他,抓住遗留在河里的绫罗,在杨小郎的帮助下爬上了洗衣台。

  杨大虎大声吐出肚里的水,站起来握着张满女的手,油嘴滑舌地施礼说:“谢谢满女妹妹救,……。”

  张满女摔掉杨大虎的手,面带愠色地:“我才不救你呢。这个地方叫牛滚洞,听牛魔王的老婆铁扇公主住在那里,还有不少的美人。杨大虎,听说你最喜欢和美丽女人在河里游泳嬉戏,你可以来牛滚洞,天天去找铁扇公主玩吧。”

  杨大虎嬉皮笑脸的说:“我有这么美丽的仙女妹妹在身边,什么城里的赛西施、牛滚洞里的铁扇公主,我都不要了。仙女妹妹,我天天都来陪你玩。”

  杨小郎连忙拖开杨大虎:“大哥,你刚才怎么跌到河里的?不要胡八道了,满女妹妹要晒绫罗,我们快回家换好衣服,马上赶到学校上课。”

  杨大虎怕杨小郎拖走他,挪动脚步说:“仙女妹妹,我的油糍粑呢。”他从地上寻回尽是泥尘的油糍粑,大口吹着糍粑上灰尘。把糍粑递给张满女,色迷迷地淫笑着说:“妹妹,你救了我一命,今天无所报答,只有油糍粑。仙女妹妹,请你吃油糍粑。这是我妈妈亲手炸的,放了好多猪肉。请妹妹尝尝。”

  张满女将油糍粑丢给杨大虎:“狗已啃去半边了,还是去喂狗吧。”

  杨大虎翻开口袋,拿出被水泡得一团的油糍粑。“仙女妹妹,我口袋里还有一个,恭请仙女妹妹品尝……。”

  杨小郎看到杨大虎还在纠缠着张满女,马上拖开杨大虎说:“大虎哥,不要发疯了,快走,回家去换衣服!”

  阵阵晨风吹来,麻糖籽树叶轻轻地拂动着,给寂静的沙子坪带来了凉意。张满女看着杨小郎的背影,又一次叮嘱说:“小郎哥哥,多加件衣服,莫要冷着了。”说完,转身对来晒绫罗的张小菊和姑娘们打着招呼:“你们就来得早。”

  张小菊笑着说:“满女姐,你还来早些。刚才你跟那个人说话?看,你的绫罗浮在河里,快捡起来呀。”

  张满女回答:“本来是洗干净的了绫罗,又给那杨家癞蛤蟆弄恶浊了,我还要洗洗。”

  张小菊:“你说杨小郎是癫蛤蟆?他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很久没有来过了。听善子大伯说,你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呢!”

  张满女深情地说:“小菊妹,小郎哥哥他的确长大了,像玉树临风,就是读书太用功,使清秀的面貌消瘦了。”

  张桃花哈哈大笑地打戏说:“变成癞蛤蟆了,不爱他了。”

  张满女走下洗衣台收拾着绫罗说:“桃花姐,我说的癞蛤蟆,是今天跟小郎哥哥一齐那个杨大虎。今天我看到小郎哥去上学,本来想和小郎哥哥讲几句心里话,可是被那个杨大虎癞蛤蟆扰乱了。”

  张小菊也走下洗衣台:“姐姐,杨大虎癞蛤蟆是杨家大财主杨财琅的独林仔,三十岁了,还没有讨老婆。经常在外边嫖赌玩乐,鬼主意又多,谁碰到他都要倒霉,谁嫁到他家都受罪。”

  姑娘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杨大虎是我们四乡出了名的癞蛤蟆,我们不要招惹他。”“杨大虎是荒淫无耻的坏家伙,坏得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 “他爸爸更坏,吃人不吐骨。”“最坏的是他娘李海波,是个老虎婆。”“他家是全县有名的豺狼老虎窝。”

  “满女姐姐,你为什么惹上这只癞蛤蟆了?”张小菊问道。

  “今天,杨大虎跟着小郎哥哥去平安庵读书,还把过桥的小郎哥哥撞到河里。我把小郎哥哥救上来,可是杨大虎却自已跳到河里,要我救他,我没有理他,他拖着我的绫罗才走上洗衣台,把它弄恶浊了。”

  张桃花气愤地说:“看来这个杨大虎癞蛤蟆不是去读书,而是到我们张家来找麻烦的。姐妹们,今后看到癞蛤蟆来了,我们用水泼他,拿裤子罩他,不准他拢边。”

  “大黄,癞蛤蟆来了,你也把他追赶出去!”张家大黄狗站在桥边吃着杨大虎遗留下来的油糍粑,不时地摇着尾巴,这时朝着杨大虎的去向叫了两声。

  三

  张满女在沙子坪上晒好绫罗,回到家里时已经吃早饭了。她妈妈张大妈看见她回来,指着桌上的饭菜说:“饭菜都凉了才回家,哎,今天让你洗的绫罗太多了。”

  “爸爸呢?”

  “我们正在等你一起吃饭。”张善子拿着一本书走进来说:“刚才小菊告诉我,我学友杨才子的儿子杨小郎跌到牛滚洞河里,你把他救了上来?”

  张大妈关切地说:“那地方水深,现在还是春天,天气又还冷,女仔,你救他上来就叫他进来坐坐,换身你爸爸的衣服暖暖身体再去上学。”

  “满女,我要你天天学三从四德,你没有忘记吧。”张善子指着书本说:“孟轲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礼记.曲礼》讲:‘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栉,不亲授。嫂叔不通向,………。’

  张大妈拿起筷子指着男人的鼻子说:“你是说我女仔不该去救杨小郎?放狗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是说女儿和杨小郎站在洗衣台上手牵着手。”

  “不牵手那能救人?老古董。女仔,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听他的,我们吃饭去。”

  “爸爸,我和小郎哥哥从小就是好朋友,他被杨家大财主的儿子撞到河里,我见死不救,就是良心堕落。救上洗衣台,不说几句关心话,就不讲人情道德。何况小郎又是诚实君子,他总得说句感谢我救他的话。爸爸,你不是经常教我为人要讲天理良心吗。”张满女恭敬地回答说。

  张善子不相信县典吏杨财琅的儿子会伤害人,把书丢在旁边的织布机上说:“杨大虎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怎能把杨小郎推下河。”

  张大妈指着织布机上的《礼记》说:“你天天抱着大本书,不过问家乡的情况。人人都说杨财琅的儿子杨大虎是个癞蛤蟆,是不讲天理良心的浪子,杨财琅要回来读书,去衡州府考继承官吏,还买杨小郎做枪替,今天到梅溪书院去报名上学,撞杨小郎下河就是想害人。要是杨大嫂还在,我一定和她去找杨财琅评理,要他好好教管孩子,不要横行乡里。”

  杨善子坐在饭桌边,翻着《礼记》说:“人言可畏但不可信。子曰兼听则明,不能偏听偏信。我和夫子、才子岭背三儒,人说岭背三怪儒,还说我们是三个红薯,你看我是打霜红薯吗?”

  “我女仔亲眼看到杨大虎把杨小郎推下牛滚洞的。”

  杨善子相信满女不会说假话,他接过女儿递来的饭说:“杨财琅是杨家村的族长,由杨小郎去讲吧,我们吃饭。女儿,把这本《礼记》放到家神台上。”

  张满女拿起桌上的书放在神台边的桌子上说:“好。爸爸,杨小郎他说是过桥时,踩空了跌下河的。”

  “杨小郎也和你爸爸一样,灯草掉下来都怕打开脑壳。”杨大妈带责备的说着。“你也一样,要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满女仔,不要被别人踩到头上来,都忍气吞声,要像你大哥张文二哥张武他们一样,……。”

  “咳!大女不幸的遭遇,怪我不该指腹为婚。可是两个儿子强出头。”

  张大妈放下饭碗,流着泪唱着:

  “半升绿豆选豆种, 爹娘给女择错家,  妈呀爸呀害了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到蛮槌就背着走, 妈呀爸呀害了她。老头子,鸡狗蛮槌都好讲,就是不该嫁给抽大烟的赌鬼男人,大女打骂而死,难道我儿子去找姐夫论理错了?他唆使村民来打儿子,还拖出屠夫刀杀儿子。谁知大烟鬼女婿跌在地上,被自已手中屠夫刀捅进胸口。你在起旁边看到了这事,可是他们村民联合陷害我儿子,说他们杀死姐夫,现在两个儿子有家不能归。”

  张善子大叹一声说:“我看到他爸爸人品不错,就指腹为婚。谁知生出一个孽子,把一个家庭毁了。”

  “杨小郎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我看到他长大的。应该听萧夫子兄弟的话,早就应该将满女许配给他。”张大妈擦掉泪水说:“可是你说长幼有序拒绝娃娃亲,其实是怕小郎也像大女婿一样,长大了变成坏人。”

  “妈妈,吃饭呀。我要去看绫罗被风刮在地上没有。”张满女没有把杨大虎不去救杨小郎和自已跳到河里的事情告诉妈妈。她端着一碗饭来到沙子坪上,等候杨小郎换上衣服去上学,一碗饭吃完了,杨小郎没有从沙子坪路过,心想杨小郎可能从对门岭过石拱桥去平安庵学校读书了,她看了一下挂在半天中的日头,才怏怏不乐地回到家中。太阳刚一偏西,她又借去河边收回晒着的绫罗,一边收一边眺望着河对岸大路上,看看小郎回了没有。太阳快要落山了,她还站在桥头的麻糖籽树下,因为在这里可以看到平安庵门口走出的人影。太阳余辉把她的苗条身体倒影在河里,她看到河边的洗衣台,想起了曾经让她难忘的时刻和欢乐的歌声。现在树上的小鸟成双成对地欢叫着归窠,书院的学生也放学回家,然而她一次一次地深情看着走出书院的学子,一次一次地让她失望了。这一天,张满女茶不思饭不吃,总是看到杨小郎在眼前晃来晃去,连睡在床上都像看到了杨小郎来到了沙子坪。月光从窗口照进屋里,把大地照得如白天一样,张满女以为天光了,马上起床来到沙子坪上,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微风习习和水田被月光照得银光闪闪,除大黄狗跟在身边摇着尾巴外,其它的动物都还在睡觉。张满女望着天上的月亮低声地唱看歌儿:

  天上月亮圆又圆, 条条垠头穿过田。

  垠头过田难过水, 妹妹等哥等得难。

  这一夜,张满女多次起床出门,只见园园的明月如同银盘挂在天空。直到月落西山,满天星斗纷纷堕落,她才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低声地唱起歌来: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昨天读书张家过 看到满女晒凌罗。

  小郎真心爱上满女妹,  却被大虎撞下河。

  小郎回家得了病, 坐在床上不说话。

  满女一天想念他,  不知受寒还是跌伤脚。

  白天茶饭没有味 晚上一夜没睡觉。

  睁开眼睛等天光,  几次出门看星落。

  今天清早来河边,  满腹心思诉给哥。

  鸡叫了,张满女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下,霞光从窗口射到床前,又连忙起床来走出房门,看到鲜艳的朝霞挂在萧家村后的萧家山尖上,她挑着妈妈准备好的绫罗来到河边,把绫罗放在洗衣台上,马上返回到木桥头,向田埂上的石板路眺望,她多么希望杨小郎去平安庵读书,又从她家门口过桥啊!

  日头懒洋洋地从萧家山上爬了出来,照到了张家沙子坪上,石板大路两旁的水田,如一块的镜子,放出耀眼的银光。在路上走动的是耕作农夫,有的还担着担子,有的揹着犁耙牵着牛,他们都纷纷下田耕作了。可是杨小郎没有出现在田埂的大路上。

  张满女自言自语说:“难道小郎哥从对门岭过石拱桥去上学了?”

  突然水田田埂上的石板大路出现一条人影,张满女粉脸露出了喜色,连忙抱着绫罗走到沙子坪,可是令她失望的是来人不是杨小郎,而是杨大虎。

  杨大虎啃着油糍粑飞快地走了来,看到站在沙子坪上的张满女,马上吐出嘴巴里的糍粑,色迷迷地围着看了又看,淫笑着:“多美丽的乖妹妹呀!歌唱得真好听,在这里等我大虎哥哥吧……,哈哈,乖妹妹,今天我不去上学了,也不去城里找赛西施了,专门来陪你玩耍。”

  张满女要走开也来不及了,只得将绫罗往杨大虎脸前的晒衣杆一摊:“大虎哥,我是在等我小郎哥哥,他还没有来?”

  杨大虎嬉皮笑脸说:“妹妹,杨小郎是什么货色?是个落地秀才的穷儿子,只不过脸皮长得白一点,那有我好!你看,我生五短身材,朝天鼻子蒲扇耳,一副福像。家里有花不完钱和种不完的良田,爸爸又在县衙当官,要钱有人送,要女人有姑娘自动送上床——不,来当丫鬟。”

  张满女面带愠色地说:“大虎哥,你不去上学就去城里找婊子婆,还可以下牛滚洞去。你家再有在钱有势,没人看得上你。我劝你快去学校读书吧。”

  张小菊一群女友来到了沙子坪,看见杨大虎站在张满女身前,马上招呼在来晒绫罗的女伴们走过来:“你们快来呀,癞蛤蟆又到我们张家来惹事生非了!”

  张桃花端起脚盆走过来大声地骂着:“你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休想,告诉你,不但我们满女姐看不上你,连我们都讨厌你。癞蛤蟆,快滚!”说完,把脚盆里的水向杨大虎泼去。接着,大黄狗大叫着飞奔而来,毫不客气地向杨大虎扑去。

  杨大虎用手遮挡着泼来的水珠,拿起油糍粑打着前来咬他的大黄狗,惊慌地奔跑说:“天仙妹妹,……好妹妹,救救我,我马上滚蛋。”

  大黄狗看见在地上滚动的油糍粑,马上追上去叼着走开了。

  杨大虎看到大黄狗没有追来咬他,回头说:“仙女妹妹,告诉你,昨天那个想吃天鹅肉的小郎蛤蟆,在河里喝了几口水回到家里病倒了,他要我一个人去上学,向萧夫子请假。

  今天老子来偷情, 谁知碰到霸蛮婆。

  刚刚扯出画眉眼, 遭到姑娘水来泼。

  野花艳丽荆棘多, 要嫖仙女慢慢磨。

  先去学院告个假, 再来这里死盯着。”

  说完慌乱地向木桥走去。

  四

  张满女在女友们的帮助下,匆忙地晒完绫罗回到家里,对张大妈说:“妈妈,听说杨小郎身体不好,卧病在床。”

  “刚才你爸爸也告诉了我,还要我吃了早饭去杨家探望一下。满女仔,你不是讲吃了早饭才去对门岭扯猪菜吗?我们吃完饭一块去。”杨大妈低声地说。

  “是的,要去看一下。”张善子走过来说:“杨小郎是我学友的儿子,我看到他长大的,是个好苗子。满女,你到对门岭摘猪菜,顺便去探望一下小郎吧。”他知道自从两个儿子受了不白之冤逼下南洋后,张大妈就把杨小郎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现在小郎病了,张大妈应该要去探望一下,可是又怕她去了会发脾气,说不定会去找李海波吵架。最好要满女去,然而又怕别人说闲话,因而嘱咐着说:“满女仔,你要知理,不要逗留在杨家过久,看一眼就出来。代我向杨才子大叔问好。子曰……。”

  “又讲什么子曰,我女仔倒的背得出来了。在我们方圆五十范围,谁不夸我女仔是最贤惠最乖巧的姑娘呀。不信你就去问问。”张大妈见张善子没有要她去探望小郎,顶着嘴说。

  “是的。前两年虽然大女死后两个儿出了点事,可是在我们县里,我家仍然是数一数二的礼仪之家。”张善子点着头小声说。“现在我是要满女仔讲究礼貌,永保我们家名声,不要让多嘴好舌的人说闲话,败坏我家的声誉。”

  张满女和父母添上饭后,低着着答应着:“爸爸,我借摘猪菜名义去杨家探望才子大叔,和大叔一齐去探望小郎哥。”

  “好,你去吧,要早点回家来。”

  吃了早饭,张满女提着篮筐,沿着田埂摘着猪菜来到了下杨家。他低声地唱起民歌: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杨家张家紧相邻, 小郎满女从小戏娃娃。

  郎骑竹马女尾跟, 围绕水塘捉鱼虾。

  两小玩到杨梅山, 叩拜梅树结亲家。”

  在杨小郎家门口塘边竹丛树上吱吱喳喳叫着的小鸟,看到张满女唱着歌儿的到来,都纷纷停住了叫声,连躲在池塘里的青蛙,也纷纷从荷叶边探出脑袋。张满女走到门口古柏树屹立小坪上,把蓝筐放在用石板砌起的凳子上,摘下头巾盖住蓝筐,并且把几根猪菜从头巾中微露出来,才理了理头发前去敲门喊着:“才子大叔,才子大叔!”

  杨才子不在家,虚掩的大门被敲开了,一条大黑狗挤出来昂首叫了一声,接着摇着尾走了进去。

  张满女跟着大黑狗走了进来,轻移莲步来到杨小郎的床边。看见杨小郎半坐在床上,清秀的脸蛋上两颊绯红,两只大眼傻呆呆地盯着窗外蓝天,嘴巴一张一合,想说话又没有声音。她只好轻声地坐在床床头小桌旁的竹椅上,伸出手指温柔地抚摸杨小郎的额头,接着从小桌上端起药罐,倒上一碗药水,用口吹凉后先喝上一小口试试温度,才把碗伸到小郎的嘴边,低声地蜕:“小郎哥,你没有吃药?来,我来喂你,趁热把药喝下去。”

  “我爸爸又到县城捡药去了,你是谁,怎么到我家来了?”杨小郎喃喃地说。他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到张满女端着碗送到他嘴巴边,接着眼里向闪烁着喜色,接过碗欣喜笑着:“满女妹,我好想你呀!你终于来了。”说完一口气把一大碗药喝光。

  “小郎哥,你躺下来睡一会吧。”张满女接过空碗放在桌子上,扶着杨小郎躺在床上,盖上被褥,接着轻轻地收拾桌上的书籍和文房四宝。

  杨小郎又翻身坐在床上,情意绵绵的说着:“满女妹,刚才我在迷糊中,看到窗外的日头不晒我杨家,晒到了你们张家,晒到了妹妹在晒绫罗。我想起了和妹妹在沙子坪上骑着竹马玩耍,围着我家门口的鱼塘捉鱼虾,还走杨梅山老杨梅树脚下拜堂成亲,迎娶妹妹坐着花轿来到了我家。……我俩坐在池塘边石凳上,我读书写文章,妹妹晒绫罗,……满女妹,你好漂亮呀!”

  张满女坐在床边,关心的问着: “小郎哥,昨天你被杨大虎撞下河里,今天又没有上学,(民歌)听说卧病在高床   是跌伤腰还是脚。

  还是头痛灸痧火, 还是肚痛泡姜茶。

  小郎哥,你告诉我呀!”

  杨小郎呆呆地看着张满女,深情地说:

  “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昨日读书张家过, 看见满女晒凌罗。

  不幸跌到牛滚洞,   妹妹救我恩难忘.

  小郎回家得了病,  小郎卧病在高床。

  不是跌下摔坏身,  不是水冷受风寒。

  不是头痛灸痧火, 不是肚痛泡姜茶。

  不是先生打骂我 不是先生要文章。”

  张满女关切的问:“那是什么原因呢?”

  杨小郎红着脸,羞羞答答地说出了恋慕张满女的心里话: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昨日读书张家过,  看见满女妹晒绫罗。

  走路活像风吹起,  坐倒活像观音娘。

  河边浣纱如西施, 轻移莲步像腾云。

  粉红笑脸迷死人, 歌声嘹亮送深情。

  樱桃小口珍珠齿,  暗送秋波勾我魂。

  满女妹,昨天你把我救上洗衣台上,我看见你美如西施浣纱的芳容,闻到你笑口中吐出侵心的馥郁香气,我人酥了,魂也丢了。回到家里茶饭不思,总是看到你笑靥如花地站在我眼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满女妹,我多么想你啊!我终于把你盼到来了。”

  张满女听见唱歌思念着她,回过头来柔情蜜意地看着杨小郎,心里不出的苦涩,两眼不禁流出了泪水。于是身不由已地抱着杨小郎,低声接诉说着:

  “小郎哥因我得了病, 病卧高床昏沉沉。

  眼泪滴在哥脸上,  哥是我的心上人。

  不要因我不读书,  不要因我误前程

  叫声小郎你莫急,  去请媒妁来提亲。

  小郎哥,昨天我在洗衣台上,闻到哥哥男人的气氛,我心也醉了,回想到幼童时我们一同玩耍,我是多么幸福啊!小郎哥哥,妈妈早就把你当作她的女婿了,爸爸讲礼仪,从小教我就学习三从四德,要我贤妻。快去请媒到我家提亲吧。小郎哥,今天我来探望你,在你家逗留这么久,怕人讲闲话。我要回去了。”

  杨小郎拉着着张满女的如莲藕的手说:“满女妹,你来到探望我,爸爸和杨小去了县城,没有人劳神招待你,连一口水都没喝。我倒杯茶给你吃了再走。”

  “你因我得了病,我早就应该来探看你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呀。”张满女温柔的说着:“现在吃了药,好些了没有?”

  杨小郎看着张满女梨花带雨的粉黛脸庞,伸出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说:“满女妹,你一来,我的病就好了。我想你陪我去对门岭上散散心。”

  “爸爸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陪你去对门岭,怕给多嘴多舌的人看到。”

  “是的,一个人名节为重。我们长大成人了,不要因我而连累你,好,我一个人去吧。”

  “你身体刚好一点,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正好我要到对门岭上摘猪菜。”

  “满女妹,小时我们到对门岭杨梅树下捉迷藏,现在我们一齐去摘猪菜。”

  张满女笑眯眯地说:“小郎哥,我迟早都是你家的人,妈妈告诉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光明正大的去对门岭摘猪菜吧。”

  “我们一块走吧。世上总有些人爱搬弄是非,让他们去说三道四吧。”

  五

  对门岭在河的对岸,岭上种着一片杨梅树林。杨小郎和张满女两人来到了对门岭时,已经半晌午了。这时日头挂在半空中,灿烂的阳光像一道迷人的金光,洒在对门岭上的杨家杨梅树上。

  杨小郎坐在杨梅树下,借着太阳的光辉,深情地打量着偎依在怀里的张满女说:“妹妹,看到你,我想起了我们家乡的民歌《六看姐的美》。”

  张满女抬起头来笑吟吟说:“我变成姐姐了,你唱起给我听听。”

  杨小郎趁机亲了满女的嘴说:“好,我在孔夫子面前卖文章了。”接着他轻轻轻地唱着:

  一看姐的头, 头发梳得溜, 头发溜溜好擦桂花油。

  二看姐的眼, 眼睛水灵灵, 眼睛水灵好似丹凤眼。

  三看姐的脸, 脸儿生得白, 脸儿白晰带点桃红色。

  四看姐的手, 手儿美如玉, 玉手巧夺天工织绫罗。

  五看姐的身, 俊俏又娉婷, 俊俏娉婷好似玉观音。

  六看姐的心。 心善又忠贞, 心善忠贞真是受人尊。

  张满女羞愧地拉着杨小郎:“小郎哥,你唱得真好!”

  “妹妹,你还记得吗,小把戏时我们经常在树下玩耍,捉迷藏,有一次我扮新郎仔,你扮新婆娘,拜这株杨梅树做媒人。”

  “那时我不懂事,还和你在这里拜堂成亲呢。”

  杨小郎走过去拍着杨梅树说:“老杨梅树,你没有老糊涂吧!今天我们又来拜你做媒人了,妹妹你也快来拜吧。”

  张满女羞涩地说:“这是木头古,没有嘴巴说活,能做媒人吗?还是去请能讲大道理的人,去我家向爸爸提亲。”

  “好,等我爸爸回来,一定去请个大媒人。满女妹妹,听说你现在是个能歌善舞里手,你能露两手给我想欣赏一下吗?”

  “要我一个人跳舞?小郎哥哥,还是我们俩一齐来吧。今天我们在杨梅山里唱歌跳舞,多么幸福愉快呀!”

  “对,我也想你教会我歌舞,活动一下身体,满女妹妹,请赐教吧。”

  张满女弯腰施礼:“请。”接着拉起杨小郎,在杨梅树下歌舞着:

  打起锣鼓闹起台,  牛郎织女下凡来。

  妹有好歌现在唱, 不要留出沤肚肠。

  杨梅树上结杨梅,  杨梅树下摆歌堂

  哥哥妹妹双双舞,  再拜梅树做媒槐。。

  杨小郎借机拉着张满女走到老杨梅树下,兴冲冲地说:“杨梅树呀杨梅树,董永和七仙姑把槐荫树当媒人,今天我和满女妹妹也把你当作媒人了。妹妹,杨梅树叫杨梅,就是洋媒人嘛!槐荫树能开口说话,杨梅树也会开口说话的。”

  张满女拿出手帕擦着杨小郎头上的汗珠说着:“对。杨梅树是飘洋过海来的洋媒人。小郎哥,你病刚好,休息一会吧。”

  杨小郎拿过手帕闻一下说:“满女妹妹,我俩跳舞活动了身体,出了点汗,现在好多了。”小郎雅兴未足地笑着说:“我们再对一下歌吧。”于是唱着:

  “山歌好唱口难开,  杨梅好吃树难栽。

  两边栽起杨梅树,  中间(要)留路等妹来。

  等了三天妹不来, 我要去衡州考秀才。

  杨梅打花结杨梅, 打着花轿抬妹来。”

  满女唱:“中间留路妹会来,  不要打起轿来抬。

  你读书来我织布, 陪你读书考秀才。

  杨梅打花结杨梅, 我抛绫罗等你来。

  回去快把媒人请, 早点把亲定下来。”

  杨小小郎拉着张满女的手深情地说:“我们要拜请这株老杨梅树做大媒,不要再请媒人了。”

  张满女情意绵绵地说:“小郎哥,我爸爸最讲礼节,何况婚姻大事,一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爸爸最相信萧夫子大叔和李维明举人,还是到县城请李举人的姐姐大媒婆李三娘来做媒吧。”

  “对,老子也要去请官媒大人李三娘来保媒。”杨大虎突然从杨梅树边一个荆棘窝里跑了出来,拖住张满女嬉戏着:“你也给老子抓住了。刚才你们用水泼老子,唆使大黄狗咬我。赶走老子,原来就是要来杨梅山偷人,把天鹅肉送给杨小郎嘴吧。幸亏老子主意多,早就计算到了,偷偷跟着来到杨梅山,躲在棘刺窝里抓你俩。哈哈!终于给我抓到了。

  老子计谋多又多, 来到杨梅山钻棘窝。

  抓到满女偷人婆,  告诉善子来发落。

  再找族长和夫子,  抓起你们去沉河。

  若是你满女嫁给我, 我保大家平安乐呵呵。”

  杨小郎拉开杨大虎厉声说:“大虎哥,你昨天把我撞下河里,我没有找你算账,还到这里来要胡说八道。告诉你,满女妹是来扯猪菜的。”说完提花篮子放在杨大虎的胸怀里。

  “你不要打我,是我讲乱话好吗?”杨大虎以为小郎要打他,而且看到大黄狗丢下油糍粑,大叫着冲过来,爬在地上叫着:“你这个瞎眼狗,今天早上,老子拿糍粑给你吃,你吃了不来追我了,现在你不吃油糍粑来咬我。仙女妹妹你快叫住狗,要他不要咬我。”杨大虎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

  梅溪书院教授萧夫子正巧从山脚下路过,听到狗叫声走进了杨梅山说:“谁在这里打狗!”

  杨大虎看到了萧夫子,认为救星来了,马上顺势跪在地上,向萧夫子作揖说:“萧教授先生,你来得正巧,你那好学生在杨梅山里勾引张家的婆娘,被我抓到。他怕我告发,就来打我,还唆使狗来咬我。”

  “起来。”萧夫子抓起杨大虎问道:“你刚才去书院告诉我,说杨小郎患病在床,现在又讲他调戏女人,还打你?”

  杨大虎指着杨梅树下说:“你看,那不是杨小郎和张满女吗?”

  杨小郎着到恩师,羞红了脸走过来,向萧夫子跪下施礼说:“老师,学生昨日跌到河里受了点风寒,未去上学,请老师见谅。”

  萧夫子扶着杨小郎道:“我知道了。现在身体好些了?”

  “刚才满女妹妹去摘猪菜路过我家,见学生卧病在床,她马上伺候学生服汤药,又陪着我出来走动吹吹风,学生身体好多了。”

  “是的,吃了药活动一下身体,病就会好起来。”萧夫子接着责备杨大虎说:“杨大虎,昨天过河,你把杨小郎撞到河里,不去救他,他受了风寒生了病,你也不去探望他,我问你,你的良心到那里去了。”

  杨大虎辩白说:“我没有撞他,是他自已和满女扯画眉眼掉到河里的。他也不是受风寒患了病,而是得了相思病。”

  “大虎哥,你应该有自知之明,满女妹也看到了你把我撞下河里。我没有说,是给了你一个大面子。可是你不知好歹,还要倒打一耙。”杨小郎气得满脸通红的说:“你确实像只癞蛤蟆,太不讲天良了。”

  萧夫子不想他的学生争吵起来,马上说:“小郎,你爸爸是我的同窗好友,这十来年我在外游学,回家后又操办梅溪书院,没有来拜访过他,今天正好有空,我想来和他叙叙旧,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这位姑娘叫张满女?”

  “老师,我爸爸去城里和我拿药去了。”杨小郎又指着张满女说﹕ “老师,她就是满女妹妹,张善子伯伯的女儿。”

  萧夫子走上去握着张满女的手,打量着说:“她就是善子兄的女儿满女姑娘﹖女大十八变,几年不见,变成俊俏的姑娘,连叔叔都认不出来了。满女姑娘,昨天你救了我的学子,他受了风寒又来服侍,真是一个懂礼的贤慧姑娘!”

  杨大虎又挑唆说:“萧夫子老师,张满女是张家村的黄花闺女,今天跑到我们杨家来侍奉单身男人杨小郎,而且两人来到杨杨山里鬼混,太不像话了。”

  萧夫子鄙视地看了杨大虎一眼,回身慈祥地看着张满女说:“满女姑娘,人人都夸你勤劳贤慧,美如天仙。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满女姑娘,我和你爸爸张善子是同窗好友,他是最讲礼仪的,你小时和杨小郎是青梅竹马一起玩,现在你俩都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该和杨小郎走到杨梅山上来。”

  杨小郎连忙施礼回答:“恩师,是学生的过错,……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昨天读书张家过,   看见满女妹晒绫罗。

  不幸失足掉进河,   妹抛绫罗救下我。

  恩人丽质动我心,   想结连理报大恩。”

  张满女低头羞羞答答地向萧夫子施礼说:“小女拜见萧叔叔。

  小郎哥读书张家过, 满女河边晒绫罗,

  哥被大虎撞下河, 满女岸边救哥哥。

  哥哥回家得了病,  不是头痛灸沙火,

  不是先生要文章。  而是恋我抛绫罗。”

  杨大虎也荒诞无稽唱道:

  “日头出来晒杨家,   晒了杨家晒张家

  老子读书张家过,   被他(她)撞到河里当猴耍。

  俩人今天来山里, 拜堂成亲生娃娃。

  伤风败俗要处罚。 罩了禾桶还抄家。

  萧夫子教授,昨天他俩用计把老子撞到河当猴耍,今天又在杨梅林里勾勾搭搭。你为人师表,不能包庇你的高足和学友的女儿。何况礼法上规定,男女婚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必须把他俩抓起来按规矩处置。”

  杨小郎厉声地斥责着:“杨大虎,为人要讲天理良心,昨天你自个儿跳河,妄想满女妹去救你,今天还诬赖我们,你说说我们在杨梅山那点乱来了?俗话说,捉奸捉双,拿盗拿赃。我和满女妹从小相好,今天一齐来杨梅山里唱歌跳舞也犯了规矩?大虎癞蛤蟆,再讲乱话我就打歪你的嘴吧。”

  张满女拉着杨小郎的手说:“萧叔叔,我是来摘猪菜的。小郎哥病刚好一点,我伴着他唱歌跳舞,让他心情舒畅病好快一点。大虎哥,你拱在棘刺窝里看着的,若是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你应该马上会出来当场抓我们。萧叔叔,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小郎哥,我要清请白白地嫁给杨小郎哥,请小郎哥回去请媒人来我家提亲。”

  “满女和小郎青梅竹马,他们的品行我早就知道,而且我就想和他俩当月老,订上娃娃亲。”萧夫子指责说:“杨大虎,你三十岁的人了,到我书院读书要学好学会做人,不能瞒心昧己的说话,不要为自已的利益伤害他人。”

  杨大虎见萧夫子爱面子为学子开脱,气冲冲地顶嘴:“萧教授先生,你的高足和学友的女儿在杨梅树里乱来,你包庇他俩,我去县里告你。”

  “你爱到那里告就去告吧!他俩没有出轨,而是你在杨梅树里行为不轨。大虎,昨天你将小郎撞到河,今天又胡扯他在杨梅树里乱来,太不像话了。我告诉杨典史,不收你这个学生。”萧夫子毫不客气地回答说﹕“这么大的年纪了还不学好,想娶亲就找媒人相亲,何必钻棘刺窝。”

  “我巴不得你去告诉我糟老头爸,今天我钻棘刺窝是为了抓奸。”

  “滚!我不收你这个无赖做学生。滚!我不要你这孽种来败坏我的名声!”萧夫子大怒了,大黄狗马上冲向杨大虎。

  萧夫子把杨小郎和张满女拉着站在一起高兴地说:“小郎,满女,当年我曾要张善子、杨才子给你俩结成娃娃亲,可是你们的爸爸,一个上面还有个哥哥,不能先给小女订娃娃亲。另一个他考中秀才了,才和儿子订婚,迎娶满女。你俩的确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地就一双。幼童时又是青梅竹马,现在情窦初开,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俗话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为师应该成全你们吧。

  天上牛郎配织女,   人间梁祝好姻缘。

  小郎满女结连理,   我作月老理应当。”

  萧夫子又嘱咐说:“小郎,你俩的婚姻,按礼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刚才张满女姑娘已交代你,请媒妁去她家提亲。今天你不必去请媒人了,我来给你们执柯作伐吧。”

  杨小郎向萧夫子跪拜着说:“谢恩师教诲!”

  六

  杨大虎挨了萧夫子一顿训斥,又被大黄狗逐下山,心里十分痛恨和忌妒杨小郎,朝着山上大声骂着:“杨小郎,你要飞天红薯萧夫子和做媒人,老子要我妈妈重金请李三娘来做媒,一定要争到仙女张满女。”骂完就匆忙回到家里。

  “少爷读书回来了。”护院杨六看到杨大虎耷拉着猴头踏进大门,马上迎上去招呼着:“少爷,老爷和太太在客厅里等你回来吃响午饭。”

  “你进快去跟老子泡杯茶,斟上酒,摆好太师椅,告诉遭老头爸,说老子马上到。”他见杨六离开了,才敲干净身上的野草,戴正帽子潇爽地走进堂屋。

  堂屋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时己是正晌午了,桌上没有摆上饭菜。

  杨财琅坐在太师椅上,他是个矮墩墩麻子,六十多岁了,还色迷迷地要丫鬟芳芳跪在地上和他脱靴修脚。

  杨大虎走进客厅,看见杨财琅一眼怒容的坐着,马上对旁边一个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烟杆、打扮得像土地庙里土地婆一样的、五十多岁的胖婆李海波大哭大闹地诉说:“妈妈,你快去找媒婆,到县城去请官媒李三娘来,明天就到张善子家给老子提亲,我要娶仙女张满女做老婆。”

  杨财琅在县衙当典史,多年来形成了一个习惯,说话时总是头点头点的,不过看人下菜:对待上级,点头是讨好;对待下人,点头是严厉惩罚。这时他操起桌上的铁戒尺,倚着芳芳站起来,头点头点地说:“老子把你从县里叫回来,就要你去梅溪书院去读书,昨天刚上学就把杨小郎撞下河,今天又到张家去调戏张满女,遭张家姐妹用水来泼,唆使狗咬你。回家一天,到处拈花惹草,要是张善子找上门来,起码抓起你罩禾桶!兔子来吃窝边草,听说还被飞天红薯驱出书院,书也读不成了。回来不到两天,把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要我去请媒人提亲。杨六,快把大虎捆起来打一顿。”

  “我嫁到你家快四十年,想生大虎、二虎、三虎……一窝虎子,可是生下大虎后再也没有生养了,你还要打他!”李海波是看见杨财琅要打杨大虎,连忙抱着杨大虎,挥着烟杆怒目说:“现在儿子已三十岁了,早就应该给他讨个老婆,有老婆管,就不到外头吃喝玩乐了。老头子,再不跟他讨亲,也会和你一样染上暗病,连生养都没有。昨天你抓他回来读书做官,他能安份地读书吗!你看,不到一天,他又勾到邻村张善子的泥杆子腿女儿。老头子,你不是说要他读书是做样子,已经买下杨小郎做枪替参加府考,何必这么多的话和规矩。”

  杨财琅背着手,走在李海波面前:“老婆,儿子在县城成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赌钱打牌,这样下去再大的家当也会败光。老婆,我是望子成龙,要他考上秀才当官吃皇粮,继承我家产业。他不到梅溪书院和杨小郎一同读书,还把小郎撞到河里,怎能要杨小郎来做枪替?今天他不但不读书,还去嫖岭背三儒张家张善子的女儿,不管教怎能行!”

  杨大虎躲在李海波身后,露出头花言巧语地狡辩说:“我没有撞小郎下河。小郎要调戏满女姑娘,跌到河里了,还把我也拉下了水,幸亏仙女姑娘救了我。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老子读书张家过,   看到满女晒绫罗。

  老子过桥掉进河,   她抛绫罗救下我。

  抱着老子亲嘴巴,   要跟老子做老婆。”

  “老头子,你看,张家女仔来救儿子,就是勾引儿子。大虎仔,要讨老婆就要有钱人家的,张满女是农封泥腿杆子,只晓得做苦事,只不过脸皮好看点,娶这种女人有什么用?仔呀,当今世道那个姑娘不爱钱?有了钱连天仙却娶得到。还是听爸爸的话,读出书来保住家产。我为了你中举拔贡做官,天天麻麻亮就炸油糍粑给你上学吃。要讨老婆,我马上去请李三娘做媒,寻找个门户相当的人家,有钱又漂亮的仙女姑娘。”

  “张满女就是天仙,我就是要娶她做老婆!”

  杨财琅听到儿子子的诉述,心上乐滋滋了,他看着芳芳嬉笑地说:“儿子,这么说是张善子的风流女仔来勾引你的?听说这个女仔是个大美人,你看到她是天仙,可是我没有看到她过。儿子,她有没有芳芳这么漂亮……。

  李海波站起来怒目看着杨财琅骂道:“你这老色鬼,真的没有看到过张满女吗?这个女仔有几分姿色,面貌比芳芳好看得多,做事麻利得多。我们良田垌上人人都夸她是个美如天仙的贤惠姑娘。我看她是个狐狸精。”

  杨大虎看到父亲满脸堆笑,更加兴高采烈地说:“妈妈,她不是狐狸精,是个比天仙还美的姑娘,我们县里都没有人比得上她,比四大美女还美丽。

  满女河边洗绫罗,  好比西施纺棉纱。

  又像貂蝉拜兔子, 贵妃洗澡昭君出嫁。”

  杨财琅打着哈哈附和着儿子说:“对,儿子,张满女不是狐狸精,是我国有名的四大美女。儿子,你看到杨贵妃她们没有,满女真的和她们一样漂亮吗?貂蝉拜月、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贵妃出浴、满女……。”

  杨大虎气咻咻地指着杨财琅的鼻子道:“什么西施浣纱!明明是西施洗棉纱,昭君嫁人和我们杨家杨贵妃姑奶奶洗澡,满女晒绫罗。做了三十年的糟老头爸,还当上了县典史,狗屁都不会放。”

  李海波推开杨财琅骂着:“你这老不正经,就是成天到晚想婊子。什么四大美女,还是我儿子说得好听。大虎仔,张满女是邻村张家张善子的女仔,杨贵妃是我们杨家那个家里的女孩子?我没有听到讲过,可是你不能偷偷地去看人家洗澡呀!”

  “妈妈,我说张满女洗绫罗比姑奶奶杨贵妃洗澡还美丽。”

  杨财琅讥笑着:“好,好。我找媒人和你提亲去。儿子,可以了吧,大美人杨贵妃和张满女要变成自家姑嫂了。

  日头出来晒杨家,  晒出张家美女娃。

  风流女子娶进来, 儿子老婆爬灰爸。”

  李海波挥着烟杆说:“滚开,老不死。张满女是张家打霜红薯的女孩,我不喜欢做死事的泥腿杆子丫头。”

  张财粮:“能娶上这个泥腿杆子女孩就好了。你想想,那个敢来和我儿子做媒人,那个敢和我家联婚把女儿送到我家?”

  李海波拍着儿子的肩头笑嘻嘻地说道:“儿子,刚才我就讲了,明天我去县城,花大价请官媒李三娘巧嘴来做媒人,找个比张满女美万倍的有钱人家的乖女孩和你做老婆。”

  杨大虎瞥了一眼被芳芳扶持站着的杨财琅,转身坐在太师椅上耍着赖皮说:“爸爸,妈妈,老子讨老婆,就要娶仙女张满女来做老婆。

  杨梅好吃树难栽, 中间留路等仙女来。

  快去县城请媒婆, 快把满女娶进来。”

  杨财琅听到老婆和儿子都在夸张满女,心里打着儿子娶亲老子爬灰的算盘,吞着口水走到坐在太师椅上的儿子身边,喜出望外说:“好,我马上和你请官媒李三娘去说亲,把张善子的风流女儿娶来。好儿子,你要讨老婆,我比你还着急,从你生下那天起,我就想给订下娃姓亲,你长大后,又千方百计请媒人,到处跟你相亲家讨老婆,请了二十多次媒人,说了四十家姑娘都没有成功。咳!能娶上青楼女子,就三生有幸了,现在娶到张满女,真是天降鸿运呀。”

  李海波敲着烟灰说:“什么三生有幸,说上一百家一千家,没有家财,门户不当,没有人才的姑娘我还不要呢。”

  “老娘头,能和张善子结亲家是大运气。”杨财琅智激着:“大虎,张善子家是书香门弟,两个儿子又飘洋过海做大生意,我家那有这种福气,能把他千金小姐娶过来。大虎仔,不要白日做梦了!咳,除非太阳从我南岭山上出来。”

  杨大虎跷着二郎腿,满不在乎说:“爸爸,老子就要太阳从西边南岭山上出来。老子今天从对门岭去梅溪书院读书,看到张满女和杨小郎在杨梅山里私订婚姻,老子本想要萧夫子出面,以伤风败俗来败坏他俩姻缘,让我来得渔翁之利。谁知反而挨了一顿臭骂,现在,在外面混了十多年的腐儒飞天红薯萧夫子要成全你们。他还说:

  天上牛郎配织女,   人间也有好姻缘。

  小郎满女结连理,   我作月老理应当。……

  肯定明天他会去满女家做媒的。”

  李海波拿着烟斗敲打八仙桌脚发着气说:“好了。萧飞天红薯出面做媒人,让他去捡便宜去。我们去请李三娘,找个名门淑女。”

  杨大虎跳起来说:“张满女就是名门淑女。快去请李三娘去张家说亲,我就要娶张满女。

  天上牛郎配织女,   大虎满女配成双。

  今天请媒去说亲,  趁火打铁才不拐场。”

  杨财琅头点头点笑着说: “儿子,你好像有十拿九稳的计策了。”

  杨大虎傲笑着:“对,我想出了一个好主计。爸爸,今天杨小郎爸爸落地秀才杨才子去了县城,肯定明天才能请飞天红薯萧夫子去做媒,我来一个先下手为强,按妈妈说的,今天去城里把李大媒婆请来。多给点钱,叫她连夜赶来,明早去张善子家提亲,换好庚帖。生米煮成了熟饭了,张满女还走得脱吗。爸爸,这个叫三十六计里的最后一计:三十七计,做媒计。”

  杨财琅头点头点地说:“做媒计是第三十七计?芳芳,快去搬条凳子给我坐下,你也陪我听听少爷的做媒计,把西施美女张满女娶到我家来。儿子,说具体点,给爸爸参谋一下。”

  杨财琅在杨大虎身边坐了下来。要芳芳坐在一起伸出手跟他拍打着背脊。

  “爸爸,你不是说岭背三儒是三个红薯吗!”杨小郎看到糟老头爸中了他的计,笑得嘴吧都裂开到耳边。马上坐到八仙桌上俯身说着:“对,对。先用三十六计的第一计‘瞒天过海’。刚才我讲过了,要花重金请到能会道的媒人,才能办得好。所以,老子要你们出大价卖通官媒李三娘巧嘴,把我们的计谋告诉她,她赞同就好办,不赞同依计将她也卖掉。明天飞天红薯萧夫子也会为杨小郎去张家求亲,我们派杨六去打听萧夫子动身的时间,然后要李媒婆先一步去张家,也冒用给杨才子的儿子杨小郎提亲的名义,向张善子提亲。萧夫子是三儒之首,高傲又爱面子,当年被你一句‘名为夫子实是沤烂在地里的红薯。’他气得满天飞走。我们等到萧夫子去到张家时,也羞辱萧夫子让他走开。飞天红薯气走后,张善子也以为李媒婆是来为杨小郎做媒亲的,这个叫移花接木之计。要准备一张做杨小郎的假庚帖交杨六拿着,先给张善子过目,在换帖时暗中把我的庚帖换来满女的庚帖,这叫暗渡陈仓。张善子是个遵循礼教的老古董,老实可欺,凡合符礼教的事一旦认定,就不改变,利用打霜红薯来失街亭。他马上摆香案换庚帖。换好庚帖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仙女张满女还走得脱吗。”

  杨财琅高兴地点头说:“好,好。你要爸爸请官媒李三娘媒婆到张家提亲,用明媒正娶来夺娶张满女。好,爸爸有钱有权又有势,略施小计,必定马到成功。老婆,儿子是利用萧夫子来偷梁换柱,好主意。张善子是我县知书达理的圣贤学士,最讲礼教和面子,和马谡差不多,只要换了庚帖,就像砧板上订的钉子,这个打霜红薯霜打雪冻都不会悔婚约。何况我在衙门当典史,又有知县汤艾全大人作靠山,更不怕他悔婚约了。妙,打出这个主意连草都没有生。”

  李海波丢下烟杆站起来抱着儿子:“娶个乡村泥腿杆子女人你也喜欢?好,老头子,按儿子这个主意去办吧。可是请李三娘来用这种办法做媒,价钱更高,我们那里出得起。”

  杨大虎指着李海波说:“你和爸爸的百万千万财产,你死了不会带走,都留给来我花,迟花光不如早点给我花光。妈妈,再大的价钱也要舍得出呀。你不出,我不和你做仔了,要你这一辈子和下辈子都没有一个仔。”

  杨财琅头点头点说:“好儿子,我舍得出。老婆,媒婆李三娘是李维明的同胞姐姐,住在城里南街,专靠做媒为生,能会道,鬼主意多。可惜这人贪财如命,只要她能把张满女庚帖拿来,我们把城门口那一亩三分田秧田送给她。”

  李海波大吃一惊:“用城门口那坵秧田婆换庚帖?去年李三娘弟弟李举人要买这坵田,还出了天价,我都没有卖。不行。”

  杨财琅头点得更厉害了,笑声更响了:“什么行不行,给李三娘一亩三秧田来谢媒,她能答应去张家说亲就万幸了!何况这坵田和李维明的田相邻,年年都为争水吵架子,现在交给他妹妹李三娘,我们就不会得罪李维明了。我想李三娘得到这么大的好处,会大费心机办好这事的。对,用田换儿媳,妙,妙。”

  杨大虎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口沫直飞地说道:“妈妈今天必须把李三娘请来,连夜商量好去满女家做媒的事。明天清早老子拖着小郎去平安庵读书,要爸爸砍点肉,请烤不熟煮不烂的樟木红薯杨才子吃酒。杨六是手脚麻利的拐子买,要他挑着聘礼陪着李三娘去,他知道如何掉包换庚帖。爸爸,只要杨六依计而行,我们把芳芳许给他。”

  “张善子的儿子在南洋当大老板?”李海波猛然想通了,一挥烟杆站起来说:“杨六办好了这件事,我还要酬谢二亩田给他们。芳芳,杨六到那里去了,要他备轿子,我亲自去县城,连夜把媒婆李三娘接来。”

  芳芳回答:“老爷,杨六刚才和轿夫一同去县城接李三娘了。”

  杨财琅皮笑肉不笑的打量芳芳说着:“这个猴头,怎么晓得我们要去城里请媒婆李三娘?芳芳,你喜欢杨六,我把你许配给他,今后我有好儿媳侍候了。”

  杨大虎拉着芳芳笑着说:“芳芳妹,千万不要忘记我。”

  芳芳跪下叩头说:“谢老爷,谢少爷。”

  七

  杨六是杨家村人,自幼失去父母后由他叔叔收养,可是成天跟着一些小混混偷鸡摸狗,是偷窃拐贩的头子,也是察言观色拍马溜须的能手。叔叔死后他跟着杨大虎鬼混,不久变成了杨大虎的跟班,被大财主杨财琅收留当护院。今天清早他看到杨大虎去调戏张满女时挨了骂,钻棘刺窝又挨了萧夫子一顿训,知道杨大虎要请媒人去张家说亲,他想县城南街的李三娘是官媒,于是要轿夫杨二和胖头抬着大轿,到县城去接李三娘来当媒人。可是到县城没有找到李三娘,听人说李三娘去了萧岭村。萧岭村是萧家村山后的一个小村庄,必须从良田垌的八角凉亭走山路翻过萧家山。当杨六带领轿夫抬轿子返回了良田垌的八角凉亭时,日头快要落下南岭山尖了。

  在前面抬着轿子的单瘦轿夫杨二回头说:“胖老弟,往那里走?”

  在后面抬着轿子的胖头大声说:“杨二哥,对直走,回家去。”说完推着轿子向前走。

  杨六走向前去拦着轿子说:“不能回去,今天必须到萧岭村去接李冰人。”

  杨二停下脚步,不满地说:“杨护院,我们抬着轿子和少爷请媒人请了多少次了?今天请李冰人大媒人这么尽心,城里没有找到又到萧岭村,你看日头快要落岭了,还要我翻山越岭去抬李冰人,太为难我们了。”

  胖大轿夫胖头立即大骂起来:“什么杨护院!分明是一只看家狗!狗腿子。杨二哥,不要听狗叫,我们从对门岭回家。”

  杨六气汹汹地说:“你这胖猪说什么!抬空轿还叫苦,快走,快去萧岭村。”

  “老子就不去。你这个看门狗,狗腿子爱跑,就让你一个人去萧岭村吧。”

  杨二擦着头上的汗说:“杨护院,没有媒人来和少爷来做媒,不要白费心机害得我们走冤枉路了。你看凉亭前三条路,一条上山去萧岭村,一条去萧家村,一条从对门岭回我们杨家和去平安庵、张家。李媒婆去了萧岭村,她要回县城,必须从这凉亭里经过。胖头老弟,我们抬着轿子也走难了,先凉亭里歇脚一下,边休息边等候李冰人。”

  杨六鼓着眼睛说:“不准歇脚了,趁天还早,快赶路到萧岭村去。”

  “现在天快黑了,还要我们去萧岭村抬李冰人,从这里到萧岭村还有五里的山路,抬回去不是半夜了?”

  “半夜也要把李冰人抬回去。老爷说今天一定要要把李冰人接到杨家,明天早上去张家说媒。”

  胖头看见杨二和杨六争嘴,马上大声说:“杨猴头狗腿子,你净是出坏点子,借老爷少爷的名义欺侮我们下人,老子根本没有听到财主老爷要去县城抬媒人,更没有听到今天一定把媒婆子抬回去的话。要去萧岭村,回去问清财主老爷才去。”说完把轿子放在凉亭中间,四脚朝天地躺在凉亭旁边的长条石上。

  杨二哥也放下轿子说:“杨护院,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媒人,等不到媒人婆我们马上回家。如果要我们爬山去萧岭村,必须拿到工钱再赶路。”说完也找块条石,用汗巾挥干净上面的灰尘坐下来。“杨护院,哄起我们跑县城,现在又爬萧家山,不讲给一天工钱,先发半天也行。”

  杨六马上打着哈哈说着:“我没有哄你们。好,我把事情说清楚: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少爷读书张家过, 看到满女晒绫罗。

  少爷要嫖满女妹, 遭狗来咬水来泼。

  少爷跟到杨梅山, 为嫖满女钻棘窝。

  满女小郎结姻缘, 又有夫子来说合。

  少爷想吃天鹅肉, 要我先去请媒婆。

  兄弟,请媒婆必须去县城请李冰人,这是老爷和少爷亲口吩咐我的,今天必须把李冰人抬回家去。今天不抬回李冰人,不但没工钱,还要受家法处理,老爷太太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兄弟们,听我的话没有错,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杨二吸着烟说:“杨护院,为少爷的婚事请媒婆是应该的。可是李大媒婆行踪不定,倘若她走小路从萧家村回县城,我们又会白走。”

  胖头坐起身来:“原来你们是打满女姑娘的主意!杨猴头,老实告诉你,我不想去把李三娘抬来坑害好姑娘。什么家法,老子连财主老爷都不怕,早就不想到犲狼窝做工了。杨二哥,要什么工钱,我们回家去。”

  “你不怕老爷铁戒尺,可是怕太太的烟杆!”杨六捋起衣袖走到胖头身前:“刚才我讲的听清了没有?今天你们还拿到老太太的碗就受她管,我看你们那个不肯去萧岭村。”

  胖头也揎腕攘臂起来:“老子就要见识厉害婆的烟杆,今天我就是不去。”

  “你真的不去!”

  “老子就是不去抬李三娘来害满女姑娘。”

  杨二马上拦开胖头:“杨护院,胖头要你一个人先去萧岭村,找到李冰人后,要她到这里来坐轿子,免得我们抬着轿子爬山。”

  杨六气汹汹说:“胖头,老子回去告诉老太太才找你算账,把你胖出的几斤肉刨出来。”

  “你去告诉老太太吧。财主老爷还怕老子呢。”胖头气汹汹说:“老子也回去告诉财主老爷,把你的狗脚打断两节,免得你跑腿祸害人。”

  杨二拉住胖头劝着说:“胖头,听少爷不去读书,昨天看到张家张满女想得发疯,今天去调戏挨打遭骂。少爷想娶张满女,老爷肯定要请媒人。历来娶亲的规矩是必须明媒正娶,如果坏了规矩,老爷会名誉扫地,会拿我们下人出气的,你不怕老爷我怕。不过杨总管,请媒婆也不必李三娘冰人,随便抬一个回去嘛。但是必须先发点工钱给我们。”

  杨六听到称呼他为总管,高兴地回答:“杨二哥,李三娘冰人是官媒,能会道,她弟弟是放着县官不做在家种田的大举人。老爷说请媒人,只有请李冰人到张善子家去说亲,才能马到成功。好,把轿子先放在凉亭中间,让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吧,我一个人去萧岭村找李冰人。告诉你们,今天一定把李冰人接到老爷家,不抬回李冰人没有工钱发。”

  “你狗腿子猴头不发我们的工钱,老子回去问财主老爷要。”

  杨二和气地劝着说:“杨管家,李三娘是个麻利的女人,虽然爱钱,可是为人正直。萧岭村萧媒婆,把本族一个姑娘许给王家大烟鬼,姑娘不从逃到了临武姑姑家,昨天王家派人去捆回来。李三娘就为这事去萧岭村的。我想李三娘知道跟少爷去张善子家做媒,她不会去的。杨六,今天理应老爷太太亲自去请李三娘。你要我们去抬李三娘,抬得她去吗。”

  胖头又半躺在条石上,大声地说:“杨六猴头,听到杨二哥说了没有,三娘为人正直诚实,不会去张家把张满女做媒说亲给癞蛤蟆少爷的。”

  杨六知道,这个连老爷都怕三分的胖头,要他抬着轿子爬萧家山是不可能了,可是自已一个人去又太失面子,他想只有把杨二说通了,胖头会去的,于是又返回来劝着说:“杨二哥,萧岭村王家人欺负萧家人,李冰人去主持正义,肯定会在萧岭村住一夜。杨二哥,还是再辛苦一下,我们去萧岭村抬李冰人吧。”

  杨二也坐在条石上,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诉说着:“杨总管,李大媒人不会在萧岭村睡的,做媒有做媒的规矩,何况她去退婚。萧岭村由萧家村管,她把这件婚事处理好后,一定会到萧家村告诉萧夫子。从萧家回县城必须走这里,大管家老爷,我劝你也不要去萧岭村了,跟我们一起在这里等李冰人吧。等到李冰人后,她去不去和少爷做媒,那就是你大管家的事了。不过李冰人去了,你是要加倍发工钱给我们。”

  杨六想了一下说:“杨二哥,我出大价钱,把李媒人哄上轿,抬到杨家去向老爷交差,工钱我打包票,要是我身上有钱可先付给你们。”

  胖头插着嘴说:“厉害婆是尿里都要捞出渣的铁鸡婆,连小价钱都舍不得出,那能出大价请个媒婆子。”

  杨六马上汹着:“蠢头蠢脑的家伙。我们信口开河乱许愿。”

  胖头马上从条石上站起来,伸出手指着杨六说:“杨六猴头,你是在老子面前信口开河乱许愿?”

  杨二挡在杨六和胖头中间站着调和说:“胖头老弟,我们跑了大半天路,太阳落山时接不到李冰人,抬空轿回家,杨总管肯定要发工钱。如果接到了李冰人,还要发双倍工钱。杨六大总管,这事就由你向老爷求情了。”

  杨六有点为难地说:“杨二哥,如果我是总管,肯定给双倍工钱。可是今天的工钱还要经过老爷允许,尤其要老太太同意。”

  胖头冲去揪住杨六的胸口说:“杨猴头,你耍了媒人还要耍老子!告诉你,老子今天抬回了李三娘,财主老爷不给双倍工钱,厉害婆不拿钱出,老子问你要,看看你是杨六还是羊肉。”

  杨二拉开胖头说:“胖头,不要争吵了,若是没有接到李三娘,这是最幸运的事,免得她去害满女姑娘,我们只不过抬着空轿子去了一趟县城。”

  “杨二哥,你最通情理。若是李冰人答应去做媒后,你们也跟我搭把手,要老爷提升我为总管,把芳芳许配给我。只要我当上总管娶了芳芳,你们要多少工钱,我就给多少。”

  “杨猴头,原来你这儿热心去请李媒婆来做媒人,就是想害了满女姑娘,还我们拉皮条成全你和芳芳。尽做不要天良的事,不怕雷公劈断你的脚吗。”

  杨六看到自已在这里挨两个轿夫的骂,心想不如去萧岭村。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说:“胖猪头,老子不和你讲。杨二哥,你们不要眼眨眼眨的,我去萧岭村就是了,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要偷偷离开。”

  杨二指着路上说:“杨总管,我们向你眨眼是要你不去萧岭村了。你没有看到吗,李冰人从萧家村走来了。”

  八

  西斜的太阳从对门岗山尖上的高大树顶上射下来,使八角亭的倒影遮盖着去萧家村大路上。远处的萧家村上空,飘拂着几缕炊烟,伴着从杨家后龙山飘来的几道游云阴影,笼罩着美丽的田园。这时,媒婆李三娘苗条的身影和独特的走路方法,出现在八角凉亭前的大路上,她唱着半升绿豆的歌,姗姗走着。

  半升绿豆选豆种, 爹娘给女择错家, 妈呀爸呀害了她。

  千家万家都不嫁, 偏偏嫁到烟鬼家, 妈呀爸呀害了她。

  逃出洞房四处躲, 藏到临武姑姑家, 妈呀爸呀害了她。

  王家派人抓回我, 罩了禾桶还抄家, 妈呀爸呀害了她。

  “李媒婆那能从萧家来?”杨六不相信李三娘会从萧家村来,转过身去看着萧家村说。

  “你没有看到人也听到了她唱歌吧,快去接她上轿。”

  这时,杨六才看见了在挡住阳光阴凉处打着伞走路的李三娘,得意洋洋地自我吹嘘说:“我真是料事如神,知道李冰人抄近路去萧家村,才我要你们在这里休息等李冰人,若是我们翻岭去萧岭村,又是白跑一场。胖头,你该佩服我了吧,今后我当了总管,你们一定要听我的,知道吗。”杨六自鸣得意地说完,马上迎上去说:“三娘姑姑,这个时候了,你才从萧岭村回县城?”

  李三娘也算岭南出名的美丽女人,快五十岁的妇人了,打扮却像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头发上插满名贵的珠宝,脸蛋上擦脂抹粉,两道眉毛画得又黑又弯。身穿红色绣着绸缎花边衣裳的大褂和浅绿色罗裙,罗裙下露出一双穿着又小又尖红色绣花鞋的脚。虽然是尖尖小脚,可走起路来却很飞快。她看了一眼杨六后,又唱着:

  “媒人做媒为了钱,   数着银票点鸳鸯。

  我十五六岁学做媒,  练出嘴巴宽又尖。

  今早做媒萧岭村,   明天还去西边山。

  白天做媒跑断脚, 夜里数钱到天光。”

  杨六接过李三娘手中的油纸伞说:“三娘姑姑,请上轿。”

  “请我上轿?今晚上我不回县城,到平安庵,不坐轿子。”李三娘停下了歌声,拿着烟杆点着回答:“我当你是谁?原来是杨财琅家的奴才杨奴。杨六呀杨奴,你本来叫杨财六,到豺狼家当看门狗,要改名字都为杨奴了。你小时父母把你看成宝,还跟你订了娃娃亲,是萧家村的萧芳芳吧。萧芳芳也算个美人,你不该带着她去狼窝里当佣人。”

  杨六大叹一声说:“是芳芳自愿去的,我也没有办法拦住她。”

  “你做的坏事还能瞒到我?我李三娘从小到现在,做媒做了三十八年了,都是成全姻缘,今天却倒了霉。俗话说:‘宁拆九座庙,不毁一桩姻’,今天在萧岭村头一回做拆十座庙的事。咳!拆了庙还有人劝我喝酒,这个来劝那个来灌,把我灌醉了,太阳快下山了才准我走”。李三娘看了一眼凉亭中的轿子和躺在石头上的胖头,又说:“我猜得出,你们是抬着轿子来接我的。”

  “是的。三娘姑姑,我们家老爷专门要我来接你老人家。到城里听说你来了萧岭村,我们正要上萧家山,幸好在这里碰到你老人家。”

  “太有心了。”李三娘知道杨财琅打发轿子接她,肯定是为他那儿子癞蛤蟆杨大虎做媒,便装糊涂地套着话说:“杨六,你是个奴才,打着老爷的名义请我,是不是要我跟你从豺狼窝里救出芳芳?芳芳本来是你的人,这点小事何必派轿来接我。只要你们两真心相亲相爱,我马上要杨豺狼把芳芳交给你。”说完拿着烟杆点着杨六的头说:“你这个奴才鬼点子多,听说芳芳已怀上你的儿子了,大概三个月了吧。杨奴,你有人续香火了。拿芳芳来换护院,帮豺狼跑腿,这倒是神仙过的日子。”

  “三姑,多谢你老人家。不过今天是我家老爷接你去和我家少爷做媒。”

  “杨豺狼要你用轿子来抬我去和他癞蛤蟆做媒?”李三娘假装大吃一惊。她接着又说:“人家都你老爷家是豺狼窩,而且癞蛤蟆杨大虎又丑又毒,没有姑娘敢到他家,这事免了。杨奴,我哥哥和游手好闭的萧夫子是学友,刚才我去萧家没有会到他,现在要去平安庵找他。你们回去告诉老豺狼,有事明天到平安庵找我,今夜还要和萧夫子商量萧岭村姑娘退婚后的处理意见。”

  杨六连忙拦住李三娘说:“三姑,不要去平安庵去了,我老爷请你今晚上到他家去。杨二哥,把李冰人拖进轿里,抬回去。”

  李三娘推开杨六骂道:“这只老豺狼派你们来打劫我?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官封的媒婆,八品官。滚开。老色鬼嫖婊子生了杨梅疮,一辈子只生了一个怪胎杨大虎,到老了还不死心。大概今天铁鸡婆厉害婆不在家吧,你们去城里抬他的老姘头笑哈哈、赛西施和醉贵妃这些婊子来伺候。滚!”

  杨六又拦住李三娘,求情说:“三姑,是老太太李海波要我们来抬你老人家,请去她家休息。若是我们不把你抬到回去,她要按家法打我们。三姑,请你上轿吧。”

  李三娘停下脚步,打量着杨六:“李海波铁鸡婆用家法逼迫你们来的?真的要和她癞蛤蟆儿子做媒?

  我做媒人耳朵长,   知道鸡婆配豺狼。

  男的嫖赌掏空身,   只生下个大虎男。

  老鼠生儿打地洞,  大虎更是胜爹娘。

  尤其厉害铁鸡婆,  处处和我来为难。

  不给弟弟田过水, 睡在水圳骂我娘。

  今天打轿来接我, 和她儿子找婆娘。

  我去见见铁鸡婆, 拨了鸡毛要秧田。”

  李三娘心想李海波跟癞蛤蟆儿子做媒,没有人敢去说亲,只有请她才行。虽然她很想杨财琅城门口那丘秧田,也不能去祸害好人家的女儿呀,于是她推辞说:“杨奴,李海波请我和他那癞蛤蟆儿子做媒人吧,这个媒我不会做,你去萧岭村请萧大媒婆吧。”

  杨六看到李三娘提着烟杆要走出凉亭,马上拦住恳切地说:“三姑,萧大媒人只会骗人,前不久把黄花姑娘嫁给四十多岁的大烟鬼,整个垌里的人都在骂她,没人相信她。老爷说你是官媒,办事公正,为人诚实,能说会道,是天下最好的媒人,要请你和他儿子说路亲。”

  李三娘被杨六一吹,酒兴冲了上来,心想去看看什么一回事,再作打算。于是回身讨价还价地问道:“杨奴,奴才,萧大媒婆把一个黄花闰女送给烟鬼收了百元大价,我去跟癞蛤蟆杨大虎做媒,把女人送到狼窝虎穴,最少要双倍大价钱,李海波舍得出吗?”

  杨六像磕头虫样拱腰点头说:“舍得,舍得。刚才你说要他城门口一亩三秧田,我老爷和太太已亲口许下,只要和大虎说好了亲,把秧田当酬金谢媒。”

  “这个价钱还马马虎虎可以。他们要我去说那家的女儿?”

  胖头从条石上爬起身来气呼呼的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张家张善子的满女。”

  李三娘拿起烟杆,指着杨六的头说:“杨奴,是不是这回事?”

  杨六吱唔说:“你去问问我家老爷吧。我只晓得他们要拿出一亩三分田请你做媒人。”

  “杨二秤杆,你算是个八面玲珑,胖大炮老弟说的是真话吗?”

  杨二观看凉亭石碑上的诗文回答着:“三娘大姐,可能是吧。”

  李三娘心里想:‘张善子的小女张满女和杨才子的儿子杨小郎,俩人正是玉女金童一对,厉害婆倒打起她的主意来了。我要去探查真情,不能让豺狼另请黑心媒婆毁掉张满女和杨小郎的美好姻缘。’想到这里,看着天空中的归鸟说:“天快黑了。杨奴,厉害婆亲口许了一亩三分田请我做媒,好,我去拜会一下杨大财主和铁鸡婆。”说完,拿起烟杆一挥,在杨六的扶着下走进了轿里。

  杨六放下轿帘,向杨二使了个眼色大声说:“兄弟们,快走!我们要在太阳落山前赶到家里吃晚饭。”

  日头从暗红的一片云霭中露出半张脸,挂在杨家后山顶上,乌沉沉天空中的火红晚霞变成淡薄红云,山下杨财琅的家里,日头的余晖把大门拖出一道长长的黑影,一道阳光从堂屋上的天井射到黑影中,好像一个加在人颈上的枷具。这时杨六匆忙地踏着大枷走进来,爬在地上向坐在客厅太师的杨财琅跪拜说:“老爷,我已经把媒婆李三娘接来了。”

  杨财琅打量着身如猴子的杨六,头点头点说:“不要作揖叩头了,站起来回话。你怎么知道我要请李三娘来做媒人?”

  杨六想站起身来,可是看到老爷杨财琅在头点头点,知道这是杨典史对下人和罪犯是用刑的暗示,起码要打得皮开肉绽。于是连忙爬在地上叩着响头说:“老爷,你要我保护少爷,我就时时刻刻都跟着少爷,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今天早上看到少爷爱上了张善子的小女张满女,知道老爷要和少爷必须要请最好的媒人去张家求亲。我们县做媒最好又有威信的媒人是官媒李三娘,于是我打着轿子去县城接她,到县城没有找到,听她到萧岭村做媒了,我们又跑到萧岭村,好不容易才接到她,现在被我们用大轿抬来了。请老爷恕罪!”

  杨财琅在芳芳的扶持下走过来,拍着杨六的肩膀赞许地说:“你真会办事,辛苦了。事情办好后,我提升你为管家,把义女芳芳许给你做老婆。”

  杨财琅对下人点头嘉奖,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杨六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敲打裤子上的灰尘,后马上又跪下地上拜谢说:“谢老爷恩赐,谢太太、少爷厚爱。”接着他又最弄眉挤眼地向芳芳说:“芳芳,你听到老爷的话没有?快去把李冰人扶进来。”

  不一会,李三娘在芳芳扶着下姗姗来到客厅。她一踏进客厅门,娇滴滴地呼喊着:“从萧岭村把我抬来做什么!一路上打飞脚,要不是两个抬轿的脚步稳,我骨头都颠散了。李海波,快来叫人和我捶捶腰。”

  李海波连忙放下烟杆,起身扶着李三娘坐在太师椅上后,献着殷勤说:“三娘大姐,辛苦了,先抽口烟提提神。芳芳,你们好好伺候李冰人,和她松松腰骨。三娘大姐,今天我们请你来就是给我儿子找一门媳妇。”

  这时阳光已收尽了最后一道光辉,客厅里阴沉沉一片。

  李三娘架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顺着昏暗的光线,瞄了一眼站在一边傻笑的杨大虎,唱着:

  “我做媒人嘴吧甜,   今天碰到杨奴郎。

  他我问是那里的,   我是南街李三娘。

  早上做媒走十多里,   夜里还要打算盘。

  我做媒人点鸳鸯,   品德口才盖湘南。”

  接着李三娘绷着脸问道:“财主婆娘,把我这个媒婆子抬来,又递烟又献茶,满脸喜色,不知贵公子看上谁家姑娘了?”

  李海波凑过头去笑吟吟地说:“昨天我儿子去平安庵读书,路过张家时张善子的女仔来勾引我大虎仔。……老头子,还是你来吧。”

  杨财琅站起身来,向李三娘头点头点施礼说:“三娘姐姐,犬子在萧夫子办的梅溪学院读书,昨天路过张家,张家姑娘抛出绫罗给犬子。”

  李海波连忙插嘴说:“张姑娘抛的不是绫罗,是绣球。”

  杨财琅笑着:“对,绫罗上挂着绣球。抛绣球是什么意思,李冰人比我们更明白。”接着他在边走边唱着: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犬子读书张家过,    看到满女晒绫罗。

  犬子被她勾走了魂,   过桥失足掉下河。

  她抛绣球救犬子,  哈哈!俩人山盟海誓天作合。 三娘姐姐,你看,犬子大虎和张家张善子的女儿张满女前世就有缘了。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今天请你来就是去牵红绳。”

  这时天已黑了,芳芳在厅里点上了灯,李三娘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杨大虎,心里想:‘传说杨财琅的儿子像癞蛤蟆,又丑又毒,还得了花柳病,我还没合会过他的面,今天要好好看一番。’于是接过芳芳手中的灯光,走到杨大虎身边说:“好呀!天作之合了,还请我来做媒人。财主婆,人说张满女美如天仙,今天让我来看看贵公子的福相吧。”接着她拿着灯光一边看一边低声的唱:

  “一看大虎头, 头皮光溜溜,   獐头猴脑配个大秃头。

  二看大虎眼, 暴眼突出来,   鼓眼暴睛像个强盗头。

  三看大虎脸, 脸儿生得黑,   梅毒脓血还在脸上流。

  四看大虎身, 皮包骨头连着筋, 酒色掏空身体没精神。”

  李三娘看到杨大虎丑恶面目,忍住心里作呕,大叹一声接唱着:

  “打着灯笼四处瞧, 看到大虎太丑恶。

  人说满女赛天仙, 怎能许配癞蛤蟆。

  可能满女不正经, 断扁挑配烂麻箩。

  大轿抬我做媒人, 讹他城边秧田婆。”

  李三娘觉得里面有明堂,她左思右想的唱:

  “丑鬼勾到张满女, 不必要我当媒婆。

  张家虽穷品德高, 那能让女钻狼窝。

  眼前豺狼奸诈笑, 老虎丑脸乐呵呵。

  当中可能有阴谋, 查清名堂是什么。”

  李三娘把灯盏交给芳芳,呕吐一把痰说:“今天才识得贵公子庐山真面目。满脸福气,天下无双,定是状元之材。城里千金小姐多的是,何必去打一个村姑的主意。张满女这人我听到说过,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既然她和贵公子杨大虎已经私订终身了,还要我来做媒人,杨豺狼,我看你当典史当糊涂了,拿老娘来开玩笑。”

  杨大虎第一次听到美丽妇人夸赞他美貌,连忙拉着李三娘坐在太师椅上,作揖说:“三姑,这张满女一脚踏两船,她跟落第秀才的儿子杨小郎也私订了终身,还请飞天红薯萧夫子作月老,我们请三娘姑姑做冰人,拜托姑姑成全我。”

  李三娘推开杨大虎说:“要我成全你?她己和你私订了终身,你就拿出本事去和杨小郎争嘛,谁能争到就是谁的老婆。是我做这媒人的,不是帮争老婆你打架的。哼!你财主少爷太毒辣了,你知道萧夫子是我弟弟家的座上客,游学回来又办学堂,他和杨小郎做月老,要我来打岔岂不是害人吗?给我备轿,送我去平安庵拜访萧夫子。”

  杨大虎拖住李三娘,跪下来作揖磕头,死皮厚脸地哀求说:“三娘姑姑,三娘干娘!今天我拜你为干娘了。干娘,我爸爸妈妈说了,只要你能给我和张满女订下亲,我们把城门口一亩三分田秧田酬谢干娘作谢礼。”

  李三娘听到拿城门口秧田做谢媒礼,板着眼问杨财琅:“老豺狼,是县城南门口我弟弟李维明田边那坵过水田?”

  杨财琅夫妻见儿子已许了愿,只得异口同声地回答:“对,就是李维明举人田边那坵秧田婆。你弟弟放水,还要从我田里过。”

  李三娘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讨价还价地说:“大财主,刚才你儿子叫我叫干娘,必须要你儿子拜了干娘,再把秧田婆写好契约。我才好去张善子家说亲做媒。”

  李海波有点不满的说:“大妹子,刚才我儿子不是拜了干娘吗?”

  李三娘看了杨财琅一眼,带讥讽地说:“杨大财主,你们也是书香门第,是讲礼节的。拜干娘要有仪式,没有规矩不算数。”

  杨财琅头点头点地说:“对,对。好,杨管家,快摆上香案。”

  不一会,堂屋正中祖先神位前点上了香烛,摆上三牲。杨财琅走过来,示意李海波拖着李三娘在中间太师椅上坐下,还将一个红包塞进李三娘手中。

  李三娘坐下后,接过杨财琅递来的红包又马上站起来,一边数钱一边说:“刚刚杨大虎干儿子拜了我为干娘,还要摆什么香烛又拜干娘?现在补点小礼也应该,我先收下了。”

  杨财琅高兴地问着:“三娘,你现在是我儿子的干娘了。明天你准备几时去张古董家说亲做媒?”

  李三娘坐下来,拿起烟杆大吸一口说:“张古董是谁?明天去说亲也不必到张古董家,也不要去找张善子的女儿。老豺狼,晚上我想一下,明天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今天为萧岭村名门淑女婚配大烟鬼的事,我弟弟还当着县丞周大人的面,要我去协助他们解决,搞到这时候还没休息。婚姻是讲门户相当。厉害婆大姐,你说张善子是个穷秀才,配不你们大财主家。现在张萧夫子为他的学子杨小郎执柯作伐,这是理所当然。老豺狼,你要我怎么去张善子家做媒?”

  李海波拿过三娘手中的烟杆说:“三娘大妹子说得好,确实门不当户不对,农村的泥杆子腿女儿怎能配大财主的虎子。”

  “前两年张善子遭到一场官司穷了,他的儿子被逼下南洋。现在儿子是大老板了,你和他确实门户不对,你家鼠子怎能配得上发了洋财的天仙妹妹。”

  “对,我虎子就是要娶天仙妹妹张满女。咳,我家千万家产都是大虎儿的,我要舍大本了”杨财琅拿出银子点着头放在李三娘手中说:“三娘大妹子,这点钱就算脚步礼吧。大妹子,今晚上不要想什么了,我小儿已经想出了好主意,明天去张善子家说亲做媒,包你成功。儿子,你把第三十七计做媒计告诉干娘。我们一起再商量一下,不要连累要干娘。”

  李三娘推辞杨财琅送来的银子,讥讽着:“我做了三十八年媒人,从来没有听到用诡计做媒,还有三十七计做媒计,今天我头一次听到豺狼嚎蛤蟆叫。”

  杨大虎笑呵呵把银子塞在李三娘衣襟里,跪下叩头拜着说:“干娘,

  昨天读书张家过, 看到满女晒绫罗。

  今天又在对门岭, 要我请干娘当媒婆。

  他家善子礼节多, 不用巧计难说合。

  有请干娘明早去, 杨六和你巧合作。

  待到夫子去张家, 你笑孔子当媒婆。

  夫子走后换庚帖, 拿到庚帖到我家换……

  换城门口的秧田婆”

  “拿庚帖换城门口秧田婆?”李三娘眼前又现出了那坵水旱无忧的秧田,看见弟弟在田垠埂上着急的走着,李海波躺在放水沟里堵住水,还嚎哭骂着人,……水沟中流来的水突然变成了张满女的泪水。她站起来,扯平自已大衣裙上的花边挖苦说:“什么三十七计做媒计,是打张善子家满女姑娘的鬼主意,害人的事我不能做。我只能和你们换好庚帖,至于庚帖对不对号,能不能娶到张满女,我不管。但是要拿城门口的秧田作酬谢,我才跑这趟腿。”

  杨大虎欢喜得笑歪了脸:“对,就这样:拿张满女的庚帖换城门口一亩三分秧田婆的田契。”

  杨财琅:“你只要张善子在祖宗家神面前换好庚帖就行了。拿到张满女的庚帖给我,我把秧田的契约立给你。”

  李三娘伸了一下懒腰说:“老豺狼,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鬼主意,我办不好。你们欺悔张善子是老古董,他只不过繁礼多仪,然而张善子是岭背三儒,是最痛恨马牛襟裾之徒,倘若他知道是我来和你儿子换庚帖,不但不会换,说不定还会当面打我一顿。他那两个下南洋的儿子知道了,会剁成我八大块。”

  杨大虎看着他爸爸妈妈说:“干娘讲的有道理。张善子是岭背三薯中的打霜红薯,做事很刚直。爸爸,前几天你不是把杨小郎的庚帖也拿来了,我们用他的庚帖给他看,拜请干娘偷梁换柱,借机偷偷换上我的庚帖。干娘,只要能换到张满女的庚帖,我就把县城门口的秧田给你。”

  李三娘又起身推辞说:“这个媒人我难得做成。岭背三儒和我弟弟交情很好,得罪了三儒又害了张满女一世人,我良心上过不去,而且我弟弟知道了会杀我的头。白跑腿白挨打骂还要丢脑袋、剁成八大块的事我不做。”

  李海波看到儿子死心塌地要娶张满女,现在老头子又给了李三娘不少的钱,不能肉包子打狗呀,何况张善子儿子在南洋当大老板。于是她把烟杆塞到李三娘手中笑眯眯说:“三妹妹,我们怎能让你白跑腿呢,刚才我老头子给了你脚步礼。做媒成不成三十六瓶,老头子,在把田契立字据给大妹子。”

  杨财琅接过杨大虎交来的庚帖,头点头点地向杨大虎会意一笑说:“我想了一下,大妹子讲的有道理。你拿着我儿子的庚帖,张善子能换,那最好。他不换,就用杨小郎的庚帖换。反正杨小郎是我远房叔侄,他家穷娶亲不起,跟他订上一这门亲事也是个好事。”接着他把庚帖交给李三娘又恳切地说:“三娘大妹子,这是我儿子的庚帖,你收下,最好和我儿子换帖。三娘大妹子,拜托你了。”说到这里,杨财琅又拿出一张庚帖在李三娘面前晃了一下:“这是杨小郎的庚帖。前天我去杨才子家,请他的儿子和我大虎仔去衡州应试,因此把小郎的庚帖拿来了,现在正好有用场。三娘大妹子,我怕你弄错,派杨六拿着杨小郎的庚帖,挑着聘礼陪着你一起去张善子家协助你。”

  李三娘打着啊哈说:“还要派奴才监督我?老豺狼,先把南门口一亩三分秧田田契和字据交给我,我再去按你的鬼计做媒说亲。

  豺狼毒计丧天良,   三娘妙计把他玩。

  明天才把丑鬼庚帖拿,   抓稳庚帖衣里藏。

  小郎庚帖交杨奴,   让他拿起上神堂。

  假戏要作真戏唱,   巧计换帖得良田。

  你儿子的庚帖我怕弄错,还是你拿着,明天去时再给我。”

  “对,大虎庚帖明早才给三娘姐。老太太,先把田契交给三娘。”

  李三娘接过李海波递过来田契看了一下,大喝一口茶说:“老豺狼,你还要在立一个字据上,写明不是我诈骗你的。”

  “爸爸,立个字据给干妈”杨大虎两眼对杨财琅阴笑着说:“爸爸,我刚才交待了杨六,要他帮干娘办好这件事。爸爸,你写吧!”

  李三娘心头高兴,顾不上杨大虎说什么,只是兴冲冲唱着:“

  我做媒人几百场, 用计做媒头一桩。

  你的妙计得满女, 我要智取城门田。”

  李三娘接过田契和字据看了一下后又说:“好,这田契我兜起了。”

  李海波站起来,盯着李三娘叠起田契兜进荷包说:“大妹子,说话算数,必须把张满女的生辰帖拿给我。”

  九

  第二天麻麻亮,几片淡灰色的乌云挂在萧家山头,朝霞从乌云中偷偷地露出来,趁在太阳还在睡懒觉时先来光顾杨家了。阴冷冷的霞光地照在杨财琅家黑森森的大门上,大门下的狗洞里,一只白狗伸出头来四处看了一下,汪汪大叫一声爬出洞来,站在大门前摇起尾巴。

  大门打开了,杨六走了出来,心满意足地唱着:

  “我家老爷妙计多, 识破三娘鬼明堂。

  昨夜高手造假帖, 造出庚帖戏三娘。

  要我依计来行事, 见机偷窃耍刁蛮。

  老爷怕我不诚心, 亲送芳芳来上床。”

  头发另乱的芳芳拖住杨六说:“六哥,张满女是个好姑娘,老爷他们连夜造出来的假庚帖,要你去拐满女庚帖,你千万不要去,千万不能害满女姑娘。”

  杨六轻声地说:“芳芳妹,这事你不要管。我们做下人的,就要听从主人的吩咐,老老实实做事。”说完,他把芳芳推进去:“好妹妹,你快去梳洗一下,马上去叫醒李媒婆,趁萧夫子动身前到张家。”

  “六哥,李三娘姑姑是女丈夫,心计多。我们应该顺从三姑姑的计策,成人之美,使杨小郎和张满女结成美好夫妻。何必采用阴谋诡计,拿着小郎弟假庚帖去换张满女姑娘的庚帖,破坏他们的姻缘?”芳芳回过头来婉转地劝说着:“六哥,我劝你不要做造孽事了。我己被你害了,我不许你再害人。”

  “芳芳妹,李媒婆那能斗得过老爷少爷。昨夜我就跟你说了,少爷早就识破李媒婆要借跟他做媒的机会,来成全杨小郎张满女姻缘的鬼计,所以昨夜我们将计就计:要我一个人挑礼盒去。首先让李媒婆亲手拿着少爷的假庚帖,使她放心。然后拿着小郎的假庚帖给李媒婆过目,让她亲手包好放在礼盒中,在上神台时再由我这数一数二的扒窃能手换成少爷的庚帖。”接着杨六满有信心说:“妹妹,你相信我,我会做得天衣无缝的。妹妹,我在老爷少爷面前立下了军令,他们也答应已给我不少好处,办成这事后,不但把你嫁给我,还给我对门岭的两亩良田。妹妹,为了我两能过上好日子,我必须按老爷的计策办事!妹妹,千万不要把我们的计策泄露出去。快去梳洗好,叫李媒婆起床来。”

  “我还是去叫胖头和杨二抬礼盒去吧。”芳芳知道自已再劝说也是没有用,在杨财琅家,只有性情刚直的胖头和杨二敢主持正义,他俩去了,才会一唱一和地阻止他们的诡计。

  “不要你去喊了,他们马上就要到来。”杨六低声地说:“可是我还要按老爷少爷的计策,不能要俩个阴阳鬼跟着去张家。妹妹,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你知道老太太那根烟杆厉害,她会打得你身上没有好肉。你快走吧!”

  芳芳低着头走进了大门。大白狗从侧行走了出来,朝着杨六汪汪大叫两声后,接着胖头和杨二抬着的礼盒出来了。

  胖头把礼盒放下后说:“杨六猴头,刚才走进屋去那个是芳芳吧!你这只瞎眼狗天没有光就要在我家门口乱叫,你不睡觉,吵得老子睡不好觉。”

  “昨天晚上老爷告诉我们,老爷今天不要我们抬轿子去县城应卯了。要我们抬礼品去张家求亲,去求亲也不要这么早。”

  杨六检查着抬盒里的物件说:“刚才老爷说今天不要你俩抬礼品,我一个人挑着去张家。不过礼品太多了,我一个人挑不动。”

  杨二慢吞吞地吸着烟说:“按张家的规矩,这点东西还差得远。平时你砍斤肉都要我们来提,今天你一个人挑着挑子去张家?杨管家,杨家到张家就几步远,何况这点礼物,再多点你也挑得动。”

  “不要我们去张家了?原来你这猴头狗腿子,找来官媒去打张家满女姑娘的主意,支开我们吧。”胖头坐在条石大门门栏上翘着二郎腿说:“对,当了狗腿子应该辛苦点,老爷才会丢块骨头的。”

  “胖老弟,杨总管这么辛勤,老爷赏赐给的不是骨头,是块大肥肉。”杨二吐出烟说:“胖头,拿满女姑娘换芳芳,这是件划得来的买卖,做成了,老爷肯定把芳芳奖赏给杨总管。”

  胖头站起来吼着:“猴头狗腿子,你当真去跟杨大虎换满女姑娘庚帖?”

  “我那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按平时,杨六肯定会和胖头对骂起来,可是今天,杨六知道,跟胖头吵闹就会暴露他们的阴谋,所以不但不能吵,而且说话都要处处小声,和和气气。于是他摇唇鼓舌说。“你们知道吗,老爷买了杨小郎作枪手,代大虎少爷去衡州府参加恩考,所以老爷想和杨小郎讨个好姑娘做老婆。昨天晚上老爷得知杨小郎和张家张善子的女儿张满女自幼相爱,可是杨才子家穷,无力去求亲,今天老爷帮杨小郎去张善子家求亲。你们是老爷的轿夫,你们去了他会起疑心,所以不要你们抬礼物去,也不必置这么多礼品。”

  “帮杨小郎去张家求事亲?”胖头走到抬盒边上说:“我不信。杨二哥,我们跟着去看看,看看杨狗腿子耍鬼计。”

  杨六打着哈哈回答:“我一个下人,只有按老爷的吩咐做事,那敢在女丈夫李三娘面前耍鬼计。”杨六打量着杨二和胖头,确实怕这两个一阴一阳的轿夫跟着他去张家,把换庚帖的事情弄遭,还是按照杨财琅定下的计策支开他俩:“杨二哥,老爷要你去请才子大叔来喝酒,把帮杨小郎去张家求亲的事告诉才子大叔。胖老弟,你脚勤快,拿起这点钱,去萧家砍斤把肉来。剩下的钱你和杨二哥两人分开。”

  这时房屋里己传出了李三娘的歌声,杨六听到着急了,再不打发这俩人走开,说不定会被李三娘喊去张家,揭穿他们诈骗庚帖的鬼计,岂不是昨夜定下的计策全都落空了!还是用钱支走他俩。可是昨夜老爷给了他五两银子,跟芳芳上床时给芳芳三两,刚才给胖头一两,只剩下一两银子了。要是庚帖换不成,不但五两银子要加倍收回,而且芳芳也不能嫁给他。他痛心地拿出银子说:“昨夜老爷给我二两银子,本来给了胖头一两,留下一两给李三娘,现在全都给你们吧。你们听,三娘姑唱着歌来了,被她看见银子会拿走。兜起银子快走吧!”

  杨二接到银子,知道从杨六身上诈不出银子了,只好拉着胖头走开。

  确实李三娘唱着歌走大门出来:

  “半升绿豆选豆种, 我做媒人要择家。

  昨夜打出好主意, 借花献佛点姻缘。

  我得城门一亩三, 又把满女配小郎。

  三娘只管牵红线,  不管你们争婆娘。

  “杨奴,你要杨二和胖头快走?”李三娘停下歌声,看着胖头和杨二的背影说。“要他们回来,跟我抬礼物去张家说亲。”李三娘知道,杨财琅平时都要这两个人帮着抬东西,今天她也需要这两人帮忙才行。

  杨六看了李三娘一眼,接着把抬盒上的礼物放在箩筐里,假装发着牢骚说:“老爷真怪,昨晚上讲好要杨二和胖头抬礼品,要我做姑姑的跟班,今天清早变了卦,老爷要坐轿子去县衙应卯,要他俩抬轿子,我倒成为挑夫了。”

  “我还不想要你这个挑夫呢!”李三娘打量着杨六,昨天她就提防他们可能在庚帖做了手脚,所以今天走时才看庚帖。于是指着箩筐上的礼物说“老爷不是说把大虎的庚帖交给我吗,拿来给我。把小郎的庚帖也拿给我过目。”

  杨六拿起老爷请来高手昨夜造出来的杨小郎和杨大虎的庚帖,恭恭敬敬地送在李三娘手中。他知道李三娘是个细心的女人,因而十分害怕李三娘识出这个假造庚贴,如是趁李三娘接过庚帖对着曙光打开庚帖看时,借机踩到坐在抬盒边的大白狗尾巴。

  大白狗以为李三娘踩的,朝着她大叫起来。

  杨六大骂着大白狗说:“好狗不挡路,瞎眼狗!”

  “挡狗有次数。跛脚狗。”李三娘连忙挥起庚帖和烟杆挡着昂头大叫的狗大声说:“今天清晨八早就乱叫,杨奴,奴才,你快喊住狗。”

  “瞎眼狗,你乱吠什么!”杨六叫着狗,同时抢过李三娘手中的庚帖,分别看了一下说:“今天和杨小郎换庚帖,弄赃庚帖是不去利的。三娘姑姑,这是少爷杨大虎的庚帖,由你藏好;杨小郎的庚帜帖,我放在礼品中。”

  “我还没有看清,你抢去做什么。”李三娘从杨六手中要回庚帖,把杨大虎庚帖藏在衣襟里。接着打开杨小郎的庚帖,由于两眼盯着杨六和大白狗,只是瞄了一下,又叠起来,用红纸包好后交给杨六,拿烟杆敲一下箩筐说:“把杨小郎的庚帖放在上面,挑着担子跟着我走。

  日头出来照杨家, 树上喜鹊唱得欢。

  小郎庚帖礼盒上, 大虎庚帖身上藏。

  奴才杨六要听话, 不要捣乱拐了场。

  今日做完张家媒,  明天跟你配芳芳。”

  从上杨家到张家,必须经过下杨家。李三娘唱着歌儿走出了下杨家村时,天已大亮了,日头从山尖上露出了一副懒洋洋的脸孔,把对门岭的鸟儿催醒了,“咕,咕咕!”大叫着。几只鸡冲出了鸡莳,在路上乱跑。田垌上己有不少农夫,赶着牛来到路边水田里耕田,把阳光照耀下的银色水面打碎了。杨六低着头挑着担子,装扮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紧跟在李三娘身后。他们来到了垠埂上的石板路上,那只大白狗迟迟地跟在杨六身后,它怕李三娘手中的烟杆——因为刚才鼻子上已挨了一烟斗,现在还不时地用爪子爪着鼻子。不一会,他们就来到沙子坪边的张善子家。

  在张家村里,张善子原来也算是个富裕之家,可是经过一场劫难后,变成贫寒起来。他住在张家村南头的牛滚洞边的一幢六间房子堂屋里,在门口砌着一道半个多人高的围墙挡住河水。堂屋是父亲手上砌的,六间房子他家有三间,占了半边堂屋。不久那两户人家迁到外地,整个堂屋都由他一家人居住。最近逼下南洋的儿子,做生意赚了钱,寄回钱来要他买下那半边堂屋的三间层子,可是他说河水像面镜子照着房子,风水不大好,因此没有买成。李三娘和挑着聘礼的杨六来到了张家时,日头己经晒到张家,柔和的阳光从沿河边砌了一道一人高的围墙上照进来。张善子正在坐在门前,晒着太阳,捧起一本厚厚的书专心阅读着。脚边躺着那只大黄狗,看到有人来到,突然一箭步冲出,昂头汪汪大叫。张善子朝门口看了一眼,吆喝住狗,又埋头看书。

  李三娘拿着烟杆指看大黄狗骂道:“你也是瞎眼狗,老娘是官媒,你来乱掺和什么!咳,可能今天我的霉气太多了,刚出门被踩跛脚的白狗吼了一顿,现在还没有进门,又被你这黄狗乱吠。好你要吠叫就多吼叫几声吧,把我媒人的霉气驱走。”

  张善子放开书,抬起头说:“三娘姐姐,今天什么风把你刮来寒舍的?”

  李三娘向张善子拱手行礼说:“东风。我是乘东风来的。善子学究先生,这么用心读书还要去考状元?老学究,不要那么费神了,李维明是我弟弟,我要他写封推荐信,包你今年中秀才。”

  “我知道你是李举人的三姐。”张善子放下书本说:“我不是老学究,杨才子老弟才是老学究,他天天都想中举当官。三娘姐,你是官媒,连当官考秀才都牵线搭桥了,讲好价钱要你弟弟写封书信给学政,让才子老弟先中秀才再付介绍费。”他摘下眼镜指着杨六的礼物问道:“三娘姐,请财主家奴杨六挑来大礼,到我家来做什么。怪哉!”

  “杨小有病,三娘姑姑把我叫来,跟杨公子挑礼品到张善子家求亲。三娘姑姑,你是媒人,是跟有缘之人做婚姻介绍的,怎么今天找张善子谈买秀才卖官的价钱了,看来找错门头。”他装做傻乎乎说完,挑着礼品住回走去。

  李三娘拦住杨六:“你这个奴才,杨才子把你雇来,挑着聘礼和他儿子杨小郎来求亲。这就是善子老爷,快把聘礼挑进去。”

  杨六傻笑着说:“哈哈,那不是我也变成媒人了。善子老爷,李三娘姑姑是主媒人,我是助理媒人,今天到你家做媒,就是要你把女儿张满女嫁给杨公子……对,杨才……才郎的儿子杨公子吧。”杨六故意将杨才子说成杨才郎,是试探一下李三娘的诚意。

  “杨才郎?”张善子背着双手打量杨六说:“杨财琅家的奴才今天挑着礼品,跟着举人的姐姐到我家和杨公子求亲?三娘姐姐,你的确找错了地方,我也认错了人。”

  李三娘看到杨六说漏了嘴,马上花言巧语地说道:“善子大哥,没有找错地方。杨才郎,就是杨家大名鼎鼎岭背三儒杨才子,他幼年时叫才郎,生下儿子大郎后,才改名叫才子。听你女儿张满女年已及笄,美如天仙,待字闺中。一家有女百家求,昨天晚上才子大哥抬大轿把我从萧岭村接来,为他的公子杨小郎向贵府提亲,请大爷接纳。

  天上下雨先起云,  世上讨亲要媒人。

  秧苗长大要移栽,  女儿大了嫁出门。”

  张善子拱手说。“杨才郎,其实我学友不愿和大财主同名才改为才子的。不过三娘姐姐,昨天听我女儿说,应该由老学友萧夫子来为保媒,没有听说请官媒来做媒婆。三娘姐姐,请移步,恕不相送 。”

  “善子大哥,夫子是教书的,媒人是做媒的。这点道理你应该懂。”李三娘看到张善子转身堂屋,马上走去拦住说。

  杨六也挑着聘礼担子拦住张善子吵着:“杨才子小时喊才郎,大了喊才子,和夫子、善子称谓岭背三儒,这有错吗。三儒自已来做媒,不要媒婆,太好笑了。三娘姑姑是官封的媒婆,专门做媒的。善子大叔,你看书上怎么写的。”

  张大妈听到门口有吵闹声,马上停下织布走出来说:“来客了。”

  “我金兰契友李维明的姐姐来了。她是全县有名的大媒婆李三娘,专门靠做媒为生的。”张善子觉得李三娘不该清早来他家做媒,但是说得有点道理。

  “来的都是客,三娘大姐到我家来,应该请他们进来喝茶嘛。”好客的张大妈马上招呼着说:“三娘大姐,你真来得早,请进来吧。”

  张善子查觉自已是礼仪人家,应该热情的接人待客,尤其接待像李三娘这样的客人,一旦传出去岂不是毁了他的名声。于是他转身向李三娘施礼。“对,三娘大姐请恕小弟一时失礼。请三娘大姐进家去坐一会吧!”

  十

  张大妈陪着李三娘走进堂屋。堂屋正中墙上是他家祖先家神台,一辆织布机和纺棉花车放在旁边,还摆着一张八仙桌。

  张善子把书本放在织布机上说:“老娘头,刚才三娘大姐说,她是杨才子用大轿抬她来,和杨小郎到我家求亲。”

  “老头子,你不是说杨家杨小郎和我女儿的亲事,由萧夫子兄弟来保媒吗?”张大妈也不想媒人来做媒,沏着茶说:“怎么由官媒三娘姐姐来做媒人?”

  李三娘笑容满面说:“张大妈,本来杨小郎和师尊萧夫子在杨梅山约定,由教授保媒。刚才我己说了,夫子是教书,说亲是媒人的事,所以把我请来了。

  小郎读书张家过,  看见满女晒绫罗。

  回去得了相思病,  要娶满女做老婆。

  昨天两人梅林里,  私定终生私合。

  嘱咐小郎快请媒,  连夜请我做媒婆。”

  张大妈知道李三娘是个公正的女人。她说:“大妹子,你是城里人,弟弟又是大举人,我信得你过。老头子,昨夜女儿跟我讲过和小郎相亲相爱的事情。女儿已长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是你天天捧着书本背礼记守规矩,儿女的终身大事也不过问一下。满女她爱小郎,小郎也爱满女,我们早该就成全她的婚事了。三娘大姐来给小郎提亲说媒,有什么不好呢。”

  张善子站身来说:“昨天晚上我从城里回来,听说今天老学友杨才子要请萧夫子为他儿子前来求亲。现在我想研究礼记一番,好应付萧夫子。子曰……,不对,应该我的窗友萧夫子做月下老人,而且今天换婚约,没有过要聘礼,更没有雇请财琅家奴挑聘礼。”

  杨六又挑起聘礼呆笑说:“杨才子是樟木红薯,天天想中举做官想糊塗了,今天清晨八早雇我挑聘礼来做媒,你不要我挑回去。”

  李三娘笑得花枝招展地回答:“是的。善子大哥,萧夫子曾经要你两家订下娃娃亲,你就是之乎者也大多。杨才子老学究怕萧夫子说不通你们,于是又把我这个官媒也搬来劝你们了。”

  张大妈:“是呀,当年就该和他们订下娃娃亲,就是你这个老古董,什么上面两个儿子没有订亲,什么长幼有序,不许打破礼节……。三娘大妹子,两个儿子为姐姐的不幸婚姻,逼得逃到南洋,我多么想他们回来成家立业呀。”

  张善子:“老娘婆,你就是惦记那两个冒用仔,他害得我丢了名誉。”

  李三娘同情地说:“儿女是自已身上掉下的肉,那个做父母的不惦记呢?你儿子张文张武看到姐夫成天抽大烟赌钱,把一个身家输光,而且逼死姐姐,他们找上门去说理。赌徒操刀追赶儿子,不幸跌在地上当场死亡。他两兄弟被逼下南洋,听说现在发了大财。我弟弟正在为他俩疏通关系,赦免他们回来。”

  张大妈擦着泪水,在八仙桌上摆上茶碗说:“我们也在请周县丞大人主持公正,撤消诬陷他们杀人的罪犯呢。三娘姐姐,请坐下来,先用茶。”

  张善子端着茶杯对李三娘说:“三娘姐姐,喝茶。李维明老弟近来在做什么?我昨天去县城没有会到他。”

  李三娘喝了一口茶说:“无官一身轻,在家里读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最近县丞周大人要他在衙门里协助抄抄写写。前两天忙于处理萧岭村那桩婚姻案,昨天还要我亲去萧岭村调处。”

  张大妈:“是呀,萧岭村那个王媒婆太不讲天良了,为了钱把一个好姑娘许给大烟鬼。……。”

  张善子打断老婆的话:“三娘姐姐,你弟弟李维明是举人,你是官媒也知书达理,今天是换庚帖订婚。这个规矩礼性你应该懂的。”

  李三娘摸着荷包里杨大虎的庚帖,红着脸:“在祖先面前换好庚帖。杨奴,把杨小郎的庚帖拿出来交给公道老爷”

  “杨小郎的庚帖?你不是过目看后亲自放在聘礼中了。”杨六指着担子说。

  李三娘:“快拿出来给张善子大哥。”

  杨六马上把聘礼一件件抖出来放在桌上,拿出一个红布包,递给李三娘:“三娘姑姑,是这个吧。”

  李三娘接过来细心地打开红布包,取出庚帖交给张善子:“请善子大哥过目。”

  张善子接过庚帖对李三娘说:“这庚帖应该由萧夫子执着。萧夫子和杨才子父子没有和你一同来,太不讲礼节了。”

  李三娘笑盈盈说:“他们把庚帖交给我,要我先来。杨小郎被萧夫子叫去书院有事,杨才子也跟着去了。善子老哥,你看还有那些礼节?”

  杨六插嘴说:“就欠孔夫子改行做媒的礼节了。”接着指着门口大叫道:“张大爷,那不是孔夫子吗!好,我们正牌媒人回去了。”

  张善子正要打开庚帖,听到萧夫子来了,慌忙收起庚帖说:“多年没有见到过老同窗了,到平安庵办学也不到我家来,我们该去迎接他。”说完拉着老婆走出堂屋。可是他刚一出堂屋,正巧碰上张满女陪着萧夫子走进来。

  张满女走进来向父母请了个安:“爸爸妈妈,萧叔叔来了。”说完打量着李三娘,弯腰鞠躬说:“三娘姑姑,你好!”说完就退出门去。

  李三娘看着张满女走了出去,一股怜惜之心涌现心头,她暗地里唱着:

  “今天做媒到张家, 看到满女好姑娘。

  走路轻盈像腾云, 声如黄莺礼貌全。

  乡里媒人不讲礼, 我是官媒讲天良。

  若是乱把红绳穿, 葬送满女好姻缘。

  豺狼大虎两父子, 摆下圈套让我钻。

  幸亏施下换包计, 巧换庚帖给小郎。

  眼前奴才诡计多, 一定小心来提防

  为了秧田结姻缘, 得罪夫子又何妨。”

  李三娘站起身来,迎接着萧夫子道万福:“萧大哥,昨天我想去请教你,天黑了没有去成,今天向你说说吧。”

  萧夫子走过来先向李三娘打招呼:“三娘姐姐,你来得真早。你是讲萧岭村的事吧,昨晚你没去,今早他们告诉了我。三娘姐姐,你费尽了心思,把这事处理得好。今天你到这里是来和满女做媒吧。”

  李三娘:“杨才子大哥没有告诉你吗?萧大哥,你和我一样,都是一同来为小郎做媒的。”

  杨六想自已拿着的是杨小郎的假庚帖,虽然可以以假乱真,万一萧夫子拿出杨小郎的真庚帖来,那不是拐了场!必须把萧夫子支走,迅速换好庚帖才行。于是讥讽着:“李三娘姑姑是媒人婆,萧夫子在外游荡二十年,回家当媒人公了。媒人公公媒人婆婆,善子大爷家今天来了两公婆,真是喜从天落。”

  李三娘看到杨六说出她说不出口的话,假装大骂道:“杨奴,你这个奴才乱吼叫什么!我本来就是媒人婆,萧夫子大哥是教书先生,他是为杨小郎保媒,怎能做媒人公,……”

  萧夫子在外游学多年,有所修养了,他没有理会杨六,仍施礼说:“张老学友,贵府张满女是名门闺秀,我是为我的学生杨小郎前来做媒,望二老允许。”

  杨六假装怕李三娘,故意躲在萧夫子身后,仍然找话故意激怒萧夫子说:“夫子教授先生,你是教书的孔夫子,从盘古开天地起都是女人当媒人,没有听说夫子当媒婆的。今天这个媒人应该由官媒李三娘姑姑做,何况三娘姑姑大媒婆先来一步, 按规矩也是‘先到为君后到为臣’,由到张家的三娘姑姑来做媒。善子大爷,你成天读礼记,礼记上是不是写着这个规矩。你俩不懂的话,就去问问李举人,可能这个时后他在田里耕田。”

  杨六的话,使李三娘的眼前出现了城门口的良田,水湾湾一片,弟弟李维明正在耕着田。于是李三娘笑着唱起:

  半升绿豆选豆种,   张家养女要择家。

  昨天做媒萧家过,   大轿接我到杨家。

  才子请我来说亲,  官媒做媒理当然。

  夫子大哥是配角, 不要抢功添麻烦。”

  杨六又趁机帮腔说:“教授先生,三娘姑姑是李维明的姐姐,是全县鼎鼎有名的媒人婆,知县大人封她为官媒。昨天夜里,我老爷少爷用八抬大轿抬来,专门和他儿子来向张满女提亲媒的,还带来了聘金和庚帖。他怕善子老哥礼节大多古板,才要萧教授协助她服善子大叔。”

  萧夫子:“老兄,昨天夜里我在平安庵等李三娘大姐,忘记去老学友杨才子家人。我学生杨小郎才貌超群,……。”

  杨六看见没有激走萧夫子,又插嘴说:“名师出高徒。萧夫子在外游学十来年,回家在平安庵办起梅溪学院,教出来的子弟个个都是才貌出众,口才超群。可是教授先生仍是孔圣人的贤徒,天天都讲孔孟之道,今却为得意子弟找个美而贤的老婆,来抛头露面争媒人做了。三娘姑姑,我们回去。”说完张善子手中抢过庚帖放回聘礼中说:“三娘姑姑,有孔夫子来争做媒,把你的饭碗抢了,回去跟知县汤大人申诉,封认游手好闲的飞天红薯萧夫子为大官媒。”

  这下,萧夫子被杨六再三的冷嘲热讽激怒了,马上站起身来一甩衣袖说:“好。善子老哥,三娘姐姐是有名的媒婆,让她去当月老吧。我走,告辞了。”说完就昂着头走出了张家。

  李三娘看到萧夫子背影,高兴大笑说:“本来我就是月老嘛。

  对门岭上好风光, 夫子让我不敢当。

  张家快把聘礼收, 摆上香烛敬祖先。

  贵府张家好风光, 夫子走了我沾光。

  今天庚帖换好了, 明天得田一亩三。”

  杨六催促着:“善子大伯,你看,连岭背大儒都认定了三娘姑姑来做月老,快摆香案换庚帖吧。”

  十一

  日头从堂屋上的天井射下来,照在神台前面,杨六把礼品挑到神台边,正要从挑担中取出供品。张大妈走出门来,拉着李三娘说;“吃早饭了,吃了早饭才敬神換庚帖吧。”

  杨六心想必须趁萧夫子气走的机会,抓紧换好庚帖。他知道张善子是个爱讲礼节的老古董,于是借责怪张大妈来说张善子:“张大妈,你就是记得吃饭,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儿女婚姻是大事,我必须先把我老爷家的礼品拿出来摆到供桌上,按走规矩敬了张家先祖才能吃饭。”

  “我没有叫你吃饭。好,你去放礼品敬神吧,三娘大姐,我们吃饭去。”

  李三娘也巴不得早点换好庚帖,马上借话训斥杨六说:“你这杨奴奴才,按老规矩摆礼品敬神,先要洗干净手才行,快去洗手吧。善子大叔,你也来吃饭吧,不要等萧夫子了。”

  张善子从织布机上拿起《礼记》翻了翻后说:“我不是等萧师弟,而是想要按规矩办事,我们先禀告祖宗后才吃饭。何况礼记祭祀上也规定,早饭前先敬完祖宗,今天我们敬祖宗和換庚帖一齐来。”

  杨六洗完手走来说:“是呀!我去摆好供品烧香点烛了。”

  李三娘对杨六说:“杨六,按善子大哥的话办,把庚帖拿来。”李三娘接过庚帖看了一番,立即交给张善子。“善子大哥,把庚帖在香案上吧。”

  张善子接过庚帖,转身对杨六说:“你拿着摆在香案上。”

  杨六双手往虔诚地衣襟上擦了擦,接过杨小郎的庚帖,趁机从衣襟里拿出杨大虎的庚帖飞快地换上,同时又借摆上香案时不小心碰到了到蜡烛,一滴蜡烛油正好落在庚帖上‘大虎’的名字上。

  杨六用衣袖擦着,烛油粘上香灰,掩盖名字。

  张善子不满地看了一眼李三娘,很想说她没有把杨小郎带来,却让一个毛手毛脚的奴才跟随,但是顾及到礼节,只是接过庚帖,吹掉庚帖上的蜡烛上粘着的香灰,将它迭起来和张满女的庚帖一起放在香案。恭恭敬敬地对李三娘说:“三娘姐姐,杨才子和他儿子杨小郎没有来,我也不能和你跪拜,你看怎么换?”

  李三娘拉着张大妈说:“只好我和大嫂来作揖换帖了。”

  “只有这样了。”张善子看到张大妈和李三娘虔诚地跪拜完毕。从神台上拿起杨小郎庚帖交给张大妈。

  李三娘从神台上拿下张满女的庚帖,摸着口袋里的杨大虎庚帖,仰天大笑:

  “往日做媒跑断脚, 今天做媒真利落。

  成全小郎和满女, 还得城门秧田婆。

  善子大哥,在祖宗面前换好了庚帖,我们去吃饭吧。”

  张满女气冲冲地走进来说:“三娘姑姑,你是和那个人做媒的?”

  李三娘满以为是满女和小郎换了庚帖打趣说:“满女姑娘,今天我要恭喜你了!昨天你俩己经在杨梅树下私定了终生,我是和他来求亲做媒的。现在你们互换了庚帖,不必去找老杨梅树了,可以名正言顺地在神台上拜堂成亲。”

  “三娘姑姑,我要的是杨小郎,不是浪子杨大虎。”

  “是呀!满女姑娘,我是借和杨大虎做媒来成全你和杨小郎。”

  萧夫子走来拿出庚帖交给杨公道:“老同窗,昨天我就告诉你了,杨才子儿子杨小郎要聘张满女为夫人,由我来做月老。这是才是贤契杨小郎的生辰八字。你交给张大嫂手中那个庚帖,是大财主杨财琅儿子杨大虎的庚帖。”

  李三娘吃惊,拿着张满女的庚帖气冲冲地责问杨六:“杨奴,你这个奴才,你拿来交给我看的明明是杨小郎的庚帖,怎么变成了杨大虎的?”

  “张善子大叔,我一进门就说了,要你把女儿张满女嫁给杨才郎的儿子杨公子。”杨六指着张大妈手中的庚帖说:“这个从神台上拿下来的就是杨大虎的庚帖,杨财琅的儿子杨公子就是杨大虎。”

  “你给我看那份杨小郎的庚帖呢?”

  杨六拿出假庚帖丢在地上说:“三娘姑姑,给你看的就是这份杨小郎的庚帖。”说完他连忙抢过李三娘手中张满女庚帖,往腰上一叉,气汹汹地用无赖口气教训人:“萧夫子,张善子,你们是有大学问的名流学士,扫干净庚帖上的灰尘仔细看清,是‘杨大虎’字还是‘杨小郎’字,生辰多少。张善子,人说你是打霜红薯,又古董又粗心。今天借你的粗心和愚蠢,使我得了利。现在你们已经在天地神明及你历代祖宗面前换了生辰八字,还想反悔吗!你们岭背三儒是知名的社会贤达,一言九鼎,还能悔婚吗!杨财琅是县官衙里的典史爷,他的为人你们也知道。谅你们也不敢悔婚。大媒人三娘姑姑,你想借东风成全杨小郎和张满女的姻缘,可惜被我老爷少爷识破。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今天你被卖掉了,还来数现钱。哈哈!今天我借东风,成全了少爷杨大虎,也成全了我,现在我拿着张满女的八字帖,去杨府当大管家、娶芳芳小姐做老婆了。”说完便推开李三娘,挥舞庚贴大笑着走出家门。

  张大妈拖住李三娘被哭诉着:“三娘姐姐,我相信你才让你为我女儿做媒,你怎么把我的女儿送进豺狼窝?我大女遭到不幸,现在我满女崽又受害了。

  半升绿豆择豆种, 我爷养女不择家,  妈妈呀害了我。

  千家万家都不许, 偏偏许给恶家人,  妈妈呀害了我。”

  张善子流着眼泪:“三娘,我看你是我金兰契友的胞姐,出身于书香门弟,是县里最公正的官媒,今天也来欺侮我这个老实公道的圣人子弟了。”

  李三娘看着张满女懊悔不已,跌跌撞撞低着头坐到堂屋中,内疚地说:“今天我‘霉(媒)气’太多了,害了满女姑娘。你们骂呀!打呀!把我身上太可鄙了太多的霉气骂掉、打掉。”

  张满女痛哭唱:“一块手帕花灵灵, 花言巧嘴做媒人

  伪造小郎生辰帖  骗我父母换年庚。

  三句羞走萧大伯, 害了满女一世人。一怨天,二怨爹娘做事慌,三怨媒人瞎了眼, 甜瓜落在苦瓜园。”说完就气冲冲走出门。

  张小菊、张桃花等一群女友拥进来,抓着李三娘骂道:“媒婆、媒婆, 牙齿两边磨, 喝了好多陈烧酒,吃了好多老鸡婆。你初一吃了初二瘟,初三暴肠暴肚初四死,死了埋在大路坡,牛一脚、马一脚,踩出肠子狗来拖。”

  李三娘痛若地抱着张大妈,对张小菊女伴们求爷爷告奶奶地唱着:

  “往日做媒跑断脚,  今日做媒砸了锅。

  的确瞎眼暴肚子,  多谢大姐打骂我。

  大姐们,萧大哥,公道大哥,昨夜杨财琅订下偷梁换柱之计,要我拿着杨大虎的庚帖来给他那癞蛤蟆做媒人,还给我城门口一亩三田,我想顺着他们的主意来一个借东风,于是告诉他们,善子大哥是读书人,不会把女儿嫁给杨大虎的。最好拿杨小郎的庚帖去换,他们同意了我的计策。我今早还检查了庚帖,要杨六拿出杨小郎的庚帖来换帖,成全他们的美好姻缘。谁知他们订出鬼计,昨夜连夜伪造了杨小郎和杨大虎的庚帖,杨奴拿着杨大虎的假庚帖给我兜着,把杨小郎的假庚帖来骗我和善子大哥。这个杨六拐子在换帖时从中作弊,用癞蛤蟆杨大虎的庚帖掉包。你们看,这是他们要我兜着的癞蛤蟆杨大虎的假庚帖,”李三娘从怀里掏出红纸包丢在地上。

  张大妈扶起李三娘说着:“三娘大妹子,我们妇道人家不识字,可是天天啃着书本读书读茅屎板的,连眼睛都读瞎了,大女儿死了,俩兄弟逼下南洋,有家不敢回。今天我的满女又遭了殃……。”

  张善子低着头说:“杨六给我看的是小郎的假庚帖,谁他放在神台上的是杨大虎的庚帖。原来他故意粘上点蜡烛油,使我名字都分不清,……。也怪我只是吹掉香灰没有用心看,中了他们的奸计。”

  萧夫子:“大嫂骂得好,我也书读糊塗了,我不离开,也不会出现这事。你们看,这是杨小郎的庚帖,我辜负了老同窗对我的信任。

  杨老财粮太可恶, 定下奸计骗婚约。

  自古人善被人欺, 告到京城难奈何。

  天理良心写满书, 眼下道德却沦落。

  典律只能镇善人, 有钱有权可开脱。”

  李三娘向萧夫子施礼说着:“萧大哥,我错了,不该用话顶撞你,把你激走。我忘记了杨奴是拐子。善子大哥,虽然对着天地祖先换了帖,但还可改过来。杨财琅只不过到知县汤艾全太爷那里卖了个典史官当,我都不怕他,你们岭背三儒怕什么,去县里、府里去告杨财琅讹诈女儿的庚帖,我支持你悔婚。”

  张善子看着家神案上的‘礼记’和杨大虎的庚帖,木然地说:“这不比萧家岭的王家,王家是个穷鬼。杨财琅是典史,有钱可买通县太爷。今天己上家神换了庚帖,只有你弟弟李维明出面找省府大人,下批示才纠正了。”

  萧夫子马上回答:“李契弟就是看到官场贪污腐败买官卖官,他才辞职回家的,前天为萧岭村婚事还和知县太爷顶了嘴,这个事我们怎么好麻烦他呢。”

  张善子大叹一声说:“名节为重,木已成舟,很难悔过来。”

  李三娘又向萧夫子道了个万福:“教授大哥,杨小郎是你的爱徒,我弟弟说今年朝廷恩科,你要杨小郎去参加府考,考中秀才当了官家人,只要他和满女真心相爱,省、府、县太爷会为他作主,这张满女还是他的。今天我财迷心窍,一时糊涂,害了张姑娘。我弟弟是当朝举子,我也知书达理,回去跟我弟弟商量一下。今天我对不起你们,你们放心,我会尽力成全张满女和杨小郎的姻缘。姑娘们,给我让开道,让我回家去。”

  张大妈走来说:“千事万事,吃饭是大事。你们来吃饭,我去找满女了。”

  十二

  张满女没有和女伴张小菊一起骂媒人,一个人来到滚洞的洗衣台上,她看着升在半空中的日头,顷刻间仿佛掉到萧家山后面去了,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朦胧中,万物都失去了光彩。对面平安庵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桥头麻糖籽树上的小乌停住了叫声,或者是远走高飞了。牛滚洞水面上失去了微波,变成黑暗无光线。她蹲下来,双手拔动水面好一会儿,看到水面上好像有点光亮,才打起精神站起来。突然间仲春的日头又重新出现在半空,照着微风吹起波浪的水面上,一切又瞬刻恢复了生命,几只青蛙浮正在飘浮叫着,几个小鸟从麻糖籽树上飞起来掠过水面,吓得青蛙纷纷钻入水中。这时她听到了妈妈的叫声,美好的希望又汹涌地回来了,她知道只要和杨小郎是真心相爱,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况有萧夫子大叔他们帮助呢。虽然婆三娘大婶上了杨财琅当,换了庚帖媒,也会想办法纠正过来的。

  “满女,你来这里做什么?”张大妈以为女儿要寻短见,慌忙走到洗衣台抱着女儿,擦干女儿脸上的泪痕说:“三娘姑姑说要小郎去衡州参加恩考,她一定成全你和杨小郎的姻缘。”

  “妈妈,三娘姑姑可是一个好人,我相信她。三娘姑姑说得对,对,妈妈,要小郎哥哥去参加府考,考中秀才回家来救我。”

  “小郎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我也希望他中举后,回家和你完婚。满女,我们总会想办法,让你和小郎结为夫妻。回去吃早饭吧!”

  张滿女站在木桥桥头,望着日头斜照着的平安庵大门说:“听说小郎哥哥去了平安庵,我等到他才回去吃饭。”

  “刚才我碰到了杨小,他告诉我杨小郎拿起杨财琅买他做枪手的银子,去找杨财琅论礼了。”

  “我也去找杨财琅退庚帖。”

  “乖女儿,今天你不能去。杨财琅用计换走了你的庚帖,也有对付你去闹的计策,说不定李海波早就设下圈套要你去了。”张大妈劝着满女说。“现在杨小要去找杨才子老爷,我们回家里等他们吧。”张大妈说完,牵着女儿的手回到家里。

  家里己吃定早饭,萧夫子坐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喝着茶,看到张善子夫妻陪着满女进来,马上迎上去说:“满女姑娘,不要着急,我们有办法改变这场错換的庚帖的。”接着他又问:“善子老哥,你不是打发人去找杨才子老兄了?”

  “满女,你陪妈妈去吃饭吧。”张善子看到杨小走了进来,马上有礼貌地问道:“小哥,今天清早你家才子老爷到那里去了?”

  杨小走到萧夫子面前回答说:“萧大叔,昨天晚上你不去我们家里。今天清早,我家老爷要去学院找到你后,再一齐来张家,可是半路上被杨二叫去,说杨财琅请他去商量和小郎去张家求亲的事,可能在吃酒,现在还没有回家。”

  “小哥,你去喊了杨小郎没有?”

  “刚才我在杨财琅家里,看到小郎少爷为退买枪手之钱在跟厉害婆吵嘴,幸亏杨二在旁边说好话才没有关起。杨二还偷偷指点我,去喊胖头回来,胖头告诉我,财主老爷怕张满女来退庚帖,正在安排打手以逃婚之名关押张满女,……。我还要去帮少爷脱身。”杨小罗里啰嗦说完就匆忙离开了。

  随着杨才子气冲冲走来说:“你们打发杨小要我马上赶来,有什么紧事!”说完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大灌一口后,大发牢骚地说:“听杨小告诉我,张满女的庚帖,被杨大虎请去的李三娘媒婆换走了,是真的吗?”

  萧夫子解释说:“不是三娘姐姐。是杨财琅设下诡计,给杨六骗走了张满女的庚帖。”

  张善子愁眉苦脸地叹道:“怨天怨地就是怨你这个才子老弟,当年你不图功名,不去考什么秀才中什么举,给他们订了娃娃亲,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了。”

  杨才子:“善子老哥,你还有脸讲我!你天天抱着‘礼记’,说要讲礼,满女两个哥哥没有订婚,长幼有序。今天,你这讲礼讲得得连‘大虎’和‘小郎’两个名字都分不清楚。好啦,把一个好闺女往狼窝里送了。”

  张善子:“我……我被他们耍了,害了我家满女,……”

  萧夫子:“才子老兄,昨天下午在县城碰到你就说了,今早我们一齐去张家换庚帖,你怎么去杨财琅家喝酒!的确给你耽误了大事。”

  杨才子酒气冲天的说:“萧老弟,你这还脸来说我!昨天不是说好晚上到我家去商量,可是你变了卦,昨晚不来,今天清早却打发杨大虎来喊小郎,说你在梅溪书院要和小郎商量事情。小郎走后,杨二来讲杨财琅请我去商量和儿子去求亲的事,我就去了。杨财琅告诉我,他既然买下小郎做枪手,也要和小郎找个好姑娘做老婆。他告诉我,小郎和满女在杨梅山里山盟海誓,因此请我来商量去张家求亲。张善子是最讲礼节,要你们不送聘礼是客套话,你们最少也要买斤把肉才去。现在萧夫子和小郎砍肉了。他留我边喝酒边等萧夫子。”

  “昨天在杨梅山里,我己声明将驱逐大虎出书院。小郎知道我和杨大虎己脱离师生关系,为何还受杨大虎的哄骗去书院。他更不该去找杨财琅,不愿当枪手就不去代考嘛,何必去杨财琅家退钱自找麻烦。咳!这小孩确实太忠厚了。”

  张善子:“夫子老弟被杨奴才两句话激怒溜走,才子老弟被杨财琅主哄去吃酒,为人正派的三娘姐姐也……。我们四人都被人耍了”

  杨才子又大喝一口茶,还是一肚子的酒气说:“被豺狼耍的是你老哥,不是我。昨天讲好不要聘礼,今天你收了财主家的大礼,连杨六、杨小都分不清。”

  “才子老兄,你的酒气消了没有?今天我们岭背三儒都中了杨财琅主的鬼计。刚才李三娘出了个好主意,现在我们商量一下。”萧夫子倒满一碗茶递到杨才子手上说。“今年皇上恩科,我观察杨小郎的学业还不错,让他去衡州参加府考吧。”

  “我早就听说今年恩科,本想让小郎去考个秀才,拔贡当官。可是杨财琅赖着我,要买小郎为他儿子做枪手,前天还亲自到我家,给了我一百两银子。”杨才子见提到考秀才,酒气消了一半,他接过萧夫子手中的茶说。“我老了,不中用了,让我儿子去参加府考吧。”。

  张善子又大叹一声说:“咳!‘三个诸葛亮,不如一个臭皮匠。’我们岭背三学士,不如一个女人。”

  杨才子坐在椅子上,低头想了一下说:“这个媒婆子的计蛮要得。再讲三娘姐姐是李举人的胞姐,有点人性,是个女中豪杰。善子老哥,你翻翻‘礼记’查查,选个黄道吉日,送小郎去衡州赶考,。”

  张善子心想杨才子多次考试都名落孙山,小郎如果和他父亲一样,不但失掉名气,而且也不会和女儿结为姻缘,他忧心地看着萧夫子说:“小郎的学业究竟如何?”

  “善子老哥,这点你就不必当心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我可强多了。”萧夫子说到这里,再三地强调说;“可以肯定,连中三甲定没有问题的。”

  “我己考过我的儿子,他不但能把《四书五经》背出来,而且某句话在某页某行,都记得一清二楚。”杨才子夸着说。“尤其那手毛笔子,写得很漂亮,比我写的好得多。那是我亲自督促下小郎儿子冬练三九,夏苦三伏,勤苦学习多年的成绩啊!”

  “本来乡试在秋季举行,所以又叫“秋闱”。今年这次恩考是乡试,和三月连续廷试同期,春光明媚见天子,春风得意马蹄疾。好,好!”张善子扳着指头说。“三月初九、十二、十五三天是考期,今天是三月初五,明天初六是六六大顺的日子,六位高升,明天动身吧。”

  十三

  张满女得知明天杨小郎赴衡州参加恩考,心里十分高兴,她知道小郎中举回来,一定会废除她和杨大虎所换的庚帖,和她完婚。

  张大妈看着沉思的张满女,温柔地说:“女儿,杨小郎明天要去衡州赶考,你应该做双鞋子给他穿。”说完将一小竹篮女工物品及针线布料交给满女手中。“按家乡的老规矩,你和小郎订婚时,需要和男人及父兄做鞋子,今天何不先做一双给他穿着进考场。”

  张满女接过做鞋子的物件说:“妈妈,我也想和小郎哥做双鞋子伴他进考场,正愁没有针线布料呢。”

  “这是你哥哥托人从杭州购来的,昨天才寄回来。明天清早要做好鞋子送给他。女儿,一个忙不过来,我去喊小菊来帮忙吧。”

  “妈妈,他们事多,还是我一个人做吧。”

  张大妈低声祝愿说:“好一个乖女仔!但愿老天救她出豺狼窝!”

  “妈妈,你去休息一下吧,不要为我的事累坏身体。”张满女说完就连忙回到天井旁边的房间里。间房子原来是两个哥哥住的,哥哥下了南洋后,变成了她的闺房。床上的被褥收拾得熨熨帖帖,一张小桌子放在床头上,桌子上放着一笺桐油灯和几本书,书边还露出夹在里面的杨小郎手写字迹。

  张满女走进房来,将小竹篮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书,打开字迹看了一番后又夹在书中,放在床枕头上。接着她把布料放在桌上,叠合鞋底。随后满女在桌边坐了下来,边打鞋底边唱着:

  石榴打花一树青,  做双鞋子给哥亲。

  爸爸选好吉利日, 明早小郎要起程。

  此去衡州路途远,  爬山涉水路难行。

  满女不能陪他去,  做双鞋子伴他行。

  逢山登攀摘桂冠,  遇水踏波跃龙门。

  今天连夜做好鞋,  一针一线写深情。

  张满女忙了一个上午,终于将一只鞋底打成了。刚吃完午饭,张大妈走进房来,拿着鞋底看了一番后说:“这鞋底纳得真好,我女仔太有心了。刚才你爸爸从县城回来讲,起初县知府汤艾全把杨小郎当作杨大虎,办好手续赴衡州参加乡试。”

  “小郎哥在场没有?”张满女停下纳鞋㡳,吃惊地问道。

  “在场。他和才子大伯都在场。才子大伯力争了半天,知县大人不认账,幸亏县丞周大人来了,还把萧夫子大叔和李举人叫去,汤艾全知县见事情闹大了,才确认杨小郎为参加府试的童生。”张大妈叹了一口气又说:“可是杨财琅典史到衡州府去了,官官相为,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办法。”

  张满女站起来说:“爸爸回来了,小郎哥回来了没有?”

  “小郎和夫子大叔被李举人留下来,可能要天黑才能回家。”张大妈关爱地看了一眼女儿。她想女儿手脚再麻利,不可能一个人一天做出一双鞋子。于是她说:“你不久前和小郎做了一双鞋子吗?拿来清理干净送给小郎就是了。”

  “那是去年做的了。可能不合脚,给才子大伯还可以。妈妈,天色已不早,我要去沙子坪收拾晒着的绫罗。”

  “小菊她们也在收拾绫罗。”张大妈知道女儿的心意是挂心杨小郎,笑着说。“你顺便去看一下小郎回来了没有。”

  “好。” 说完就走出了堂屋。

  天黑了,张满女才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匆忙地吃了晚饭又走进了闺房点上灯,拿起那只刚纳一点的鞋底,低声地唱着:

  石榴打花一树青,  做双鞋子给哥亲。

  手拿杭州买的线,  穿进南洋买的针。

  日里做鞋人不空,  夜里做鞋到天明。

  桐油灯火烧灭了,  茶油点火到五更。

  鞋底纳出胡椒眼,  鞋面打起鲤鱼鳞。

  连夜做好这双鞋,  拿起鞋子去送行。

  第二天晨曦初露,霞光从窗户上照进来,照在坐在灯前忙了一通宵的张满女身上,张满女拿起鞋子对着灯光左看右看一番后,吹熄灯秃打开门,又拿起鞋子对着曙光看了又看,才用嘴巴咬断绳子,将鞋子揣到怀里走出了家门。

  张满女来到杨家时,朝霞正在迎着日出,满佈在萧家山上,金光照在杨家门口的池塘上。她看见杨小郎正在塘边上漱口洗脸,马上走过去,深情地说:“小郎哥,你赴衡州赶考,我连夜和你做了双鞋,你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脚?”

  杨小郎笑眯眯地接过鞋子喜欢地笑着:

  “小郎拿起鞋一看, 妹做鞋子好用心。

  妹有情来哥有情, 考中秀才来完婚。

  满女妹,谢你了,穿着你做的新鞋子进考场,我必定登科夺魁!”

  张满女:“对,穿着它进考场考中秀才!”说完扫干净塘边石凳上的灰尘,扶着杨小郎坐在上面:“来,我帮你穿上鞋子。”

  天己大亮,萧夫子和张善子也来到了杨家。

  张善子一看到女儿,马上训斥着:“你怎么跑来了!满女,今天小郎是赴衡州赶考门,不能见到女人。何怳你和杨大虎互换了庚帖,不怕别人按规矩处罚你吗!这么大的人了,连点礼节都不懂。咳,爸爸害了你,快回去。”

  萧夫子笑呵呵地说:“满女和小郎是兄妹之称,来送哥哥去赶考有什么不可以。她还和小郎做的鞋子,脚蹬新鞋步步高升,走进贡院必定荣登。满女,今天就由你代我送得意门生去‘麻递渡’上船吧。”

  杨才子从屋里走出来拉着了张善子的手说:“老同窗,我正要去请你和满女呢。哎呀,满女姑娘来了,清早碰到满女姑娘,是喜庆,我儿子必定会中秀才。儿子,人都到齐了,马上到堂屋里去烧香敬祖,要祖先保佑你一路平安,登科夺魁。”

  张满女牵着杨小郎的手说:“爸爸,我可以陪小郎哥拜祖宗吗?”

  “俩人一同拜祖宗?”张善子大吃一惊说。“不行。考秀才是男人的事,你作为妹妹送送小郎就行了。”

  “也有女状元。”萧夫子想驳斥张善子,可是又想到今天是爱徒赴衡赶考的日子,不能多话讲。“满女姑娘,不必进堂屋去了,我们在门口等他们吧。”

  日头从萧家山尖上露出来,晒到杨家大门上。

  杨小放着鞭炮走出来,杨才子挑着他当年去赶考的简便行装,牵着杨小郎走出大门,他挥泪叮嘱着儿子:“小郎,我二十岁赶考时,也是我父亲担着担子送我走出这个大门。咳!我拜了十多次祖先都没有考上贡生。这次祖宗一定会保佑你,你一定要会考中秀才,我们等你荣归。”

  萧夫子走过去接过杨才子的担子说:“今天应该由我来挑担子送小郎,老师亲送杨小郎,一举夺魁中秀才。”

  张善子:“按理你也不能挑担子送小郎出门,我也不能挑,更不能让杨小挑。必须找个合适的人来挑。”

  张满女接过萧夫子肩上的担子,笑着说:“萧叔叔,让我来挑吧。妹送哥哥去赶考,一路平安身体好。考中秀才摘桂冠,荣归家乡报父老。”

  萧夫子点头笑着:“说得真好呀!谢谢满女姑娘的金玉良言。杨小,让满女姑娘挑一肩吧。”

  十四

  张满女挑着书箱来到了石拱桥头,过了桥就是苍翠的对门岭杨梅树山边了。她知道这座石拱桥是张家和杨家接送贵客的地方,姑娘出嫁,送亲送到这里为止;迎娶淑女及花轿,也是从这桥头开始。

  张善子大步踏上桥头拦住满女说:“女儿,放下担子,给杨小挑着先走。”

  萧夫子点头笑着琐:“对,应该由杨小挑担子了。我要去平安庵,还要再送杨小郎学子一程。满女姑娘,你也应该送哥哥一程,最好送到‘麻递渡’去。”

  杨小郎跪在杨才子和乡亲们面前叩着头:“爸爸,善子大叔,大伯大叔们!你们回去吧。孩儿这次到衡州府赶考,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愿望,一定考取状元报答你和叔伯们的大恩。”

  张满女也跟着弯腰施礼,接着拉起杨小郎:“萧大伯,我们走吧!”

  “满女姑娘,你和小郎先过桥,我和你爸爸他们讲几句话,好让他们回去。”

  “好,萧大伯,我和小郎哥在那边桥头等你。”张满女说完,跟着小郎踏上石拱桥,低声地对小郎说:“小郎哥,今天我们又一齐过桥了,也该一齐唱个送行歌才对。”接着她唱起歌来:

  送哥赶考走上桥, 河上鸳鸯结成双。

  牛郎七夕渡鹊桥, 哥哥几时才回乡。

  杨小郎唱: 妹妹送哥过拱桥, 桥头青藤把树缠。

  对门岭上杨梅树, 杨梅红了把乡还。

  张满女唱:  杨梅树呀石拱桥, 我在桥头等哥还。

  桥头双双来起誓, 同生同死共患难。

  杨小郎唱: 哥有情来妹有情, 十七妹妹不嫁人。

  若是情妹嫁了人, 要遭雷打暴雨淋。

  张满女唱: 情妹死也保童贞, 十八哥哥不失信。

  考中秀才速回家, 莫恋红粉青楼人。

  杨小郎唱:  杨梅红遍对门山, 摘下杨梅给妹尝。

  杨梅树下挂灯盏, 星满天斗闹洞房。

  萧夫子走过石拱桥,听到小郎在唱民歌,于是尾随杨小郎身唱着:

  “贤契赶考赴衡州, 老夫相送岔路旁。

  艳阳三月风光好, 春风伴你去衡阳。

  梅溪书院捷报传, 善报小郎夺桂冠。

  衣锦还乡喜盈门, 杨梅山上摆喜筵。

  小郎,这里是对门岭杨梅树林,好我们要分路了。你这次赴衡州府赶考,我相信你一定会夺魁荣归。昨天我去了县城,碰到李三娘,她说她弟弟订下调虎离山计,一定会保护好张满女的贞操。她还资助了一些路费,李维明也写了封给州府学政的信,你拿去吧。小郎,一定要早点回家,满女等候你早日回来完婚。”

  “谢谢恩师的金玉良言!李恩师的信请带回去,我要凭自已的本事夺魁。”

  杨小郎和张满女拜别了老师。沿着一条青石板砌成的官道,绕着杨梅山来到了风景美丽的良田垌,垌中良田一丘丘相连着,田里不少的农夫正在春耕,

  张满女唱着《送姐》的伴嫁歌相送杨小郎:

  小郎今日赴衡州, 日头出来照前程。

  山中梅树带笑容, 树上乌儿唱不停。

  杨小郎唱:  杨梅树上梅花香, 到了五月红遍山。

  杨梅熟了我荣归, 妹要等我来拜堂。

  张满女唱:  杨梅山中老梅树, 你做洋媒结姻缘。

  生时和郎树下舞, 死了和郎树下眠。

  杨小郎唱:  同个棺材同处埋, 同张红纸写灵牌。

  写出灵牌写上心, 写出灵犀一线来。

  张满女唱:  送郎送到井水边, 手拌井水给郎尝。

  金箍已把满女锁, 何日开锁放凤凰。

  杨小郎唱:  泪落满女红酥手, 井水掺泪润心肠。

  此去衡州夺功名, 回来开锁放凤凰。

  妹妹,你看,我们来到垌中的八角凉亭里了,那里好像有人在唱歌。”

  张满女说:“对,这是我们家乡四月茶亭的民歌,我唱给你听吧:

  四月茶亭寒又寒, 爬山过岭送情郎。

  十七、十八为那行, 十七、十八为功名。

  杨家堂屋起得高, 情郎读书杨梅花开。

  花开花落无人见, 一举成名红满山。

  十七、十八在学堂,   十个出来九个写文章。

  文章卖给帝王家, 十七、十八做大官。

  张家养女杨梅花开,   十七、十八会绣花,

  字对字来花对花。    十七、十八配官家。

  杨小郎不满意地说:“什么文章卖给帝王家、当大官、配官家,我要的是妹姝,和妹妹恩爱到老。”

  张满女牵着杨小郎的手说:“对呀!这辈子我和哥哥永远恩爱在一起。

  送哥送到八角亭,  一片真情诉不完。

  宁愿凉亭受风雨,  不去狼窝做新娘。”

  杨小郎说:“我也和妹妹恩爱在一起,来来世世都相亲相爱在一起 。

  天上鸟儿双飞翔, 塘里开着並蒂莲。

  你我何俱风和雨,  双双恩爱苦也甜。”

  杨小郎和张满女双双来到麻递河边的麻递码头上。杨小在码头上休息,他看见杨小郎和滿女到来,马上迎上去说:“小爷,你一个人坐船下衡州了,我和满女姐只能送到这里。”

  张满女念念不舍地问道:“小哥,船呢?小郎哥坐的船在那里。”

  杨小指着河中停放着一排排、有的已装满了苎蔴等农副产品正要发往衡州木帆船说:“这里是麻递渡,专门装我县的苎麻下衡州的渡口,河里的船都是发货去衡州的船,少爷喜欢坐那趟就坐那趟走。”

  张满女唱: “送郎送到渡口旁, 河里摆满木帆船。

  手招船夫走过来, 请他载哥下衡阳。

  喂!划船的哥哥,请你把船划过来。”

  船夫唱:哦,来啦!

  杨小郎唱:划船哥哥,搭我过去呀!

  船夫唱: 搭你去什么地方呀?

  杨小郎唱:搭我去到衡州府。

  船夫唱: 搭你去衡州府做什么?

  杨小郎唱:搭我去赶考。

  船夫唱: 赶考做什么?

  杨小郎唱:赶考考中秀才。

  船夫唱: 中了秀才做什么?

  杨小郎唱: 中了秀才还乡来, 放出凤凰来团圆。

  对门岭上杨梅红, 小郎满女来拜堂。

  张满女接唱: 送哥送到湘江旁,  滔滔江水向北方。

  放出皇榜速回家, 妹妹等你把婚完。

  船夫招着手说:“你是杨小郎吧。刚才媒婆李三娘大姐从这里过渡时,告诉我们,杨家有个叫杨小郎的要坐船去衡州府赶,还有个美丽姑娘送他上船。”

  “是的,我就是杨小郎。”

  船夫笑着指着张满女:“那个就是你的娘子张家张满女吧!

  河中帆船一排排,  贺喜小郎去考场。

  请问小郎喜不喜,  考中秀才做新郎。

  河里客船像双鞋,  恭喜满女做新娘。

  问声满女喜不喜,  明年生个小状元。”

  张满女送杨小郎上了船,直到河面看不到船的踪影,满女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码头。

  十五

  张满女送杨小郎去府考的消息,传到杨财琅家时,己经正晌午了,这时太阳光照堂屋中的天井上直射下来,使堂屋显得阴阳不协调。

  杨大虎被驱出书院后没有去上学,一起床便坐在堂屋中间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吃油糍杷。他看着身边侍候他的芳芳,想装出一付斯文像,可是饥肠辘辘,不得不露出一付饿像大口地啃着。李海波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儿子啃油糍粑,不时地拿起烟杆大吸一口烟后,十分高兴的欣尝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霧。

  杨六慌忙走进来,跪在地上叩着头说:“少爷,今天清早张满女拿着一双新鞋送到杨小郎家给小郎穿,还送着杨小郎到麻递渡坐船去衡州府赶考。”

  杨大虎听到后气得跳起来,将口中的油糍粮摔给芳芳,走过去跌着杨六骂道:“老子要你看住张满女仙女,你还给她和杨小郎鬼混,要你这个奴才有什么用!跟老子滚!”这两天杨大虎对杨六忌妒难忍,前天晚上遭老头爸将芳芳当枪使在杨六身边唱美人计,昨晚又作奨品给奨给杨六。本来他想有了天仙满女,就不和杨六计较了,然而滿女跟着杨小郎跑了,于是一肚子气瞬间向杨六发泄起来。

  李海波拦住儿子,劝着说:“好儿子,不要打杨六了。张满女的哥哥是逼下南洋的,他们当老板再有钱,张满女还是个乡下泥杆脚女人。比她还美丽万分的女孩多得很。张满女爱穷鬼,就要她赔损失来。杨六,起来吧,明天陪我去城里找李三娘,她要了我城门口一亩三分秧田,要她跟大虎另外找个美如天仙的财主家姑娘。”

  杨小郎一肚子怒火向李海波爆发了:“你这老娘头懂什么,给老子滚开。老子什么都不要,就要娶满女仙女做老婆!

  美丽姑娘我见过千万万,就是满女最好看。

  她是晒到我杨家的日头,无比的夺目鲜艳。”

  “好吧!我的好虎仔,你要满女姑娘,妈妈马上去张家送日子,把招这路亲订下来。”李海波哄着儿子坐下来。

  “仙女姑娘同我换了庚帖,应该跟老子做鞋子,送老子去……去衡州……。”杨大虎拿起张满女的庚帖说着:“对,妈妈,你马上去送日子,明天,不,我马上要和张满女娶完婚。”

  李海波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说:“张善子老古董死脑筋,送日子要媒人才行,你爸爸去找了几次都没找到李三娘。你这两天天天都往张家跑,何不如你亲自把婚期送给张满女。”

  “老娘婆,还要我去张家?我每次去都遭到人骂,骂我用计讹诈张家庚帖,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尤其张家那只大黄狗,追着我乱吠乱咬,你看连裤脚都扯烂了。”杨大虎教训李海波说。说完他抓起油糍粑大吃一口。“杨六这小子,他曾是媒人助手,让他当媒人去送日子吧。”

  “好虎仔,好事多磨呀!等你爸爸回来,我们再商量一下。”李海波敲着烟斗里的烟灰,再三地劝着说。“告诉你吧,这两天你爸爸也在为你的婚事着急,还找了知县大人呢。咳!乖虎仔,我们全家为了一个农村泥奸子脚女孩来兴师动众,何苦呢。儿子,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

  “算了?原来就是你这老娘头在搞鬼,使我讨不到天仙女张满女。”杨大虎看到杨财琅走进来,马上走去揪住耍赖皮說:“糟老头子爸,老娘头太厉害了,她不准我娶天仙做老婆,你也断了香火我也没有后代,我不想活了。”

  李海波抱住杨大虎哭起来。杨财琅也连忙哄着:“乖儿子,你妈妈说什么!”

  “她厉害,是厉害婆”杨大虎还是揪住杨财琅说。“你这糟老头子爸,老子要马上讨张家仙女满女做老婆,你快点给张家送日子去。”

  杨财琅协助老婆将杨大虎扶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好,我马上就去送日子。记住,把讨老婆的日子订下来后,你必须闭门读书,在衡州恩考考中秀才”

  李海波:“去衡州府考?今天杨小郎己经赶考去了,我们大虎讨了亲才去,不会误场吗?”

  “是先送日子,府考回来才娶亲。”杨财琅大叹一声说:“你知道,为了儿子能参加府考考个秀才。我本来买下樟木红薯的儿子杨小郎作枪替,代儿子参加府试,谁知杨小郎不让当枪手,樟木红薯杨才子也变了卦,李维明和萧夫子串通县丞周大人出面刁难,昨天我奉汤县太爷要马上去衡州疏通关系,夜里才找到一个书生做枪替。今天清早从衡州回来后,邀请了五个村民联名推荐你去衡州参加府试,刚才到知县汤太爷那里办好了手续,从麻递渡坐船动身。”

  李海波拿起烟杆站起来:“买人替代儿子府考,还请汤大人出面,又花了不少的钱吧,何况汤大人是见钱眼开的县官。”

  “你就是舍不得钱,没有钱连婊子都不跟你玩。”杨大虎忍着口沫说:“有人代我府考考中秀才,我不要读书了,到县城玩乐去。”

  “三十岁的人了,还想到县城宿花眠柳?”杨财琅操起铁戒尺头点头点地指着杨大虎:“在十天之内关到家里读好四书五经,不许走出房门一步。告诉你,李维明这小子以本地学者自恃,通过县丞周大人向知县汤艾全太爷说,府考中举回来他们还要面试一下。那时你对答不出来,老子就打断你的脚。”

  杨大虎知道这个典史老爸的厉害,点起头来六亲不认,他只好屈服了。“好,你要我日日夜夜都读书,可以,但是必须跟老子讨张满女仙女做老婆。其他女人我不要,也不要妈妈天没有光就炸油糍粑给我吃,就是要张仙女。”

  杨财琅知道,张满女的庚帖是杨六讹骗来的,必须利用机会送日子才能迫供张善子收下。于是他拿着铁戒尺,指着杨六说:“李三娘拿走了我城门口的田契就不拢边,以后再找她算账。杨六,老子把芳芳许配给你了,可是你把事情没有办好,现在我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说到这里又扳着指头说:“后天初八,这天王巡检大人去张家巡视春旱旱情,还邀县丞周大人同行。这是个好机会,杨六,初八日你就以媒人的身份,带着芳芳去张善子家送日子和彩礼。有王大人周大人在场,张善子会接日子。记住,大虎完婚后,你就和芳芳成亲,倘若这事没有办好,你休想娶芳芳和二亩良田,还要按家法处罚。”

  “还要加倍扣回花费的银钱。”李海波吐出一股烟说:“老爷,送日子要彩礼,要送多少钱?”

  杨大虎高兴得神魂颠倒地说:“爸爸,后天才送日子,我那天才能娶到张家仙女?今天三月初六日,何不今天送,今天送今天娶。”

  杨财琅笑着骂道:“你懂个屁!明天萧夫子调县当训导,知县太爷要他和杨才子后天赴省城学政府协助工作。只有支开他俩才好做事。”

  “老头子,你花了这么大的精力为儿子操办婚事,选到那一天的日子?”

  “三月十九,还有半个月。”杨财琅又交待杨六说:“杨总管,这两天你和芳芳准备一下。记住,千万要等到王大人和县丞大人到张家视察向张善子了解春旱情况时,你才把彩礼交给张善子,一定要当着两个大人的面递上日子帖。明天我还要向县丞周大人疏通一下。老婆,你给我多准备点银子”

  十六

  杨六去张家送日子帖,当天就被李三娘知道了,她风风火火地来到杨财琅家,拿起烟斗拖起杨六来到杨财琅面前,敲着的杨六脑袋骂着:“杨奴才,你这个蠢货今天去张善子大爷家送的日子了?”

  杨财琅正在为他的送日子的计谋得逞而洋洋得意,想不到被李三娘找上门来而且拖着杨六打着,于是起身拦住烟杆说着:“三娘,你做媒人拿走我一亩三分秧田就不露面了,县太爷都为我大虎的婚事操心,今天连巡检司王大人都陪着县丞大人去了张家过问这事,我只好要杨总管代你去张家送日子了。你却不来过问打点一下,还打杨六,对得我那一亩三分秧田住吗!”

  李三娘转身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大口吸着烟说:“老豺狼,你晓得这婚约是讹诈而来的,这事換成别人,十亩三分秧田都不干。今天你们连我这媒人都不要,让一个奴才和丫鬟去送日子,县丞周大人告诉了我弟弟,我才知道这事。现在县丞周大人在追究这事,这下可好了,露了馅,弄不好你这马屁官也当不成,还要这丑名传万里。我不想跟到你背时倒霉,马上去县里,把田契约充公。”

  杨财琅知道李三娘是个厉害的女能人,万一将此事告到县府去,上面追查起来,儿子的府考和婚事都完了,自已的官职也会撤除,还有杨六也会关到牢里。的确牵连的人和事太多了。他搓着两手着急说:“三娘大姐,你不要去县里告发我们了,把这事捅穿会害了我们全家。三娘大姐,今天让杨六去送日子的事我不知道,刚才我还在骂他们呢。确实太失检点。三娘姐姐,怪就怪你干儿子大虎吧,他想老婆想昏了,打出这个馊主意。请三娘姐姐包涵干儿子一点。”

  “老财狼,不要欺骗我了。叫杨奴芳芳做媒人,趁王巡捡大人、县丞周大人到张善子家了解春旱时去送上日子帖,这个主意杨大虎是打不出来的。”李三娘不示弱地数说着。“做得真是天衣无缝。王大人刚坐下,杨奴就进门把日子帖先拿给周县丞大人看。这个是叫逼张善子答应婚期。杨奴,你这个奴才,县大人、巡检大人是怎么讲的!应该如实告诉豺狼老爷嘛,何必要老娘点破。”

  杨六怕李三娘告到县里抓他去坐牢,连忙点头答应:“三娘姑姑,是这样的。我到张家,先躲㶓起来,看到周县丞和巡检两大人进了善子大叔家的堂屋,我马上跟着走进屋里,把财琅老爷亲手写那张娶亲日子帖交给周大人,周大人看了后马上交给善子大叔说,‘杨大虎去府里考试,十五是最后一场,可以赶回来完婚了!’王大人也说,‘杨大虎恩考中举回来娶亲,‘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这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善子,恭喜你了。’可是这时满女两娘女走出来抓住我,幸亏周大人和我解了围,我和芳芳才跑出了张家。”

  听到杨六的诉说,杨财琅更知道事情办得很园满,心里想要芳芳慰劳杨六才对。于是假装发怒地说:“杨六,你这个蠢宝,把老子的名声丢尽了,还在这里表功!芳芳,把他押下去按家法处置。”

  李海波看到男人在向李三娘求情,也拿起自已的烟杆递过去说:“三娘大妹子,你辛苦了,吸口烟养养神吧。我这是云南来的上等烟叶。大妹子,刚才我老头子讲了,没有找到你才要杨总管去张家跑了一转,而且这个刚提升的总管不会办事,现在已按我杨家最厉害的家法处理,请大妹子谅解。”

  李三娘知道杨家最厉害的家法是李海波的烟杆,今天她找上门来是想杨财琅攺变婚期,于是推开烟杆说道:“老豺狼,你晓得吗,这几天我和我弟弟天天找张善子老爷和张满女做工作,要他们以名誉为重,不要闹出事来。张家不愿把女儿许配给你家,而且他两个当老板的儿子又没有回,你就匆匆忙忙去日子,太让我们为难了。”

  杨财琅看到李三娘口气松了点,也查觉了李三娘的意图,他解释说:“三娘姐姐,我是为了你干儿子有出息才趁热打铁的,的确太仓促了点。刚才杨六总管讲了,县丞周大人和王巡捡大人都知悉了我大虎儿子的婚期是三月十九日,张善子己接了日子,这婚期可不能改变了。”

  “什么趁热打铁?你们是趁火打劫!今天张善子看县丞的面子接了日子,可是他应付差事,不会置嫁妆的。你不办热闹点还会露出马脚。”李三娘心想张善子要保持自已礼仪之家,不会主动退婚,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能推迟就推迟到杨小郎中举回来,实再不能,只好另设计谋救出张满女成全他俩了。

  杨财琅也想把儿子的婚事办热闹些,以此来掩盖他讹诈庚帖的卑鄙无耻行为,于是赞同说:“三娘姐姐,大虎的婚事,我己向知县大人报告了,要轰轰烈烈地大办,把大虎婚庆大事成为全县第一。”

  李海波气咻咻地问着:“把大虎的婚礼办成全县第一?老头子,你怎么信口开河,一句话就把我一个家当败光!我早就讲过不要娶这个泥杆子腿来我家,你两爷仔就是不听。咳!到头来会人才两空。”

  “老豺狼,要轰轰烈烈地大办才能包得住火。今天送去张家的喜礼太寒酸了,是倒数第一,连巡检司王大人都说杨典史独林仔婚事这么冷淡,是讹来的吧。你去问问杨奴,看看县大人是不是这样说的。”李三娘本想以置嫁妆来拖迟婚期,然而不可能了。她想到这里,突然心中一亮,出现了一个‘保张满女,使她能回到杨小郎身边’的妙计,现在该察言观色地促使杨财琅中计了。

  李海波挥着烟杆怒道:“老头子,为了这门亲已花了我半个身家了,看来置嫁妆还要一笔大笔。你打算为一个农村泥腿杆子花多少钱!”

  “你这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杨财琅看了一眼李三娘又说:“三娘大姐,我不是讲你,你是有名的女能人。你知道,我一生只养了大虎一个人,我要为亲生独林仔的婚姻大庆,不但找了术士名流择定好吉日,还要广泛邀请亲友和知名人士参加,大操大办,要把儿子的婚庆办为全县最阔最闹热的喜筵。”

  “老豺狼,何必借话来挖苦我!我不是女能人,世会拿红包来祝贺的。”李三娘笑着说:“典史大人独林仔讨亲,你下了请帖,我肯定要封个大红包。”。

  李海波正在吸着烟养神,听到李三娘的话马上会意地大笑起来:“对,办热闹点,下请帖大请宾客。典史大人是八品县官,把手下、相熟的人全都请来,客人来吃喜酒都会封红包。三娘姐姐,这是划得来的大喜事。”

  杨财琅也笑着说:“三娘姐姐,你一说我老婆就想通了。三娘姐姐姐,你真是个麻利的女能人,我想你干儿子这场婚事,一切都交给你来策划,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家有的是钱。先派杨六去买好嫁妆。老婆,买多少嫁妆都是给自已家里买,一定要抬一、两里路长,从张家连接到我杨家,抬到我们家里来。我们要让县太爷和全县人们都知道,我杨家和张家联婚,我儿子大虎明媒正娶岭背,不,岭南大美人张满女。”

  “财主老爷,我们那天去置嫁妆?大概要过了十五才去县城买嫁妆吧。”

  “对,府考十五日结束,大虎才能名正言顺的去县城买嫁妆,十九娶亲。芳芳,二十是黄道吉日,十九少爷完婚后,二十日你马上和杨总管回家去结婚。”

  “刚才你说派杨奴去买嫁妆,二十日他娶芳芳姑娘,也顺便和自已买些。”

  李海波听到李三娘话中的话,她知道杨六是个老拐子,借买嫁妆的机会从中做手脚,拐出钱为自已置家具。于是大抽着烟说:“十六那几天,杨六唱主角,家里不能没有他,还是请三娘妹妹多辛苦点。妹妹要多少钱就给多少。”

  李三娘推辞着:“我是个妇道人家,要我带那么多钱一个人去办理嫁妆,你不放心,我也不敢带钱去。财主老爷,我只能帮你们策划买东西。我想最好要大虎干儿子跟着我去,十五府考结束,十六该回家了吧,这天他没有事,去县城打扮一下,顺便选一些喜欢的嫁妆家具,钱财也由他掌管。”

  杨财琅高兴地说着:“对,让你干儿子大虎少爷和你去,要他去学学做生意,不然连账都不会算,只知道吃喝玩乐。”

  李海波补充说:“要芳芳也一起去,免得她在杨六身边,做事心不在焉。”

  李三娘正要一个人押嫁妆回家,叫芳芳一齐去是最好不过了,她拉着芳芳说:“典史大人真会用人。芳芳,老爷相信你,十六日陪我去县城,好好干。”

  李海波看着芳芳和杨六,低声地对杨财琅说:“老头子,杨总管给了婚有家了,我们也有了能干的媳妇,没有必要雇他们了。”

  十七

  三月十六日,天己大亮了,日头仍然躲在萧家山顶上的乌云里不肯出来,天空像要下大雨又不落下的样子,雨露胧雾罩盖着对门的杨梅山上。梅溪河铺盖着一条白色的雾带,河上石拱桥上隐隐约约看到站着的人群,手拿红彩带的芳芳站在前头,随后便是拿着响炮的胖头和杨二,再后面是杨财琅夫妻和村民。

  这时,杨大虎突然骑着高头大马出现石拱桥上,杨六快步地从桥上走下来,高声地说:“老爷,乡亲们,我们少爷中举回来了。”

  杨财琅大笑说:“芳芳,去和少爷披上红彩带,挂上大红花。”

  芳芳马上拿着彩带红花走上拱桥披在杨大虎的身上。

  “少爷,下石拱桥时要向爸爸和妈妈作揖。”杨六低声他嘱咐杨大虎说,接着服侍杨大虎走下马来。

  “糟老头子爸把老子关了十天,今天清早才放老子出来,又弄到这石拱桥来受折磨,他不向老子赔礼,还要老子向他作揖,我不干。”杨大虎发着火说。

  “老爷是为了和你娶老婆,洞房花烛夜。”杨六说。“十九那天新娘子张满女就抬到你家来了。”

  “真的?今天是十六,还有三天我就和仙女睡觉了。好,我去向他叩头。”

  “杨二,胖头,少爷中举回家,你们打响炮呀!”李海波挥舞烟指指挥着,接着她补充说:“先去向少爷叩头再呜炮。”

  胖头装作没有听到,看杨大虎走下桥来向杨财琅行礼,马上打起了响炮,接看杨二也放起了响炮。从石拱桥到杨家,一路上响炮齐鸣,像众星拱月一样簇拥着杨大虎来到杨家堂屋门口。

  李三娘从堂屋里走出来,敲掉大虎身上的响炮灰尘说:“从衡州府赶回家里娶老婆吧。回得这么早,是昨晚上回来的?”

  “三娘大姐你也来得早。”杨财琅走过来回答:“我儿子走了一夜路,刚刚到家。杨六,接风宴安排好了吧。”

  “不是在县城摆宴为少爷接风吗?”

  “杨六,三娘是儿子的干妈,儿子的婚事要全靠她了。”杨财琅向李三娘点了一下头。“三娘姐姐,上午就到县城吃为儿子荣归的接风洗尘大宴。”

  “我不是来吃酒的。我知道大虎今早要回家,所以天没有亮就来了。”李三娘想,她订下的妙计关键找到杨大虎,绊住杨大虎。找了十天的杨大虎今天终于出现了,幸亏自已来得及时遇到了他,现在必须抓住他,不能让他溜走了。于是她面带愁容地看着杨财琅说:“昨天我去看好了嫁妆,今天上午必须去交款抬回来,我看先放在张家,十九日再和新娘子一同抬来!”

  “对。三娘姐姐,我说过一切由你安排。不过儿子府考回来,今天还先办了接风洗尘宴。干儿子荣归的接风宴,你应该参加。走,跟我们一道赴宴去。”

  “我就不必去了。”李三娘推迟说:“再说我和傢俱厂约好,今天不买也得和老板打声交呼,何况我又是李维明的弟弟,正事不办去酒,会给人家讲。”

  李海波走过来,拉着李三娘的手说:“三娘姐姐,去吧,今天这顿喜酒,我不会收你的红包。”

  “红包我是会拿的,不知大财主请那些人吃酒和在什么地方办酒席。”

  “在县城得月楼摆接风宴,不但请亲朋好友,还有请知名人士达官贵人。”

  “好得很。今天县城逢圩,在得月楼大请高朋佳宾更热闹声势更大,人人都知道府考发了皇榜大虎荣归。我要我弟弟也来赴宴。”李三娘富有心计的说。

  杨财琅听到李三娘话中有话,低头沈思着。然而李海波连忙拿起烟杆一挥说:“对,我们就是在县城办接凤宴,大抄大办才能多收红包,使全县人都知道我的大虎儿子中举荣归。”

  “杨六,去得月楼推辞接风宴,待大虎金榜题名再办。”杨财琅抬起头说。

  李三娘附合着说:“对,还是大财主老爷想得得周道,王大人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双喜临门时把汤大人他们都请来。”

  杨财琅用赞佩的眼光看着李三娘说:“三娘姐姐,我儿子的娶亲是第一件大事。吃了早饭,我要大虎仔带上钱,跟着你去县城交好款抬家具。”

  “嫁妆买了很多,有的可能没有油漆好,明天才能交货。我可能要明天才能回来。可是大虎娶亲是大事,明天要送彩礼去张家。”

  李海波怕杨财琅又叫杨六去买嫁妆,连忙说:“老头子,还是要三娘大妹子和大虎仔去,我才放心。明天三娘姐姐赶不回来,要杨六总管去送彩礼,反正他已代替过媒人了。”

  杨六低声发着牢骚说:“我不去。上次送日子,要不是巡检王大人,我嘴吧都被他们撕烂了。代三娘去挨骂挨打,我不去。”

  李海波气汹汹满举起烟杆说:“芳芳,杨总管在什么,马上告诉我。”

  芳芳道个万福后回答:“老太太,杨总管说他马上去。代替三娘挨打受骂,到张家送彩礼去。”

  李三娘苦笑着说:“杨奴,做媒人挨打挨骂是常事。从来媒人不怕你骂,就是怕你不骂他;你不骂,他的“霉(媒)气”反而巴到你身上脱不了。一个奴才又争做媒人,不挨骂,身上一身霉气,怎能升为总管?怎能娶美丽的娘子芳芳!大虎,我的好干儿子,你跟我去县城,去买些时兴的衣服,十九那天双喜临门,你也在县城好好打扮漂亮点,帅气一点。”

  李海波脸堆笑说:“大虎好儿子,听你干娘的话,去县城打扮乖一点。芳芳,你带上帮工跟着三娘大妹子去县城,先把嫁妆先抬到张家去。”

  吃完早饭,李三娘带领杨大虎和芳芳来到县城傢俱厂,李三娘要杨大虎结账交清钱后问:“大虎,还剩下多少钱?”

  “干娘要钱用?”

  李三娘笑盈盈地说:“不是我要用钱。你知道吗,满女只是和你做了鞋子,没有跟你做新衣。我想代她跟你做件新衣,可是今早出门忘记带钱了。”

  杨大虎立刻答应着:“我带了钱来,干娘,你要多少就拿去买吧。”

  “你也和我一齐去,试试合不合身。”接着李三娘交待芳芳说:“芳芳,你带领帮工抬着嫁妆先走,抬到张善子家去,我和大虎买新衣去了。”说到这里,她又补上一句:“结婚拜堂,大财主的儿子没有新衣像话吗,何说老太太又要大虎打扮漂亮点。”

  “芳芳妹妺,你回去告诉我娘,我在县城买新衣美容去了,下午才能回去。”

  李三娘笑着吹嘘说:“我的干儿子学会斯文了,多懂礼呀,多孝顺呀。”

  杨大虎听到李三娘在芳芳的面前夸赞他,笑着说:“芳芳妹妹,你看我的品德多高尚!你们都要向我学习。抬着嫁妆快走吧,记住,一定要抬到张家放在仙女满女家,看看仙女满妹妹还需要什么,打发人骑马来告诉我。芳芳妹妹,回家后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十八

  杨大虎十多天没有到过街上了,也很想逛一逛街。这天正是三、六、九圩期,来县城赶圩的人也多,他跟着李三娘来到闹市上,觉得街上变了样,有的地方很新鲜,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时他怪自巳成天在妓院吃喝玩乐,从不出门走走开开眼界的原故。不一会,他来到一条风景优美街上,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而且出入的都是纨绔子弟,于是问道:“干妈,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贡院。”李三娘看到杨大虎不知道什么叫贡院,又解释说:“是读书人考试的地方。前几天你不是在衡州贡院府考吗,那是府里的贡院,这是我们县里的贡院。”

  “那些姑娘也是来考试的?”杨大虎指着旁边艳春楼站在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问着。

  李三娘笑而唱着:

  “带着大虎来青楼,  卖春粉头招客人。

  弟弟摆下美人计, 色狼大虎难脱身。”

  杨大虎色迷迷地望着女人说:“干娘,这几个来考试的学生好漂亮,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吧。”

  李三娘看到杨大虎一付垂涎欲滴色相,暗笑着:

  “ 眼看急煞大淫棍,  一心要去找美人。

  弟弟此计真高妙,  以毒攻毒好戏文。

  干儿子,你没有听人说过:贡院旁边是妓馆,这里山好水好风景优美妹子乖美,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地方。”

  杨大虎欢喜得张开大嘴说:“我还不知道我县还有这个美妙的游乐景观,一刻值千金,有这么贵的女人?和我们的杨姑婆一笑值千金一样价钱。干娘,我进去看一下。”

  “据说里面有个叫姣姣的美女,比杨贵妃还好看,很多读书人挑着银子来想看她,都没有见到过。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李三娘带着杨大虎来到艳春楼,是她制定妙计中关键的一步棋。她利用杨大虎被关在房里十多天、欲火煎心难忍耐、需要找女人销魂的心理,策动他到艳春楼后,使他流连忘返,从而保住了张满女的贞节。这是弟弟使的美人计,安排了李姣姣来拖住杨大虎。

  李三娘看到杨大虎被一群美女搂抱进了艳春楼后,满脸喜色地走到旁边一家茶馆,对站在门口台阶边的一个英俊的学者说:“弟弟,杨大虎中计了。”

  李维明迎上来说:“姐姐,今天你终于找到了杨大虎,而且把他带到了艳春楼,我答应保护张满女清白的身体做到了。我们进去喝茶吧。”说完带着李三娘走进茶楼,在临窗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

  李三娘指着桌上的倒满茶水的茶杯说:“弟弟,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李维明是个大有学者风度的学士,他低声说:“我就是怕你找不到杨大虎。倘若杨大虎不来,我只好破釜沉舟,通过周县丞联名告杨大虎府考作弊,来保住张满女的贞节了。刚才看见杨大虎进了艳春楼,我才放心。”

  “弟弟,你的意思只保住满女姑娘的贞节?”李三娘大喝一口茶,心理不满足的说。这时她多么想弟弟再助她一把力,促成滿女和小郎的美好婚姻。

  李维民知道姐姐的意思,有点为难地说:“姐姐,我安排李姣姣姑娘以对诗为由伺奉杨公子三、五天,等杨小郎回来,看他怎作打算。万一他移情别恋,不要张满女了,我们不是白白地空忙一场吗。”

  “杨小郎是个忠贞不渝的男人,我相信他,应该极力促成她和张满女的美好姻缘。”李三娘思考一番说:“现在杨大虎名正言顺的娶了张满女,天王老子来也不能破坏婚姻,弟弟,最好要李姣姣挑唆癞蛤蟆休掉张满女。”

  “要我使反间计?这个计那个计,最好的计是张善子出面推翻换庚帖,说杨财琅讹诈。可是张善子死守礼教,保持名节,不敢出面申诉。”李维明说到这里,他想张善子有他的难处,官场腐败,连自已都不为五斗米折腰做在家为农了。于是他又说:“姐姐,自你回家跟我讲了这事后,我查了一下,杨财琅的确是讹夺民女,但杨财琅是县官,有钱有靠山。姐姐,你不该为了一亩三分田,也去参与了他们的讹诈行为。现在不能把这事能张扬出去,弄不好全连累你,说不定还会牵涉到县丞周大人,送日子那天他不该在场。”

  “弟弟,是不是县丞周大人知道了这事?”

  “现在可能知道了。”李维明看着碗里的茶水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杨财琅为了儿子这场婚事已经搬石离不开手了,一松手就要砸断自已的脚,不但丢了官而且还会臭名远扬,因此杨典史必须尽力处理好,那怕花光全部家产都要娶张满女为儿媳。我同意你保护满女姑娘贞节,并且根据杨大虎的心理状态设计了美人计,来个釜底抽薪。”

  李三娘笑起来:“有弟弟的帮助,难怪狡黠的杨财琅父子也听我的话了。”

  “姐姐,今天能做到调虎离山,就很不错了。姐姐,我己把拖住杨大虎的整个妙计告诉了李姣姣。只能拖住杨大虎,不让他回杨家和张满女成亲入洞房。并以要李姣姣借赛诗联对为由,保护好自已。杨大虎对得出诗,让他进房睡觉,对不出睡在走廊。杨大虎是个浪子,我估计他对诗对不过才女李姣姣的,因此李姣姣不会失身于杨大虎。”李维明停了一下又说:“如果要杨大虎休妻,我无能为力,必须等小郎回来。萧夫子是新任的县训导,听说他的高足杨小郎已考中贡生,贡生是县里的生员,可以在县里做官。这事和萧夫子一齐商量再定。”

  “美人计只是要李姣姣拖住杨大虎不入进洞房?何不使出李代桃僵之计。”

  “姐姐,李姣姣是个穷人家的女儿,父母得病死后,她被李老虎收养为义女。想不到李姣姣长大变成了天姿国色的才女,李老虎从而多次奸污她,玩厌了后将她卖给艳春楼。那天正巧被我碰上,我将她买下来。姐姐,我刚把她从火坑中救出来,难道又送她去豺狼窝里?姐姐,我不能将李姣姣代替张满女嫁给杨大虎。”

  李三娘不满地说着:“我又没有要李姣姣嫁给癞蛤蟆。弟弟,只许你们玩女人,难道不许我们女人玩弄你们男人。我只是要李姣姣玩弄癞蛤蟆,逼杨大虎写休书。张满女保住了贞节又拿到了休书,她可名正言顺地嫁给杨小郎了。”

  李维明低头思索一下说:“姐姐,你太得寸进尺了。好,我听你的。我正要李姣姣明天带着杨公子去桂阳,免得杨典史派人查出来,抓他回去成亲把事情弄遭。你也去桂阳避下风头,协助李姣姣使用连环计。至于杨小郎和张满女能否有缘成为夫妻,就是看杨小郎回来后,知县汤艾全大人是否清正廉明的处理这事。我估计,他们得了杨财琅的好处,会隐瞒真像,不然会丢尽名声。”

  李三娘大笑着:“还是我的好弟弟主意多。我也去街上放点空气,大讲癞蛤蟆勾到李大财主的女儿,要休掉张满女另娶财主女儿做老婆,气气杨财琅。”

  李维明摇着手:“姐姐,不能太过分了。杨财琅要官要面子,可是老婆李海波是要财不要命的恶毒女人,说不定会伤害张家姑娘。”

  李三娘悲叹说:“你就是胆小,连县官都不敢当。后天满女要回家去,要她在家里多待几天。好,我听你的,明天和李姣姣姑娘带着癞蛤蟆一起去桂阳,要李姣姣玩弄杨大虎,使他想吃天鹅肉又到不了手,从中怂恿他休掉张满女。”

  李维明嘱咐着:“姐姐,实话告诉你吧,杨财琅已卖通了知县大人,而且通过巡捡王大人卖通了衡州知府,也给杨大虎一个坐红交椅的秀才,准备要他任县衙主薄。我不知道他们还用了那些诡计。”

  李三娘着急地问道:“你是说张满女还是逃不出狼窝?弟弟,还有什么妙计让杨小郎和张满女结成姻缘?”

  李维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最好马上动身逃到南洋他哥哥那里去。他哥哥杀人之罪,己被府里推翻,县里也准备行文赦免。让她哥哥来处理这事吧。姐姐,我再三告诉你,做媒人要公正,不要为了几个钱欺骗他人。这次拆散杨小郎的姻缘,把张满女推进了狼窝,你虽然中了杨财琅的诡计,但是还是有责任的,必须把得来的秧田上交给县知府处理,希望县丞宽容你罪过。”

  “我现在去张善子家,要张满女逃走。”

  李维明想了一下说:“我估计他们不会逃走的。张善子死守礼仪,连悔婚都不敢,能让女儿逃婚吗。而且这时的张满女,也会嫁鸡随鸡走、嫁狗随狗跑、嫁到捧槌背起跑。何况杨典史早有布置,走也走不脱。这场‘逼下南洋’的戏难唱成。现在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靠老天会开眼了。”

  李三娘悲愤的大叹一声,唱着同情不幸婚姻中的妇女歌曲:

  半升绿豆择豆种, 我爷养女不择家,  妈呀爸呀害了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到蛮槌背着走, 妈呀爸呀害了我。

  千家万家都不许, 偏偏许给恶家人,  妈呀爸呀害了我。

  嫁给恶人受尽折磨, 天天泪水洗伤疤。 妈呀爸呀害了我。

  世上恶人心肠黑, 阴险毒辣害死娃, 妈呀爸呀害了我。

  李维明悲天悯人地说:“姐姐,我也很同情你们妇女,但无能为力。你看,李姣姣派丫鬟来报信了,问一下情况再打算吧。”

  十九

  三月十八日上午,李三娘没有来,杨大虎也没有回家,杨财琅除了派人去县城找外,还要杨六以媒人的身份,领着芳芳拿着彩礼和杨二胖头抬了一只猪,来到了张善子家里送彩礼。他们来到张家门口时,看到门前沙子坪上堆满看嫁妆,家里地出现一派办喜事的气氛,堂屋收拾干净,织布机和纺棉花车己搬走,八仙桌摆在中心,两厢也摆上了桌椅。

  杨六走到门口,马上大声说:“来花筵了,怎么连响炮都不放!”

  桃花和一群姑娘跑过来大骂着:“你这杨六猴头杨拐子,你用计讹诈了满女姐的庚帖,又仓促地送上日子,逼我们满女姐出嫁,今后不得好死!我们有响炮今天不放,留给你死那天才放。”

  “善子大叔,恭喜你了。”杨六听到张满女在房子里抱着妈妈大声地哭着,马上对坐在门叹着气张善子施礼说:“我是来跑腿的。今天代替三娘姑姑来挨骂的,你们尽量用赃话来骂我吧。我家杨财琅老爷抬一头猪来,给你们开菜。这是彩礼,看还欠什么?我回去好跟老爷讲,明天来抬亲时再带来。”

  张满女冲出房来,怒容满面地把彩礼丢在地上说:“抬回去,你们置的嫁妆丢在沙子坪,都抬回去。杨六狗腿子,你讹走我的庚帖,告诉你们,我死也不到你们豺狼窝里为人。我二个哥哥下南洋做生意去了,要我嫁人,也要等我哥哥回来再讲。”

  杨六害怕了,他壮着胆说:“你哥哥敢回家吗?我们老爷正等他自投罗网。”

  “杨总管,满姑娘说得有理。”接着杨二低声对胖头说。“那天,杨管家支开我们,就是讹诈满姑娘的庚帖。胖老弟,这戏己开场了,看看怎么收场。”

  “三娘姑姑是媒人,应该要她来出场呀。媒人不来,这戏唱不成了。杨二哥,我们抬回猪去,找到三娘姑姑才抬着猪一齐来。”

  “胖头老弟,听说三娘姑姑被杨公子拐走了。”

  “只好拿杨拐子狗腿子来充数了。”胖头指着杨六说。“我们把猪抬回去。”

  “胖头,你瞎讲什么,老子就是媒人!”杨六吵起来:“满女姑娘,婚姻大事奉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在场换拜了祖先换庚帖,怎么说我讹走庚帖?而且我来送日子时,善子大叔当县丞周大人、王巡检大人的面接了日子,定下三月十九出嫁,怎么还要你大哥二哥作什么主,真不懂道理。”

  “你根本不是媒人,是骗子,拐子!”张满女气呼呼说:“三娘姑姑才是媒妁,她不来我不出嫁。我爸爸早已过长幼有序,等我哥哥娶了亲,我才能嫁人。这就是父母之命。哥哥呀!你早点回救救妹吧。

  叫声哥哥早点回,  带着小妹出火坑。

  早日回家能见妹,  迟点回家妹难寻。

  叫声小郎早日回,  打开金锁放凤凰。

  早日回家能见妹,  迟迟回家来上坟。”

  张善子痛悔地抱着女儿咽泣着:“好女儿,怪就怪在老天作弄人。苍天如此不公,使我害了我女儿。我的好女儿,你二个哥哥回来也救不了你,认命吧。

  三从四德记在心,  换了婚约该完婚。

  礼仪之家德常在,  莫让旁人点背心。”

  “财主老爷不会讲良心道德的。财主恶人恶毒常在,让人见了胆战心惊。”

  杨二掏出烟斗吸了一口说:“胖头写对联了,横批应该‘天理狼心’。”

  芳芳捡起丢在地上的彩礼低着头同情说:“大伯,满女是你的亲生骨肉,不像我一样没有父母,只有认命。”

  张善子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芳芳,他是读孔孟之道的读书人,为了保住礼仪的名声,没有保护自已的女儿。这时他心乱如麻地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然后又抱着女儿悲哀哽咽哭起来。

  张满女也知道爸爸的苦衷,痛苦地唱着:

  “爸妈给我养育恩,  教我贤慧身要贞。

  明天送我进狼窝,  宁死也不和虎狼成亲。

  爸爸,萧伯伯呢,要萧伯伯来救我呀。”

  张善子捧着‘礼记’悲伤叹着大气说:“萧夫子伯伯到县里就任训导。他爱飞天游荡,汤艾全知县大人要他和杨才子到省里办事去了。”

  张满女走到外公外婆面前,跪着说:“妈妈,你把我的外公外婆也请来了?”

  张大妈泣不成声地说:“女儿,杨财琅家送来了彩礼,把我家所有客人都喊了来,四邻乡亲都知道你明天出嫁到杨财琅家。女儿,有什么办法呢,你爸爸都讲认命,只有认命了。”

  “认什么命!财主老天天都在找新郎公,没有新郎,跟那个拜堂成亲。”胖头低声的愤慨说。“我看恶人还有恶人磨。”

  “我们快点回家去。”杨六对杨二说:“快走,我还要去县城找回少爷来。”

  张满女拖住正要溜走杨六,朝苍天跪下叩头说:“天呀,雷公打断杨六拐子的狗脚呀!天呀,快来救小女一命呀!”

  芳芳扶起张满女低声说:“满女妹,前天三娘姑姑在县城拉走了癞蛤蟆,恐怕这几天都不能回来。不要哭坏了身体,不要怕。三娘姑姑说保护你,我也会帮助你的。”说完匆忙拉着杨六离开了张家。

  张满女听到芳芳的话,心想难道三娘姑姑已有了救她的主意?这时,她多么希望三娘姑姑来到她的身边啊。

  张善子看到女儿傻愣愣的流着泪水地站在一旁,也跟女儿站在一起,看着张小菊这群女伴们,在堂屋里摆设伴嫁歌堂。

  这天天黑得太快,还是半下午,张家堂屋里就点起了灯,灯光下,女宾客和张小菊等女友们,正在为张满女伴嫁。

  张善子夫妻看到女儿明天就离开他们,去财琅家里为人,心痛地抱着女儿哭起《半升绿豆》:

  半升绿豆选豆种,  爹娘给女择错家, 妈呀爸呀害了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到蛮槌背着走, 妈呀爸呀害了我。

  嫁给恶人受折磨, 天天泪水洗伤疤。 妈呀爸呀容了我。

  世上恶人心肠黑, 阴险毒辣害死娃, 妈呀爸呀害了我。

  张小菊和女伴们陪伴着要分离好友伴张满女唱着:

  团团圆圆唱个歌, 姊妹唱支分离歌。

  往日分离家中坐, 今日分离隔山河。

  张满女想到嫁到杨大虎,性命都难保,于是悲惨地接唱着:

  姊妹分离隔山河, 可惜我们永分割。

  哥哥早归能救我, 明晚变成人家的新娘婆。

  姊妹分离隔山河, 我在奈何桥边叹奈何。

  桥头等着小郎哥, 上桥双双谢孟婆。

  张善子夫妻知道道女儿嫁去后很难回家,伤心地唱起了《娘喊女回》的歌:

  女呀, 喊你早上回来女呀。

  张满女自知如同跳进火坑,那能随便回家看望父母亲呢?她安慰着:

  哎咳娘呀, 早上回就露水大来, 娘呀!

  母女二人凄婉动人地对唱,女伴们也陪着起舞歌唱:

  母唱:  女呀, 露水大就上午回来女呀!

  女答唱: 哎咳娘呀, 上午回来太阳大来, 娘呀!

  母唱:  女呀, 太阳大就借把伞就回来, 女呀!

  女答唱: 哎咳娘呀, 借把伞就借不出来呀,娘呀!

  母唱:  女呀,借不出就下午回来,女呀!

  女答唱: 哎咳娘呀, 下午回就看牛娃子多来,娘呀!

  唱到这里,张满女偷偷拿出暗藏在怀里的一把剪刀看了一下,又放回怀里,跪在地上抱着父母悲痛欲绝地唱着:

  我娘喊明天里我回呀, 回呀回不得呀, 真正回不得呀,

  多拜我的爸,多拜我的娘。

  小郎盼我明天里回呀, 回呀回个魂呀, 真正回个魂呀,

  多拜我的娘爷,多拜我的郎。

  二十

  三月十九上午,日头已上三竿,阳光却被砌在牛滚洞河沿边一人高的围墙挡住了,照射不进来,挂在半天的日头只好躲进了乌里,使天空灰蒙蒙一片。芳芳领着一群穿着新衣的后生,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地来到了张家,把整个门前都挤满了。大黄狗围着芳芳和前来迎亲的丁夫们嗅着,不时地昂头打喷嚏。

  芳芳看到人们围满在大门口,对杨二说:“二哥,你带人去沙子坪捆扎着嫁妆,将抬盒也抬去,这里只留胖头哥四个轿夫。”

  “今天杨猴头拐子没有来?”小菊走出来问道。

  “新郎公丢了。昨天杨狗腿子出去,今天还没有回家。”胖头笑着说。

  杨二拿起烟斗慢吞吞说:“和三娘姐姐一齐丢的,大概去府里看皇榜了。”

  小菊看了杨二一眼说:“芳芳姐,满女在告别祖先和爹娘了,你进去扶着满女姑娘吧。”说完芳拉着走进堂屋,这时堂屋里的桌椅已收拾好了,正中的祖宗神台上点上烟烛,张善子和张大娘坐在中间。

  女伴们扶着张满女走出房屋,芳芳马上走上去,扶住张满女跪在地上拜别爹娘。歌声:

  堂屋中间一炷香,  先拜我爷后拜娘,

  先拜我爷做什么?  衣襟兜米养大女。

  后拜我娘做什么?  夜夜陪女睡尿床。

  衣裙捆烂十多条,  竹席睡烂两三床。

  芳芳从小没见到过父母,今天她头一次跟着张满女拜别爹娘,心里不免流下辛酸的泪水。她想如果她有父母就好了。可是父母如果健在,又像张善子一样认命呢?想到这里,她也像张满女一样痛心的大哭起来。

  接着芳芳和伴娘小菊、桃花扶着张满女上了花轿,胖头和三个后生,抬起痛哭着相送相别的哭嫁歌张满女,一路上吹吹打打,到下杨家村头。

  唢呐声和响炮声一片。身穿着长袍马挂的杨财琅,站在打扮非常豪气上杨家家门口张望着,知道花轿来了,焦急地在家门前走来走去,不时地大叹着气。

  李海波兴冲冲的走来说:“老头子,今天来客很多,我收了好多红包,你看,有的还封得不少呢。”说完拿起满袋子红包摆在杨财琅面前:“你还在这里等那个?到现在知县大人和王大人、周大人、李三娘兄妹没有来。该来的都来了,不来的就不会来了,不要等他们了。”

  “我在等杨六㺅头。儿子没有回,怎么拜堂?”杨财琅推开眼前的红包,唾沫横飞地说。“走开,快拿起走开。搭帮知县大人没有来,要是他们都来了,我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海波连忙装好红包,指着飞快走来的杨六说:“你看,杨六总管来了。”说完拿着袋子走进了屋里。

  杨财琅看到匆忙走来的杨六,马上迎去说:“杨总管,我的总管大人,找到了大虎没有?”

  杨六拉着杨财琅低声说:“老爷,我派了几拨,汇同你派去的李司缉搜遍了全县城,也没有找到少爷,连媒人婆李三娘也不见踪影。”

  杨财琅点着头骂道:“当什么管家!没有用的混蛋,连个人都找不到。找不到人,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听说有人在贡院那里看到过李三娘和杨大虎,现在李司缉正在审问艳春楼的老鸨。”

  “到审问清楚抓回人来,吉时都过去了,还有什么用?”说到这里,杨财琅心里突然起了一个邪念:老子辛苦了几天,应该享受儿子讨老婆的初夜权,现在儿子不回来拜堂,正是天赐良机呀。

  李海波提着烟杆走过来斥责着:“老头子,就是你不好。讲面子摆阔气,要杨大虎带着大把的钱,和李三娘大妹子一起去县城购买彩礼,这下可好了,彩礼两里路长,新郎公——我的儿子却被人拐走了。”

  “拐走了就拐走了,过两天回家来圆房也是一样,不要去找了。”杨财琅心怀鬼胎的点着头说。

  杨六跪在杨财琅面前打着耳光说着:“老爷,我是混蛋,我是大混蛋!老爷,你安排我当媒人,你看花轿来了,怎么办?”

  李海波拿起烟斗敲着:“杨六,还不起来,快去抓个大公鸡来。”

  杨财琅高兴起来,扯着身上的新衣淫笑说:“你是要我抱着公鸡,代替大虎拜堂,陪新娘子入洞房吧。”

  芳芳跑步走来:“老爷,满女姑娘是岭背三儒张善子的女,必须讲礼仪呀!”

  李海波用烟杆敲着杨财琅的手骂道:“你这老色鬼又打邪主意了。杨六,你来抱。不,要芳芳…………。”

  “怎么能让奴才丫鬟抱?按规矩由自家亲人抱公鸡成亲,总不能让你老太婆抱公鸡嘛。你说我不来抱还有那个来抱!”

  “要讲礼仪,只是拜堂,不准进洞房。”李海波面带怒气的说。

  “拜了堂就是夫妻了,当然可以进洞房。”

  “老爷,少爷设有回来,就要满姑娘自已抱着大公鸡拜堂入洞房吧。”芳芳向李海波施礼说。

  李海波看到鞭炮声和吹唢呐声一片,花轿抬到了门口。马上说:“芳芳,你去扶新婆娘下轿。杨六,把大公鸡来给少夫人自已抱着拜堂。”

  “谢老夫人。”芳芳说完,走到花轿前打开轿门,和张小菊一齐扶着张满女走出轿门。同时接过杨六递的大公鸡,塞在张满女怀里。

  张满女在芳芳和小菊的扶着下,抱着大公鸡,走进杨财琅家宽大的堂屋里。

  司仪的老者看到满女抱着公鸡木然地走来,马上叫喊着:“一拜天地。”

  大公鸡突然从满女手中飞了出来,拍着翅膀到处乱飞乱窜,把祖先神位上的蜡烛扇熄,香灰扇得四处事扬。堂屋里顿时大乱,人们四处抓鸡,芳芳从香案下抓出大公鸡,她交给满女手中说:“满姑娘,抓稳大公鸡,二拜高堂了。”

  “我们杨家今天出了盘古开天地的新鲜事,大公鸡没有拜成天地,又来拜老爷做高堂了。”胖头看见杨财琅和李海波端正坐在家神面前,大声戏谑着说。

  杨财琅听到后想把说话的人大骂一顿,可是看到说话的人是胖头,只好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他在杨家谁都不怕,就是怕这个愣头青,何况他又有邪念。于是拉着李海波站起来:“今天不拜高堂了,等儿子回来再补上。”

  本来隆重的拜堂仪式,就此草草的完成。接着芳芳带着张满女抱着大公鸡走进豪华的洞房。

  芳芳安排满女坐好后,低声嘱咐说:“满姑娘,这两天晚上少爷不能回来,没有人来闹洞房。不过晚上睡觉要警觉点,一定要栓好门。”说完退出了洞房。

  张满女起身送走芳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沿,摸了摸暗藏在身上的剪刀想,今天杨大虎没有出来拜堂,要她抱着公鸡拜堂;也没有牵着她进洞房,而且两天都不能回来。杨财琅是爱玩阴谋诡计的人,难道当中有什么阴谋?想到这里,她想起在拜高堂时,透过头巾看到杨财琅淫笑的可恶脸孔,满身惊颤起来。她记起芳芳临出门嘱咐她的话,怕张财琅突然走进来,因此不但拴上了门,而且时刻握往剪刀,准备和突然走进来的杨财琅拼命。‘芳芳是个好人,是个穷人家的女儿,心地善良,就是不该被杨六害了,来到杨财琅家当丫鬟,饱受主子的欺凌。’她同情芳芳的处境。这时又想起三娘姑姑也曾经讲过,要保护她的贞节。现在在娶亲时拉了走癞蛤蟆,而且几天都不能回家,可能是在保护她吧。张满女一个人独坐在洞房里思绪万千,她多么希望小郎哥和在南洋的亲哥们来救她出去啊!上半夜过去了,的确没有人来闹洞房,也没有人来过问她。然而在这时,她突然听到门口有响声,于是连忙拿起剪刀走到门边:“谁!”

  门外传来了芳芳的声音:“老爷,你还没有睡?”

  门口撬门闩的响声突然停了,杨财琅操着沉重的口音回答:“芳芳,你不去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老夫人怕小偷进来偷东西,要我来查看一下。老爷,你辛苦了一天,早点回去睡吧。”

  “这个老娘婆,总是疑东疑西,谁敢到我家做贼。”

  “老爷说得对,谁敢偷典史大人家的东西,不要命了。”

  “这里是洞房,少爷不家,不准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

  “是。刚才胖头听到有强盗撬新婆娘的门偷东西,他不便来,要先我来看一下,我就来了。”接着芳芳大声叫着“胖头大哥,是老爷敲满姑娘的门。”

  “今天晚上放假,那个安排胖头在这里值班的?”杨财琅有点胆怯地说。

  “他吃醉了酒,躺在客厅里睡觉。”

  接着,满女听到杨财琅靴子鞋离开的声音。她知道,今夜总算平安无事了,劳累、悲痛了几天,她真想安心的睡上一觉,来解除忧苦啊。

  二一

  杨财琅娶来媳妇的第二天清早,不管远近亲疏的客人都走光了,堂屋中除了家神上仍然点着香烛外,只剩下李海波和杨财琅坐在神台边的八仙桌吃饭。

  杨财琅站起身来,伸着头向洞房里张望说:“儿媳还不起来伺候我们吃饭,要芳芳去叫新婆娘吃饭。”

  李海波回答:“芳芳是个又骚又懒的婆娘,我打发她走了。我们有了个泥腿杆子就不必要她了。前几天你也说过,要她今天嫁给杨六,昨夜我和他两算好了工钱,今天清早要他们回家去办喜酒。”

  “对,这个芳芳,应该昨天晚上就要她滚蛋”杨财琅想起昨夜他去撬新婆娘的门被芳芳发现,狠狠骂着。“刚才知县汤大人托信来说,我们花钱买下那个府考的枪手,不但考中了秀才,还委任为县衙主薄,我们大虎仔当八品官了。”

  李海波掉开身体吸着烟,发着牢骚说:“大虎仔考中了什么秀才当什么主薄,还不是老娘用银子疏通知县知府大人得来的。”

  杨财琅得意地说:“对,大虎买来的秀才和主薄也是县官,而且比头名秀才杨小郎的权力大得多。现在张满女是大虎的秀才娘子了,你去叫儿媳起来吃饭,饿坏了身体不好。”

  李海波:“什么秀才娘子,就是饿死也是我杨家的人。老头子,饿一、二餐不会死人的,按规矩今天她要回娘家,让她回家去吃吧。我大虎仔到那里去了,你那李司缉查出来了没有?”

  “我已经打发胖头去城里喊李司缉来问清一下,现在还没有回来。”

  “你把胖头留下来了。”

  “这个楞头青惹不起他,留下他来做苦事还可以”杨财琅指着桌上的饭说说:“我还留下了杨二,要不然我们做饭都要自已动手了。何况我去县城还要坐轿子呢。”

  “对,我们出门要坐轿子,杨二炒菜的手艺很好。”李海波又问道:“他们的工钱怎么算?太高了不如让泥杆子腿来下厨。”

  杨财琅正要开口,只见杨二走来说:“老爷,张家来喊新娘子回娘家了。”

  张小菊和女伴张桃花走进来,向杨财琅施礼说:“公公,婆婆,我们是来接满女姐姐娘家的。”

  李海波喷出浓烟爱理不理的说:“昨天你们来送亲没有看到,我儿子考中了秀才,本来想娶进满女双喜临门,可是我儿子去衡州府试没有赶回来。”

  张小菊:“我大伯说,礼记上写着,家乡也有规矩,结婚去第二天,夫妻双双回娘家报恩。大虎不在就要满女姐姐一个人回娘家。”

  “你们财琅家尽会讹诈骗人。”张桃花面带愠急地说了一句就走进了洞房。

  “难道你们没有看到,昨天才满女抱着大公鸡成亲。好,按规矩办事吧!要你满女姐姐抱着公鸡回娘家。”

  “昨天成亲那只大公鸡已经死了。”杨二端着饭菜走来说:“娘家人初次来,应该吃了饭才走,小菊,讲什么客气,坐下来吃饭吧。”

  “杨二,你去忙你的事吧。”杨财琅看着老婆,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小菊,你满女姐姐也还没有吃早饭,你们去叫她起来,一齐吃饭吧。”

  “老太太,你说要我满女姐抱大公鸡回娘家。杨大虎死了,我满女姐也不会抱你家的死公鸡回娘家。”张桃花走出洞房气汹汹说:“我满女姐坐在床边哭,她说要回家,回家去才吃饭。”

  “对,回去才吃饭。小妹仔,要她和你们她一齐回去吧!”李海波没有听到张桃花骂她的话,一心想着如何节省这一餐饭的开支。

  杨财琅马上说:“今天必须新娘子和新郎公双双一齐去娘家,张善子亲家是懂这个礼节的。我大虎仔府考中了秀才,还在衡州府谢恩没有回家,不能让满女一个人回娘家。两位姐姐,你们回去告诉张亲家,等秀才新郎公回家后,我会打发他们去省亲报恩的。”

  “听到我老头子说的话没有!”李海波敲着烟灰说:“张家姑娘,你们事多,新郎公没有回来,不能新婆娘抱只公鸡回娘家,你们要走就不留你们了。”

  “小菊妹,不要听他们说乱话。十六那天清早,放着一路炮响迎接癞蛤蟆中举荣归,还准备在县城大请宾客接风呢。”张桃花怒目而视说:“老太太,公鸡死了,满女姐就端起这盘死鸡肉回娘家,告诉大叔大妈,新郎公在盘里。”

  杨六匆忙地走进来,指着张桃花骂道:“你是来做新客的,怎么一出口就骂我家少爷!今天我不看新少奶奶脸上,一个耳刮子连耳朵屎都煽出你的来。”

  “杨管家,对新客人要礼貌一点。”杨财琅假装挽留客人的样子说:“两位姐姐,满女是秀才娘子了,你们去请她出来,让她陪你们吃了饭再走吧。”

  “你杨家真古怪多,我们一定接满女姐回家去。”张桃花仍然怒冲冲地说。

  杨六笑着拱着手对张小菊说:“姐姐们,老太太今天事多,不空留你们吃饭,你们早点回家去吧!”说完连推带拉地赶着张小菊和张桃花走出大门。

  杨财琅看着杨六的背影问道:“你不是讲杨六和芳芳已结账回了家?”

  李海波正在闭目养神,她睁开一只眼说:“今天清早明明他和芳芳都结清了账,还和胖头一齐出门走的。杨六,杨六!”

  杨六连忙走进来:“太太,张小菊他们已被我骂着赶走了。他们空着手饿着肚子回家。太太,还要我做什么事。”

  杨财琅问道:“今天不是你和芳芳结婚大喜的日子吗,还回来做什么?”

  杨六满脸喜气的说:“讨亲是大事,我们也找先生择了个吉日。先生说我名叫杨六,二三得六,应该二十三结婚才行。老爷,我二十三结婚,今天来送请帖,老爷,这一张是你的,少爷结了婚有了家,也专门给他一张。”

  李海波拿过请帖看了一下说:“两张请帖,不是要封两个红包。”

  “老太太得对。恭请合家光临!”

  杨财琅不阴不阳地说:“不愧为我杨家的大总管,记住,太过于精灵的人会搬起石头砸到自已的脚。”

  “老爷说的对。”杨六求着情说:“老爷,我讨亲成家,要支点钱。我办完喜事后,还是回来当总管,芳芳也来侍候老爷。”

  杨财琅笑了一笑说:“好。杨总管,你太会办事了,完婚后马上回来当大总管。二十三你和芳芳结婚,我们一定会去庆贺的。”

  “少爷现在是秀才了。当了八品主薄大官,接理应该请个侍女。可是我家有了麻利能干的张满女,就让这个做苦力的农村泥杆子腿当奴婢了,操劳家务,侍候我们。”李海波又吸着烟闭着眼晴养着神。

  “杨六,你们结婚有个家,芳芳再不能来当丫鬟了。你知道,我家为儿子结婚已穷得无米下锅,不能开销太多的下人,现在仅仅留下杨二和胖头两个人,做田土农活和抬轿子。”

  李海波又睁开一只眼说:“杨总管,去叫张满女出来。”

  “好。”杨六走到洞房门口敲着门说:“满女姑娘,你快出来呀!”

  张满女低着头走出洞房,向杨财琅道个万福,木然地说着:“婆婆,我娘家人小菊她们吃了午饭吧,我要和她们回娘家。”

  李海波敲着烟斗说:“她们走了。你成天躲在洞房里,也不出来送送娘家人。告诉你,洞房、床铺是我大虎儿子的。少爷己考中了秀才……”

  张满女想了一夜,知道命运注定在杨家变人了。于是低声地说:“考上了?”

  李海波:“是的,杨大虎考中了秀才,他不回家,你不能住在洞房里,不能到婚床上睡觉,只能抱着鸡公……鸡公死了就一个人睡在凳板上;清早就必须起床来操劳家务,下厨煮饭。你是礼仪之家的女孩,应该遵守古训,吃饭也不能和我们坐在一起进餐,等我们吃完后,你才在灶边吃点剩菜剩饭。”

  “婆婆,不准我进房上床睡觉,我在那个地方睡?”

  “刚才我不是讲了,睡在凳板上。”李海波拿起烟杆指着门外的牛栏说。“你在家睡在牛栏里吧,在我家也是在牛栏里架条长凳睡。”

  杨财琅瞧了一眼满脸泪痕的张满女,带着有点怜悯的口气来遮掩心中的淫念说:“芳芳回去了,让她住在芳芳房子里。”

  李海波看出杨财琅的坏心思,瞪了一眼说:“你这老色鬼又打主意扒灰了。满女,你爸爸天天读礼记,你来我家,应该遵守三……,老头子,三什么?”

  “三从四德。”

  李海波挥着烟杆说:“对,三从四德,听我的吩咐,我天天,不,时时监督你,稍有差池就用烟斗砸打。这是我杨家的家法,知道吗!”

  张满女呆呆地看着李海波回答:“知道。公公婆婆,我要回家,我要回看看我爸爸妈妈。”

  李海波汹汹地说:“不准回,等我秀才儿子回来后一去娘家。”

  张满女悲痛地唱着《半升绿豆》,低头回到了贴着红对联的洞房:

  半升绿豆择豆种, 我爷养女不择家,  妈妈呀害了我。

  千家万家都不许, 偏偏许给恶家人,  妈妈呀害了我。

  嫁给恶人受折磨, 天天泪水洗伤疤。 妈呀爸呀容了我。

  世上恶人心肠黑, 阴险毒辣害死娃, 妈呀爸呀害了我。

  二二

  正当杨财琅夫妻挂心他们儿子的时候,胖头唱着民歌乐悠悠地走来说:“财主老爷,你那冒用仔有下落了。”

  李海波连忙问着:“在那里?”

  胖头指着身后的李司缉说:“你问他去,他是你的下属。我要吃饭了。”

  “还没有吃早饭?去厨房和杨二一齐吃。”杨财琅向胖头点了一下头,接着转身问李司缉:“李司缉。你把审向鸨婆的情况报来。”

  李司缉说:“据鸨婆交待,十六那天,李三娘和杨大虎到城里买嫁妆,杨大虎去买件新衣,打扮一下准备回家,谁知走到贡院旁边……。”

  “贡院边……是艳春楼吧,那个地方美女如云,个个都多才多艺。”杨财琅津津有味的说着,他本想说他只是去了三、四回,每回都使他欣喜若狂,可是看到老婆李海波横眉怒目地看着他,马上缩回了话把,厉声说:“他干娘李三娘怎么带他到那个地方去?”

  “美容嘛,有婊子的地方才有美容院。他怎么走进去的,李司缉,你说下去。谁也不准打岔了。”李海波把烟斗狠狠地敲了一下说。

  “鸨婆说,杨大虎自已一个走进艳春楼里,会到李姣姣,两人对起诗来。。”

  “对私?”

  杨财琅头点头点地说:“什么对私?是作诗对诗,苏小妹三难新娘中的对诗。你把审问到的全部告诉我,不许有差错。”

  李司缉头上冒出了冷汗,于是把审案的情况如实的报告出来。

  原来那天杨大虎看到美女后,压抑了的欲火爆发出来,正巧这时从屋里走出了几个娇艳欲滴的美女,她们争拉着杨大虎:“这不是杨家美公子吗?财主少爷,你现在是文人骚客了,我们姐妹久闻你的大名,今日才见公子雍容尔雅。走,进屋去,让我们姐妹伺候你,包你舒舒服服。”

  老鸨也走了出来,大声地喊着:“李姣姣,杨大虎来了,你快来迎接呀!”

  李姣姣鬓发低垂,斜插着名贵的碧玉瓒凤钗, 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身穿粉色玫瑰香紧身罗裙配着淡绿烟纱散花的裤子,纤细腰上系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体态修长,娇艳若滴,美得如此无瑕,她折纤腰以微步姗姗走来施礼说:“昨夜海棠初著雨,数朵轻盈被雨残。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杨公子,请了。”李姣姣眸含诱人的风情向杨大虎一笑,便走进了屋里。

  “把什么花揉碎了,是海棠吧!”杨大虎的魂魄被李姣姣妖妖艳艳的容貌、如黄莺般的美妙声音勾走了,他色迷迷地看着李姣姣背影,张大嘴吧吞着口水说:“才女,最美的才女。芳名叫李姣姣。出口成章,人比姑婆杨贵妃还美,赛过天仙!好一个漂亮才女,今夜我就在这里伴花眠了。”

  小丫鬟走过来说:“请场公子香汤淋浴更衣。”

  “这个婊子行名堂真多!对,我家杨姑婆洗澡才美,老子更要洗刷干净了。”杨大虎唾涎三尺地说:“睡一夜要多少银子?”

  丫鬟捏住杨大虎的嘴吧说:“公子,这里不是婊子行,是陪公子读书写文章的地方,只有读书人才能到这里来。今晚上你就跟姐姐赛诗,能答得出才能进房睡觉……。”

  杨大虎欣喜若狂地说:“不花一文钱,只要耍嘴巴皮子就能和美仙女上床?”

  “杨公子学富八斗,难道不知道苏小妹三难新郎吗?杨公子,‘今日混个秀才,他年败家浪子。虽然满肚鬼计,只会放出狗屁。’”丫鬟带笑讥讽说。

  “小小妹妹也出口成章,真了不起!小妹妹,带我去洗刷吧。”杨大虎笑歪了脸:“天下掉下了李姣姣!今天我三生有幸、艳福不浅呀。”

  杨大虎洗了澡,换上新买的衣服,和丫鬟来到遇春搂李姣的的门口,乐呵呵地叫着:“漂亮的才女,我来对诗了。”

  “杨公子,请吧!”屋里传出李姣妓姣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的声音。

  “你就打开门让我进去呀!”

  “杨公子,请留步。”丫鬟拦住杨大虎说:“要先对诗才能进去。对上一次进门去,对上二次坐下喝茶,对上三次才可上床。你先坐在门口对诗吧。”说完丫鬟搬来一张椅子要杨大虎坐在门口。

  “只要对上一次就可以进屋坐了。”杨大虎站起来,挪开椅子说:“倘若我次次对上,我就永远进屋去伴花䁕了,还在门口坐什么椅子。”

  “你可能永远都站在这里了。”丫鬟说完,马上笑吟吟地搬走了椅子。

  “癞蛤蟆独坐天井观天。”屋内传出姣姣清晰动人的声音。

  “癞蛤蟆,人人说我是癞蛤蟆,我妈妈是厉害婆。”杨大虎清了一下嗓子说:“这个诗好对:厉害婆拿起烟斗砸人。不,应该是‘老豺狼走进鸡院偷鸡。’”

  丫鬟大笑着说:“放屁,臭气连天。”

  杨大虎乐呵呵回答:“出气,出口成章。我可以进房子去睡觉了吧。”

  “这个蠢宝,对出什么诗,自己挨了骂还不知道,还要骂老子进妓院。”杨财琅低头想了一阵问道:“李姣姣,这名字。好熟悉,她是我们县里的?”

  李司缉报告说:“李姣姣是我县李大财主的义女。杨大虎对了一天一夜的诗,都没有对上一句,到门口站了一天一夜。现在他们两人成双成对地去了桂阳。昨夜我们去了桂阳找到了杨大虎,他还在屋外站着跟李姣姣赛诗联对。”

  “你们怎么不抓回来!”杨财琅刚说出口,又后悔不该说了。

  “我们不能去他县抓人。何况杨大虎说要休掉张满女,另娶李姣姣。”

  “李姣姣是大财主李老虎的义女?”李海波提着装满烟叶的烟杆站起来问道:“老虎大虎,你真有缘份。老头子,我大虎仔被大财主李老虎的义女看上了,这下我们可门户相对了。我儿子有眼光,对,休掉泥杆子腿。”

  杨财琅笑着说:“人称李老虎是县二太爷,他这个义女李姣姣是南国第一美人,容貌倾国倾城。我花重金想看一眼都没有缘份,我大虎儿却有这么大的福份攀高枝,我家祖坟真是葬在龙鼻子上了。”

  李司缉胁肩谄笑说:“昨夜我还会到王巡检大人,他说杨大虎中了附生秀才,正在府里谢恩。王大人要我告诉你,大虎回来,要去拜见李老虎二太爷,重新举办大婚礼,双喜临门。好,我要回县里了。”

  杨财琅马上哑笑说:“你回诉告诉王大人,我大虎儿和李姣姣一齐在衡州谢恩。现在我和李二太爷联婚,要重新大办隆重婚礼和琼林宴,双喜临门。请他们光临。这两天你和手下兄弟们辛苦了,我儿子结婚时请他们来吃杯喜酒。”

  “记住,务必要来吃酒喜呀。”李海波对着李司缉的背影说完,又转身跟杨财琅商量:“这次必须把你的手下全部请来,红包更多了。儿子中举,又讨了李二太爷的女做大老婆,让张满女作为小妾。真是三喜临门。”

  杨财琅头点头点的站起来说:“糟了,大虎中了张家的计了。萧夫子、杨才子被我调虎离山赴省城办事,还有那个高明能人也给我大虎仔也来个调虎离山之计不来拜堂成亲,保住张满女的贞操后,还要大虎仔休妻,这计中有计,计上有计,连环计。……这个人太可怕了。……好,我不放走张满女,我去跟二太爷讲,把张满女买来作陪嫁丫鬟。”

  “丫鬟?芳芳也是买来做丫鬟的,我看你又在打邪门坏主意了。”李海波拿起烟杆指着杨财琅说:“昨天下半夜,听说你去撬新媳妇的门,差不多被当做强盗抓起来了。他们的计谋比你高明,你知道可怕,就不去打坏主意了。”

  “你喧什么?这两天,也就是大虎仔没有回来之前,千万不能把儿子休妻之事传出去。”杨财琅知道,一旦张满女出了事,岭背三儒不会放过他,还有李维明……。一想到李维明,他吓得满身冷汗,难道这调虎离山计是李三娘俩兄妹打出来的?但是他又想到,现在有汤太衙、李二太爷帮助,等儿子回来娶了李姣姣,把张满女作陪嫁丫鬟,就可以像对待芳芳一样,明正言顺的要张满女来陪睡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桂阳州,找到儿子问清楚。”

  “到桂阳州,骑马去吧!”李海波怕坐轿去。杨二去抬轿了,她不会做饭,新媳妇又不下厨,那个来做饭给她吃。

  “先坐轿到县里,马上要他们回家。”杨财琅好像知道李海波的心思。“明天要满女下厨,后天我会赶回来。杨六和芳芳后天结婚,我要赶回来吃喜酒。”

  二三

  张满女嫁到杨财琅家两天了,家里几次来人喊她回娘家,公婆杨财琅和李海波总是说,等儿子大虎回来,再去探望父母。今天刚一起床,家娘婆李海波就拿着烟筒指着她说:“你这泥杆子腿脚,嫁来两天了,天天都是吃现成的,今天去下厨做饭。听到了没有!”

  “谢婆婆。”满女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接着她走进厨房,看到厨房里零乱不堪,食物杂物堆叠一起,灶上黑麻麻,四处挂着蜘蛛网。她收拾好物件,在锅里倒进水,找来柴火在灶上生火,生了大半早上才把火烧燃,可是找米下锅时,米缸里只有几粒。

  李海波咳嗽着嗽说:“做事要麻利点,没有米了就去借点来煮饭,明天舂碓还给人家嘛。”昨天杨财琅一走,李海波就就把米藏开了,准备刁难满女。接着李海波拿出一个簸箕丢给满女。“咳,我家只是名声好听一点,什么大财主,儿子一结婚,连米都吃光了。”

  “是。我去借米来下锅。”说完,张满女端着簸箕走了出去,不一会又端着空簸箕回家,可是锅里冒出大气,水烧干了,灶上的火也熄灭了。她拿起水勺走到天井边,在旁边的水缸里打满水倒在锅里,又端着簸箕出去了。刚才是南头上杨家借米,这里住的都是杨财琅的同族大户人家,像她这样的新娘子,那能借得到米呢?她只好到北头下杨家去借,这里往的是多为杨才子家族人,杨才子不在家,可能有好心人借给她一点米。她来到村北正巧碰到杨二的老婆。

  杨二的老婆接过簸箕说:“杨大少奶奶,你家里的米吃不完在起虫,怎么没米煮飯?还要你来借米。”

  张满女:“今早晨我煮钣时,米缸没有米了。”

  杨二老婆端出米倒在簸簊里说:“这是他们在磨你。咳!满女姑娘,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我杨二在你家做长工,这是昨天支回来在起虫的米。”

  张满女:“我婆婆说明天舂碓才有米了,婶婶,我会来还你们的。”

  村姑们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真造孽,家里有米给来起虫,还要她来讨米做饭,她还是嫁来两天的新婆娘呀。”

  “明天还要她舂碓还米,李海波的确是厉害婆。”

  “杨财琅家也是豺狼窝,谁嫁到他家不死都要脱层皮。”

  “张善子也读书读多了,变成了打霜红薯。明明知道是个豺狼窝,还把一个美丽贤惠的女儿送到他家来。”

  “若是她两个哥哥在家,她也不会到杨财琅家受罪。”

  “就是她爸爸张善子为人公道诚实古板,中了财琅鬼计当着祖先的面换了庚贴,就不敢悔婚了,杨六送日子那天,连周县丞、王巡检都去了张善子家。”

  “听说杨六用计讹走了张满女的庚帖。那个绝蔸子的杨六,害了萧家萧芳芳姑娘一世人,现在又来害张家好姑娘张满女了。”

  “杨拐子总会遭恶报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是杨财琅请来县城官媒李三娘做的媒人吗?”

  “据说李三娘是想借水行舟,成全杨小郎和张满女,可惜她被杨六耍了。”

  “杨小郎和张满女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应该要成全他们的姻缘。”

  张满女向杨二嫂鞠躬说:“谢谢大婶,我要回家做饭了。”

  张满女端着簸箕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看到李海波坐在堂屋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吸着烟等饭吃,马上走了进厨房。

  李海波敲着烟斗说:“拿过来给我看看。”说完放下烟杆,接过张满女手中的簸箕簸了两下。“去了一个早上,烧干了三锅水才借到这么一点起虫米。也好,先给我打盆洗脸水。”

  张满女侍候李海波洗完脸,才走进厨房煮饭。不一会,张满女做好饭菜,端到堂屋中的八仙桌上,拿着两双筷子摆在桌上说:“公公呢。”

  “他昨天去县里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李海波独坐在桌边,睁开眼睛打量着张满女。突然瞧见张满女愁苦的眼光里出现一种寒森森后光芒,心上不寒而栗,她知道这个张家姑娘不寻常,不像芳芳那样任人摆布。万一以丫鬟名义和老头子勾搭成奸,她就会失去一切。必须要想办法折磨她,让她永远出不了头。于是大发雌威地说:“做出这种饭菜,和猪潲一样。快跟我添饭。”

  张满女低着头马上添了一碗饭递给李海波,站在一旁听婆婆的呼唤。

  李海波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饭粒丢满桌子。接着她又对站在桌边的张满女说:“去,再和我添碗。”她接过饭碗拔了两口饭后,把碗饭放在桌上,打着饱嗝说:“我吃得很饱了,这点给来喂猪了。你收拾碗筷,到灶上去吃饭吧。”

  张满女来到厨房的灶前,她确实饿了,她知道锅里没有饭了,也想刨点饭来充饥。可是刨来刨去,刨下来饭刚好遮住碗底。张满女的眼泪滴在饭上。

  李海波提着烟杆走进来,指着放在桌上的饭碗说:“还有这么多饭也不跟我多装一点,害得老子没有吃饱。早上吃饱一天饱,你今天早上吃了这么多,上午晚上都不要吃饭了,明天去舂米。”说完就提起烟杆走了出去。

  “好!”张满女满脸泪水的回答,悲痛地唱着:

  “嫁去两天都不满, 就像路边烂草鞋, 妈妈呀害了我。

  早晨煮干三锅水, 借米借到大半筒。  妈妈呀害了我。

  煮起米饭大半锅, 婆婆装完我刨鼎锅, 妈妈呀害了我。

  刨净刨净大半碗, 婆婆说我吃得多,  妈妈呀害了我。

  顿在桌上几粒饭, 泡着眼泪自已喝, 妈妈呀害了我。”

  张满女嫁去三天了,杨大虎还没有回家,公公杨财琅去找杨大虎去也没回来。这天正是二十三日,杨六和芳芳结婚的日子,天没有亮,李海波叫醒张满女来到堂屋里,指着一大担稻谷说:“张满女,我家为了迎娶你,把米都吃光了,昨天你去借米,借到大半筒,今早晨煮饭的没有米了,我们又没有饭吃。老爷还在县城不能回家吃饭,我只好吸烟充饥。你先去舂好米才回来煮饭吧。”

  杨二走来提了一下谷箩说:“要新少奶奶舂这么多谷子?她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今天杨六讨亲,你们都去吃喜酒,我和胖头不煮饭又不抬轿,让我们来舂米吧。”

  胖头也说:“太太,你把米藏开,昨天装穷,要满女姑娘到处借米。满女姑娘也是个人,嫁到你家三天,连茶水都冒喝一滴,还要她去舂碓,她踩得动碓吗。太太,这担谷子我和杨二哥来包干。”

  李海波敲着烟斗大声说:“什么少奶奶满姑娘!她是陪嫁丫鬟。”

  “我们将满姑娘抬到你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怎么变成了陪嫁丫鬟。”胖头不满地说:“老爷在那里,我去问他。”

  “老爷要赶到杨六家里吃喜酒,现在他还在回家的路上。你们抬着轿子去杨六家里伺候他。我也要去当杨六做高堂吃喜酒。”李海波说完就离开了堂屋。

  “财主老爷到杨六家吃酒,几步脚远也要坐轿子。要他走路,我俩去舂碓。”

  “杨二叔,胖大哥,谢谢你的好意。我在家经常和妈妈舂米,我会顺从婆婆的话去做的。你们去伺候老爷吧。”张满女说完,担起满箩稻谷走出了堂屋。

  本来,张满女挑一大担稻谷是很轻松的,可是自从杨家送了娶亲的日子后,她天天都泪水洗脸,茶饭不思,加上嫁到杨家后三天都没有进一滴水一粒米,痛苦和饥饿,使她感到连走路都走路都感到吃力,怎能挑着大担谷子走路呢?幸亏去碓屋的村巷道两边是房屋,地上砌着石板。张满女才能扶着墙壁一步步地挪动脚步到碓屋。这是杨财琅家的碓屋,比较宽敞,阳光从小小的窗口照进来,窗下是木棍支撑着的一根很大舂米的碓杆,下面是个石头凿成的臼坑。旁边靠墙放着一辆风车,还堆着大堆禾草。张满女挑着谷子进来,刚放下担子,有气无力地端着箩筐,将谷子倒进舂米碓坑里。接着她抬着碓杆放倒支撑,开始舂起碓来。可是她站在踏脚板上使尽力气都没有踏动,突然感到天昏地黑,靠着墙倒了下去。可是碓杆反弹上来,却把她吓醒了。她觉得自已饥渴交攻,想回家去吃点饭充饥,那怕回去吃点水,把力气恢复后再来舂米。于是她扶着墙壁站起来,凄惨地唱着:

  “到去三日去踏碓, 站在碓上踏不动, 妈妈呀害了我。”

  二四

  李海波本来要去杨六家喝喜酒当高堂,可是又怕张满女把谷子挑到娘家去,因此必须监督张满女舂完米回来才动身。然而这天把她陪着张满女吃起虫米、剩小菜,把肚里的油水刮得一干二净,已饿得饥肠辘辘。今天杨六结婚请吃喜酒,可以去饱食一顿了,然而空肚子去喝酒容易醉又伤胃,必须在家里打点点心才行。于是趁张满女去舂米的机会,把藏好的一大碗红烧猪肉和鸡鱼菜肴端出来,摆在八仙桌上,准备吃上两口填住饥肠,想不到刚一动筷子,就看见张满女扶着墙拖着沉重步伐疲惫不堪地走来。李海波惊慌起来,怕张满女发觉私藏的红烧肉,连忙站起身挡住张满女的视线大声斥喝说:“你不去舂米,回来做什么。快去碓屋里去舂好米才回来煮饭。”

  张满女低着头挪动脚步走进堂屋。她没有注意桌面上的肉肴,只是模住八仙桌子,慢慢地坐在桌旁的竹椅上说:“婆婆,我有点头昏。”

  李海波站在张满女的身边,一手反过来移开桌上的酒肉,一手提着烟杆汹汹地指责着:“事还没有做就讲头昏,真会偷懒!告诉你,今天要冲好两担谷子的米才准回家喝水吃饭睡觉。记住,只能茶水泡饭吃,吃完饭到牛栏里架两条长凳睡。我吃完喜酒回来,如果米少了,饭吃多了,又睡在房子里,我就生生剥掉你的皮,让你知道我杨家家法的厉害。”

  “好,婆婆,我只是想回家来憩一会,喝口水就去舂米。”张满女昏昏说。

  李海波看见张满女爬在桌子边睡觉,连忙扯着大衣襟把菜肴偷偷包住,她只是注意昏睡的张满女,没有看到匆忙中被大衣襟带出的一块大红烧肉跌落在地上。她像偷东西的小偷一样,包好了菜肴,才带着满意的笑和菜肴走进屋里,并且用脚跟反踢着关上层门,大概用力过重了,响起了“碰!”一声重响。

  张满女被门的响声吓得惊醒了,这时她刚休息了一下,也稍有点神思,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找口水充饥后,才去舂碓,于是扶着桌子站起来,睁开眼四处看了一下,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块红烧肉。她不知道是谁掉在这里的红烧肉,据说今天杨六娶亲,难道他送来时丢掉的?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么大块的红烧肉,丢掉多可惜。我何尝不可捡起来吃掉。”

  张满女捡起红烧肉看了看,吹干净上面的灰尘自言自语说:“这肉还能待客,而且婆婆连水不准我喝,我更不能吃肉了。”她正要把红烧肉放到桌上去时,由于在红烧肉香味的诱饵下,口中的口水吞噬不及,滴到红烧肉上。她擦掉嘴巴上的口水,又拿起红烧肉,叹了一口气又说:“多好多香的红烧肉呀,可惜被我流出的口水把肉弄脏了。咳,这肉不能给待客和给公婆吃了,丢掉后又太可惜,趁婆婆不在场,我只好吃掉。”于是她拿起红烧肉送到口里。

  “我明明数过还有四块红烧肉,怎么变成了三块?”李海波急忙推开房门走出来,来到张满女身边大声说:“刚才我告诉你,舂完碓回来才准喝水吃东西。你闷着嘴吧,是不是偷起杨六送来的一块红烧肉吃了?”

  张满女本想闷声不响,现必须张嘴辨白,可是一张嘴红烧肉却落到喉咙里。

  “丢了一块红绕肉,不是你偷的那个来偷?”李海波拿烟杆砸着张满女的手骂道:“你这和公鸡成亲的害人精,知道杨六送了肉来,假装做事做难了回家来睡在饭桌边,趁机偷吃红烧肉暴肚子。你不吐出来,老娘就用烟杆捅出来。”

  红烧肉卡到张满女的喉头上,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而且把气管堵塞住了,使她痛苦得脸色苍白起来。

  李海波见张满女闭着眼睛不开声,挥着烟杆捅着张满女的肚子说:“是吞到肚子里了,今天要从你嘴巴里挖出来,让你见识我的厉害!”说完又挥起烟杆去撬张满女的嘴巴。

  张满女被红烧肉呛住大气吐不出来,话也说不出,难受得只是呆呆地盯着伸来的烟杆,慢慢倒下去。

  “你不要装死,老娘不怕你吓,只要你吐出那块红烧肉,老娘免你一死。”李海波用烟杆捅张满女的嘴,可是牙关紧闭着,又捅着身体也没有一点反应。只好低头用手探了下的鼻子,觉得无气进出,眼见张满女己垂着头坐卧在地上。

  李海波已把张满女当做敌人,本想折磨她让她慢慢地死,可是刚一动手就死了,死得这么快,吓得丢开烟杆大叫起来: “张满女死了,张满女得暴病死了!杨二!胖头!怎么一个人都不在。”这时她才想起今天杨六娶亲,家里的人都去吃喜酒,要不留在家督促满女做事,连自已都去赴宴了。张满女死了,虽然不是她动手打死的,但很难讲清楚,必须快去杨六找回老爷回家来处理。

  杨六家住在村北头,离开杨财琅家不远,李海波来到杨六家时,正是花轿抬到家门口鞭炮和唢呐声齐鸣的时刻。杨六虽然是无赖﹑阴险之徒,狐朋狗友不少,因此热闹非凡,门口围满人。李海波挤也挤不进去,想大声呼喊也无法叫出声来,只好任凭人群推拉着。她从人群空隙中看到,杨六正在人们的簇拥下,和新娘子芳芳走到堂屋中家神前拜堂。杨财琅作为高堂,喜气洋洋地坐在神台前。

  司仪人正在大声唱着:“一拜天地。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姻缘;——一鞠躬!二拜日月之精华,万物生长全靠她;——二鞠躬!再拜春夏和秋冬,风调雨顺五谷丰!——三……! ”

  杨六不厌烦地:“拜这么多,鞠这么多躬,是不是唱错了仪式?”

  “要拜高堂了,老太太还没有来呀。”司仪人唱着。

  “我来了。”李海波推开挡在她前面的青年,惊慌地对杨财琅说:“老头子,不好了。”

  杨财琅腾出一个坐位说:“什么不好了。他们要我作高堂。你来得正好,我俩坐着做高堂。”

  李海波凑近杨财琅的耳朵低声的说:“张满女得暴病死了。”

  杨财琅大吃一惊:“我回村时还看到她挑着一担大谷子去碓屋,怎么一下子就得暴病死了?”

  李海波连忙坐到杨财琅的身边,低声地对着杨财琅耳朵说:“我要她去舂一担谷子的米,才回来煮饭吃。她挑着谷子去了碓屋,不一会回来说头昏,坐在椅子上不到片刻,就死掉了。”

  芳芳揭下盖头说:“好生生的一个满姑娘,怎能得暴病死?”

  杨二站在杨财琅旁边,听到后马上插嘴说:“满女姑娘嫁来三天,只是吃了几粒眼泪饭,又想家,肯定是饿死的。”

  胖头走过来说:“嫁来三天做了三天事,连杨老财家的水都冒喝上一口,今天清早还要她挑着担大谷子去舂米。杨二哥,就是挨饿受累也不会死得这么快,肯定太太折磨她而死的。我们快回去看看有没有伤痕。”

  “我没有打她,她说头晕,自个儿坐在桌子边死掉的。”李海波着急地说。她想自已幸亏没有用家法拿起烟杆暴打,只是捅了几下,身上不会留下伤痕。

  “老娘头,你说是发暴病死的?”杨财琅大惊失色地说。“杨二,你们俩不在家里看家,跑到这里来讲什么乱话。快给老子滚回家去。”

  “太太要我们来抬你。现在家中出了人命案,你不赶我们也要回家了。”

  “不知道张家兄弟那把屠户刀还在不在。”胖头摸了一下头说:“财主老爷,张长女被害死只是胸口一个洞,张满女被害死,这个可能保不住了。”

  杨财琅听到杨二胖头的话,更加惊慌失措了。现在张文张武“犯罪”不敢回家,一旦无罪赦免回来,的确脑袋难保。“你们等到我才走。老娘头,快回家处理这事,闹出这个人命案很难收场。杨六,快去请郎中,杨二,打轿。”

  “轿子没有抬来,花轿坐不坐!”

  “财主老爷,我扛着你走。”胖头说完就抄起杨财琅飞快走着。

  杨六低声发着牢骚说:“真晦气,老子讨亲刚拜堂,就碰到他家死人。”

  李海波刚走出门,回转身来,一副凶像问:“杨总管,你什么?”

  “我是要芳芳陪太太先回去,我安排好宾客后,马上去请郎中。”

  芳芳马上说:“老太太,满姑娘死得苦,我也去看看她,我们走吧。”

  二五

  胖头把杨财琅被扛进了客厅来,丢在八仙桌旁边的地上。杨财琅伸手探一下躺在八仙桌旁边的地上的张满女鼻子后说:“已经断了气,死了。”

  “把满姑娘抬到床上去。”胖头扶住满女的头说:“对。杨二哥,你抬脚。看,芳芳来了。芳芳,你快来把满姑娘抬上床,检查满姑娘身上有没有伤痕。”

  李海波带领一群人走进来。她捡起遗留地上的烟杆,用衣襟擦干净烟嘴说:“我儿媳是发瘟得暴病死的,让她躺在地上,不要抬到床上去了。衣服都是嫁人的新衣,不必换了。发瘟暴死的人,撬几块楼板做棺材,装进埋到乱葬岗去。”

  “老爷,胖老弟说得有理。”杨二也看出当中可能有蹊跷,马上附合着说:“杨六不是请郎中去了?等郎中先生检查得什么瘟病暴死的,再入殓嘛。”

  “大财主,活生生的满姑娘,我们离开个把时辰就死了。死时只有你老婆李海波在旁边,审问你老婆得什么暴病,审清楚才入殓。”胖头盯着杨财琅说。

  李海波听到儿子要娶李大财主的女儿后,就希望张满女早点走出他家,才能大张旗鼓的和大虎儿子重新办双喜临门的喜事了。确实天从人愿,现在张满女躺在地上死掉,她的愿望巳实现。然而突然暴死在她面前,她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只好坐在一边不开声,不回答两个轿夫的话,也无法回答他们的话。

  “满女妹没有病,有病也不能死得这么快。”芳芳看到杨六带着郎中进来,带着希望的眼光说:“你们看,杨六哥喊来了郎中先生,满姑娘有救了。”

  “杨典史,我正要去张家,杨六从对门岭把我拖来,说你家新娶的儿媳得了暴病。”胡郎中走进来马上蹲到地上,匆忙放下药篮子观看张满女眼睛打着脉说:“脉搏很弱,呼吸甚微有停止象征。把人抬到床上去,不能放在地上,我再检查,兴许还有救。”

  芳芳探着张满女的胸口说:“先生,身体还热的,快救救我满女妹。”

  “满女姑娘没有死?”杨二问着站起身的胡郎中说。

  胖头伸手揪住郎中问:“检查清楚了没有,满姑娘是不是发瘟得了暴病?”

  李海波蹲下去探了一下鼻子模了一下身体说:“胡先生,气都没有了,身体也逐渐的凉了。我儿媳已经死了,是发瘟得暴病死的,不马上入殓就会飞花。胖头,你放开胡先生,让他快点离开,免得传染给胡先生把瘟疫扩散。”

  “已经没有气了?”胡郎中怀疑地站起来,看着杨财琅说:“没有听到过我们这里有人得瘟疫,也许这新娘子初发病的病人,可是也……也不像……。”

  “也不像挨饿折磨死的,我儿媳是初发瘟而暴病死的病人。”杨财琅看着老婆李海波的眼色,接着胡郎中的话说:“老娘头,拿点钱打发胡先生,快送他马上离开我家。”

  李海波掏出一块银下交给胡郎中说:“胡先生,这点钱是脚步礼,我儿媳染上瘟病而死,不好留胡先生久待,怕传染给胡先生飞花,请胡先生慢走。”

  胖头拦住胡郎中:“大财主,胡先生没有回答我的话,不准走。”

  “胡郎中已确定张满女死了。暴病死时我们都不在家,待一会审问老太太死亡时的情况。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准接触我儿媳,谁再碰了死人都会发瘟得暴病。马上派人去张家报丧,杨二,你去,千万要说满女是发瘟暴死的。”

  胖头马上接嘴说:“大财主,我去报丧吧,告诉张家满女是厉害婆害死的。”

  “张满女不是我害死的,是发瘟得暴病死的。郎中先生都认定了,吓得连忙走开。我家不能让瘟病再死人,你们都给我走开,谁不听话,老子用家法惩处,”李海波气得挥动烟杆说:“胖头,我不要你这个蠢猪头去报丧。杨总管!”

  “对,我和胖头都不会假话。要杨六是总管,又是媒人,能说会道。”

  “厉害婆,我胖头是蠢猪头,你害死人还要耍赖皮,等张家兄弟回来看你怎么下台。杨六狗腿子会办事,今后由他来和胖猪婆瘟猪头一齐害人了。”

  “谁再说我害死儿媳,老子要家法处置了。”李海波挥舞烟杆气汹汹说。

  胖头抢过烟杆来,把它折断成两节抛到大门口:“老子要看看你的家法。”

  断烟杆正巧打在刚进门的杨六头上。杨六接过烟杆走来说:“老太太,你叫我到张家去报丧吗?我是总管,应该由我去。我会告诉张善子,他女儿是发瘟暴病死的。太太,原来你这烟杆是柑子树枝里裹着铜棍,跌下来都要打开脑壳。”杨六揉了一下头又说:“老爷,太太,我去报丧了,你们还有什么吩咐?”

  “杨总管,张善子很讲礼仪,我们是大户人家,千万要讲礼仪,要写个讣文给他,走进家门要跪倒磕头,要喝口水才能离开家门。”杨财琅叮嘱着说。他巴不得张满女死掉,儿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另娶李老虎的女儿。可是张满女不明不白地突然死亡,人命关天,现在必须稳住张善子,不能让张家兄弟知道真情,倘若张家人告了官,省府不过问还好,若追查起来,他就会吃不完的官司。

  李海波也知道这是人命案,怕惹出祸来到处花钱,于是自我壮着胆说:“张满女嫁到我家,生是我家的人,死了是我家的鬼,而且是得暴病死的,怕什么。”

  杨财琅看到人们都在哀痛张满女,拉过老婆低声商量说:“老娘头,人命关天。张善子人善好欺,可是岭背三怪儒难缠。而且杨小郎己中头名秀才,朝庭会把他拔贡。他回来后将事情禀告知府知县,派廉明公正的大人查明情况后,我们会坐牢。我现在回县里疏通关节,和朋友策划好,尤其防备张家兄弟赦罪回来。你们将尸体迅速装进棺材里,越快越好,今天务必抬到乱葬岗里埋掉。”

  李海波大吸一口烟说:“最好借口瘟疫传染人,用柴火烧掉,毁尸灭迹,又节省了棺柩和人工。”

  杨财琅摇着手说:“不行。张善子看到你烧他的女儿,就会抱住尸身不放,这样定会查出死因的。说不定会变成人命官司,你用钱去堆也没有人敢包庇了。按我的话去做:以家法统一说法,要村里人都说张满女是染上瘟疫发暴病死的,趁张善子夫妻还没有到来,快点入殓。杨二,胖头,去把我那副寿木抬来。”

  “老头子,还是用我那副棺材吧。我那副棺材太大了,早就想另置副小点的好棺木。因为大棺材没有人要去,我才没有另置。”

  “对,把老太太那副装两个人棺椁抬来,给满姑娘!”胖头说完,就和杨二抬来棺材放在杨家堂屋里,并气汹汹地将贴在家神上的大红喜字取了下来。“财主老爷,双喜临门,快贴白对联挂孝帏呀。”

  李海波亲自带领几个男女,推开正在抱着张满女痛哭的芳芳,慌乱地将张满女草率地收殓入柩。她看到张满女睡在棺椁里,满意地一笑后大声呼唤着杨二:“你们快来抬棺盖盖上。”

  “应该等张大叔看女儿一眼,才能盖棺盖。”胖头按着棺材盖说。

  李海波马上指挥同族男女们说:“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快帮忙抬棺材盖上。不能让瘟疫飞花危害我们杨家子孙。”

  杨六匆匆冲进来,抬着棺材盖仓促盖着说:“快盖上,张善子来了。”

  李海波抱来一床毛毯,扯着盖在棺材盖上。接着坐在地上假装嚎哭着,杨财琅也走过来陪着,挤出几滴泪水擦在脸上。

  这时张大妈和张善子在芳芳的扶着下,痛心疾首地走进来。张大妈一看到棺材,马上抱着棺材嚎啕痛哭地拍打着,并且撞着李海波诉唱着:

  一只鸽子飞上天,  一脚踩倒半边墙。

  别人讨亲千日好,  你家讨亲三日嫌。

  张善子冲来一把揪住杨财琅问道:“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杨财琅抽泣着说:“亲家翁,杨总管没有告诉你吗,我的好儿媳是得了瘟疫,发暴病医治无效死的。现在我把老娘头那副上等柏树灵柩拿出来,把苦命的好儿媳入殓。你们两老也不必开棺看女儿了,县城有名的胡郎中来了,他说这瘟疫厉害,死后要飞花,万一扩散出去,那就难得收场了。你们也听说过,萧家一个五百多户的大村庄,因为瘟疫,变成二百多户人了。乡亲们都害怕瘟疫飞花灭族灭村,所以要我们立刻收殓入棺,抬到后山窝去安葬,入土为安。”

  “那里来的瘟疫!”张大妈也来抓着杨财琅痛彻肺腑地哭泣着:“你这条老豺狼,我好生生的女儿,嫁到你家不到三天,就被你们害死了,还说染上瘟疫发病死的。天杀的,还我的女儿来!”

  李海波摔着鼻涕地哭着拉开张大妈说:“亲家母,我的好媳妇得暴病死了,我也很难过。满女生是你张家的人,我想让她魂归故里。”

  张善子怒不可遏地说:“我女儿死得不明白,肯定是凶死的。按礼记和规矩,要让娘家人查看,是否属于正常死亡,经我们同意入殓方能入殓,你这么匆忙入殓,不行。必须打开棺柩给我们查看。”

  杨财琅有点心慌地说道:“亲家翁。你是读过圣贤书的社会名流,知书达理。你女儿确实是发瘟而死的,胡郎中说这瘟疫发病快,传染很快,死得快,无药可冶,连胡郎中却吓得马上溜走了,不信你可问问杨家乡亲。亲家翁,不能让瘟疫飞花危害四邻。我己找几个后生来,把我好儿媳迅速抬出安葬。”

  张善子气愤地扯下盖在棺柩上的毯子说:“和我打开盖子,我不怕传染,就是跟女儿一块发瘟死,我都要看看我女儿。”

  张大妈撞着棺柩盖哭着:“打开!我要女儿,我和我女儿一块死。”

  杨财琅护住棺盖:“不准打开,不能让瘟疫危害杨家子孙,毁掉我杨家村。”

  本来是张善子、杨财琅两人在棺柩边争吵,被杨财琅一句话变成两村人争斗了,张家村的叔侄要开盖验尸,杨家村民纷纷围住张善子,不准打开棺椁盖,在争吵中把没有盖好的棺椁盖又移动了一道缝,盖在上面的毛毯也跌落在地。

  杨二拉开张善子,低声地对说:“张大伯,满女姑娘没有得瘟病,是饿坏了累坏了不明不的死的。她死得冤枉。杨财琅有钱有势,又有靠山汤艾全知县。你俩老独木难支,张文张武兄弟一时难回来,等小郎回来后才找他们算账吧。”

  胖头含着泪水说:“大财主老爷,什么瘟病飞花!按规矩是娘家人来了才能入殓,满女姑娘死在堂屋里,连床都不让她上,草率入殓,你太过分了。”

  杨六看着痛哭失声的芳芳,检起的毛毯匆忙盖在棺椁上劝着杨财琅:“老爷,张大叔死了女儿是很悲痛的,你要杨家人不要跟他吵闹。让他俩去哭吧。”

  张善子切齿地说道:“今天我圣贤书读多了,读够了!连亲生女儿死了,都不能最后看上一眼。我这个父亲还是人吗!杨豺狼,今天我必须把女儿凶死的原因弄个水落石出。你胡郎中已回到城里,现在我就去县城找那个他。杨老豺狗崽子,你不许把我女儿埋在乱葬岗,一定等我回来才安葬我女儿,我要把她葬到对门岭的杨梅树林,使我们一出门就能看到我的女儿。”说完就拉着痛哭得心胆俱裂的张大妈和同来的叔侄离开了杨家堂屋。

  杨财琅看着安静了的灵堂,满意地说:“杨总管,我去县城了,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要尽快抬出去埋掉。老娘头,你身体不好,最好回避一下。”

  二六

  昨天夜里落了一夜雨,临近天亮时才停雨脚,今天清早,蔚蓝的天空好像被雨水冲洗干净了,变成了晴空万里,日头从萧家山尖上露出了笑脸,照在杨财琅的大门上。门两边的红纸对联己换成白低,还桂着两个白绣球。这时一封响炮从大门里丢出来,响炮火烟冲天,遮盖了大门。接着芳芳提着纸钱,杨六举着引魂幡旗,带领杨二、胖头和几个短工,抬着张满女的灵柩走出了大门。

  芳芳撒了一把钱纸,回头对杨六说:“六哥,我刚才跟你说过,满女姑娘娘家没有来人,我们不能匆忙出殡。”

  “本来老爷要在昨下午抬去埋掉,可是张满女娘家人不准埋,昨夜刚停雨脚才回家,张大妈气出了病,去了县城治病,张善子找胡郎中没有回来。我们老爷,夜晚冒雨回家,吩咐我们无论如何今天清早出殡,免得县里官役来屋里开棺验尸。”杨六看到棺柩抬出杨家堂屋,挥着引魂幡说:“关上大门。”

  “怎么没有请乐官吹吹打打送满女姑娘上山?”

  “芳芳,我们这里习俗是‘人到三十三,吹吹打打上茅山。’老太太说她年青又死于暴病,不能吹打。要三十岁以上的人,才能请乐官。”

  “杨哥,满女姑娘死得太造孽了。”芳芳哀伤着说。“杨财琅好阴毒,你千万不帮他做坏事呀。”

  “快走。趁早抬到乱葬岗去埋掉,免得为难老爷。”杨六催促着说。“你看天晴了。”

  “是呀,天晴了。”胖头抬头看着万里晴空,苦笑着说:“杨二哥,满女姑娘死了,连都天哭了一夜,今天走出豺狼窝,满女姑娘高兴了,天也晴起来。”

  杨二点着头说:“是呀,满女姑娘真是得天意。”

  俗话说,春干垠头夏干路。石板大路被晨风一刮,除了坎坷的地方有些渍水外,都被吹干晒干了。胖头站着问道:“杨六狗腿子,路好走了,我们抬着满姑娘理到那里去?”

  杨六回答:“老太太说埋在乱葬岗,不过石拱桥了。”

  芳芳插嘴说:“满女家说埋在对门岭杨梅山,己经雇人在那里挖好坟地了。”

  “芳芳说得对,张善子大叔说埋到杨梅山,我们杨财琅老爷答应了”

  “财主老爷不答应就麻烦了。”胖头说:“善子大叔昨天去了县城找李郎中,大妈借到县看病去呜冤。咳!满女的哥哥张文张武又不在家,若是他们在家,不抓大财主两口子来垫抬棺材底,也要抓来披麻戴孝当孝子孝媳。”

  “做了亏心事,总会有人上门来算账的。”杨二指挥着说:“过石拱桥吧。”

  胖头在石拱桥头放下棺枢说:“张满女要过石拱桥了,杨六,你和芳芳去前面跪倒拜吧。”

  杨六气呼呼地回答:“应该叫孝子孝孙跪倒叩拜,怎么要我跪拜?”

  “你两口子穿着孝服,不去跪倒拜那个跪?好,你不跪就来抬灵柩,我去跪倒拜。”胖头马上另换一个人抬殡,走去抓起杨六说。“快去拜。今天大财主没有来,只好你来顶替了,何况所有的坏事都是你这狗腿子干的。”

  “过桥要孝子孝孙跪倒磕头,这是规矩。大总管,你将就一下吧。”杨二和颜悦色地劝着说。

  “杨六,你拖我做什么!胖头大哥,我没有跟杨六拜堂成亲,不能算两口子。”芳芳推开杨六,独自一个人跪在桥头说:“我和张满女是姐妹,而且她死得太可怜了,应该叩头拜她。”说完虔诚地拜着:“满女妹妹,过石拱桥了。”

  杨二在旁边戏谑着说:“芳芳说得对。只拜了天地,没有拜高堂和夫妻对拜,不能称夫妻,现在由杨总管一人来拜高堂吧。一拜高堂,水有源,树有根,儿女不忘养育恩,今朝结婚成家业,尊老敬贤白发双亲。二拜高堂,父母双亲,一鞠躬,感谢养育之恩,再鞠躬,感谢抚养成人,三鞠躬,永远孝敬老人!”

  胖头看到杨六跪着不叩头,走过去压着头说:“你这猴头怎么不拜了,快恭正叩头,还要像芳芳那样说,满女妈妈,过石拱桥了。”

  “好,我说,‘满女妈妈过石拱桥了’。”杨六刚好说完,突然刮起大风,将他手中的引魂幡招吹起冲上天,随即晴朗的天空瞬刻间乌云密布,雷轰电闪。

  胖头大声说。“你们看,杨满女姑娘被上天接走了。杨猴头,快叩头拜呀!”

  杨六吓得爬在地上,满身颤栗地说:“杨二哥,刚才日头暴晒,现在变成打雷下大雨了。”.

  “春天春天,时时发癫,时晴时雨变化无常,怕什么。”杨二假意安慰着说:“可是这时雷雨交加,天昏地黑,却有点奇怪。”

  胖头接着说:“有什么奇怪,杨才子说戏文上有个窦娥冤,六月飞雪三年不下雨,今天满女冤,天降暴雨,雷打害死她的恶鬼。杨六猴头,你说是不是。”

  杨六祷告着:“满女姑娘,我没有害你,我只不过跑了下腿。”

  “杨猴头,你讲错了。应该说满女妈妈,我跑了腿该遭雷神劈断狗腿。”

  “胖头,不要讲了,抬着灵枢快走。趁没有下大雨前安葬好满姑娘。”杨二说完,指挥一行人抬着棺枢来到了杨梅山下。

  这时,一道闪电劈下来,爆雷声响彻云霄,接着大雨泼了下来。

  胖头扶住灵柩着:“老天爷要拿害人狼来祭奠满女姑娘了!”

  杨六吃惊地说:“胖大哥,你说我们刚才拜高堂没有拜好?芳芳,来拜!我……怕。我们快回家去。”

  “胖头,我们又没做过亏心事,不怕什么!”

  胖头抬着殡,掉头对杨二说:“对。老天有眼,雷打火烧那些坏家伙。杨二哥,快到坟地了,我们抬着满姑娘走吧。”

  又一道惊雷霹下来,暴雨如倾盆似地泄了下来,四处朦胧一遍。

  胖头大叫着:“二哥,下暴雨了,路不好走,小心点!”

  “挖坟的泥土丢在路上,太滑了。”

  胖头稳脚步说:“杨六,你躲着做什么!到坟地了,来扶住杨二哥一下。”可是杨二步的伐踉跄,脚一滑跌倒在地。

  杨六看着闪电,惊恐得脚一滑,双脚滑到棺柩底下,下落的棺柩正巧砸在他的脚上。他大喊着:“哎哟!棺柩砸倒我的双脚了,哎哟!”。

  “胖头,我跌倒了,棺柩砸到了杨总管的脚。”杨二大声指挥说:“胖头,你们快用点力把棺柩抬高点,芳芳,你快来把杨总管拖出来。”

  胖头大叫着:“兄弟们,来,一、二、三,用力。”

  芳芳抱看杨六滚了出来说:“杨六,再三劝你不要跟到老爷做坏事,你偏不听,这下可遭报应了。脚打断了没有?”

  “猴头,老天如果早日打断狗腿子的腿,就不会害死满姑娘了。”胖头幸灾乐祸地说。“兄弟们,刚才棺柩落了地,把棺柩放在这里,我们快回家去,免得给雨淋坏身体。”

  杨二看着痛得大汗淋漓的杨六问道:“杨总管,脚砸断了?咳,这么大的雨,怎能下葬。芳芳,你来扶着杨总管回家。”

  “杨二哥,你看怎么下葬就怎么办。”芳芳推开杨六,撩开被大雨淋湿的头发又说。“杨六,不是我心肠毒看到你压断脚不管,而是你害了我又害死了满姑娘,我不敢跟到你变人。拜请大哥们将杨六抬回家去。”

  “弟兄们!刚才棺椁落了地,按规矩,满姑娘只能埋在这个地方了。”杨二指着那株杨梅树点着头说。

  众人匆忙丢下棺柩,冒着大雨抬起砸断腿的杨六,连滚带爬地奔跑回家。

  胖头擦掉头上的雨水说:“二哥,这个地方是个好地方,大杨梅树像把大伞,跟满姑娘挡着雨。”

  杨二拉着胖头冒雨跪倒说:“胖头,我们去叩头参拜一下。满女姑娘,你就在这里安息吧!”拜完也匆忙地离开了杨梅山。

  一阵暴雨过去后,太阳从乌云中渐渐地露出来。杨梅树下亮起来,张满女的棺柩斜倒在杨梅树脚下,棺材盖滑下来了半边,毛毯斜盖在棺椁上。

  二七

  张满女嫁到杨财琅家不到三天,突然去世的消,传到了县城时已经是临近吃晚饭的时刻了。这时县城街上热闹起来,投宿的商客及归的市民走卒都来到街上,还不少的商贩挑着挑子沿街叫喊,推销担子里的食品及小品货物。县丞周大人得到这事后,于是身穿便服,穿过人群拥挤的正街,来到南街一个古朴的堂屋里,对坐在堂屋里看书的李维明说:“李教渝,这么专心读书,好悠闲雅趣呀”。

  李维明放下书站起来,开门见山的说:“刚从田里回来,坐不住想翻翻书看,不知周大人来敝处有何事?”说完接过丫鬟手中的放在八仙桌上,拱手招呼说:“请周大人上坐,请吃茶。”

  周县丞坐下后,品了一口茶说:“李教谕,刚才张家有个农妇张大妈在村姑张桃花的陪同下到衙门呜冤,说她的女儿张满女,嫁到典史杨财琅的儿子杨大虎不到三天,被家娘婆李海波折磨突然死亡。汤大人找来杨财琅典史对证,杨典史呈述他儿媳张满女是染上瘟疫得暴病死亡的。于是汤大人拨回诉状,把农妇驱出衙门。据说张善子来了县城找胡郎中取证,不知教渝是否知道这事?”

  “张满女死了?”李维明听到后大吃一惊,他知道张满女嫁到杨财琅家要受尽折磨,但没有预料到折磨致死而且死得这么快。“萧夫子训导说,岭背三儒张善子的女儿张满女本是和杨才子的儿子杨小郎青梅竹马,他想执柯作伐,可是被典史杨财琅用计换上杨大虎的庚帖,并且于三月十九才结婚。虽然是场婚姻悲剧,但也不能嫁去三天突然死亡。”

  周县丞放下茶杯说:“杨典史的儿子娶张善子的女儿是婚姻悲剧?三月十九张财琅迎娶张善子的女儿,三月二十三死亡,这是你姐姐做媒的婚姻,可是你姐姐不管事,三月初八却是要杨典史家奴杨六去送日子。我回来一想,觉得当中有不少的疑点,曾把把这告诉了你:李三娘是官媒,媒人作为男女婚姻嫁接的桥梁,而且她不去送日子,怎么让杨财琅家的一个奴才代替?”

  “是的,造成这场婚姻悲剧,我姐姐有重大的责任。她为了得到城门口一亩三分田,才去做媒换庚帖的。本来她也想利用和和杨大虎做媒之机,促成杨小郎和张满女的婚姻,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那天双方互换庚帖时,中了杨财琅的诡计,连伪造的假庚帖都被奴才杨六掉了包,变成张满女和杨大虎换庚帖,因而出现这悲剧。周大人,我已要我姐姐把这讹诈来的一亩三分田充公。”李维明本想把他姐姐李三娘用妙计保护张满女的贞节的事,告诉周县丞,现在张满女暴病身亡,说出来还有什么用?

  周县丞端起茶,看着茶水说:“杨典史答谢媒人送点酬礼是可以的,只要双方自,愿也不算讹诈,不过酬礼太要多了。张善子知道杨财琅用计讹诈婚姻,他虽然是老古董,守旧,但是我县名儒,懂道理,为什么还接仓促结婚的日子,毁掉女儿的一生?哦,想起来了,我也无形中了杨典史的诡计。三月初八日那天,王巡检大人邀我去张家巡察春旱,我们刚到张善子家,杨家派奴才为媒人也走进张家送日子,而且将日子交给我手上,我还说了几句话。原来张善子是看我的面子才接日子的。”说到这里,他大叹一声说:“典史杨财琅这人太阴险了。现在张家姑娘嫁去三天,就得瘟疫突发暴病身亡。而且本县又没有听说发生了瘟疫疫情,我觉得当中有隐情,你是本地人,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人命关天,现在先要查清张满女的死因。倘若真是瘟疫流行,应该采取措施控制扩散。若是虚报病情造成人心和社会混乱,必须追查出造谣人,给以刑律处罚。请问周大人,汤艾全知县大人为什么不受理农妇的鸣冤?”

  “证据不足。要当事人张善子出面申诉才能受理。”周县丞知道从李维明话中,知道了这一悲剧的内情,再问下去,会把汤知县受了杨典史钱财的事抖露出来,于是回避了着说:“李教谕,今年恩科衡州府试,杨小郎是连中三榜府案首秀才,杨大虎是坐红椅子的附生,受到督学挞责。据这两人都是萧夫子的学生,你知道这情況吗?”

  李维明点着头:“杨小郎是岭背三儒杨才子之子。杨大虎已被萧夫子驱出师门,汤知县补了一场县试后,亲自派保去参加府试的,周大人应该比我清楚。”

  周县丞被李维明将了一军,嘲讽地笑着:“杨大虎就是那个典史杨财琅的儿子吧。好呀,花钱来买打屁股。”

  李维明笑着回答:“可是打烂屁股的不是杨大虎。”

  周县丞吃惊地说:“你说杨大虎请人枪替?咳,杨财琅典史真厉害,连府里廪保都收买了。”

  “周大人,请喝茶。”李维明端着茶杯吹了一下说:“官场上就是看钱行事,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是你再三相请,我不会来当这个教谕的。”

  周县丞吹掉茶水上的浮沫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是由朝廷拨贡做了知县的举人,为什么放着知县不做,十万雪花银不要,辞官回家种田?”

  李维明大喝一口茶说:“做官就要为百姓做事,被人罢官不如主动辞官。府考己发榜了,你曾经说我县生员在府试时,三榜中了的秀才,还要到县里面试,现在杨大虎回来六天了,还娶了亲,你敢在知县大人面前考核他?”

  “看来我也要辞官回家了。”周县丞叹了一口气说:“杨大虎娶亲那天,杨典史说什么双喜临门大办酒席,给我下了请帖,我没有接。汤知县大人和王巡检确接了,还准备了贺礼,他们看到我不去才没有去的。幸好我没有去,听说新郎没有出来和新娘拜堂成亲。”

  李维明不得不流露他姐姐的计策:“那是我姐姐为保护张满女贞操而设下的调虎离山计策。我姐姐知道杨大虎是个色狼,婚前一天就借买嫁妆和婚服,把杨大虎弄到县城,还带到贡院旁边的艳春楼,杨大虎一见美色就流连忘返了,所以要满女抱着大公鸡成亲拜堂。”

  “据李吉差役报告,大公鸡飞了,拜堂都没有拜成。你姐姐这釜底抽薪之计真妙,连杨财琅都中了计,真不愧为女丈夫。”周县丞又问道:“今天我才知道杨大虎躲在家里,没有去衡州府考。现在杨财琅找到了杨大虎吗?”

  李维明正要考虑如何用计将杨大虎弄到桂阳之事告诉周县丞,可是李吉差伇走进来报告说:“周大人,府试三榜连中秀才的生员回来了,知县大人要你同去商量一下面试科目。李教谕,汤知县大人说若你有空,也去当主考官。”

  周县丞很想看看连中三榜府案首秀才:“杨小郎在县衙里?”

  “回周大人,杨小郎坐船回家,明天清早才能到县里。汤大人说,杨大虎打烂了屁股,刚坐轿子回到县里,行动不便,请求知县大人免面试。”

  “知道了。”

  李吉差役低着头说:“周大人,杨大虎是杨典史儿子吧,十九那天还娶了亲,衙门不少兄弟还去喝了喜酒。怎么还到衡州去挨打,今天才坐轿子回家。”

  “放肆!你不是向我报告过,十九那天新娘子抱看公鸡拜堂,公鸡飞了,不能算结为夫妻吗!”周县丞斥喝着。“这话到此为止,不许再讲了。”

  “坐红交椅打了屁股可以不参加面试。”李维民回答:“周大人,我不必去得罪人了。李老兄,你去回复汤大人,我在忙于插田,不空。”

  “告辞!请教渝留步。”周县丞拱手对送到门口的李维明说。

  “周大人好走。”李维明目送周县丞走到街上后,回家端着茶自言自语地说:“周县丞也明白汤知县受了杨财琅的贿,草菅人命,连状子都不接。张善子呀张善子,你公道一世,天天读礼记,连女儿的命都保不住。……不能把张满女身亡的事走漏风声。对,我马上派人去‘麻递渡’接小郎,要他先来我家。”

  二八

  第二天清早,李维明坐在堂屋中边喝茶边等杨小郎,看到萧夫子和杨才子风风火火走进来,马上放下茶杯,迎上去拱着双手祝贺着:“恭喜仁兄,杨小郎已考中头名秀才,我己派人去‘麻递渡’接他了,正要找你们来一同恭候府考案首秀才。”

  杨才子发着牢骚说:“不但我儿子中了秀才,连毫无学业的浪荡公子杨大虎也中了秀才。”

  “据周县丞说,杨大虎还拨贡当县主漙。他们从中作弊,这事很难得到公正。”

  萧夫子着急地问着:“杨小郎,他在哪里?”

  “还在路上。”李维明说:“县丞周大人派人告诉我,汤艾全知县大人要召见他。才子仁兄,贤契府考中了府案首秀才,你毫无喜色,反而忧心忡忡,有何苦衷,来给我听听。”

  萧夫子泪流满面地说:“可惜张满女已经死了。”

  李维明假装大吃一惊说:“萧夫子,你说什么?”

  萧夫子泣不成声地说:“刚才我听到杨家传来音讯说,昨天上午张满女染上瘟疫,得暴病死在杨财琅家中。”

  “听说张善子老弟找胡郎中来作证,那有什么用?”杨才子泣着说。

  “你们都知道满女姑娘死了?”李维明低头说:“夫子、才子兄,我不必瞒你们了。昨天张大妈到衙门呜冤,被知县汤大人轰出了衙门,县丞周大人觉得张满女患瘟疫暴病而死很蹊跷,他马上来我家问我是否知道这事。”

  “知县不接状子,我去府里告官。”杨才子搽掉泪水说。“为满女申冤。”

  李维明问道:“杨才子老兄,你用什么名份去为张满女申冤!昨天张大妈去衙门鸣冤,汤艾全知县都不受理,还是由张善子出面才有效。”

  “善子老兄是个老古板,他不会去府里抛头露面的。”杨才子想了一下又说:“萧同窗,我两人把这个打霜红薯拖起去。”

  “大家先坐下来喝杯茶吧,先要把张满女辞世的事瞒着,不让杨小郎知道。”李维明沈思一下说。

  于是众人坐在李维明古朴的堂屋里,忍住悲痛品着茶,等候杨小郎到来。

  不一会,杨小郎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跪在上叩拜说:“拜见教谕大人和恩师,承大人和恩师的谆谆教诲,学生已荣登廪膳生员。”

  萧夫子连忙扶起杨小郎,饮泣吞声地看着他。

  李维明拉着杨小郎的手祝贺着:“贤契,恭喜你名列前茅。”

  杨才子走去拍着杨小郎的肩膀说:“儿子,我年年想中秀才都名落孙山,你初出门就考中府案首秀才,比老子强了十多倍。”

  “小郎回来了,来得真早。”李三娘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塞到李维明手中兴冲冲地说:“弟弟,这是癞蛤蟆杨大虎立下的休妻文书。萧训导,你也在这里,这是天大的喜事!杨大虎休掉了张满女,这下可名正言顺地成全杨小郎秀才和张满女的婚事了。”

  李维明强忍悲痛的说:“杨典史仗势讹骗张满女的庚帖,理应废除,而且萧夫子又说过他们订了娃娃亲。现在姐姐拿到了休书更好办了。”

  萧夫子痛苦地说:“三娘,你也知道杨小郎考中了秀才?”

  “我们县里有什么事能瞒过我?我从桂阳回家,一路上都传遍杨小郎考中头名秀才,还要拔贡当官。”李三娘吃吃大笑着说:“杨小郎秀才,告诉你,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保住了张满女的贞操,还要杨大虎立下了休书。哥哥,你一定要成人之美。萧训导,这个媒由你来保,我不和你争了。”

  萧夫子悲叹着说:“我是孔夫子的门徒,不能做媒人,还是请三娘姐姐吧。”

  “那是我挖苦你的话,请夫子谅解。”李三娘察觉哥哥他们都有悲哀的心情,于是问道:“杨小郎考中头名秀才回来,又和满女姑娘成亲,双喜临门,应该欢喜呀!难道……难道……我在路上听说有个新娘子刚结婚三天,得了暴病死亡,难道……。”

  张善子流着泪走进来,马上接着说:“三娘姐姐,有什么难道的,我女儿张满女被李海波害死了。”

  “真的?我满女妹得暴病死了!”杨小郎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下,他爬在桌子上泪如泉涌地问道:“什么暴病?”

  “杨财琅说是发瘟。胡先生,你来把这事说清楚吧。”张善子拖出胡郎中,说完就低着头爬在桌子上哭泣着。

  “我只打了一下脉,好像不是得病死的,可是杨财琅口口声声说是发瘟死的。他是典史大人,又是死者的公公,我只好听他的话。”胡郎中把当时检查的情况说着:“他们给病人躺在地上,不准我检查,以怕瘟病传染给我打发我出来。听说他们以阻止瘟疫飞花为由,昨天己草率入殓。”

  李三娘面带愠怒地说:“什么瘟疫?弟弟,你听到我县在发瘟吗?不,张满女不会死的。弟弟,张满女不会得暴病,你快去禀告知县大人,派人去查查,是不是被杨家豺狼害死的。”

  天上瞬刻乌云密佈,一道闪电劈开了天空。

  杨小郎心胆俱裂地大声的呼叫:“天呀!命运为什么对我们这样无情!”说完抱着张善子痛哭着

  又一阵炸雷声响起。

  李维明安慰着:“小郎,据县丞周大人说,张满女是昨天上午死的,我估计杨典史会按规矩办事,最快也得三天才下葬。你先休息一下,再去县衙,周县丞大人想看看你,还要陪你去见汤知县。”

  “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什么人都不见,我要见满女妹妹。”杨小郎站起来吼道:“我马上回去,回去看看满女妹妹!”

  张善子扶着杨小郎说:“孩子,我陪你去。”

  萧夫子悲痛地说着:“孩子,我也陪你回去看看,你要相信满女姑娘,她不会得暴病身亡的。”

  杨才子拉着萧夫子的手:“走吧。”

  李维明走出门口,望着倾盆大雨说:“这么大的雨也要走!好,你们先走一步,我去县丞周大人那里一趟,等雨停了,我和我姐姐也去送送满女姑娘。”

  二九

  杨小郎和张善子、杨才子、萧夫子冒暴雨赶路回到家,他们沿着洪水泛滥的山路,跌跌撞撞地走着。他们来到了一片汪洋的良田洞时,己半下午了,雨己停住了,曈曈日头露出了云海,阳光殷红如血的照在大地上,虽然洪水仍然漫着大路冲去,但是可以看到被洗干净的白色路面在洪水露了出来,笔直的通向对门岭杨梅山边。山边的路上,张小菊提着一篮筐的香烛站路旁,看到杨小郎到来,马上向前拦住,凄切切地哭着:“昨天张满女姐姐突然死亡,今天清早下大雨时抬到杨梅树下,还没有安葬。小郎哥,前天我去喊满女姐回娘家时,姐姐要我今天在这里等着你。暴雨刚停下,我就到这里等你了。”

  杨小郎抱头痛哭:“我满女妹妹,她说了什么?”

  女伴小菊悲痛地说:“姐姐昨天上午死了。她嘱咐说:

  “叫声哥哥早点回,  带着小妹出火坑。

  早日回家能见妹,  迟点回家妹难寻。

  叫声小郎早日回,  放开金锁来团圆。

  早日回家能见妹,  迟迟回家来上坟。”

  杨小郎立即跪在地上拜首说:“爸爸,恩师,我先去杨梅山看看满女妹,请恩师谅解。”

  萧夫子泪流满面的点头回答着:“对,你去吧。听说张大妈回来后气出了病,我和张善子老哥先去看看张大妈,才子老兄,你呢?”

  “先死为大,我回去准备一点线香钱纸,送送满女好姑娘。”

  张善子知道萧夫子是怕他遵循长辈不能送晚辈到坟墓的规矩,才先陪他回家的。他低头咽泣着说:“我也不再遵守旧礼教旧规矩了,何况李维明也要来,还要把他姐姐李三娘喊来。今天我回去把我老婆也叫来,送女儿上坟安葬。”

  张小菊擦干泪水,将篮筐递给杨小郎道:“小郎哥,我也回去喊我们姐妹们来送姐姐,你先去看看满女妹。”

  杨小郎从篮筐中拿出长素衫穿戴好,扯起一根被狂风吹折断的竹子,拿着它作为殡丧棍,痛哭流涕地来到杨梅山,泪眼中模糊瞧见他和满女妹拜堂那株杨梅树,在春风荡漾下好像在向他招手似的。于是一步一步地来到这株杨梅树下,看到张满女的棺柩斜倒着,湿淋淋毛毯遮掩着棺材盖,而且紧紧地贴在上面,根本看不分滑下半边的棺材盖。他走过去,合手拜了三拜,拿出篮子里的香烛,在满女的灵柩前焼香祭祀。

  突然一阵风刮来。纸灰吹上天空,一些纸灰的火星粘在毛毯上。

  杨小郎怕火星起火燃烧,马上站起身,抓住毛毯角抖落着火星。可是他刚抓住毛毯,又刮来一阵大风,吹着毛毯像风帆一样,拖着椁盖滑在地上,杨小郎也被拖得跪在地上。

  杨小郎看见棺椁被打开了盖,立即叩拜说:“满女妹,我正想看看你呢,现在天助我打开棺盖了。”说完站起身来走到棺椁边,这时西斜的太阳透过杨梅树叶,像金钱样散在巳打开棺椁盖的张满女身上。张满女面微笑地躺在棺椁里。杨小郎立即扑过去,抱着张满女泣不成声。他看着满女粉红的美丽脸孔,马上抱起她来到坪地上,痛哭地唱着柔美的舞蹈:

  我姐生得白如银,  粉红脸来爱死人,  爱死人。

  早回三天能见人,  今天回家看到坟,  看到坟。

  苍天泪飞倾盆雨,  雷声阵阵当炮呜,  当炮鸣。

  在生不能结夫妻, 死后也要同柩眠,  同柩眠。

  杨小郎泪水滴在张满女的脸上,歌声催动着张满女的心灵。他抱着满女歌舞一阵后,又把满女放进棺材悲苦地说:“满女妹,我去时上南岳山向菩萨许下愿:今生无缘娶你为妻,死了也要和你结为夫妻,生而同衾,死亦同穴。”说完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瓶药水。“回时听说你嫁到了杨财琅家,知道你会被色狼杨大虎折磨死,因此找到名师配制了毒药,谁备和你同死同穴埋。满女妹,你为什么不等我就一个人先走!满女妹,你等到我,我喝下这毒药马上就来了。”

  接着他爬进棺材揺着躺在棺椁里的满女唱着:

  拿起毒药叫声妹, 不要急忙往前行,  往前行。

  奈何桥上等着我, 结成夫妻拜阎君,  拜阎君。

  张满女突然大咳一声嗽,舒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杨小郎坐在她身边,拿起毒药往嘴巴里灌。连忙伸出手抢下小郎手中的毒药说道:“小郎哥,你要喝毒药?我没有死,你不能喝毒药寻死呀。”

  杨小郎吃惊地说:“满女,好妹妹,你真的没有死?”

  张满女坐起来,偎依在小郎怀中深请地说:“小郎哥,我好想你……,

  半升绿豆择豆种, 我爷养女不择家,  妈妈呀害了我。

  千家万家都不许, 偏偏许给恶家人,  妈妈呀害了我。

  嫁去两天都不满, 就像路边烂草鞋, 妈妈呀害了我。

  早晨煮干三锅水, 借米借到大半筒。  妈妈呀害了我。

  煮起米饭大半锅, 婆婆装完我刨鼎锅, 妈妈呀害了我。

  刨净刨净大半碗, 婆婆说我吃得多,  妈妈呀害了我。

  顿在桌上几粒饭, 泡着眼泪自已喝,  妈妈呀害了我。

  到去三日去踏碓, 站在碓上踏不动,  妈妈呀害了我。

  小郎哥,我嫁去三天没有吃过饭,饿得头昏眼花,还要我去舂米,我无力踏动碓,回家来找口水喝,可是爬到桌子上晕了过去,醒来后看见凳上有一块红烧肉,我捡起来吃,谁知被婆婆查觉了,拿烟杆吓我,我吞吐不及卡到喉咙里。小郎,刚才你抱着我跳舞,把堵住喉咙的肉块掉落在肚子里,我吐出了一口大气,现在能慢慢地吸气吐气了。”

  杨小郎抱着张满女走出棺材:“妹妹,你还了阳,可是我却要死了。我已经喝下毒药,制毒药的师傅说我只能活两个时辰了。”

  张满女噬下卡在喉头上的肉块后,心神好些了:“小郎哥,考中了秀才吗?”

  杨小郎强忍悲戚笑着:“我连中三榜,是府案首秀才。”

  张满女露出希望的眼光:“好呀,你当了官,我们不怕豺狼欺侮了。小郎哥,我带你去县城找名医拿解药,把吃下去的毒药化解掉,吐出来。”

  杨小郎苦笑着:“可是毒药是衡州著名的草药师傅配制的,无药可解。吃下这种毒没有苦痛,快快乐乐而死。”

  张满女摇着药瓶说:“你只吃了一点,毒性不会很快发作,我们连夜赶路去衡州找配药师傅。”

  杨小郎望着日垂西山顶的天空痛心的说:“妹妹,毒药是我自已吃下去的,师傅说只有自已才能化解。妹妹,这次府试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豺狼当道,百姓是没有好日子过的。何况你已是大虎家的人,他不会让我们过幸福生活的,我也不必苟且偷生了。”

  张满女倚偎在杨小郎身上说:“哥哥,我己嫁给了杨大虎,虽然保住了贞操,但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你虽然是秀才了,和知县大人是同僚,但是命运己注定我们今世上不能成为夫妻了。现在我死后返阳,是来世了,天作之合,我们应该结为夫妻,生死在一起,你做文章我纺纱,过着幸福的生活。”

  “妹妹,我原来打算向知县大人讲清这事,他看同僚的份上肯定会给我一个面子,使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杨小郎抱着满女,看到她那黎花带雨的脸,不得不吐出内心话来:“可是杨大虎是只妖怪,他们要是打定了主意祸害你,你是走不脱的。他们买了的枪替,虽然排名在末尾坐红椅子,却拔贡在县里当了主薄。他能给我俩相亲相爱吗!就是杨大虎写了休书,他不要你做老婆,还可以把你当丫头婢女来玩弄,折磨你一辈子。甚至玩厌了把你卖给婊子行,妹妹,你返了阳,也是他家的人。我看到你在世上活受罪,不如死掉好。”

  张满女喃喃地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呢?豺狼当道,返了阳活在世上受折磨,还不如死掉好。小郎哥,

  拿起毒药叫声哥, 奈何桥头等着我, 等着我。

  桥头哀求孟婆婆, 结成夫妻才过河, 才过河。”

  张满女拿起那半瓶毒药倒进口里。

  杨小郎拿过药瓶:“妹妹,我俩都是生死一起了,真幸福!”

  张满女深情地看着杨小郎说:“我真幸福,你把我救活还了阳,又能和你在杨梅山幸福地相处两个时辰了。”

  杨小郎抱着张满女:“小时我们在这里拜过堂,现在来成亲了。”

  张满女躺在杨小郎的怀抱里幸福地笑着:“哥哥,这蔸老杨梅树,是跟我们做媒人的洋媒。老梅树,老媒人,我和小郎来拜堂啦!”

  “妹妹,今夜李三娘姑姑也要来和我俩做大媒,李举人、恩师萧夫子来当证婚人,爸爸妈妈和小菊他们,都要来和你伴嫁,送嫁,唱伴嫁歌。”

  张满女露出了幸福笑脸:“哥哥,我终于明正言顺的嫁给你了,嫁鸡随鸡飞,我们要一齐飞,比翼同飞。”

  半升绿豆择豆种, 我爷养女不择家,  妈妈呀害了我。

  我和小郎自幼相爱, 今日返阳嫁给他,  妈妈呀成全我。

  嫁鸡随鸡跟着飞, 比翼高飞满天翔, 妈妈呀成全我。

  嫁到蛮槌背着走, 永远相处不离手, 妈妈呀成全我。

  暴雨把晴天洗得格外的清晰美丽,杨小郎望着晴空中的夕阳深情地说:“远走高飞,像牛郎织女一样,永远地相处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张满女偎依在杨小郎身上,望着美丽的晚霞幸福地笑着:“远走高飞!听说牛郎织女住在天上银河上,我们也到那里去。我在河边晒绫罗,你在河边写文章。银河是条河,河上有船,坐着船下南洋找我哥哥。”

  杨小郎低头吻着满女说:“对,我俩远走高飞,一同下南洋。”

  张满女抱住抱着小郎情意绵绵地道:“真的?”

  “妹妹,真的。”

  “哥哥,拉勾。”

  两人同说着:“金勾勾,银勾勾,小小指头勾一勾。金勾勾,银勾勾,我们生生死死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

  杨小郎指着路上说:“妹妹,你看,我爸爸和恩师萧夫子他们来了。”

  满女站起身说:“小郎哥,我们还能在世上活两个时辰,一齐同爸爸妈妈、恩师和女伴们,高高兴兴地欢庆我们的幸福婚礼吧。”

  日头落下山去了,晚霞也消失在天边,大地白茫茫一片。夜幕逐渐地下降下来,罩盖杨梅山上,杨梅树下的草地,己被太阳晒干。

  萧夫子、杨才子、张善子夫妇和张小菊带着一群姑娘们,拿着一把篆香,提着灯笼来到了对门岭。

  走到前面的萧夫子提着灯笼,看见杨小郎扶着张满女来迎接他们,连忙把写好的‘张满女之墓’灵牌丢到棺柩里,笑眯眯地说:“满女姑娘,小郎府考荣归,你也返阳了。祝你们幸福!姐妹们,快把灯笼挂在杨梅树上。”。

  张大妈夫妇扑过来,抱着张满女哭诉着,张小菊等女伴们把各人带来的灯笼挂在杨梅树上。杨才子拉着杨小郎站在一旁,打听看张满女怎么还阳的。不一会,女伴们捡来柴火,在杨梅树下生起了篝火。

  女伴们拉起张满女和杨小郎,围着他俩高兴地翩翩起舞,唱着:

  一把生柴满把火,  照着我姐花一朵。

  粉红笑脸真多情,  想死好多后生哥。

  一把生柴满把火,  照着我姐花一朵。

  好比仙子来人间,  想死秀才小郎哥。

  满女深情地唱着优美的民歌:

  对门岭上紫竹摇,  摇上摇下摇老天。一

  豺狼窝里抬出来,  小郎救我还了阳。

  祝愿老天不下雨,  让我满女坐花筵。

  上坐花筵坐五时,  下坐花筵坐五天。

  满女欢喜的唱到这里,心想把喝下毒药的事告诉父母,但又不好开口,于是她向张善子夫妇跪拜唱着:

  灯笼挂在杨梅树上, 照着满女坐花筵。

  上坐花筵坐两时辰, 坐着花筵拜爹娘。

  张小菊和张桃花等女伴拉起满女唱着:

  杨梅树下来团圆,团团圆圆唱个歌,唱个姊妹分离歌。

  杨梅树下唱个歌,今日唱歌有姊妹,明日唱歌隔山河。

  满女抱着女伴们,拉着杨小郎,又向父母,恩师叩头跪拜着唱:

  你唱分离树下坐,我唱分离离阳间,拜别爹娘赴银河。

  不怨女儿无孝心,不怨女儿心肠狠,只怨豺狼太可恶。

  三十

  月牙已往升上了树梢。杨梅树下,灯火相映成辉,照红了半边天,照着姑娘们翩翩起舞,满女和小郎也在和女伴们唱着嘹亮的民歌跳着优美俯舞蹈。

  李三娘和李维明也匆匆赶来了,他们站在杨梅树下观看姑娘们欢歌载舞。

  李维明欣喜万分地说:“小郎回到了杨梅山,张满女返阳了。这是杨典史的功劳,‘逼上杨山’。叹人间真男女难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早就说过,满女姑娘不会得暴病死的。”李三娘兴趣盎然的说:“姑娘们,癞蛤蟆写了休书,满女姑娘保住了贞操,今天正是他们婚娶的好日子。萧教授,做媒人不是你孔夫子的事。他们拜了老杨梅树做洋媒人,还拜了我这官媒来做媒人。洋媒官媒一齐来做大媒。而且我弟弟李举人又来当证婚人。姑娘们,来跟满女姑娘伴嫁的吧!

  小郎读书张家过, 思恋满女晒绫罗。

  俩人又在对门岭, 拜了梅树做媒婆。

  豺狼诡计来抢亲, 害得满女受折磨。

  幸亏命大还了阳, 跳出苦海豺狼窝。

  三娘前来认个罪, 大家齐唱伴嫁歌。”

  张小菊等女伴们看到李三娘又高兴又喜欢,把她抬起来,唱起:

  斜山斜岭生斜树,  砍倒斜树架小桥。

  千人万人过去了,  瞎眼媒人踩断桥。

  斜山斜岭生斜树,  砍倒斜树做柴烧。

  千人万人烤媒人,  烤得媒婆一身焦。

  李三娘呀刁刁嫦,  你做媒人为了田。

  月下老人牵红线,  刁刁媒婆害姑娘。

  上边转几转, 下边城门田。

  尽你喊尽你拿,   你不是公正的李三娘。

  李三娘大声辩白说:“我用调虎离山之计,不,还有李代桃僵、连环计保护了张满女贞操,逼癞蛤蟆休掉张满女,……姑娘们,难道我还不公正吗。”

  李维明:“姐姐,姑娘们骂得你对,你不说这路亲,张满女会到杨家去受折磨而死吗?张满女返了阳,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已。”

  李三娘开心地说:“姑娘们,我弟弟得对,我丑媒婆从来不怕你骂,而且要请你来骂;你们不骂,我的‘霉(媒)气’脱不了。姑娘们,你们骂吧,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姑娘们把李三娘抬到坪中的长凳上坐下来,张桃花捡来一只斗篷扣在李三娘头上,带领姑娘们唱起《卖酒酒》:

  (姑娘唱)卖酒酒也媒婆来呀,(李三娘问)什么酒?(女答)芙蓉酒。(李三娘问)什么菜?(女答)干丝萝卜菜。(李三娘问)什么东道?(女答)没有杀到,杀起你老人家街上卖。(李三娘)该死该埋,大不该来。

  李维明背着手走过来劝着:“姐姐,你年纪大了,休息一下吧”

  李三娘余兴未尽,她抓来一把篆香对张小菊说:“我们一起换篆香吧。”

  女伴们齐唱着:

  香炉头上换篆香, 篆香开花女离家。

  离家离娘世上有, 不是满女(小郎)两冤家。

  灰蒙蒙的夜色笼罩大地,满天星星闪烁着。杨梅山上,杨梅树上,挂着灯笼。杨梅树下,燃着篝火。篆香火也像的满天星星一样闪烁着。姑娘们正在兴致勃勃地和李三娘尽情歌舞,李三娘手拿篆香拉着身边和她歌舞的张小菊一看:“我不是拉着满女姑娘歌舞吗,怎么变成了你?满女姑娘呢?”

  张大妈也发现满女不在了:“我的满女仔呢?满女!”

  杨才子也跟着找起小郎来:“小郎,你在哪里!”

  灯光渐渐暗下来,杨梅树下,人们四处找人,满女和小郎却不见踪影。萧夫子捡起满女丢在杨梅树下的瓶子一看,知道他们俩己经喝了毒药,嘶哑着声音说:“我不该顾及什么礼教,应该跟着他们来。”

  “来迟了!”李维明拿着插在棺柩边的木板对萧夫子说:“萧训导,这是你写的坟碑吧!”

  “是我回张家亲手写的。”萧夫子接过‘杨小郎张满女之墓’的木板,悲痛地说:“不过从中加上的‘杨小郎’三字,是摹仿我的笔迹,写得很逼真,几乎可以假乱真。咳,他们已走了。”说完将药瓶递给李维明。

  李维明接过瓶子闻了一下后,深知小郎己吃毒药自尽询情,又不便当众说出来,只好招呼着张小菊说:“小郎和满女跟我们藏迷藏,姑娘们,快去找吧。”

  姑娘们刚离开,一个青年郎中背着药箱在芳芳带领下飞快来到杨梅树脚。

  “他们人在那里?”青年郎中抢过李维明手中的空瓶说:“这是我师要我给杨秀才配制的毒药,师傅预料会出事,要我拿解药连夜赶来,谁知苍天下场暴雨冲断七柱桥,使我弯了十多里路。倘若老天不下暴雨,我就能抢救他们。”

  “我儿子中了秀才,还去配毒药寻死。”杨才子拿过青年郎中手中的药瓶,大声嚎哭起来:“我不相信。先生,你快救救我的儿子和好媳妇呀!”

  青年郎中着急说:“要快去找到杨秀才,刚才是不是要姑娘们去找了?”

  “满女姑娘和小郎弟都死了?”芳芳瘫软在地上低声哭诉说:“今天晚上我听到说,杨小郎和张家人都在山上悼念满女姑娘,我也跑来了,刚走到山脚下,碰到这个青年郎中,他要我赶快带路找杨秀才,想不到没有会到小郎弟。”

  青年郎中说:“芳芳姑娘,谢谢你领路,可惜我还是来迟了,没有阻止他们喝毒药,也没有拿解药给他们解毒。芳芳姑娘,你刚才在路上跟我诉说,我已知道的你苦处了。你要打出那个怪胎,我回去问一下师傅。”

  “郎中先生,人算不如天算。苍天要收他们,就是有了仙丹,也救不了他们。”萧夫子大叹一口气说。

  “人呢,他们人在那里去了,快去找呀!”张大妈坐在地上,大声呼唤着:“满女!小郎!你们在那里?快来带着妈妈去找你们哥哥,跟到你们下南洋!”

  杨才子两目直视的说着:“都怪我不好,天天想考上秀才,今天儿子中了秀才拔了贡,他带着满女好儿媳去天上做官了。”

  张善子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说:“才子弟,你的对。萧夫子,快来看,我满女姑娘在天上银河边晒绫罗,杨小郎秀才正在旁边‘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我女娃子经常,她要去南洋找他哥哥,你们看,他俩正在飘洋过海,下南洋了。”

  李三娘抱着芳芳泪流满脸地说:“我该死,是我害了他们,逼他们下南洋。”

  芳芳也悔恨交加地说:“三娘姑姑,是我没有把杨六的计谋告诉你……。”

  “姐姐,芳芳,人都走了,再哭也哭不回来。”李维明扶起李三娘说:“善子学友,你那本‘礼记’也不要钻研了,本来可以当场退婚解决,为了面子却害了他们,把他们逼上杨山。既然杨山不是梁山,张家兄弟己逼下南洋,杨小郎可以带着张满女下南洋嘛,何必喝下毒药殉情?”

  “他们是自愿喝下我配制毒药,殉情死的?”青年郎中自责地说:“我们应该治病救人,不该给他配毒药。”说完又拿起毒药瓶闻着。

  萧夫子檫掉泪水,低声自责着:“我们不知道读了些什么书。现在他们已归天,一切事情都随他们走了。郎中先生,你也不必多自责了,为了你师的名声,最好不要把这事张扬出去。”

  “他们吃了毒药还不到两个时辰。”青年郎中说:“况且我师傅要我配药时,我少用了点量,……又是两人共吃。他俩不能死,我不能给我师傅丟脸。我去找,我去找他们,一定要找到他们,抢救他俩人。”说完就匆忙走了。

  李维明毫不客气批评说:“萧夫子,你们是岭背三大名儒,连这件自已儿女的婚姻大事都变成一场悲剧,连我都跟倒丢净了脸。”

  “谢李教渝的教诲。”萧夫子:“我是这场悲剧的导演。为了我们名儒的声誉,谁也不能把这事泄露出去。”

  “对。”李三娘抬起头来:“看,张小菊她们回来了,我们还是欢心点。”

  张小菊走到萧夫子面前说:“萧大伯,我们没有找到满女姐姐和小郎哥哥。”

  李三娘强颜欢笑地回答:“小菊,桃花,姑娘们,我们永远找不到他俩了。”

  李维明眼中露出一丝希望的光彩,翕动嘴角道:“姐姐,青年郎中凭药味能找到他们。他们也许被‘逼下南洋’了,在那里过着幸福的生活的。”

  “对。”萧夫子指着天上的流星说:“姑娘们,你们看,他们俩去了银河鹊桥头,在银河上乘船下南洋。那铺在银河上的白云,就是满女在桥畔晒的绫罗。李举人,我们一起来当证婚人,祝贺他们永远在一起过着美满生活吧!”

  女伴们望着天空,深情地唱着《一个那闪流星》:

  一个那闪流星,来把姊妹瞧,瞧着爸瞧着妈,飞得这样高,飞得这样远。

  两个那闪流星,来把鹊桥跃,朝牛郎朝织女,飞得这样高,飞得这样远。

  夏日夜晚,蔚蓝色的晴空上布满星星,银河像白绫罗铺在天上。一轮弯弯的月亮爬出山尖来,挂在杨梅树梢上。

  雨后的晴天是最美丽的,日头冲破晨霞从萧家岭上升起来,照着美丽的良田洞。杨梅山上两道如轻纱的雾霭,玉带般地在杨梅山上飘动着,像杨小郎和张满女歌舞一样,随着太阳的金光从杨家射到张家,两条飞舞的玉带逐渐消失在万里长空中。

  杨小郎和张满女已消失在人间,他们的故事没有流传下来,而《半升绿豆》和《日头出来晒杨家》的歌,却流传下来,传遍了千家万户。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小郎读书张家过, 看见满女晒绫罗.

  身后跟着杨大虎,  张开猴嘴啃糍粑。

  满女唱歌声嘹亮,  浣女好似坐莲花。

  日头出来晒杨家,  杨家不晒晒张家。

  满女河边晒绫罗,  爱上小郎好男儿。

  浪子大虎来欺侮,  讹诈庚帖嫁给他。

  嫁去三天折磨死,  魂飞鹊桥走天涯。(完)

来源:嘉禾网

作者:雷晋副

编辑:邓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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