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的三轮车

　　□周春华

　　我所在的村是个2000多人口的大村子，都一个姓，但对父亲却有三种叫法，一是“地地”，二是“大大”，三是“爸”。喊“爸”的是一个小家族，只有百把口人。我爸是一个非典型中国式农民，勤奋但不蛮干，不甘于土里刨食，靠着智慧和汗水撑起一个家。但他绝对是中国式好父亲，对子女、对儿孙的爱是那么深沉。

　　今天，爸突然打电话来，说三轮摩托车被交警队扣了，要我想办法弄出来。隔着手机，我仿佛看到了爸焦急而无助的眼神，雪白的头发不知要急得掉几根，但心中却说不出的高兴——车子扣了，你总不会再东奔西跑整天忙碌了吧!都70出头的人了，早该歇歇了!

　　爸先后拥有三辆车，都是三轮车。

　　第一辆是脚踏三轮车。那时我刚考上中专，正是用钱的时候。种了大半辈子地、年过50的他，突然跟着老乡跑到深圳，踩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卖凉席。那时没有电话、没有通讯地址，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相聚。每次妈妈问他在深圳咋样，他都说很好，特别是吃的好。他说深圳的五花肉很便宜，几块钱就可以大吃一顿。但看着他消瘦的面容，我总是感到怀疑。几年后我参加了工作，吃上了国家粮，劝爸不要去深圳了。爸只是淡淡地说，等你结婚后我就“退休”。转眼到了2003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横扫中国，广东事态最严重。我的心不禁纠得紧紧的，不知爸有没有事情。几番辗转，终于电话联系上了他。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肯回老家。但几天后，他突然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的三轮车让深圳城管给扣了。

　　第二辆是电动三轮车。那时我已经结婚了，从乡下调到了城里工作，正准备买房。爸种了几年地，又开始不安分起来。60多岁的他买了辆电动三轮车，走村窜户卖大米。一次我下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扛着一大袋米走在村中小巷，他右手叉腰，左手扶墙，步履蹒跚，矮小的身躯伛偻着，仿佛扛着千钧重担。我打飞脚冲上去，想把米袋抢在自己肩上，熟料太重，米袋掉地上了，还好，没弄破。爸吃惊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我没有做声，默默地扛起大米，叫爸带路。走在七拐八弯的石板路上，我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我知道，这份重量不仅仅是因为大米太沉。“爸，别干了，跟我到城里享福去!”“再等两年吧，等你买了房子，我就去城里!”

　　第三辆是三轮摩托车。爸是和气的、精明的，生意越做越好，不仅做稳了本乡的大米市场，还在邻乡开辟了新天地。电动三轮车已满足不了货运需要，他强烈要求买三轮摩托车，但我和姐姐们强烈反对。我说房子都买好了，你这么霸蛮干什么，都70的人了，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做子女的怎么办，别人会怎么说我们。爸说房子是买了，但车子还没买，等你买了小汽车，我就正式退休，到城里下下棋、吹吹笛子。最终，三轮摩托车还是买了。一个月后，我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事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那天，我回老家，还没进门邻居就对我说：“你爸真是命大，祖宗老子在保佑。”仔细打听才知道，爸骑车掉进了几米高的沟里，幸好没有伤着人。我当即对爸发火了，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火：“叫你不要买偏要买，真受伤了怎么办?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爸只是笑笑，说没事的，以后骑熟练了就没事了。半年后，在爸的支持下，我终于买了辆小汽车。爸坐在车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满脸的满足：“好呀!房子、车子、孙子都齐了!”我说：“是呀，你该退休了!”他只是笑笑，他还是那么霸蛮。永远记得当年的9月30日，姐夫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爸出车祸了，很严重。我立即开车飞奔医院，看到爸头上缠着纱布，满脸血痂。“爸，你怎么了。。。。。。”爸表情木然，一会问妈妈怎么样，一会问我怎么不去上班。不幸中的万幸，他只是轻微脑震荡。出院休息了几天，他又偷偷地把摩托车修好，继续开始他最爱的事业——骑车、做生意、支持儿子!

　　“爸，我刚跟交警队联系了，你的车无牌无证，要没收!你该退休了!”其实我根本没跟交警队联系。

　　“哦，哦，你说你在县里那么多年，认识那么多领导，怎么一辆三轮车都弄不出来?”

　　“是呀，现在政策严，儿子无能!”

　　仔细想想，真的无能，30多岁了，还让70多岁的老父亲日夜操劳。

　　爸，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该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