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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

来源:嘉禾网 作者:黄志平 编辑:邓和明 2019-01-09 15:36:49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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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志平

  今生,要想再抚摸母亲的双手,只能与她老人家牵手在梦中。母亲的离去,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我的记忆似乎凝固在2016年1月14日。这天,我出差在外,母亲辞世之刻,我没能捧住她老人家的双手,目睹她褶纹满脸、血色褪去的苍白,没能聆听她给儿孙的叮嘱,没能感受她呼吸气若游丝般飘离……

  母亲的身影丝毫未曾在记忆中模糊,尤其她那双手,老想紧紧的拽住!儿时,不知有多少回母亲牵着我的小手,迈过门坎、登上台阶,走过田间小路,穿过荒郊野岭。我牵着母亲的手长大成人,却终究没能牵着她的手,不离不舍。但母亲的手给我记忆中太多的“抓痕”。

  大约是母亲辞世前一年,有一天我抽空去看望年过八旬的她老人家。只见母亲斜斜地、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头低低地快贴近胸口,苍老衰弱的样子令我心头一紧。我急步上前,双手握住母亲的一只手:“妈妈,哪里不舒服?你怎么啦?”她慢慢地、吃力地抬起头,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没什么!”我知道,那一二年,母亲隔三差五住院,双手抖得厉害,双脚站立不稳;心肺功能衰退,生命如秋叶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特别是父亲去世后,上厕所要人扶搀,吃饭要保姆喂,已然难以抵挡岁月的蚀啃。即便这样,一句“没什么!”,似乎无力自理了都不想让儿女担忧。那一刻,我捧住母亲的手,泪水淅沥而下。

  衰弱的母亲,大脑还算清醒。见我捧住她的手,用无奈的眼神望着我:“崽,我手指甲有点长,给我剪一下呐。”我赶忙掏出随身带的指甲剪,捏住母亲的手指,小心地、慢慢地帮她修剪指甲。一圈手指甲修剪下来,感觉岁月是如此冷漠无情。母亲的手指关节凸起,仅有一层皮包裹着指骨,瘦削纤细干瘪,冰凉冰凉让人心疼,传导不出儿时冬天里揉搓我的双手,寒雪中摩挲我的脸庞那股暖流。

  母亲的手,虽然瘦弱,但是双吃得苦受得累的手。母亲三岁,外婆就不在了。听母亲说,她是我姨婆、舅公舅婆们东家进西家出哺养大。苦水中浸泡的母亲,11岁就嫁给我爸,演绎起与年龄不相称的角色,承担起家庭主妇的重担。在我的记忆当中,母亲除了不会犁田耙田,种田作土的农活样样会干,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生产队时期,出劳力挣工分,她没有让人小瞧过。听她说,有一年公社下派修邝家水库的任务,她一天挑土方100多担,领到工分票100多张,回到家里,还要挑水做饭,煮潲喂猪。记得,母亲给我们讲得最多的两句话:“不做就没得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时父亲在离家较远的公社当干部,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多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六十年代,生产队时期没有几个劳力,挣工分靠母亲和年纪稍大的大哥、二哥,年年都是生产队的“起支户”,分粮食被人嘲笑:“吃的就有,做的就没得。”听不惯闲话的母亲,生怕占其他社员的“便宜”多了,生产队出工,总想多出工出力。我的母亲,用她瘦弱的双手,撑起了一个家。

  幼童年的不幸,生活的重担,并没有让母亲变得刻薄。丝毫没有因命运的不公,母爱的缺失,而对人对事付之以尖牙利齿、寡情薄义。但她的手有时却是“带刺”的。听哥哥姐姐说,小时候都挨过母亲的“棍子教育”。儿女们每每有不听话或犯了错,母亲会随手捡一支竹枝或别的小木棍抽打我们,不伤筋骨却痛皮肉。但母亲的“棍子教育”不是毫无由来,下手也不重。记得我小时候就有过两次。一次是冬天赖床不起,不想去上学,母亲叫了我几次,见还不起床动身去上学,拿了支竹枝丫,掀开被子就抽,边抽边骂,“不读书就会变猪,天气凉点就不去上学,你有什么出息?”还有一次,我去放牛,偷懒没有把牛看紧,吃了生产队的青苗,队干部找上门来,结果我被母亲用掍子“教育”了一顿。

  母亲的“手刺”让崽女小受皮肉之痛,但母亲的手更多的时候是一双热情善良的手,让人感受到她的温暖与和善。我初中在大队小学读了一个学期,大队小学离家有差不多五里路。冬天去上学,母亲先就帮我把“火桶”弄好,让我到课堂上搭脚取暖。下午放学回来迟了,生怕正长身体的儿子饿了,家里还没开饭,总要寻点五谷杂粮让我们填下肚子。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下午放学,家里正在烧柴火做饭,母亲实在找不出别的食物供我充饥,便用洗脸毛巾,从饭锅里装了一坨差不多熟的米饭,揉成饭糍粑给我吃。上世纪七十年代水果是稀罕东西,农村人一年难得吃点瓜果。记得有次,在公社当干部的父亲回家,带了个西瓜回来,母亲特意切了一块给邻居一个老奶奶送去。

  母亲个子矮小,手也许并无太大力气,但却是一双刚强的手。“文革”时期,在公社当干部的父亲被指是“走资派”,被当作“牛鬼蛇神”,戴高帽挂黑牌游街批斗,父亲怕母亲担心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过。后来有人偷偷告诉母亲:“你家男人被抓游街批斗,你晓得不,你不着急呀?”在那好坏难分,是非难辨的混沌年代,没有读过书的母亲风轻云淡般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有什么好急的?真革命斗不倒,假革命不斗也会倒!”这是后来父亲讲给我们听的。也是“文革”年代还有一年父亲被抓到蓝山(当时蓝临嘉合为一县)的一个叫肖家祠堂的地方关“牛棚”,家人不得去探看,过年也不准回家。这一年过年,一家人都是在盼望、等待、煎熬中度过,但还是没有等来父亲与家人团圆。但母亲没有让家人感觉到她内心的焦灼难受和担惊受怕。相反,她用自己刚强的双手,托起了家人对父亲、对未来的希望。那年春节,家里实在没有什么钱置办年货,母亲只是买了二斤四两猪肉(老秤)。就这二斤四两猪肉,母亲把肉用油炸好后,切了一小半块出来,放在茶油坛子里,说是“等你们的父亲回来再过一次节”。在母亲心里,父亲是“真革命”,一定会放出来。

  操劳一生的母亲真的走了。今生再也不能母子牵手,看朝霞,沐夕阳,共风雨。但在我内心深处,母亲的手,指间永远流淌出看不见摸不着,却弥留在儿孙和亲人中浓浓的、暖暖的爱。她老人家的双手始终牵引我走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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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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