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三六年,大地从残酷的严寒肆虐中搏击了出来,万物复苏了。湘南的南岭山,呈现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色。五老峰树林,也披露新葩,在春风中摇曳着。
这一年的二月初一清晨,太阳稍稍地透出了朝霞,爬上巍巍的南岭山尖,几道轻纱般的薄雾,像玉带似地环绕在山腰上。小鸟在雾霭中飞翔嬉戏着,不时地发出美妙叫声冲进密林里。阳光照在绽开的杜鹃花上,晶莹莹的雨露,像洒在花卉上的珍珠,闪耀绚丽光彩。这时在山坡上的崎岖小路上,走出两个满脸春风的汉子。走前面的是一个戴着棕色礼帽、身穿浅蓝色长衫和青布裤子。长衫的衣角卷起来,扎在腰带上。白净净的英俊脸孔上,有着一双明眸,要不是腰上挎着的盒子炮,人们一定认为他是个教书先生呢。后面紧跟着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魁伟大汉,一身短装打扮,身上也挎着盒子炮,背后插着一把大马刀。他们弯腰钻进了一道山沟,顺着一条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的岩洞,来到了一个山窝里。山窝的四周都是怪石和参天大树,靠石崖的树林里,隐藏着几间泥巴茅房,门前是一块荒坪,一道溪水从岩洞里流来,绕过荒坪又消失在怪石之中。这时,一个近六十岁的老头正在坪里摊晒柴火。
魁伟大汉看到老头瘸着腿搬动柴火,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说:“刘叔,你憩一下,我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大喜事!”
老汉名叫肖德林,是前年带着孙女从江西回到老家的。县铲共队长萧中夏四处抓他,把老家的房子烧毁。在南岭好汉的帮助下,他改名换姓为刘仁,带着孙女上了南岭山,躲在这个没有人知晓的山窝里。刘仁一见这两个汉子,连忙丢下手中的柴火,笑着说:“老二,老三,难怪你们这么早就到我这里,有大什么喜事告诉我?”
这两个青年汉子,是南岭山仁义堂的二老爷刘绍丰和三老爷李宗收。大汉李宗收见刘仁问他,正要把大喜事说出来,然后被二老爷刘绍丰的眼色止住了。刘绍丰狡猾地说:“刘叔,这又是你日夜盼望的大喜事,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刘仁老头搬来凳子给他们坐下后说:“去年没考到我,今年又来考我?今天农历二月初一,过大社。天气特别好,晚上北斗星也特别亮,像有股紫气从北而来,……对,有了。去年时毛主席登基。今年,肯定是毛主席指挥红军,杀出了蒋介石的包围,取得了大胜利。”
李宗收高兴地笑起来说;“刘叔真会观天象。去年过年,红军把洋鬼子军师和秀才赶下台后,毛主席出来领导红军冲出了困境,在陕北建立了根据地。听胡四弟说,近日来,毛主席带着人马过黄河去打小鬼子了。”
刘仁关心地问道:“我们的萧克将军呢?”
刘绍丰说:“赵山英从湘西回来说,他带着队伍从桑植刘家坪出发,北上找毛主席了。”
刘仁望着万里晴空,满眼喜泪地说:“天上星星向北斗,我们的红军有希望了,天下穷人有希望了。”
碧蓝的晴空,挂着一轮红日,万道光芒照大地。在这美丽的山峦中,飘出了优美的南岭民歌声。
(一)
南岭山上杜鹃花开,霜雪枯叶脚下踩。
潇湘血染离别泪,云贵飞雪报春回。
喜见鸿雁传佳讯,唱着山歌颂春来。
(二)
南岭好汉生得乖,跟着毛主席打倭怪。
大刀砍下小鬼子的头,梭标捅出倭鬼的心来。
喜见东风来报捷,摆好美宴庆春来。
(三)
南岭山上杜鹃花开,湘江北去迎春来。
江水滔滔流不尽,红花朵朵向阳开。
喜见红旗卷西风,朝着太阳放光彩。
刘绍丰说:“大哥说,今天在这里办庆贺喜宴,要四弟去请赵山英去了,满天星他们也要来,搞热闹点。”
这几年,刘仁已受够不少折磨,加上年纪老起来,办事也谨慎了。这时他那轮廊分明的脸出现一些忧虑。他说:“朱八刁派去追剿红军的亡命之徒已回忠勇堂,萧中秋带兵回家扫春社祖,萧中夏的铲共义勇队又扎田心圩。他们知道这事,会借机上山抓人。”
刘绍丰说:“我们已预料了,刘叔。萧中春跟老蒋打了七、八年红军,去年在贵州吐血而死。他弟弟刚代理萧家军军长,带了几个兵扶枢回家,正忙于二月祭祖,那有精力处理地方的事。朱八刁派出二百多兄弟追剿红军,只逃回五十来个伤兵残将,更没有心思管这事。而且全国人民都在要求政府停止内战,一致打小鬼子。老蒋怕失掉民心,也不会管这小事。因此,我们抓住机会庆贺一下。”
李宗收从房里抱出一大捆鞭炮说:“去年毛主席登基,我们没有庆贺。今天多放些响炮,连去年的也补上来。”
刘绍丰从长衫里掏出一壶酒说:“这是四弟偷来的倒缸酒。‘血肠油茶倒缸酒,辣椒姑娘伴嫁歌’。”说到这里刘绍丰看到萧香女不在场,马上问道:“刘叔,香女到哪里去了?”
刘仁又担起心来说:“清早就去了野猪槽打猎。早该已回到家啦。”
刘绍丰暗暗吃起惊来,他说:“那里是朱八刁的地盘,他儿子猪头古是个不讲天理的乱仔头。野猪不会吃人,而人却要人来养。”刘绍丰看了一些天色后又说:“老大可能去野猪槽下请贴去了。满天星鬼主意多,一旦遇上这魔头,但愿能使香女逢凶化吉。”
李宗收似安慰他们地笑着说:“刘叔,怕什么!香女是给毛主席摸过额顶的孩子,福大命大。何况今天,又是我们庆祝毛主席取得伟大战绩的大喜日子呢。”
一
薄雾在野猪槽密林上飘游。密林深处的一条小溪边,萧香女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旁边放着鸟铳和打死的山鸡野兔。
萧香女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长得亭亭玉立。白皙脸上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头上包裹着一块蓝布印花巾,身穿土布青衣,腰上束着汗巾,脚穿一双南岭儿女常穿的苧蔴草鞋,一副猎人打扮。这时她已在溪边梳洗完毕,正在专心地读着《红四军司令部布告》。她视这个《布告》为传家宝,每天清早都要抽出时间读一读。阳光透过树叶,像金钱样洒在她身上。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小鸟吱吱地叫声。
突然传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声,在灌木丛中嬉戏的小鸟飞向天空。同时,从摇动的灌林丛露出了一顶国民党军帽,接着出现一个像猪头似的脸蛋,脸蛋的老鼠眼,贼溜溜地打量着萧香女。大概是头太大帽太小的原故,那顶军帽像扣在葫芦瓜上的瓜蒂,两只眼睛像站在瓜上的苍蝇。猪头脸跨出荆棘丛后,拉出身边一个单瘦大麻子笑哈哈地说:“满师爷,你看看这个多乖巧多好看的妹崽,比天仙还要美丽呀!我爸爸走桃花运了,上天怜惜他,刚刚死了压寨夫人,又给他送一个来。”
大麻子是忠勇堂的师爷满天星。他见香女在这打猎,连忙向前打招呼说:“香女侄女崽,爷爷和叔公知道你来这里打猎吗?哎呀,好枪法,比叔叔还打得准,一枪命中。天不早了,快回家吧,免得爷爷挂心。”
猪头脸是忠勇堂朱八刁的独林崽猪头古。他推开满天星,挡在香女面前,色迷迷地打量着香女说:“妹崽,在我山里打猎,收获不少呀!妹崽,我是忠勇堂的小当家,中央军少校营长。妹崽,我从江西追剿红军到陕西,没有看到你这么漂亮的妹崽。今天,我俩真有缘!”
满天星拉着猪头古的衣袖说:“少爷,她是瑶冲刘仁大叔的孙女,刘仁是仁义堂怪叫化的兄弟,千万不要惹出事非来。”
猪头古嬉皮笑脸地说:“妹崽,我俩是隔壁邻居,缘分可不小呀。妹崽,不要住到瑶冲那个穷山沟里,到我忠勇堂去享福吧。”
香女知道猪头古是个魔头,为了不给满天星为难,她不亢不卑地说:“朱少爷,我们穷人家是巴给不上你这个官老爷的。满大叔,我爷爷说你很久没有去过我家,今天过大社,我叔公他们也会来,去我家过节吧。”说完扛起猎物撞开猪头古。
猪头古吞了一把口水,像皮球样滚到香女面前,叉着双手拦在路中间说:“不打声招呼就来我们山里打猎,连一点山规都不懂,不讲清不准走。”
满天星拉开猪头古说:“少爷,我们也要回家吃早饭了。你知道,仁义堂怪化子他们不好惹。再说在山里欺负女孩子,被人知道了会倒祖宗八代的丑。”
猪头古又推开满天星骂着说:“满麻子,你少管老子的事。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就是在瑶冲,老子也敢去抓她来给我们做压寨夫人!”
满天星再三劝阻说:“少爷,这个事必须和你爸爸,仁义堂老爷们商量好才行。”
猪头古巧言令色地说:“妹崽,要你去我们忠勇堂当压寨夫人,算是走了大运。我们忠勇堂兵强马壮,官大财粗,你在我那里当压寨夫人,跟在皇帝老子那里做皇后娘娘差不多。麻子,去劝劝你侄女崽,告诉她,不去忠勇堂就是死路一条。”
满天星是南岭县的一个石匠,因放炮开采石头得罪了当地大恶霸,被诬告成为“私通红军共匪”,抓到县大牢关押。他的朋友朱八刁得知后,将他从牢里救出。满天星为人忠厚,上山入伙后看见朱八刁父子欺凌民女,心里非常不满,但又不敢得罪他们。他知道,被他父子看上的女人,很难逃出他们的魔掌,宁可杀死也不给生还。朱八刁还有点人情味,猪头古却是油盐不进的魔头。现在香女被猪头古看上了,他着急起来。以往他的计策如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现在一只星、半个星都没有。他知道香女是慧清师太的侄孙女,功夫很好,但是很难斗过从小操练铁头功的猪头古。想到这里,满天星无可奈何地说:“香女,朱少爷是铁头道人的高徒,不少一流高手都败在他手上。你还是去忠勇堂向朱八爷赔过罪,有我满大叔在,有你叔公他们出面,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猪头古拍着满天星的肩膀说:“妹崽,看你大叔说得多好,你听他的话吧!你在我们那里是押寨夫人,是皇后娘娘,谁敢为难你啰。妹崽,请吧!”
香女知道满大叔的良苦用心,也知道走进忠勇堂后很难出来。于是她再次向猪头古施礼恳求着说:“朱少爷,小女子今天冒犯了你,改日和我爷爷叔公一起登门赔罪。请放我回家吧!”
猪头古说:“告诉你,今天只有去忠勇堂,其他的路都给我这个铁头堵死。”
香女知道猪头古不放过她,心中大怒。她仔细权衡一下,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必须用巧计走出这个地方,于是她转身姗姗回到满师爷身边,向满师爷施礼说:“满大叔,请你劝劝朱少爷,要他高抬贵手,放我回家。”她的话刚落音,就飞身从猪头古身边溜走,把毫无防范的猪头古撞得一个踉跄,差点跌进小溪里。
然而猪头古武功高强,反应极快。他马上像射门的足球一样拦住了香女,而且伸出双手向香女抱去。香女早已识破他这一招,身体一弓,把鸟铳上挂着的死兔野鸡塞在猪头古手里。
满天星快步地走过来拉住猪头古说:“朱少爷,算了吧。她是怪叫化的外孙,你抓不住她,何况好男不跟女人斗。算了,我们回家去。”
猪头古气得满脸通红,他看着自己双手的兔屎鸡血,怒骂着说:“麻子,今天老子不治服她誓不为人!”
满天星估计猪头古一下子是难以治服香女的,他苦笑着说;“在山里两个大男人打一个女的,传出去会丢净我们忠勇堂好汉的脸。你自己去抓她吧,我是不会帮你的。”
猪头古狂叫着说:“麻子,老子不要你帮,快滚到一边去。看看老子怎么治服这个妹崽。”接着猪头古使出了看家本领,向香女的手腕扣去。
香女知道逃不脱了,只有打赢猪头古,才能走出这片山林。他见猪头古来势很凶,手段毒辣,不得不使出尼姑拳,跟武艺精湛的高手猪头古打起来。香女毕竟还是第一次跟人打斗,拳术发挥不出来,处处都被猪头古抢了个上风。
旁观者清。满天星看到香女就要败在猪头古手上,他着起急来,也发现了当中的奥妙。于是用警告猪头古的语言暗示香女说:“朱少爷,这是香女和猴子在山上玩耍的拳术,你要防备她的猴拳罗汉腿。”他把尼姑腿说成罗汉腿,蒙着猪头古。
香女在山上和猴子嬉戏,很少用腿。满师爷这么提醒,她连忙改拳为爪,飞身使出尼姑腿踢上猪头古。山路崎岖石板又滑,猪头在躲闪不及,被香女踢倒在路边小溪里。
猪头古看见香女从他身上跨过去。气得哇哇大叫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败过。但是他仍然硬充好汉,飞身拦住香女,大声地嚎道:“妹崽,老子不想伤害你,处处留情。可是你不知好歹,还从老子身上跨过去。老子今天非要你的命了!“
满天星大吃一惊,知道猪头古要发铁头功了,这是猪头古在铁头道人调教下花了十多年才练出来的童子功,没有人挡得住的。于是他马上插到猪头古和香女的中间,大声地警告猪头古说:“朱少爷,你师傅铁头道人曾告诫你,万万不能用铁头功伤害人,尤其不准伤害弱女子……”。
猪头古不等满天星说完,马上暴跳如雷地说:“满麻子,我师傅已死了,就是不死也不会来管我的事。这个妹崽欺人太甚,我要定了,死活都要!”这时猪头古两眼红得流血,头上冒出一股一股青气。他伸出铁锤般的拳头,准备向香女扑去。
猪头古怕铁头功打死香女,还是要满天星劝劝香女。于是大叫着:“满麻子,只要香女老老实实去做压寨夫人,我保证不伤她一根毫毛。”
香女看到猪头古气灌顶门,知道自己已难逃一劫了。只得面对着猪头古也运起气来,把全身的气汇集在丹田,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与猪头古拼个死活。
猪头古见满天星不说话,香女在运气拼命,于是怪笑起来,一股强烈的杀气把香女笼罩着。香女感到闷息,像在蒸笼里一样。突然发现丹田一震,心神顿时舒畅起来。正在这个时候,猪头古的铁头已向她撞来,她马上手护胸口,顺着撞来的铁头仰身下去。双手顺势扣住猪头古的手腕,曲起双腿,借力打力地推高猪头古向前撞去,把一株碗口大的树子撞折,人也像狗吃屎样爬在地上。
满天星慌忙走过去,扶起猪头古说:“少爷,你醒醒。这种怪招,不伤他人就要伤自己。看,今天吃大亏了。要不是香女留情,你还有命吗?”
猪头古老鼠眼睛转了几转,有气无力的说:“我……我……我又给她用尼姑腿顶伤了胯部,师……师爷,你陪我,让我躺着憩一会。”
香女觉得刚才丹田一震,觉得力气也倍增不少。她想自己无意间伤了猪头古,心里有点过不去。于是她理好头髮整好衣服,扛起乌铳和猎物对猪头古说:“朱少爷,你知道我是失手蹬伤了你,满大叔也明白。今天我得罪了你们,请你们包涵!”
猪头古睁大无精打采的老鼠眼,看着消失在密林中的香女,大叹一声:“到手的宝贝又丢失了,老子看你走到哪里去!咳,又伤到旧伤处,再不及时医治,我就会变成废人。满大叔,这事不能给我爸爸知道。”
猪头古双手按摩头部,又揉着丹田,接着他拿出一张纸交给满天星说:“满大叔,这是我顺手从她怀里掏出来的,你看一下是不是医药秘方或武功秘诀。”
满天星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香女手中的那张《红四军司令部布告》。他说:“这是香女的识字课本,你扒来有什么?让我去交给她。”
猪头古抢过《布告》说:“我认得这是红军的宣传品。原来刘仁、香女是红军残余,是共匪,逃到我们南岭山避乱的。满师爷,放信号通知彭上午兄弟,派人把守各个路口,不让他们逃走了。另外派李告光去南岭县向萧中夏总队长报告,请他迅速派人上山,协助我们捉拿共匪。”
满天星着急起来,他知道萧中夏的人马上山后,将会血洗仁义堂,说不定还要血洗南岭山。他麻子眼转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好办法,只好大叹一声:“朱少爷,你告官,你爸爸同意吗?”
猪头古舒了一下身体,爬起来说:“我们赶快回去,迅速派遣兄弟们去瑶冲,不要让红军余党跑掉了。”
二
萧香女回到瑶村时,南岭好汉们已吃了早饭,在晒谷场里聊天晒太阳。刘仁一见香女,连忙瘸着腿跑过来,接过她肩上的猎物说:“你看什么时候了,现在才回家。我们都吃了早饭,你去吃饭吧。”
李宗收大步流星地过来,打量香女说:“一定跟人打过架子,打赢了没有?要跟师傅争光。”
香女低声地说:“爷爷,师傅,朱少爷欺负我,要抓我去忠勇堂。逼得我没有办法,得罪了朱少爷。”于是,边吃饭边说出事情的经过。
刘绍丰听完香女的诉述后说:“想不到冤家路窄,偏偏碰上这个魔头。他肯定会去报官,要萧中夏的铲共总队上山抓人。”
李宗收取下背后的马刀往地下一插说:“中夏麻子来,我们南岭山山高林密,跟他兜圈子。他们能在这里抓走人吗?”
刘仁摇着手说:“老弟,你们不能为我爷孙的事,去跟萧中夏拼。不能白白地送掉一些兄弟的命呀!何况我们的传家宝(指《红军第四军布告》)已落在他们手中,他们随时都会来抓我们、杀我们的。还是我和香女逃走吧。”
香女放下饭碗躬身向刘绍丰、李宗收说:“老师、师傅,我和爷爷已逃命逃惯了。从江西逃回老家,从老家逃到南岭山。现在,若能逃出的话,就向北逃命了。”
刘绍丰说:“大叔,有事是躲不过的。香女,你不要小看猪头古,他表面上浑浑噩噩,实际上是个诡计毒辣的魔头。他可能已在四周布下了暗哨。因此,你们不能离开瑶冲向外逃走。”
刘仁说:“还是让我们两爷孙走吧,我们从山南县那条小路冲出去,去找毛主席,去找萧克将军。”
刘绍丰劝着说:“北上投奔红军?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和大哥的意见是,当前应该好好地保住我们仁义堂一百来个好汉,时候成熟,我们一起北上跟着毛主席和萧克将军打小日本鬼子。”
仁义堂的小头目土狗从山上飞奔而来,他喘着气告诉刘绍丰说:“二爷,满天星师爷传来了信,朱八刁不准猪头古去报官,而是带领人马,来瑶冲向刘仁大叔求亲,娶香女去忠勇堂作押寨夫人。”
刘绍丰沉思着说:“好毒辣的诡计,文的武的都来了。他们借求亲,把刘仁爷孙骗去忠勇堂。骗不去,就动蛮的,用武力抓人。朱八刁不准告官,就是怕中夏麻子的铲共义勇队上山后,连累他们和凤英堂!”
李宗收有点着急地说:“大哥又不在,我们总得想个办法救求香女和刘大叔嘛!”
刘绍丰说:“可能大哥知道这个事了。土狗,你要秃鹰带十来个枪手,查清朱八刁在四周放的暗哨,盯住他们。四爷胡雪去凤英堂请赵山英来吃喜酒,派两上兄弟再去催一下,要四爷马上来瑶冲先应付一下。”
“这场喜酒不喝了。”
“喝,反正事情已经闹出来了,我们就大操大办。三弟,你先回堂里去操办,把这场喜酒搞热闹点。”
李宗收笑起来,正要离开,又被刘绍丰叫住了,刘绍丰要他派个能说会道的兄弟骑马去山南县,告诉李县长说赵山英找到了女儿,请他上山喝喜酒。只要李县长派人马上山,萧中夏的铲共总队就不会来了。
李宗收说:“朱八刁不是不准派人向萧中夏报告吗?”
刘绍丰说:“猪头古已暗中来了这一手。”
李宗收不放心地说:“要跟大哥通下气吧!”
“我在听你们唱空城计,按老二的话去做吧!”不知什么时候,门栏上蹲着一个干瘦的叫化子,穿着打补丁的青布短衫,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鸡大腿,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香女走过去,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流着泪说:“叔公,我错了,连累了你们。”
怪叫化连忙应着说:“好,好。香女,你今天打得很好,我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我们学武的人,要讲武德,不要过分伤人。猪头古发铁头功时,全身的气都在头部,胯部是空门,你用膝头顶向他胯部,半年之内不及时治疗,将会变成废人,何况他还有旧伤。”
刘绍丰查觉平日说话不多的大哥,今天却有口若悬河之势。他笑起来说:“原来我这学生能打败南岭混世魔王,有高人在助阵。香女,记住,对魔鬼就不能手软,猪头古投靠官兵,杀害了许多穷苦百姓,对这种靠沾满人民鲜血起家的人,不能讲武德。今天你若是不打伤他,能逃出他的魔掌吗?”
怪叫化白了刘绍丰一眼后说:“以和为贵,最好不要伤害人。”接着他端起酒壶抓着一块大的鸡大腿,在晒柴场里比划着说:“香女,你姑婆那套尼姑拳,重在防身和脱身,很少伤人。猪头古用铁头撞你的胸口,你就俯身从他胯下爬走……。哎,不对,铁头功防范严密,他铁头势必砸断你背脊。从他头上跨过吗,也不行呢。只有铁板桥仰身翻跟斗。双手借力撑住他的身体,使他的铁头砸不下去。并且顺势推着他往前撞。对,手脚齐用。香女,慧清师太这套尼姑拳腿功夫深奥,要多练多用才能精通。还要记住,和使棍子的高手决战时,他一定会用棍子打断你的腿。你必须发挥尼姑拳腿的神奇,乘机踹在对方的棍子上。若棍子放出毒烟,你先要踩熄烟火,再踏着棍子飞身击倒对方。”
刘绍丰知道,这是怪叫化传授对付朱八刁的烟杆武术。
香女看着怪叫化的一举一动后说:“叔公,我小时和猴子在树上嬉戏,也曾经常踹在动摇不定的树枝上,起初还时常跌得头破血流呢呢。”
“为了这事,你姑婆还要你面壁呢,后来能跟猴子在树枝上抢果子了。”
“叔公,今天谁知猪头古的头一偏一缩,这个怪动作把我的传家宝抢走了。”
怪叫化懊悔着说:“这是叔公的过失。我怕你被铁头撞伤,仓促中折下一段树枝飞击猪头古的颈部,想消除一些铁头功。谁知树枝上带着一片叶子,使猪头古乘机抢走了你的传家宝。香女,你看叔公真该死,帮了一个倒忙。”
刘仁正在愁眉若脸地坐在家门口,他想的是如何解除这一场突来的灾难。这时见怪叫化端着酒壶往嘴里灌酒,于是大叹一声说:“萧中夏杀了我一家,现在朱家父子又仗着他的势来欺凌我们,你还有心灌酒念武经。”
怪叫化装做没有听到刘仁的话,他摇着酒壶,笑着大喝一口后说:“好酒,没有淌出一点。二弟,你们都知道,我们香女是被毛主席摸过顶的孩子,是最幸福最走运的人。”
刘仁听到怪叫化提及这事,忧虑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怪叫化接着说:“当年,我打了横行霸道的日本武士,被官府通牒,改名换姓上了南岭山,当上三大王。民国十年秋,慧清师太邀我去九江,我带领着香女路过安源村,那天晚上住在朋友家里,正巧碰到毛主席跟工人上课,我抱着牙牙学语的香女去听课。毛主席看到香女跟着工友们念着:‘上边一横是天,下面一横是地,中间一竖是我们工人。我们工人顶天立地’时,亲切抚摸着香女的额头说:‘这小伢子好聪明!’”
刘仁心情舒畅地插嘴说:“有毛主席保佑,我苦命的孙女儿长大成人了。”
怪叫化又说:“不久,我回到了南岭山。我二哥死后我当上老大,交上了你们这些好朋友,民国十六年,我去广东韶关梅花,在我堂弟官保工场里,会到萧克将军和很多革命志士。我跟着萧克将军参加了湘南暴动,转战骑田岭。次年三月间,我们越过五盖山来到资兴龙溪洞,看到一个身材雄伟的红军首领,像一轮红日似地出现在山边。他就是我们日夜思念的毛主席呀!毛主席见到我们后,笑着和萧克将军握手,和我们握手。我觉得,毛主席不是一个普通的山大王,而是一个通天文、识地理、满腹经纬的真命天子。后来有些人千方百计贬低他,然而我们老百姓和红军战士,却非常热爱他,日夜相念他。”
南岭好汉知道,怪叫化为了带领他们投奔毛主席,才离开队伍回南岭山。由于路途遥远,官兵重重,没有去成。前年萧克将军路过时,他四处奔跑找亲人。不久,又为了找到毛主席,冒着生命危险从桐林桥跟广西灌阳,也没有打听到毛主席的消息。这群好汉多么希望跟着毛主席、萧克将军打天下啊,
这时,碧蓝的天空中,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春风摇曳着满山的杜鹃花,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沁人心脾的田园香味。南岭好汉们,多么向往着幸福美好、和谐平静的生活啊!他们希望靠种田、打猎、砍柴为生,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可惜世界就是那么不公正,总是有那么少数人来欺侮人,来剥削人,甚至人吃人。穷苦的人民为了活命,只得揭竿而起,上山落草,在狭缝中求生。
日上三竿,已近半晌午时分。这时万里晴空中游戈着一片乌云,把太阳遮住。山林中几只小鸟突然惊飞起来,嘎嘎地冲上天空。蹲在凳子上的怪叫化溜下凳子,低声地说:“朱八刁来了。”
土狗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过来说:“大爷,没有找到四爷,赵山英也捞不到魂。朱八刁的人马已来到路下坪,打头的是猪头哥从贵州带回来的官兵,押后的是一些伤兵残将。”
怪叫化说:“人算不如天算。你们都回山寨去操办酒席,放他们进来,我……我去找四弟。”
刘绍丰点头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刘仁大叔,你两爷孙留在这里,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进来。今天清早四弟已经去找他姐姐赵山英。我相信这个偷脑壳当夜壶的飞贼,他会来这里的。还有山英大妹子,也是八刁忌怕的角色。刘大叔,你放心,带上香女,好好地招待客人。香女,照顾好你爷爷,见机行事。先礼后兵,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不要怕,我们会来接你和爷爷去仁义堂喝喜酒的。”
说完南岭好汉们一个一个地消失在怪石密林中。晒柴坪又恢复往常的沉静,刘仁摊晒着柴火,香女洗刷着衣服。那只抱窝的母鸡,咯咯咯地冲出来,引起一片鸣叫和公鸡的追逐。
三
南岭山处在三县交界之处。山上有三个堂,势力最大的是忠勇堂。堂主朱八刁,是临岭县的一个屠户,年青时因犯奸杀人命案,被打入死牢。胡雪救出他后,逃上南岭山。凭自己的功夫,占山为王。近几年来,朱八刁觉得在山上住厌了,很想金盘洗手,回乡去享福。本来他是个最痛恨官府的人,现在却千方百计地想和官府挂上勾。前几年他要宝贝儿子带着二百来弟兄投靠萧中春,想儿子混上一官半职后,使自己也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前几天他宝贝儿子从贵州回来,二百来个兄弟只回来五十来人,连他自己最心爱的压寨夫人也死在贵州,连尸骸都没有下落,他心如刀绞。然而儿子当上中央军营长,他看到儿子猪头古将会前程光大,他心中的哀愁一扫而光。这时,他见儿子踉踉跄跄地在他面前,诉说香女如何美貌,要把香女抢来作压寨夫人。他想,压寨夫人萧兰花死了,应该要另立一个。然而自己身边的四、五个女人,都是成不了器的女人。况且他对瑶冲香女的早有耳闻,应该听从儿子的谋划,将香女娶来做压寨夫人。他知道,怪叫化是个最难惹的厉害角色,然而怪叫化他们都是官府通牒的叛逆分子。倘若他们来阻止,就借机一举把他们消灭掉。不但扩大了他的势力,而且又作为投靠官府的进门礼。这时他拿起从香女怀里搜出来的“罪证”反复思考一下后,不听满天星再三的劝阻,要猪头古带领人马出发。并且责令满师爷为媒人,准备礼品,以求亲为名,先礼后兵,必要时大开杀戒。
忠勇堂的人马在猪头古的指挥下倾巢出动了。走在前面的是猪头古的亲信特务排二十来人,这是猪头古从贵州带回来的老兵油子。他们穿着崭新的军服,腰上挎着手枪,有的还挎上两支手枪或者再扛着一支步枪或冲锋枪,迈着整齐的步伐,神气十足。猪头古就在这群士兵的后面,他今天最神气,虽然胯部被香女撞伤,由于他武功精湛,眼下看不出什么问题。就是有点疼痛,他也必须强忍下来。这时他穿着一身漂亮的呢军服,军帽仍然太小,还是如同扣在瓜上的果蒂。最显眼的是挂在胸口上的那副望远镜和腰上挎着手枪上的红绒绳。朱八刁坐着软轿紧跟着儿子猪头古,轿后是披红戴绿的满天星和几付抬着礼品的抬盒,接着是身穿杂七杂八衣服的忠勇堂好汉。三十来个伤兵走到最后面,他们有的拄着拐仗,有的互相扶着……。二百来人的队伍,拉了半里路长。
本来,野猪槽和瑶冲紧紧相邻,只不过隔了老鹰嘴一条山沟。然而这次出动的人马太多,尤其是那三十来个伤兵,根本不可能抄近路去瑶冲。他们只好走大路,绕道山南县的路下坪才到南岭县的瑶冲。大队人马来到路下坪后,猪头古命令队伍停下来,他举起望远镜观看,装模作样地看四周的地形。
彭上午、彭下午两兄弟分别从荆棘丛中爬出来,他们走到朱八刁的轿子边说:“八爷,刘仁两爷孙没有逃走,他们还在门口晒柴干猎物。”
朱八刁身穿锦袍马褂,戴着一顶黑色狐皮帽,整个身体把软轿塞得满满的。要不是那根四尺来长的烟杆横在胸口,人们以为是抬着一口大肥猪呢!他听到彭氏兄弟的报告后,欠身坐起来问道:“看到怪叫化他们没有。”
彭上午说:“没有看到仁义堂的兄弟。”彭下午说:“好像只看到李宗收从这里经过。”
满天星仍然规劝着说:“八爷,这里是路下坪,是山南县风英堂的地盘,我们没有去拜山头。你知道赵山英是个魔头,她又去湘西学了不少道法,前几天才回来。这个连山南县李县长都想巴结的毒婆娘,我们最好不要招惹上她。瑶冲是仁义堂的落脚地方,怪叫化这般兄弟对我们像一家人,理应先跟他们打个招呼。
猪头古马上顶撞着说:“老子是中央军的营长。朱毛红军都被老子追剿得逃到陕北那个不毛之地,难道我还怕毒婆子怪叫化吗?”
满天星讥讽着说:“你带走了我们二百多弟兄,只回来五十来个人,连你后妈的尸骨都丢掉了,还瞎吹什么!”
朱八刁低头想了一下后,敲着烟杆说:“头头,这里是南岭山,要按规矩办事。要你当总指挥,就是让老子看看你的才能,千万莫要把老子也卖掉了。彭上午,把这里的暗哨撤掉,派人把守进山的道路,防止萧忠夏的官兵进来。
猪头古察觉他爸爸对他的工作不满意,那双绿豆眼转了几转后,偷偷地对身边的特务队长马老麻拐说:“找四个弟兄,在制高点上架上机枪。”
彭下午听到后,对刚走来的彭上午说:“又要打战了。”彭上午回答:“跟谁打,人家仁义堂在办酒席请客。”“放着喜酒不喝,得罪怪叫化。”“毒观音知道了会请你吃盎虫,吃不完兜着走。”
猪头古听到这兄弟二人的对话,气得大声吼着说:“彭上午、彭下午,你俩领队,传我的命令,向瑶冲挺进。”
这时候的瑶冲,像一只潜伏在密林中的老虎,张大着嘴巴等猎物上门。四周的怪石树木,如虎须虎牙地竖立着。猪头古带领队伍进入了瑶冲,就像进了老虎咀的羊群,塞满了整个嘴巴。晒柴坪中间放着几付抬盒,朱八刁的软轿摆在中心位置。
猪头古兴冲冲地来到软轿旁边,看到门口站着柳眉直竖的香女,吓得连忙躲在满天星身后,推撞着满天星,要满天星出去打招呼。满天星看着朱八刁身上架着的那根四尺来长的烟杆,只好走向前向刘仁施礼说:“刘大叔,我们是奉朱八爷的令来求亲的,八爷相中了你的孙女。”
刘仁不亢不卑地回答:“满老侄,小女未曾成年,还不到谈婚论嫁时候。”
猪头古有点色癫,见到美丽女人就浑浑噩噩起来,他从满天星身后探出脑袋说:“我爸爸死了压寨夫人,正要你家……香女去顶替。”
刘仁指着满天星鼻子说:“你做的大媒吧。这么大的事,应该先跟我们打一个招呼嘛。再说朱八爷财大气粗、官运享通,我们穷人家的女儿,哪能攀得上。请去另择名门淑女吧。”
猪头古发狂地跳起来,“老子……对,我爸爸在南岭山看上哪个妹崽,就娶哪个妹崽。连南岭县二太爷的干妹子都送来当压寨夫人。告诉你,今天老子……不,我爸爸带着大队人马,抬着礼盒到你家来求亲,不知给了你多大面子呀!”
香女看了一眼布满山谷的忠勇堂人马。想起了刘绍丰老师曾再三的交代。于是她扶着爷爷坐在门口凳子上,向朱八刁施礼说:“原来八爷驾到,谢谢光临寒舍。八爷,今天清早,你家朱公子在野猪槽山林里欺侮小女子。现在又带着大队人马来我家,他这样欺男霸女,还有天理良心吗?”
满天星大声地叱着:“香女,我们八爷是南岭山响当当的好汉,从来不欺侮妇女的。你问问彭兄弟和我们忠勇堂的好汉吧,我们八爷是保护我们南岭山一方百姓的。至于朱公子欺侮你的事,八爷知情后会依南岭规矩处置的。”
满天星的话音,使八刁放下了横在胸口上的烟杆,众好汉纷纷议论起来,彭上午说:“弟弟,我们不该来了。”彭下午说:“现在回家去也不迟。”
猪头古被满天星的话惊厥了,头脑又有点清醒走神,他跳到抬盒上气势汹汹地说:“现在我们是抬着聘礼来求亲,娶香女妹崽去做压寨夫人,去享福。这是欺男霸女吗?真是不知好歹!”
刘仁站起来瘸着腿踢着礼盒说:“满师爷,既然不是欺男霸女,快把这些东西抬走。”
猪头古说:“今天你要我们将抬来的礼物又抬回去,不是成心倒我们的丑吗?我们忠勇堂的好汉要面子。弟兄们,今天我们来迎亲,说了就要做到。”
朱八刁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场地上的忠勇堂弟兄,对着特务队的二十来个士兵点了一下头,好像是在说,他不能在此倒丑,要挽回面子。接着提起那根烟杆放在胸口上。满天星知道,只要朱八刁一挥动烟杆,二十来个特务队和一些弟兄们,就会来抓捕刘仁两爷孙。
突然,从茅屋里面传出一个高昂的声音,“‘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谁在我瑶冲吵架?是不是燕人张飞来放火了?”随即从屋里走出一个单瘦的汉子,两只机智的眼睛打量着坪里的好汉,朱八刁一见,连忙丢下烟杆,从软椅上站起来打着招呼说:“胡雪兄弟,你在这里?”
胡雪笑眯眯地走过来扶着朱八刁说:“大哥真够朋友!我还没有去你那里下请帖,你就带领大队人马抬着礼盒来喝喜酒了。大哥,对不起,今天这场喜酒改在仁义堂办,请随我去仁义堂吧。还有朱侄儿,哦,是朱营长了,一表人材。”胡雪边说走过来,拍着猪头古的肩膀说:“威风凛凛,还挎上漂亮的手枪,这红绒花真好看。”胡雪摸了一下红绒绳后说:“侄儿,不,朱营长,你的枪法一定比满麻子高明得多。枪法再好,千万不要把你胡雪叔当靶子。”
猪头古被胡雪吹捧得得意洋洋,他说:“我是正规军的营长,枪法比满……,不,还要向满师爷学。四叔,我爸爸不是来喝喜酒的,是来向刘仁大爷求亲,要娶香女作压寨夫人。四叔,请你跟刘大爷说说,成全我爸爸吧!”
猪头古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大通,满为胡雪会支持他们。谁知胡雪一手抓过朱八刁的烟杆,大声地训斥说:“大哥,香女是我的外甥女,我的外甥女就是你的外甥女,你真的是老糊涂了,连点人性都没有。”
朱八刁红着脸低声地狡辩着说:“不,不是我,是我儿子头头要娶你外甥女做压寨夫人。”
胡雪说:“娘亲舅大,不管谁娶我外甥女,都要征得我同意。满麻子,是你做媒人吧,怎么你那脑袋想装尿了。连南岭的规矩都不懂,这么的脑袋还有什么用!”
满天星扯下披着的红绸带往地下一丢,向胡雪求情说:“胡四弟,我知道你是偷脑壳当夜壶的大飞贼,连守卫森严的何键长官公署都时来时往,何况我们这个忠勇堂?胡四弟,我是来说亲拉媒的,请高抬贵手,看我这脑壳尽是麻子眼古,不能装尿。请四爷留情。”
胡雪声色惧厉说:“我若是尿急了,顾不了这么多情面。”
四
胡雪是南岭县一个铁匠世家的满仔,排行第四,人们都称他“胡四爷”。幼年在村私塾学校读书时,经常去相邻的庙里玩耍,对住在庙里的一个残废老乞丐很亲热,时而从家里拿酒肉给老乞丐吃。老乞丐很喜欢他,说他天赋很高,要带着他去深山学艺,谁知一去就十来年。武昌起义失败那一年,他回到家乡,看到家的房屋被人烧毁,父母双双遇难,三个哥哥也被通背井离乡避乱。他得知是该村大土豪胡承大勾结官府,借杀革命党所为,马上去找胡承大讨个公道。胡承大看到胡雪年纪尚幼身材矮小,想斩草除根杀掉胡雪,于是召集一群打手,把胡雪打得奄奄一息。胡承大见胡雪活不成了,连夜将胡雪抛尸荒野喂野狗。三更时分,胡雪被野狗吠声惊醒。由于他自幼在山里跟强盗头习功,武艺好,药功精。所以他一醒后,顺手折下抬他“抛尸”架子上的木棍,把野狗赶跑。并且在田埂上,找到了强盗头的“救命药”。胡雪疗好了伤疾后。发誓要偷胡承大的脑袋当夜壶。吓得胡承大躲进县衙内不敢露面。胡雪发现了胡承大的行踪后,在一天夜晚潜入县衙内。谁知那夜胡承大没有回家在一个小官家奸宿。胡雪找了大半夜没有找到胡承大,天刚要亮时,他见胡承大踏出淫妇的门。仇人相见十分眼红,胡雪马上飞身扑过去。胡承大匆忙返身回到淫妇家,操着一把马刀来杀胡雪。两人房里打斗起来,身材虽然高大的胡承大,终竟敌不过强盗头调教出来的飞贼,不上三回合,被胡雪夺过了马刀,挥手一刀砍下脑袋。吓得躺在床上的淫妇屁滚尿流,一泡尿撒在胡承大那个滚进床底下的头上,弄得胡承大的头全是血和尿。胡雪在警备很严的县衙内杀了武艺高强的南岭一霸胡承大的事,马上传开了。从此,胡雪赢得了“偷脑壳当夜壶”的美名,连小孩子听到这个“美名”都不敢哭出声来。
猪头古听到满师爷说“偷脑壳当夜壶”,更是惊恐,他想他的脑袋大,又没有麻子孔,怕不讲情面的四叔拿去装尿。于是连忙说:“胡四叔,我听你的。就是手下这帮弟兄乱来,他们说红军杀了他们的亲人,把他们打伤打残,要找红军的余党讨回血债,抓红军余党去顶我堂死去的压寨夫人。”
胡雪厉声斥问说:“谁是红军余党?”
在猪头古的暗示下,彭上午指着刘仁爷孙说:“胡四爷,他们两人就是红军余党。红军打死了我叔叔,我们要为我叔叔报仇。”彭下午又接着说:“要抓这个妹崽去给八爷做老婆。”
其实,胡雪早已清楚彭上午兄弟的叔叔彭贱古的一切情况。他现在不能说穿这事,只有顺着彭上午、彭下午心情哭起来。他抱头痛哭着说:“贱古老叔呀!你真的被打死了……是哪个打死你的呀,你托过梦来呀,我胡雪就是天南海北、刀山火海也要把杀死你的凶手抓回来,为你报仇呀!”
彭上午、彭下午兄弟扶起泣不成声的胡雪说:“胡四爷,我叔叔是在贵州被红军打死的。”
那群伤残士兵在猪头古的挑动下,纷纷走进晒柴坪,起哄大闹着说:“我们要报仇。”“我们要讨回血债!”“我们要抓住这两个红军余党祭奠我们的弟兄!”
胡雪白了一眼兴高采烈的猪头古和睡在软椅中养神的朱八刁,又嚎哭着向彭氏兄弟说:“你两人知道杀害你叔叔的仇人吗?彭老弟,我也要找杀害我亲哥哥的凶手报仇呀!我二哥胡雨,前年十月二十二日,被人杀死在界首河边。我去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尸骸,二哥呀!你死得好苦啊!”
朱八刁一听溜下软椅,他走过来扶起胡雪说:“你说胡雨,胡二弟打死在界首河边?我怎么不知道……是了,当时我好像听说过,可是我不知道打死的是我二弟。”说完,搓着眼眶上的泪水哭起来。
“大哥,我不敢告诉你,怕你难受。香女,你将二舅戴的斗笠拿来给八爷看看。”接着,胡雪大声地诉说,他二哥从广东打铁回家,被中夏麻子抓去江西打红军,在万寿时被红军活捉,红军没有杀他,不久还提拨他当了连长。前年他们路过我们这里,中了埋伏,遭人暗害惨死在湘江。他和怪叫化去找时,只看见这只斗笠。说完,他接过香女递来的斗笠,将画有红星写着胡雨名字的斗笠交给朱八刁。
朱八刁将血迹斑斑的斗笠看了一看后,交给满天星说:“你是知道谁杀死我二弟的。拖出来,我马上杀了他,跟我胡雨弟报仇!”
满天星将斗笠推到彭下午身上厉声说:“彭老二,你应该认识它!”
彭下午抱着斗笠,慌忙跪到胡雪面前说:“八爷,胡四爷,我有罪,是我杀了胡雨二哥……”。
彭上午过来抱着彭下午说:“八爷,四爷,我弟弟被迫开的枪,你不要杀死我弟弟。”
胡雪双手托住朱八刁的烟杆,跪着说:“八爷,你不要杀彭下午,让他把当时为什么杀我二哥的事说清楚。给大家见个明白,使彭下午死也死得干心。”
于是,彭下午诉说起当年红军血战湘江的情况。他说,他们在中夏麻子
彭上午插嘴说;“是红军连长。是二爷胡雨带着红军攻占我们的阵地。”
彭下午看着朱八刁举起的烟斗说:“萧兰花。不是压寨夫人,是萧中夏他见我枪法好,要我打死这个为头的红军军官。”
彭上午说:“萧兰花说,如果我弟弟不开枪打死二爷胡雨,她就打死我弟弟。”
彭下午说:“中夏麻子也拿着枪顶着我的脑门,我为了保命只得开了枪。”
满师爷挥着泪说:“要不是彭贱古碰你一下,我胡雨哥当场就被你打死了!”
彭下午泪流满面地叩着头说:“八爷,胡四爷,我有罪,你们下手杀了我吧!为胡雨二爷报仇!”
满天星说:“彭下午的枪要偏了,打在腰上,把斗笠也打了一个洞。腰上流出的鲜血,把斗笠染红。当时二爷胡雨倒下去后又爬起来,带领红军冲过了界首河。”
彭上午说:“满师爷,你知道,中央军大队伍来了,我们又夺回了河口阵地,看到二爷胡雨抱着一个国军军官躺着。二爷胡雨连长没有死,萧兰花看到后,对准胡二爷开了两枪,萧中夏一脚将胡雨二爷踢进了湘江。”
彭下午说:“哥哥,你不要讲了,要不是我打伤二爷胡雨,二爷不会死得这么惨的。八爷,四爷,你们动手杀掉我吧,我罪有所得。”
朱八刁一手提起彭下午,大声斥喝着说:“你杀死了我胡二弟,老子杀掉你祭奠。跪下,朝西方,朝界首那边天跪下。”
跪在地上的胡雪,死命地抱住朱八刁,“大哥,你不能杀彭下午,他是听从指挥官的命令才开枪的。那个强迫我彭兄弟开枪的人,才是杀死我哥哥的仇人。”
猪头古走过来,拉着朱八刁的手说:“爸爸,胡雨是红军,应该要杀。彭下午不但没有罪,还有功呢!”
朱八刁红着脸推开猪头古斥骂着说:“跟老子滚开,滚!老子不管他红军白军,谁杀了我兄弟,我就拿他头来祭灵。”
彭上午走过来,跟彭下午并排跪着,大声地说:“八爷,你杀掉我弟弟,我也不能活。你让我两兄弟一块死吧!我们两兄弟好一同去阴曹,捉拿杀死胡雨二爷的凶手,跟胡雨二爷讨回血债的。”
满天星说:“八爷,我在场亲眼看到,彭下午没有杀死胡雨兄弟,是萧兰花、萧中夏杀死他的。”
朱八刁看着跪在他眼前的人,挥着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手中那根烟杆跌在地上,把一块青石板砸开两边。他低着头无力地坐在软椅上,要哭也哭不出泪水来。
胡雪抱着彭上午、彭下午说:“我们是同生死的好兄弟。兄弟们,起来吧!”
猪头古见大势已去,又像足球一样滚到伤残士兵中煽动说:“兄弟们,红军打断了你们的手脚,打伤你们,还打死了我们一百五十来个兄弟,我们要向红军讨回血债呀。兄弟们,快动手,把这两个红军余党抓去,祭奠我们弟兄的亡魂。”
猪头古一把鼻涕一把泪,取得了一些兄弟的同情,又使一些伤残士兵气势汹汹起来。这时那些伤残士兵带头高呼地冲来,整个晒柴坪一片杀气腾腾。
胡雪搓干泪水,跳上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挥着双手对着蠢蠢欲动的士兵大声说:“兄弟们,今天你们来到我们瑶冲,我很高兴,因为你们是我的客人。刚才我说了请你们喝酒,这是我们南岭好汉的高尚人格。前年红军大队人马路过我们这里,他们不抢不杀,对待我们像兄弟一样,还帮我们做事情。我们是南岭好汉,对这么好的客人朋友,能围打追杀吗?我问你们一句,你们为什么去追杀人家?人家要活命逃命,就要还手自卫。兄弟们,只许你打人家,难道不许人家还手吗?天下没有这种道理。今天你们来瑶冲做客,我欢迎。如果哪个人胆敢在这里乱来,休怪我胡雪出手太狠。”
满天星笑着说:“胡老弟说得对。客人来了有酒菜,豺狼来了有刀枪,我们南岭好汉从不欺侮过路的穷苦朋友。彭兄弟,你知道,前年从我们这里过路的都是一些穷苦人,是一群叫化子,他们是叫化子打狗,边打边走。”
胡雪接着说:“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彭下午奉命误伤我哥哥,我没向他寻仇,因为他不是杀死我哥哥的主犯。彭兄弟,你们讲句天理良心的话,你们去追打红军时,刘仁爷孙在那里?”
彭上午说:“他两人被中夏麻子追得无处可逃,躲在南岭山里。”
彭下午说:“胡四爷,我知道红军不会杀我叔叔,我们却找错人仇了。”
猪头古看到伤兵和他的亲信特务排士兵停了下来,他想只有杀掉杀掉胡雪,才能抓走香女和刘仁。于是伸手拔出手枪凶狂吼着:“兄弟们,你们不要听胡雪说乱话,胡雪是共匪,是天下有名的飞贼。今天老子为官府效力了,打死这个官府要抓要杀的强盗头、共党首犯。”说完他挥抢向胡雪打去。然而朱八刁那根烟杆飞起打到猪头古的手腕上,手枪被击落在地上。
朱头古大骂道:“你说我四弟是共匪有证据吗?就算我四弟是共匪,也不准任何人伤害他。谁动他一根毫毛,老子就砸烂谁的脑壳。”
胡雪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枪,厉声说:“老子是了飞贼,偷酒饭给爸爸送牢饭,偷牢房钥匙救出你爸爸。朱营长,你手枪中子弹在这里,现在你可开枪了。”说完,胡雪从朱八刁的烟斗袋里取出了子弹,连手枪一起丢给猪头古。
朱八刁挥动烟杆大声地说:“谁再向我结拜兄弟开枪,老子要砸他二十四个眼古,让他慢慢死去。”
彭上午高声地说:“刚才我们和胡四爷是拜了天地的兄弟了,谁敢动我兄弟一下,老子就杀掉谁。”彭下午说:“谁要是动我兄弟胡四爷一根毫毛,我就把谁的脑壳送给四爷当夜壶!”
胡雪跨步走到朱八刁面前说:“大哥,我两是喝过生鸡血酒的拜把兄弟,香女是我的外甥女,也是你的外甥女。你要保护好我外甥女,不能让人欺侮她。”
彭上午说:“我们拜过天地的拜把兄弟,香女也是我们的外甥女。”彭下午说:“刘仁也是我们的大叔,不能给人家欺侮。”
胡雪知道自己该收场了,他晓得,朱八刁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猪头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那些伤兵和特务队,大多数是一群兵痞流氓,这群人死心踏地地跟着猪头古干了不少坏事,他们红起眼来六亲不认。他看了一下天色,估计赵山英将要到来。于是他对朱八刁说:“大哥,我要回堂里办酒席,我大哥他们在等我呢!”
香女走过来说:“叔叔,让我们也和你一起去吧!”
胡雪低声安慰香女说:“现在你们不能跟我走,不能白白送死。香女,要学会忍耐,抓住时机与他们斗智。凤英堂赵山英会领你们去仁义堂的,不要怕。”说在这里,胡雪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请帖交给朱八刁说:“八爷,你们都是我的客人,本来我要在瑶冲请大家吃喜酒,你们一闹,只好去仁义堂了。赵山英大姐来时,请你转告她一下,要她早点去仁义堂。”
彭上午看着请帖说:“胡四爷真客气,我们两人也有请帖。”彭下午说:“我们是仁义堂的兄弟,自然有我们的。”
猪头古看到胡雪消失在崖边后,知道这个时候仁义堂再不会来干涉他们的行动了,他想必须抓住这个时机,动手捉拿香女和刘仁。于是他像皮球似地滚到朱八刁面前,哀求着说:“爸爸,快下令抓人吧!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呀。”
五
朱八刁揣摸着帖子,他想,仁义堂这帮好汉不好得罪,如果凤英的赵山英也来凑热闹,更不好办了。他不能得罪南岭好汉。猪头古见爸爸没有挥烟杆,又死命地哀求说:“香女他们是二太衙萧中夏要抓的共匪余党。现在他们的铲共义勇总队驻扎在田心圩。前两天萧忠秋也带回一支部队扎在萧家庄园。如果我们不抓香女,他们就亲自带队伍上山问我们要。”
朱八刁从睡椅上站起来问道:“你暗中派人去报了官?咳,这是南岭山自己的事,真是自讨苦吃。”
猪头古说:“爸爸,仁义堂这帮人,大多数是政府通牒的暴乱分子。现在他们又匿藏了红军余党,我们不报官,萧中夏知道了,我们将会背上通共罪。我刚上任当营长,这个头还能保得住吗?”
朱八刁在猪头古的责问下,低头沉思起来,他知道他儿子说得有理。然而不但仁义堂里有乱党。他忠勇堂很多人都是罪犯,当中也有不少的人是叛乱分子;凤英堂中也有许多人是官府通牒的乱党。铲共义勇队上山,肯定是不分清红皂白地抓人杀人。这些叛乱分子会联合起来反抗,一旦知道是他父子报的官,一定会抓住他们千刀万剐的。朱八刁想到这里他扶起猪头古说:“头头,胡雪叔跟我是拜把兄弟,今天只有你胡雪叔一人露了面,而且他又是来下请帖的。仁义堂的其余好汉们都没有出来,我们弄不清楚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况且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一动手,他们不会坐视不动的。刚才你胡四叔讲,赵山英这个魔头也会来,他们联手起来,我们会吃大亏。”
猪头古看他爸爸犹豫不定,奸笑着说:“爸爸,胡雪刚离开,毒观音赵山英没有来,仁义堂、凤英堂的人都没有露面,眼下不会有什么麻烦,趁早让从特务队的弟兄们动手吧。这些弟兄久经百战,对我们忠心耿耿。能捉活的更好,捉不倒就打死他们,抬着尸体去田心圩领赏。只要当面不碰上他们,事后他们还能奈何我们吗?”
一听有赏钱领,这群兵痞流氓,又蠢蠢欲动起来。
满师爷要彭氏兄弟保护好刘仁和香女后,对朱八爷说:“八爷,你想想,你抓住他们从哪里回家,打死他们我们更加走不脱了。”
朱八刁一想,满天星讲得也有理。要回忠勇堂,只有两条路。一条从老鹰嘴小路直接回去,这是一条只能容一个人走的石崖边的小路,空手走过都怕掉到石崖下的小涧里,何况还有三十来个伤兵呢。只要仁义堂派人把住山口,就变成死路一条。若走大路,大队人马要通过山南县的路下坪。来时没有去毒观音那里拜山,她能让你抓人或者打死人后路过她地盘回家吗?况且赵山英又是一个喜怒无常的魔头。说不定这条路也是一条死路。然而,不捉拿这两个红军余党,萧中夏兴师问罪起来。他和他宝贝儿子的命难保呀!
猪头古着急起来,他色厉内荏嚎叫着说:“爸爸,把这两个人作人质,捆着他们加头走,让伤兵们压后。”
朱八刁没有理猪头古,他对满天星说:“师爷,你脑子上鬼眼古多,你看怎么办!我想还是按头头的计策行事,出了事往那些贵州回来的士兵身上推,让他们再死一回。”
满师爷没有开声,彭上午大声地说:“胡四爷已嘱咐我们保护好香女,你们谁也不能动我刘叔爷俩。”彭下午说:“谁敢动我外甥女,老子就杀了谁。”
猪头古见状大声骂着说:“彭老大彭老二,娘卖麻屁的,我们喝生鸡血酒拜天地时怎么发的愿,老子先斩了你们。”
满天星知道朱八刁父子下杀戒了,他无可奈何地搓着双手说:“只怕观音山英大妹参合进来。”
猪头古又有点混噩了,他狂叫着说:“毒观音敢来和老子作对,老子捉她来晒草蛊。”
朱八刁提起了烟杆,两眼看着满天星。满天星也死死地盯着那根四尺来长的烟杆,他知道,当前唯一的办法闭口不开声,拖一下,等待赵山英来。
沉静的晒柴坪上,又出现一股杀气。虽然有阵阵的清风吹来,冲散晒谷坪里的杀气,然而又把蓝天中的一块曳游着的闲云,吹去遮住太阳,使晒柴坪上更加阴雾沉沉。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着一股清风冲破了笼罩在晒柴坪上的阴云。接着从石崖里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瑶族美妇,她背着一个背篓,手里拿着一把小镢头,笑盈盈地走进了晒柴坪。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打扮的姑娘。
朱八刁一见,连忙放下烟杆,对猪头古说:“毒观音来了。头头,要你手下那些官兵不要乱来。胡雪偷脑壳是一刀了事。惹上她,放起蛊来是生不如死的。”
满师爷欢笑地说:“这个赵大妹子,又从湘西学了不少道法回来,比以往更毒更厉害了。”
彭上午说:“弟弟,赵山英婆娘来了。她不但放蛊厉害,而且还会赶尸。”彭下午说:“据说还会收魂喊魂,对,吸魂大法。朱公子大哥被她吸魂大法弄得颠三倒四。”
躲在朱八刁身后的猪头古,看到坪里的弟兄面带惧色,他魂不守舍地大骂着彭氏兄弟说:“你俩胡扯什么!我在贵州、云南见过不少的雉婆子,比毒观音厉害多。我们先做了她,要她去阎王爷那里去放蛊、赶尸、吸魂!”
朱八刁一烟斗砸在猪头古腕上,大骂一声“蠢猪头”后,尾随满师爷迎着赵山英说:“赵大妹子,这么早!”
赵山英一阵大笑后说:“你们还早一些。朱大哥真会做人,到这里吃喜酒,把全寨的兄弟都喊来凑热闹,还抬起礼盒礼品,让我这个小女子大开眼界了。”
丫环小芸把背篓往猪头古面前一放后说:“婆婆,他们不是来喝喜酒的,是来捣乱场伙的。这个猪头古说,要做了你,让你去找阎王爷放蛊、赶尸、吸魂。”
赵山英还是一副笑盈盈的脸孔说:“八戒老兄,我又不得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做了我?好呀!请动手吧!告诉你们,我背篓里的蛊,失去控制后会乱窜,会跟着你们回到野猪槽去。小芸,我们刚才在路上放了多少蛊?多放一些,把一些害人的草木野兽都放死。”
朱八刁暗视着满师爷,想要满天星调和一下。他见满天星没有理会,只得拉下脸说:“大妹子,我儿子朱头头是开玩笑的,请莫要见怪。”
赵山英面带愠色地说:“八戒老兄,你儿子在前年时,伙同王祖桃在田心圩奸杀江西老表一案,这笔账一直没有清算,现在应该连本带利带给我了。”说完她把背篓狠狠地往地上一放。
朱八刁也痛恨他人欺男霸女的事。他拿起烟杆指着猪头古厉声责问说:“你是不是做了这个造孽事?”
猪头古连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那几个女人,是红军……是掉队的女红军,是萧忠夏队总要他……他外甥做的,我只不过在场而已。”
赵山英说:“女红军就不是人吗?她们也是父母所生。我再告诉你一声,我已向苍天发了毒誓,谁在我地盘上欺凌弱女子,我就要他断子绝孙。”
朱八刁不敢得罪萧中夏的。但是他要表白自己是好汉,只得咐合着说:“对,我们就要保一方安宁!”
满天星马上插嘴说:“大妹子,请你息怒。八爷说得了,在我们地盘上,谁欺男霸女就杀掉谁。”
朱八刁知道,赵山英是曾经遭到男人欺凌的弱女子,因而十分痛恨欺侮妇女的恶毒男人。一旦碰到这种淫贼,出手毫不留情,手法也相当厉害毒辣。所以被人称为毒观音。这时他当着赵山英的面,假装狠狠地敲了猪头古几下。
赵山英又笑起来说:“我要惩治的是那些罪大恶极的淫棍和色狼,对助纣为虐的帮凶,也要让他们吃些苦头。”
满天星假装劝告地向赵山英暗示说:“大妹子,今天是我们八爷的大喜日子,我们要讲吉利话。”
赵山英说:“怪我没有带礼品来?小芸,你拿给他们。”
满天星连忙摇着手说:“不,不,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朱公子去山里溜达,看到胡雪的外甥女香女在我们地盘野猪槽打猎,要动手抓香女给他爸爸八爷当压寨夫人。香女不肯,还把朱公子打了一顿。”
赵山英瞄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香女插嘴说:“十六、七岁的姑娘能打猪头古?我不信。”
满天星接着说:“香女逃回瑶冲。八爷只好派我们全寨弟,抬起礼品,迎娶香女,跟八爷做压寨夫人。她若不同意,我们就动武捆她去我堂。”
朱八刁笑得好像脸上的肉都要掉下来,他拱手说:“大妹子,请你帮忙说合一下。你是女人,女人对女人好讲话。成了,我会重谢你的。”
赵山英讥讽着说:“八戒老兄,五十开外的人了,连我都看到你在作呕,还要讨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做压寨夫人,不怕南岭人民骂你吗?你得让你的祖宗八代安静一些。满大哥,你说香女是胡雪的外甥女,胡雪没有来,仁义堂那群叫化子也没有露面。你们就胆敢娶他的外甥女?八戒,对,八刁老兄,我劝你抬着礼品跟我们去仁义堂喝喜酒。吃完了早点回你野猪槽,找你们的野猪婆开心去。”
美丽女人说出来的话最能打动人,忠勇堂的好汉和一些官兵,偷偷地挪动脚步,想退出这个事非之地。猪头古查觉后马上挥动手枪叱喝着说:“娘卖拐的,谁想走出晒柴坪一步,老子就杀掉谁。赵大姨,你去吃喜酒吧,这里的事你不要来打岔。告诉你,香女是红军余党,怪叫化藏匿他们,今天被老子查了出来,我还要治他们的包庇罪呢!”
赵山英知道猪头古的鬼主计,她想自己已经来打岔了,就打岔到底,何况香女是胡雪的外甥女呢。于是,她面带愠色的说:“猪头古,刚才你说娶香女作压寨夫人,现在又把香女当作红军余党来抓,还要治怪叫化他们的罪,你还有点天理良心吗?今天你叫我叫大姨,那么大姨告诉你,这里是南岭山,是南岭好汉的南岭山,你将二百多南岭好汉骗去追打红军,现在只回来二十来个兄弟和三十来个伤兵残将。你已经用一百五十来个南岭兄弟的性命换来你的营长官衔,难道还想用仁义堂和大姨凤英堂的几百弟兄去换团长,旅长的官帽子吗?小芸,我们去看看十六、七岁的红军余党是个什么角色。”
赵山英的话又一次震动好汉们的心弦,彭上午、彭下午两兄弟护住赵山英向香女姗姗走去。将四个拿枪顶着香女爷孙的彪形大汉推开一边。尽管猪头古挥枪哇哇大骂,他们装做没有听到。
六
自从赵山英出现在晒柴坪后,香女对这个没有会过面的“毒观音”逐渐地参生了好感,现在赵山英居然来到了她的身边,她心上突然产生了一股骨肉般的亲情感,眼睛中也不知不觉地淌出了热泪.她惊愕地看着赵山英,赵山英也惊讶地看着亭亭玉立的香女,也涌出一股亲情感的泪水。赵山英的泪眼突然模糊起来,脸前又出现了十六年前的悲惨场面:一个女婴被悍匪马占川抛在被仇敌杀死在荆棘丛中的父亲怀里,旁边躺着她的外公;一个姑娘被马占川掐死在瑶山吊楼上,身边躺着老太龙钟的盘奶奶。赵山英偷偷地搓掉泪水,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香女,她想,这个香女姑娘,难道就是当年被弃在父亲尸体上的女婴吗?她慢慢地伸出双手,将香女额头上的几撮乱髮撩上去。这时她多么想抱着香女亲一亲啊!然而她现在是瑶族婆娘,是南岭山的山大王。于是她强忍着眼泪,转身问着刘仁说:“大叔,你这个孙女,是不是再过二个月零十二天,就满十七岁了?”
刘仁抬头打量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女魔头,他偶然想起来了,这个婆娘曾经在他儿子寄回的相片中看到过:难道她就是他日夜梦想的、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儿媳妇刘湘雅?他想呼叫出她的真名,抱着儿媳痛哭一顿,诉说十多年的苦情,然而他又想道,她的儿媳决不会变成瑶婆子,也决不会上山落草变成山大王!何况她姐姐惠清师太临终时曾经告戒他,香女的妈妈还在人间,他们将会相聚在一起。可惜这个女人命太毒,只要她的子女叫一声亲妈妈,她就马上死在子女的怀里。刘仁想到这里,他狠下心来:“这个赵山英就是我的儿媳妇,也不能骨肉相认。我决不能让儿媳过早地死在女儿怀里,要让我的儿媳好好活下去。”于是他含着泪水转过身体,不理会赵山英。
赵山英深情地望着香女,恭恭敬敬地对刘仁说:“大叔,今天我和你孙女有缘,我决定收香女为干女儿,请大叔原谅小女子粗鲁。”
刘仁本想答应下来,他审时度势一下后反唇相讥着回答说:“今天南岭山变了,一个山大王要抢我的孙女作压寨夫人,一个要抓她坐大牢杀头,现在又有一个要收她作干女儿,哈哈哈!”
猪头古大声嚎着说:“山英大姨,他们是政府通牒的红军余党,你收她作干女儿,会牵连进去杀头的……可惜呀可惜。”
赵山英刚刚被刘仁挖苦一顿,正在有气无处出。猪头古的话正巧成了他的出气筒,她想骂着说:“猪头古,你发什么羊头疯!今天老子收干女儿,又不是跟你认祖宗奶奶。八戒老哥,你们到处乱抓人追杀人,现在又信口雌黄地治我的罪,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朱八刁笑起来说:“大妹子,我们抓人是有证据的。头头,你将证据给你大姨看一下。”
猪头古眉色飞舞地掏出《布告》扬着说:“山英大姨,这就是证据。”
彭上午低声地说:“弟弟,这个东西也是证据?”彭下午说:“我在江西看到到处贴满。”
满天星笑起来说:“朱少爷,兄弟们说是到处有的东西,你拿去给赵大妹子看清一下。”
猪头古得意忘形地走到赵山英面前说:“看清了没有,这是朱毛红军的宣传品……。”
猪头古话没有说完,突然迎面刮来了一阵风,站在一边的小芸趁机从猪头古手中抢走了《布告》。
猪头古看着赵山英和小芸,顿时傻了眼。赵山英从小芸手中接过《布告》前后看了一下后,细心地叠好后说:“猪头古,这是我儿女的识字帖。你竟敢欺侮我不识字吗?告诉你,这个是四字经,比三字经多了一个字。我们南岭好汉识字的不多,你这个朱圣人后代,应该编一个五字经、六字经教兄弟们念念嘛!”
朱八刁看到猪头古的憨像,埋怨满天星没有保护好这个证据。猪头古耷拉着脑袋偷偷地看着赵山英说:“满师爷,你的鹰抓功厉害,快去抢回来,连人也顺手擒过来。”
朱八刁大骂自己的儿子起来:“蠢猪头,就是你赵大姨拱手送给你,你都不敢接了。她已在纸上放蛊,我忠勇堂的弟兄们还要欢欢喜喜的回家呀!”
赵山英媚笑地说:“八爷,你不要这个字帖了?那就谢谢你了。其实这个东西,我那里不少。前年我们郑师爷就捡到一麻萝,你何必为这张字帖得罪南岭好汉呢。”
满天星也笑着开导朱八刁说:“八爷,这个四字经,我看见我们堂里不少的兄弟身上藏着一些,回堂里后我收缴几张给你。”
赵山英自己是胡扯,也知道满天星是胡扯。她对满天星一笑后,走到香女面前说:“听你胡叔叔——嗯,干娘又说错了,你胡舅舅说这是你的传家宝,女儿,你好好的保存它。”
香女接过《布告》放进怀里后,马上跪下来向赵山英叩头说:“妈妈,女儿谢谢你。”
赵山英连忙抱住香女端详地打量着。她又一次掠开香女眼角上的秀发,搓掉旁边的泪痕后说:“好女儿,你真有骨气,有气魄!是妈妈的好女儿。”说到这里,赵山英泪水已成串地流了出来。她怕泪水滴到香女的脸上,掉转头对小芸说:“小芸,你来叫声妹妹吧。”
小芸胆怯地说:“婆婆,我是丫环、侍女。婆婆,你这个妹妹真像你,倘若你们穿一样的服装,连我都一时分辨不出来。”
赵山英怒嗔着小芸说:“不要叫我叫婆婆,叫干妈,听清了没有!我要你前来认这个妹妹。小芸,今天香女就是你的妹妹,我就你的干娘。”
小芸一愣,连忙跪在地上叩着头说:“妈妈,妈妈。”
刘仁含着泪水笑着说:“香女,我的好孙女,今天你托毛主席的福,找回了妈妈,找到了一个姐姐。你看,今天的太阳多么的灿烂呀!”
阳光金光四射地照在晒柴坪上,赵山英高兴地抚摸着他俩姐妹的头说:“天呀,你给了我一双女儿,我向你叩头啦。”这时,赵山英又想起了被恶霸砍死了的爸爸和丈夫,也想起了从未见过面的公公,不知公公是什么样子?她深情地望了刘仁一眼后说:“大叔,我要认你作爸爸。爸爸,女儿,赵山英向你叩头了。”说着,拉着小芸向刘仁叩着头,小芸很知理,边叩头边爷爷、爷爷地叫个不停。
刘仁查觉赵山英就是他的儿媳妇刘湘雅,他急忙扶起赵山英说:“女儿,女儿,好,好。我的儿媳妇终于回到了我身边来了。”
赵山英本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由于她正在沉醉在幸福的欢乐中,没有听出刘仁的真情诉说,因此在相处一段很长的时间中,她不敢相认她的女儿和公公。小芸偎倚在赵山英怀中高兴地说:“妈妈,今天我最幸福,有了妈妈,有了爷爷,还有一个漂亮的妹妹。”
刘仁挥手擦掉满脸喜泪说:“香女,小芸,我苦命的女儿呀,今天我们有了一个家,苦命的女儿早当家。”
香女拉着小芳,围着爷爷和妈妈唱起《苦命的女儿早当家》的歌来,赵山英也跟着女儿唱起了这支故乡的民歌,他们正在陶醉在幸福的欢乐中。
满天星看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欢乐场面,他高兴得每个麻子眼都露出了笑容地对朱八刁说:“八爷,你看他们两母女多像,好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这是上天有意安排的,天命难违呀,我们还是和她们一同去仁义堂喝喜酒吧!”
彭上午说:“是呀,今天是吃喜酒的日子。”彭下午说:“不是打架子的日子。”
猪头古知道自己已暗中派人去南岭县铲共总队报了官,心想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官兵上山后,再协同捉住刘仁爷孙,于是他骂着彭氏兄弟说:“你两个狗养的,跟老子看住这个漂亮的红军妹子,只要她动一下,你俩就开枪,把她打成像筛子一样。若你们违令,休怪老子按军法处置你们。”
朱八刁看到手下大多数弟兄都对猪头古有些怨气,他怕再拖下去,仁义堂的好汉会来找麻烦。满天星也想早点了结这事,怕这些兵痞惹事生非伤害香女和刘仁。于是他揣摸着朱八刁的心思说:“朱公子,不能放肆。既然赵大妹子介入了这事,我们只好按南岭山的规矩,由你们两人决斗来解决了。”
赵山英知道自己武力较差,根据不是身体高大武功精湛的屠户朱八刁的对手。为了保护自己刚刚结认的女儿,只有拼下性命跟朱八刁比武决斗了。于是她笑盈盈地来到朱八刁面前拱手行礼说:“满天星大哥说得对,今天只有两人公平合理地打一架。不过这里是怪叫化的地盘,我怕招惹他们。最好到路下坪去比武吧,那里是我的地方,比这里宽敞。”
猪头古得意忘形地拍着巴掌说:“好呀,爸爸,你要把她们俩娘女赢来,老的归你,少的跟老子做压寨夫人!”
朱八刁狠狠地瞪了一眼猪头古后说:“大妹子,我们何必决斗比输赢?大妹子,你知道出手无情,只要你留下香女,我们两人还是兄妹相亲呀!。”
满天星后悔起来,深知朱八刁是个毒辣的人,被他看上的东西,就必须千方百计地抢到手,宁可打坏也不能让他人夺去,谁跟他争夺就是死路一条。今天,他和他的儿子都看上了香女,而且他很需要香女这样的妹崽来约束这个三十来岁的、经常寻花问柳的宝贝儿子。满天星想,赵山英根本不是高大屠户朱八刁的对手。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她还能保护香女和刘仁吗?这时他非常痛恨自己不该提出这个“比武决斗”了,也痛恨怪叫化和胡雪,在这危难关头把外甥女交给他。
赵山英看到满天星正在为她急得团团转。于是他点头对朱八刁说:“八爷,我俩个人生死决斗,你知道小女子功夫浅,不是死在你的手中,就是母女双双沦为奴婢任你宰割,因此也得找个中证人立下字据才行。”
朱八刁喜气洋洋地说:“要满天星师爷当中证人。”
满天星眼睛一转,马上回答说:“我一个人?不行。最好要彭上午、彭下午兄弟一起来。”
猪头古说:“还有我们特务队长马老麻拐,你们四个人当中证人。”
满天星笑着说:“兄弟们,既然八爷和赵大妹子信得过我们四人,我们就义不容辞了。走,去路下坪去。”
七
路下坪是处在三县交界的一块约五亩的大荒坪,属山南县管辖范围,和瑶冲仅隔一崖石崖。忠勇堂的大队人马退到这里后,朱八刁稳坐在坪中的软轿上,自得其乐地欣赏自己烟斗中喷出的烟圈,然后又挥动桃树枝将烟圈一个一个地扫除干净。多年来,他就想并吞凤英堂,把堂主赵山英娶来作压寨夫人。今天他的如意算盘终于实现了。赵山英不但自己送上门来,而且还赔上一个如花如玉的干女儿,想到这里,他高兴得心花怒放。
忠勇堂的弟兄们见到朱八刁大口地吹着烟斗喷烟圈,知道这是朱八刁炫耀着自己的武功。满天星知道,朱八刁烟斗里喷出的烟毒,能把对方的眼睛迷住,使人失去理智。连南岭山第一高手怪叫化的二哥都险些丧命。他想,纵然赵山英拿头巾当棍使,也难以对付烟毒、烟斗和烟袋,终究还是要命丧烟杆下。满天星为赵山英着急,然而赵山英若无其事地笑着走进了路下坪,高声地催喊朱八刁立生死文书。满天星大叹一声说:“天意如此,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于是忧心忡忡地指挥彭氏兄弟和马老麻拐找石板石头架香案,点香烧纸钱。
朱八刁看见正在观看他用桃树枝扫烟圈的香女后,笑眯眯地对赵山英说:“观音娘子,我再说一次,只要你把香女送到我忠勇堂去,我决不为难你。你何必为一个穷女孩丧生呢?”
赵山英反唇相讥地回答说:“你朱八戒若有一点慈悲心,我苦命的女儿就不会受人欺侮了。”
朱八刁自作斯文地说:“满师爷,问一下观音娘子,看她有什么未了心愿,我们应该在天地神明面前,帮她了结。”
赵山英扯下头巾,理着头发说:“兄弟们,你们都知道,今天是我幸福的一天,我不但有了女儿,还有了爸爸。现在为了我女儿和爸爸能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我决定和朱八爷决斗。生死有命,我不在乎。至于未了结之事,大家知道,我早就立下誓言,谁奸淫良家妇女,就要谁断子绝孙。今天我请大家帮我履行这个誓言。首先把前年王祖桃奸杀江西老表的事了结,再请各位兄弟们,不要为难我那苦命的女儿!”
猪头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滚了出来,他扯着朱八刁的衣袖说:“爸爸,上个月王祖桃哥哥赌钱赢了一个好漂亮的老婆。明天迎娶完婚,他还跟我下了请帖,要我去吃喜酒。”
赵山英听到后,心想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她可以借解救民女之机阉掉王祖桃,甚至使蛊要他发狂痛苦而死,为受害的红军姐妹报仇!于是她喷出一股报仇的眼光瞪着朱八刁说:“八爷,王子滩就在山脚下,请你惩处诈夺民女的王祖桃,为民女雪恨。”
朱八刁夺过猪头古手中的请帖,对满天星说:“满师爷,你去办好这件事,了结观音娘子的心愿。”
满天星知道,王祖桃是他的铁塔师兄的高徒,武功高强。身边还有同生死的八大金刚,加上村边修有炮楼,很难下手惩处王祖桃。他也曾经打算联合飞贼胡雪、毒婆子赵山英为他师兄清理门户,又怕护短心切的铁塔师兄怪罪于他,因而没有下手。现在朱八刁当众将惩处王祖桃的事交给他,他接过请帖后答应下来,并且问朱八刁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朱八刁说:“没有,就是有我也不能要观音娘子来了结,因为这场决斗一旦结束,观音娘子会沦为我的奴婢或者变成死人了。当然,刚才我已许了愿,不会打死她,最多是打伤她。”
马老麻拐是一个很会观风使舵的老兵油子,这时他拉长马脸叫道:“起誓仪式开始,你们都来跪在这里叩拜天地神明吧!”
本来,武师间生死决斗的起誓仪式是相当隆重的,现在因为是在山里临时决定决斗,所以变成十分简单。朱八刁、赵山英和四个中证人先后跪在石案边,并且跟着满天星一字一句地念着生死决斗誓词,念完后,彭上午彭下午兄弟分别拿着一块碎玻璃在朱八刁和赵山英两人拇指中划开一道口子。并拖着他们在马老麻拐手捧着的钱纸上盖上血手印。
香女看到赵山英舍生保护她,心里十分感激,也跟着干妈一起跪在地上叩头拜天地神明。这时她爬起身来,用嘴巴咬破手指说:“满大叔,我也要盖手印。”
满天星抢过权当生死文书的钱纸,大声叱喝着说:“香女,这是八爷和你干妈生死决斗立文书,你来凑什么热闹,跟我滚开。”
香女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她女儿,我已经跪在地上起了誓,为什么不准我盖血手印?满大叔,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天我应该代母决斗。”
跪在石案边的小芸飞身爬起来,伸手去夺过满天星手中的“生死文书”说:“我妹妹说得对,今天我也要代母决斗。妹妹,来,我俩一同画押。”
朱八刁夸奖说:“他俩姐妹说得多好!满师爷,让她们画押吧!”说完后他瞥了一眼正坐在软椅上拿着桃树枝数桃花的宝贝儿子猪头古,大叹一声又说:“可惜我就没有这个福份,养了三十多年的亲生儿子,不如一个刚捡来的女崽,头头,今天你也说上一句给爸爸宽心的话呀!”
满天星望着香女刚毅的气色,高声地说:“好一对孝顺的女儿。还有谁来起誓画押?没有了。来,我们中证人画押吧。八爷,按规矩三打二胜,先比枪法、飞刀,最后是棍子对打。”
“棍子对打定输赢。”朱八刁满口答应下来。他知道,只有用棍子当场把赵山英打倒在地,他就赢了。
赵山英也知道朱八刁这个鬼主计。她想必须在枪法和飞刀上赢上两局,最后棍打时,采取躲让办法,不让朱八刁的棍子碰上,拖一个和局。她也知道,她用头巾当棍使,能够“扫开”和“躲避”烟杆,还能驱散烟斗里的一些毒烟,三打二胜,还有操胜的把握。于是高声说:“刚才我们起誓的时候说了,不准用毒和下三滥的手段。”
朱八刁说:“说得对。观音娘子,本来好男不跟女人斗,今天只好得罪了。满师爷,让观音娘子先上场露两手绝顶工夫,三打二胜。”
赵山英施礼说:“谢八爷一言九鼎。八爷,我的枪法,飞刀都是向你学的。今天还请八爷多多指正。”赵山英说完后,拉着小芸站在百步外的石崖前,在小芸两鬓上插上花,要小芸手中挥舞着花枝。
满天星知道这是赵山英的拿手工夫,他曾经跟赵山英切磋过。于是笑着对朱八刁说:“八爷,大妹子比的枪法,是三枪击落她女儿身上的四枝鲜花。”
朱八刁暗暗吃一惊,他问道:“若是三枪只击落三枝花或者打死人了呢?”
满天星回答说:“算是输了,打死了人还要偿命呢!”
赵山英笑起来说:“要我偿命?哈哈,满大哥,小芸是我的女儿,又在生死文书上画了押,你们必须履行这个生死文书中的誓约!”
满坪好汉们都议论起来,朱八刁也发觉自己吃了哑巴亏,他又狠狠瞪了一眼猪头古后说:“观音娘子,我让你破例一回。”
赵山英戏谑着说:“八爷让我破例一回,好。轮到你出场时,我让女儿给你当靶子。其实我是不想拿你的宝贝儿子当靶子的。”
猪头古还在数着桃花,突然察觉爸爸那双严峻的眼光正在瞪着他,连忙丢下桃树枝站起来。这时在他眼中出现了鲜美的桃花在媚笑,艳丽的女人在欢笑,一惊一喜,他发色癫了,在坪上大笑着乱走。
赵山英走来叫住他,扶正他头上那顶军帽后,笑着说:“朱公子,我的枪法不好,恐怕误伤你。你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看着我的女儿,千万不能乱动。”
彭上午是第一场比武的主持人,他看满天星在眨眼, 于是说:“开始吧。”
赵山英掏出手枪,看了一眼站在怪石崖前的小芸和相距小芸不远的猪头古,挥手连发三枪。
枪声一响,满天星下意识地摘下礼帽,彭上午摸着头皮说:“三枪连摘五朵花,配合得又好又准。”彭下午搓着耳朵说:“从右边开始摘花,最后摘头顶上这朵。”只有眼尖的人才看到,猪头古军帽上那只青天白日的帽徽,已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圆洞。
猪头古本来武功精湛,慧性高强,由于色癫发狂和胯部受伤的原故,只是觉得帽子被风吹动了一下。这时他端正了一下帽子后狂叫着说:“满麻子,这次的比赛不算数。这是他们两人早就锻炼好的技艺。而且只朝小芸那里打去两枪。马老麻拐,你说话呀,去看看小芸两鬓上的花是不是给手挥落的。”
朱八刁狠狠地瞪了赵山英一眼,心里骂道,你这毒婆子狠,拿我儿子当靶子。他被气得肺都炸了,然而猪头古又在坪里狂叫乱走,于是挥起烟杆飞击过去,把猪头古帽子上那只丢掉帽花的洞打得闭合起来。朱八刁骂着说:“蠢猪头,再发疯老子打死你。”
满天星低声对朱八刁说:“八爷,你该上场了,露两手厉害功夫 过她。”
朱八刁仍然怒火未熄地说:“麻子,为必你也瞎了狗眼!不知道毒婆子最后那一枪打在什么地方的吗?咳,绝顶工夫是靠熟练出来的,赵大妹子能练出这个绝招,真不容易!”
赵山英走过来,捡起烟杆交给朱八刁手中说:“八爷,该你上场了。”
马老麻拐讨好地说:“八爷说是你们母女天天操练,熟则生巧。而且最后一枪打偏了。”
小芸气汹汹地走来说:“我干妈去湘西多年,昨两天才回来,怎么天天操练?最后一枪也没有打偏,八爷可以拿我和妹妹当靶子开枪嘛。”
马老麻拐知道朱八刁不会有这手工夫,还是找出碴儿说:“我也是中证人,我宣布赵山英在比武中取巧,而且借机杀人,这场比赛……。”
满天星不能当众得罪朱八刁,也不敢冒犯赵山英,他马上插话说:“是个和局,马队长,我们中证人就要公正。告诉你,下一场公证人是彭下午。彭下午,从比飞刀开始计输赢吧。”
朱八刁知道自己输了,看见赵山英没有出面来争执。因而面带愧色地说:“观音娘子,我从小打屠杀猪,飞刀割肉是我的绝活,我何不如也作和局,以棍子对打看输赢?观音娘子,我俩人对打,我若是在一个时辰没有打倒你,就作为你胜了。”
赵山英说:“你从来说话不算数,我们还是先比飞刀。”
小芸从背篓里拿出三支带着鲜花的飞刀放在香案上说:“我干娘给我头上插三支鲜花。”说完走在怪石崖前站下来。
朱八刁哭笑不得地说:“飞刀插花?观音娘子,我知道这是你们练得滚瓜烂熟的招式!”
在场的忠勇堂弟兄们听到朱八刁的话中之话,大声地聒噪起来。
香女快步走到石香案桌边,拿起飞刀对朱八刁说:“八爷,你是飞刀割肉,我干娘是为女插花。今天我和小芸姐姐初次见面,由我来飞花献佛吧!”
八
赵山英看见香女来解除了他的窘态,抱着香女感谢地说:“女儿,你的好心我领情了。女儿,这是赌命呀。你和你姐姐根本没有一起操练过这门武功。万一配合不好误伤了你姐姐,中证人会依誓约将你飞刀杀死的。”
满天星也出面制止着说:“香女,你会使飞刀吗?千万不要乱来,走开。”
彭下午说:“我是这场决斗的中证人。不准你参加。”
香女向干妈和忠勇堂好汉施礼说:“我是在赌命文书上盖了血手印,而且我已讲了,要代母决斗。满大叔,我没有用过飞刀,只是从小在山里分果子给猴子吃。我想玩飞刀也和掷果子差不多,请你们放心,我不会伤害我姐姐的,但是要杀死我姐姐头上几个虱婆。”说完,她不顾赵山英再三劝阻,拿起飞刀交给彭下午。
朱八刁听到香女说飞刀杀死头上蛊虫,又不伤破头皮,心里多么高兴。于是从软椅上站起来,痛快地说:“按誓约规定,让香女代母献花吧!”
彭下午接过飞刀,看着彭上午当心地说:“哥哥,你看这飞刀多么锋利啊!”
彭上午说:“弟弟,我们外甥女不是八爷说的飞刀割肉,要杀人。而是飞花献佛,讲友爱,不会伤到人的。”
香女从彭下午手中拿回飞刀,退到石案边看了一下后,对满天星说:“满大叔,我站在这个地方好吗?”
满天星这时明白了香女的用意,他拿着一根棍子在香女站的地方画了一个圆圈,鼓励着香女说:“好。我知道你有仙姑献桃的工夫,你站在这里献花吧。去给八爷和中证人验刀。”
香女迈步走到朱八刁面前,把带花的飞刀交给朱八刁说:“请八爷检验,小女子若不幸得罪八爷,请八爷高抬贵手。”
朱八刁反复看着飞刀后笑眯眯地说:“这飞刀真好,能送给我吗?”
香女笑而不答地退回圆圈里,又从圆圈走出,交给彭上午、马老麻拐和彭下午检验飞刀和捆在刀上的鲜花。最后,她才去交给满天星检验。满天星接过飞刀后说:“刚才八爷想要这把刀吧!真是一把好刀。”他一边大笑一边乘机摘下一片花卉。随即大声地说:“我们中证人都检验了飞刀,大家要专心看着香女飞花献佛的武功,千万不要乱动。”
猪头古看到俊美的香女拿着艳丽的鲜花,又大叫大闹着说:“香女妹崽,你太小看朱大哥了,也拿来给我闻一下花香味嘛。”
香女又走出圆圈,来到猪头古身边说:“你不要乱叫乱走。你看上哪枝花我就给你哪枝。”
猪头古拈着被满师爷摘掉一片花卉的飞刀,色迷迷地看着香女痴笑着说:“好看呀,真漂亮。”
香女夺过飞刀说:“你说这枝花好看,我成全你。”说完退回圆圈,把三把飞刀丢在地上。
在场的好汉们,都想知道香女能打败猪头古的真功夫,他们睁大眼睛看着香女,只见香女对天地祝祷后,突然用脚踢起飞刀,双手分别发放飞刀。满天星匆忙摘下礼帽,彭氏兄弟飞快地缩着头,接着响起了枪声,朱八刁手中的手枪冒出一股青烟,一把没有鲜花的飞刀跌在朱八刁面前。
马老麻拐抓住香女说:“你这个女红军,胆敢谋杀我八爷!要不是八爷枪快,今天就被你杀死了。”
彭上午拖开马老麻拐说:“这把飞刀是脚踢飞的,从我们兄弟头上飞过。”彭下午说:“听风声是在八爷面前自动跌落。”
满天星看了礼帽里多了的一片花卉,他笑起来说:“马队长,八爷掏出开枪时,飞刀已落在地上了。你想想,要是八爷的枪击落飞刀,飞刀不打乱就会打飞。你站在侧边,还有命吗?”
赵山英高兴得心都跳了起来,她想不到香女会有这一手高超功夫。于是笑盈盈地走到朱八刁面前,捡起地上的飞刀交给八刁说:“八爷,这把是你喜欢的飞刀,我女儿代我送给你了。兄弟们,我女儿飞花献佛,各人想要礼物她都送到手了。”
朱八刁接过飞刀说:“好。多么乘巧的手法,可惜伤了她姐姐的头。”
满天星说:“八爷,小芸头上的血是虱婆的,彭下午你去检验一下。”
小芸跑到赵山英面前跪着说:“妈妈,妹妹把你从湘西带回来的虱婆种杀死了。”说完就伸出血淋淋的巴掌,给赵山英看着掌上被杀死的六个大虱婆。
赵山英看到指缝中渗出的血,又想起被杀死的丈夫,又像看到了狰狞笑脸的马占川和淫笑着的王祖桃,她又被仇恨迷住了眼睛,于是柳眉直竖地看着香女说:“你太大胆了。那是我师傅花了十多年心血培育出来的宝贝。这是我报仇的法宝啊!香女,娘为了救你,宁可舍出性命,可是你不该毁掉我的法宝,我要报仇呀!你赔我的法宝来。”
满天星见赵山英想伤害香女,连忙护住香女说:“八爷,没有伤到小芸的头皮,只是把几个蛊虫杀死了。刚才搭帮我们没有伤害赵山英……咳,现在她要伤害香女呢。”
朱八刁失算了,像泻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软椅上,有气无力地说:“好功夫,我佩服。他们娘女的事不去管。”
这时人们都在注意着香女,没有人去注意猪头古军帽洞古里露出的花卉。然而猪头古浑浑噩噩地走过来,大骂着满天星说:“麻子,你眼睛多,你看小芸头上只插上两支花。”
朱八刁气得从软椅上站起来,装做打猪头古,顺手将露出帽徽洞的花卉塞进帽里去。朱八刁辱骂着说:“她说的是飞花献佛,没有说跟姐姐插三支花!你这个蠢货,是不是清晨八早拱了女儿的裤档,连老子也跟到你背时倒灶。”
赵山英不敢当众伤害香女,只得求助满天星说:“你们要主持公正,她乱放飞刀献花杀人。要朱八爷飞刀杀死她。”
朱八刁也想除掉香女,但是他最怕南岭好汉们议论,使他丧失威信,于是劝告着说:“大妹子,请你消消气,香女做得过分点,只能算个和局。我们在棍子上拼输赢吧!”
在场的好汉又发出了一阵欢笑声。他们说,香女飞刀厉害,杀死了虱婆,免得他们受蛊害,香女做了一件大好事呀。
马老麻拐说:“我是棍子对打的中证人,现在双方用棍对打开始。八爷,你用什么当棍子!”
朱八刁挥舞着烟杆。人们都知道,朱八刁是屠户出身的山大王,从小就把秤杆当棍子。后来改用烟杆当棍子使,烟杆成为他随身之法宝。朱八刁的烟杆三尺九长,烟斗是纯铜打制,有一斤八两重,烟嘴和挂在烟杆上的烟袋,是金子打成。尤其是烟袋,好像一个称砣。烟斗里的烟叶也是特有的,它能形成一道浓雾,迷住你的眼睛。尤其发出一种奇香怪味,朱八刁吸了后能精神振奋,旁人闻到后会昏迷乱性。因而朱八刁凭着这根烟杆,称霸南岭山,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
马老麻拐走到赵山英面前说:“赵山英,八爷用烟杆当棍子,你用什么作棍子。”
赵山英正在心痛香女杀死她的随身宝物,她不想为香女拼命了。因而不理马老麻拐,满天星见后大叹一声说:“问什么,你不知道她是用裹头巾当棍子吗?她的头巾是护命法宝。不但能保住她,还能保住她的女儿。”
香女顺手捡起朱八刁丢下的桃树枝说:“马叔叔,我妈妈今天辛苦了,这场打斗还是由我来,我就用这枝桃树当棍子使吧!”
彭上午大吃一惊说:“好外甥女,小小的桃树枝不能挡住烟斗的。”彭下午说;“你干妈那条头巾,才会抵挡一阵。”
香女说:“今天这些事非,是我清早在野猪槽打猎惹出来的,应该由我来收场,我干娘已经打了一场,该休息一下。”说完扶着赵山英,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香女跪在赵山英眼前说:“干娘,你放心,我在山里时,经常用树枝和猴子打架,抽打那只为非作歹的猴子王。干娘,今天我一定要打赢,不能让你沦为奴婢,受人欺凌。”
朱八刁刚才看见飞刀上香女比他高超,现在又讲用树枝来教识猴子王,他气得火冒三丈,于是气汹汹地站起来,二话不说,一上场就使出杀手,再把香女置于死地。
香女见朱八刁烟斗里喷出一股浓烟疾风般地向她扫来。烟很浓,香女连忙脚踏梅花避开锋芒,挥动桃树枝,像刚才朱八刁扫烟圈一样地把浓烟扫掉。
彭上午见后说:“誓约上不是讲明不准放毒吗?”
马老麻拐回说:“放屁,是八爷吸烟吐出的废气。”
彭下午笑着说:“对,是八爷放屁。”
朱八刁气得狠狠地瞪了彭氏兄弟一眼。他见毒烟没有迷住香女,砸去的烟斗又被桃树枝扫开,于是马上用烟斗向香女的心窝中捅来。金制的烟袋像称砣一样,飞向香女的腰部。同时烟斗里又喷出一股浓烟,把香女笼罩住。香女马上仰身倒下,桃树枝扫掉浓烟托住了朱八刁的烟斗和烟袋,若是这时使出尼姑腿向朱八刁踢去,恐怕朱八刁也会像他儿子猪头古一样受伤了。然而香女没有还手,只是翻身站起来。
朱八刁本来想两招之内打倒香女,可是两招都被香女躲过去了。他知道香女是让他,要是香女一还手,他肯定会吃亏的。他发觉自己过低的估计香女了,于是趁香女还没有站住脚步之机,接连喷出浓烟。烟斗也像疾风一样向香女的小腿扫来。怪招一招接一招,一招比一招毒辣,把满天星吓得心惊肉跳。
彭上午说:“八爷的棍子是一打二捅三横扫,他要三招内打断我外甥女的腿。”
彭下午说:“我们外甥女是礼让八爷三招。”
确实,香女也是礼让朱八刁三招,现在她见带着喷出浓烟的烟斗横扫而来,马上接按怪叫化指点的功夫,挥舞着桃树枝提起双脚踏在烟斗上,把烟斗上的烟火踩熄。
香女施着礼说,“谢八爷承让三招”。接着踩着烟杆滑走,手中的桃树枝抽向朱八刁的头脸,开始与朱八刁对打起来。
不一会工夫,朱八刁的烟杆受到桃树枝的缠住,烟袋也被香女时时踢回。两人打了一个多时辰,朱八刁不但没有打着香女,反而觉得手中的烟杆也越来越不听话,变成一根浓重的铁棒。而且发觉香女手中的桃树,总是随着烟斗轻快的飞舞着。
马老麻拐看到朱八刁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知道,朱八刁将要抵挡不住了,马上就要败在香女手中。他必须想办法终止这场棍打。正好在这个时候,他手下的小头目李告光飞奔进来,向他报告着说:山南县周局长带着人马上上山来了。于是他摆着手大声地叫起来:“停,停!”
猪头古滚来揪住李告光的衣领大骂着说:“老子要你去南岭县向萧中夏总队长报告,你怎么找来山南县周团总?”
李告光说:“萧中夏总队长事情多,而且山南县打电话说他们已派人马上了山。”
朱八刁在马老麻拐的扶着下走了过来,他气喘喘地说:“老子要你们不要告官,你们偏要去。李告光,跟老子滚过来。”
李告光走过来打着立正,正要想朱八刁报告。一肚子气无处可出的朱八刁,不等李告光开口,挥着烟斗打下来,把李告光劈开两边,像一根木头地当场倒在地上。
朱八刁暴跳如雷地说:“把这个娘卖拐的抛在山里喂野狗去。”说完他像一堆朱屎一样,瘫在软椅上。他今天也丢人现眼了,一个打遍南岭无敌手的山大王,连黄毛丫头都打不过,还派人请官兵来帮忙,他今后怎么做人呢?朱八刁已懊悔不已,他知道,南岭县的萧中夏麻子来,还能收点场,山南县周明拐子上山,他就难办了。这时,那苍促的马蹄声像铁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心,他那颗心好像是碎了。
九
满天星陪着山南县团防局长周明,来到了路下坪,朱八刁马上起身拱手行礼说:“周团总光临敝地,真是蓬荜生辉!”
周明跳下马,挥着马鞭指着坪旁的小溪说:“以此为界,这里是我山南县的地盘,应该说,八爷光临敞县,蓬荜生辉。可惜刚才八爷在我地盘上杀了人。”
朱八刁大吃一惊地说:“我失手打死手下的一个兄弟,这是敝堂的家务事,请团总谅解。”
周明说:“贵堂内的事我可不管,可是你在我地盘上作案,谁能证明他是贵堂的兄弟还是红军余党?八爷,你派人去南岭县报告说抓到了红军余党,萧中夏要我来带人,请你交给我。”
猪头古滚出来了,他向周明打了个立正敬礼后说:“报告周团总,刘仁和香女是红军余党。”
周明问道:“满大哥,这两人不是前年来投奔怪叫化的亲戚吗?怎么成为了红军余党呢?”
猪头古说:“报告团总,怪叫化匿藏罪犯,今天被我查出,还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证明。”
“什么证据?拿来。”
“是红军首领毛泽东写的红四军布告,被毒观音抢走了。”
周明厉声问道:“八爷,这个布告我见过。收藏一张布告就是红军余党,贵堂也有人私藏了布告吧。猪头古,你应该先将贵堂的余党交出来!不要带领大队人马翻山越岭来我县抓人杀人。”
猪头古说:“报告团总,我是带着中央军来南岭县抓人的,而且我已向南岭县萧中夏总队长报告了。”
周明严峻地打量着猪头古说:“猪头古,你应有自知之明,不再冒充中央军为非作歹了。据我了解,你在贵州反水投降了红军,不久杀害阻止你们逃跑的红军干部彭贱古,投靠王家烈的队伍,后来又混进了中央军,现在又趁机带领人马逃回南岭山。你看看你是什么中央军!连军帽上的帽徽都摘掉,插上花朵。”说完挥起马鞭扫掉猪头古的军帽后又说:“凭这点,萧中秋代军长起码打你一百军棍。”
彭上午气得大叫着说:“周团总,是朱少爷杀害了我叔叔?”彭下午说:“哥哥,我叔叔是红军干部?”
朱八爷在湘江战役后,就和满天星带领他堂的弟兄们回了山。只留下压寨夫人萧花花和儿子带着二百来人加入了萧中春部队。周明这么一讲,朱八刁连忙哀求着说:“你们两兄弟不要吵,朱公子是你们结义的大哥,他不会杀害你叔叔的。周团总,你讲实话,我儿子是反了水吗?我求求你,千万不能抓他呀。”
周明看着满脸泪水的彭氏兄弟说:“你叔叔命大,没有死。朱八爷,你的儿子要好好教管一下。你晓得,这几年抓人杀人已经够多了,怎么处理你儿子的事,由萧家军管,不过我们李县长已下了死命令,凡在我县范围内欺男霸女的,一律严惩不怠。你们若是拿不出刘仁的证据,我们只有从你堂里抓两人顶数交差。”
满天星低声地对朱八刁说:“八爷,周团总已经给了我们很大面子了,我们在这里已经闹了半天,再闹下去他们会抓人。”说完,满天星走到周明面前说:“周团总,我们是抓了两个红军余党,一个被我们打死了,就是刚才你看到那个死人,另一个被他逃走了。”
朱八刁说:“周团总,我们派人提着那个人头去南岭县结案吧。”
满天星说:“马老麻拐,你去安排处理好。马上带着人马回堂去。”
朱八刁看到自己那宝贝儿子正滚在地上呻吟。经满天星一说他才知道,今天清早儿子欺负香女,被香女打伤了胯部。由于瞎忙了一天,加上又被周明揭穿儿子的底子,一气一急,使儿子伤疾大发作,若不尽快医治,将会变成废人。
满天星扶着猪头古说:“八爷,公子的病,只有医学世家出身的赵山英才能治得了。”
周明一吸赵山英出身医学世家时,马上笑着对旁边坐拢一起的母女们说:“山英堂主,李振南县长请你们去他家做客。”
赵山英理着头发头巾说:“要抓我们,好,我跟你去。”
朱八刁马上拦住周明说:“周团总,你行行好,不能抓她,她要跟我儿子收蛊治癫呀!周团总,你行行好,救救我儿子的命吧。”
周明笑起来说:“山英堂主,李县长说你可能是他的一个至亲,他很想告诉你几句话,请你不再与毒虫为伍,要你和你爸爸一样,济世救人。山英堂主,你要珍惜自己,不再让仇恨糊住你的眼睛了。仇恨会使人失去理智,会使人疯狂!”
赵山英头一偏说:“你不抓我。告辞。”
怪叫化突然出现在赵山英面前说:“周团总说得好!毒观音要变成玉观音。”
周明在上山之前,李振南已告诉他,赵山英找到了女儿,托他带了一些礼物送给她女儿。他一见怪叫化,马上说:“要饭的,我那同学刘绍丰好吗?咳,你来要饭,我总得打发一点给你,免得你纠缠不清。”
怪叫化叫出一个眉清眼秀,头用印花巾裹着头的小孩说:“小莉,去拜见妈妈和姐姐。”
周明知道怪叫化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正在跟猪头古揉着身体的朱八刁,于是一言不发。他知道,不能把李县长托他转交的礼物当朱八刁的面,明显地送给赵山英和香女呀。
小莉跟着怪叫化来到赵山英面前,她看到身穿漂亮衣服的赵山英,连忙躲在怪叫化身后说:“爷爷,这个婆娘穿得这么乖,阴阳怪气的,是财主婆。爷爷,财主婆的心肠最狠毒,我不去她那里。”
香女走过来抱住小莉说:“小莉妹妹,她是我干妈,她心肠好。不是财主婆,是我们的好妈妈。”
原来小莉是萧家庄园里一个长工的女崽,从小头上长满癞子,无钱医治。二太衙萧中夏夫妻讨厌她,见她患病邋遢,于是歧视她,经常打骂她,把她不当人看待,并且还强迫她嫁给他们的一个远房亲戚。这个远房亲戚是个大烟鬼,五十来岁了。小莉知道后誓死不从,临嫁的那一天夜里,她偷偷跑出家门,在村前小河上的牛滚洞里投河。幸于遇到怪叫化,把她救了上来,收留她为干孙女,带回了南岭山仁义堂。
自从赵山英看到小芸手中那几只血淋淋的虱婆后,突然又失去了理智。刚才周明的话像尖刀一样刺进她的心扉。这时,小芸的话又震撼她的心弦。她的心里又突然清亮了,看到香女抱着小莉,又像看到了被她遗弃在荒山野岭中的女儿。于是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来,抱住小莉,揭下裹在他头上的印花巾察看一下后说:“小莉,妈妈收你做干女儿,这是你的两个姐姐,小莉,妈妈一定要治好你头上的癞子,让你变成一个比天仙还要漂亮的女儿。”
那个姑娘不爱美呢。这时小莉看着赵山英,觉得赵山英有副慈祥的脸孔了。于是跪下来说:“你要收我为干女儿?还给我治病?妈妈,妈妈,你真好!”
周明高兴地笑起来说:“赵山英堂主,恭喜你今天收了三个女儿,你今后一定有个慈母心了。哎呀,满天星大哥呢。满大哥,上次我上了你的当,把一坛好酒输给你了。害得我几个月都没有睡好觉。今天我们再赌一盘。”
满天星说:“又是比枪法吧,输什么呢?”
周明叫来随员李知宝队长,把一支手枪、两坛酒放在石案上说:“这次是赌血本,听说彭家两弟兄枪法很好,你们三个一起来。”
怪叫化睁开眼睛瞥了一眼说:“做大姨丈的大小见了。”
周明指着朱八刁褂子上那支小手枪说:“八爷,你腰里那支正好和这支一对,借给我吧。”
朱八刁知道周明是老虎借猪,有借不还。但是又怕周明翻眼不认人,抓走自己那宝贝儿子。于是慢慢地掏出手枪说:“这是我那压寨夫人萧花花留下的纪念物,你要就拿去吧。”
周明接过手枪放在石案上后,对李知宝队长说:“你要看住这两支手枪,不要让我那个师弟偷走了。”
胡雪笑着从石案上爬出来说:“这两支手枪多好看,正好送给我外甥女。”说完伸手去拿手枪。
周明接住胡雪的手说:“胡雪师弟,我早就知道你躲在这里了,叫化子也是你喊来的。师弟,不要当我的面作案,小心我抓去坐班房。”
胡雪说:“振南县长请客?我求之不得。”
周明打量着胡雪说:“师弟,你手上有烟味,又偷了东西。”说完顺手从胡雪身上拿出一大把烟叶。
朱八刁一见烟叶,马上抢过来装进烟斗里说:“难怪刚才总是喷出浓烟,没有熏倒人。”
胡雪破口大骂起来:“大哥,你真的不是人,使毒伤害外甥女,太不要脸了。”
彭上午说:“其实八爷放毒烟,我们外甥女她不怕,她学会了桃枝驱着烟法。”
彭下午说:“这个法术很灵,只要轻轻一挥,浓烟就不见了。”
周明拉着朱八刁说:“八爷,大丈夫要输得起,胜败仍是兵家常事嘛。今天我们也比枪法,还请你和叫化子、毒婆子当中证人。谁赢了,这石案上的东西通通给他。”
胡雪大叫起来说:“若是平局,通通归我。”
周明说:“师弟,你走开,只要我在场,你休想拿走。”
胡雪被推开一边了。他们四人开始比起枪法来。从打放在石头上的鸡蛋到打天上飞着的小鸟,表面看起来他们比试很认真,其实是切磋枪法。
周明看了一下天色后说:“算了,今天是喝喜酒的日子,我们要去田心圩喝喜酒,去迟了振南县长会骂人。”
满天星看着石案上的手枪说:“哪个赢了?”
周明说:“我们一个都没有赢。”
胡雪走过来将手枪拿住说:“是平局,这些东西都归我。”
周明又抓着胡雪的手说:“我已警告过你,不要当我的面作案,放下。满师爷,我告诉你吧,真正的赢家是我们赵山英堂主。当年她为了复仇,练出了一手好枪法,能闭上眼睛打中靶子。彭老大,你能够吗?”
彭上午说:“我不相信。”
“好,你去把她的眼睛蒙上。彭老二,那里还留下一个鸡蛋,你只能打烂,让赵堂主听声音将那篮鸡蛋打飞。”
满天星吃惊地说:“想不到我大妹子还有这手绝技。八爷,我们眼拙了。”
彭老大拉着被头巾蒙上眼睛的赵山英转了两转后说:“弟弟,你开始吧!”
彭老二瞄准鸡蛋,一枪打去,鸡蛋里的蛋黄刚流出,赵山英手中的枪响了,石头上的鸡蛋马上没有踪影。
在场的好汉们看到赵山英深藏若虚的枪法大吃一惊,连朱八刁都惊讶得拍手叫好。
这时周明已知道赵山英就是刘湘雅了,他跨上了马,拱着双手说:“各位兄弟,在下告辞。叫化大哥,你这次酒席太热闹了。”
怪叫化回答说:“喜庆宴就得大操大办。”
朱八刁走过来,牵着周明的马,送周明走出路下坪。
胡雪看着走出路下坪的周明,大声地笑着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姐姐的了。”
朱八刁走过来拿着他那支小手枪,心痛地说:“周明不会赖账吧。”
胡雪拿近手枪装在枪套里,回答着说:“我师兄哪能欠你的手枪,拿去。”
朱八刁笑起来,他接过手枪插进褂子里。低头看着躺在软椅上的猪头古,正在想如何能够使赵山英给他儿子治病。然而他见怪叫化拱手向他说:“请去吃喜庆酒。”说完,身体一扭,消失在怪石中。
朱八刁看着正要离开的胡雪说:“四弟,头头的病,请你和你姐姐讲一下。”
胡雪说:“大哥,你已送上了大礼,我姐姐会给朱公子治病的。不过要他千万不再做造孽事了。满大哥,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来。”说完也伴着赵山英母女离开路下坪。
宽大的荒坪清静了下来,坪里只剩下朱八刁他们五个人,猪头古仍然躺在软椅上昏迷不醒。满天星指着朱八刁褂子里的手枪说:“八爷,你已经拿手枪作诊金送给大妹子了,还留着这个枪套做什么?倘若无心医头头的病,去仁义堂吃喜酒时,讨回手枪来。”
彭上午说:“八爷,满师爷说得对。”
彭下午抱起案桌上的酒坛子,“我们去仁义堂喝酒去。”
满天星抢过酒坛子说:“你们两兄弟去抬朱公子。八爷,我们走吧。”
来源:嘉禾网
作者:雷晋副
编辑:邓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