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晋副

　　一九六0年蓝山和嘉禾合并为蓝嘉县，我从行廊茶场抽到蓝山，跟着靳副县长下乡。当时工作队有四个人，一个是县委办的干部，一个是农村里来的公社领导，还有一个县税务局的老头子。我第一次下乡，就跟着县大人，心里十分拘束，可是靳县长每次下乡他都是步行。蓝山山多，在爬上时靳县长总是带头走到前面，一边爬山一边讲些动人的故事，几天后我觉得靳县长是个有学问知识分子，对他敬而入之变成了无所不谈的亲人了。

　　记得我们下乡去大麻，一出蓝山城就从岭脚爬大山，虽然修了简易公路，可是车子很少。当时正是春夏之交的季节，我们爬山，不但出气不赢，而且满身大汗。然而靳县长却兴致勃勃地讲着故事，带领我们绕过弯道抄近路爬山。到了所城，我们一起在公社食堂吃饭，靳县长看到我吃饭很快――拿我们家乡话来讲“一副饿像”，马上从他的碗中拨了几口饭给我吃。

　　“今天爬的山是我的名字，明天还有我的师傅。”靳县长笑眯眯地对大家说。

　　“还……还有师傅，那就是大……更大……的山了。”工作队员邓斗子问道。他原来是个大队长，因报积肥数字时，在县委办公室追问下，结结巴巴回答，结果多加了个零变成积肥红旗，为了应付第二天现场会，连夜动员群众挖了一夜田泥。第三天他变成为红旗大队长，提拔去公社当了副书记。

　　“我们去大麻营高峰人民公社，那里是瑶山上，恳定比今天爬的山高得多。”县委办的干部黄才之是个高中生，一付学者的面孔，说话总是严肃地引经据典。

　　到了大麻营，靳县长和公社蒋书记商量一下后，安排我们在河边一个村子(大队)住了下来。大队支书吴书华是个长工出身的作田里手，土改后，他带头组识互助组，办农业生产合作社，成为劳动模范，去年成立人民公社时被选为副社长，今年年初下放回家乡工作。

　　我们刚住下来就来了个客人，客人头止裹着一大圈布,身穿着解放服,腰上围着汗巾,还捆着一个竹筒，草绿色的军裤脚上粘着泥巴，看样子是刚从田里回来的老农民。他看到我们围着炉子坐着，马上挤进来在我身上坐下，我只得站起来，让他坐下。

　　来客拉住我说：“小兄弟，你不能离开。在我们山上，你一进家门必须坐在灶边，那怕挤进去坐在妹子身上都行，表示你和我们是一家亲人。”接着他对身后一个姑娘说：“女仔, 我们的进魁当了县太爷，还是我们瑶家子弟，你虽然调到公社工作，更是我们瑶家姑娘。快挤进来坐下呀!”

　　“爸爸,我是来通知靳县长去公社开紧急电话会，马上就回去。”这个姑娘我见过一面,她是公社邮电局的话务员。

　　“对，我也来找靳县长的。”来客站起身来，从竹筒旁边的一个皮包里掏出一个文件交给靳县长说:“这是毛主席给我们农民写的信吧。”

　　靳县长接过文件一看,是(《党内通信》1959年4月29日)毛主席向省级、地级、县级、社级、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的信，他笑着回答说：“是的，毛主席这封信太重要了。吴书华，你们先和盘大队长聊聊，有什么问题告诉我。 ”说完他将文件交给吴书华，马上跟着姑娘走了。

　　眼尖的黄才之看到红头文件后，连忙问道:“这是党内机密文件，盘进魁同志给你的吧。”

　　听到黄祕书话，来客盘队长一听惊慌起来，因为在当时来说党内机密文件，谁也不敢泄露给一个生产大队干部的。于是他从吴书华手中抢过文件,白了一眼黄才之说:“是我偷来的。毛主席明明写给我们农民的信,难道不许我们看吗?”

　　“毛泽东同志不通过中央一级一级下发文件，却以私人名义发到生产队，……”

　　“你是在责备毛主席!”盘大队长刚才对黄才之话有些成见，这时又听到他指东道西，马上走到黄才之身前厉声说。“告诉你，毛主席把我们瑶胞从火坑中解放出来，是我们的大救星。搭帮毛主席，我们瑶胞和你们民间人一样当官做县长，去年在珞珈山田洞里一齐组成立人民公社，走共同富裕的道路。我们瑶胞最热爱毛主席。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也没有新中国。”

　　“毛主席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讲他怪话的却不得好死。”旁边坐着两个女人，当中一个穿着瑶族服装的女人连忙插嘴说：“听说上个月有个坏家伙讲了毛主席的怪话，当天就死在茅屎(厕所)里。”

　　“那人是地主崽子，好吃懒做，他在食堂里吃饭时骂了毛主席，走出食堂打着洋布伞去屙屎，被雷公劈死在茅屎里。”另一个女人马上接着说：“听说毛主席是上天派他下来救我们老百姓的，骂他的人都要得到恶报。”

　　“上天不报应，我们老百姓每人吐一滴口水都要浸死他。”

　　“黄付主任没有责备毛主席。”吴书华对女人挥了一下手说：“我们是在开会研究工作，你们俩多什么嘴。”

　　盘大队长又拿出文件说：“毛主席讲包产问题，要我们今年能增产一百斤、二百斤，也就很好了。现在仍然有人吹牛，要我们包产每亩七百多斤，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瑶山上是按毛主席的话广种薄收与少种多收的高额丰产田同时进行。”

　　“对呀!”吴书华接过文件边看边说：“去年秋收期间，我说亩产最多六百斤。今年插田时，我说了不可太稀，不可太密。可是硬要我们使用“双龙出洞”或“蚂蚁出窝”的密植插法，苦了我们农民又浪费了秧苗，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插了大半天，不讲一条龙，连一条泥鳅都还没有出洞。咳!我是老农民，知道种田收割的事，毛主席在信中说出了我们农民的心里话。”

　　黄才之拿出一张报纸说：“吴书华，你在去年秋收期间不执行上级指示，瞒产，领导上才要你下放回大队劳动改造，现在应该汲取去年的教训了。你们看，这是去年九月三十日的人民日报，江苏常熟县和平人民公社，中稻丰产实验田可以打1万斤。”

　　“中稻亩产一万……一万多斤?”邓斗子张大嘴吧说：“可能那个书记也……也和我一样是个斗子，多报了一个零……。”

　　“是中稻丰产实验田。”黄才之将报纸递给邓斗子。

　　“不对……是秤不对。”邓斗子看着报纸说：“可能是……是我、我的徒弟，他想多……多报一点产……产量，提……提拨当官。”

　　“吴老哥，你们搭帮毛主席识得几个字，我们山上没有办夜校，我只能认得自已的名字。”来客从邓斗子手中抢过报纸交给老张手中说：“老同志，你读起给我听，报上怎么写的。”

　　从不说话的老张一边读报一边插嘴说着：“是毛谷，或者是泥浆谷。在我们收税时经常碰到过种情况。”

　　“什么毛谷和泥浆谷，是一万斤泥巴。再条件好，再搞一搞深翻，也不能打到一万斤谷子。”吴书华说：“邓老弟，盘兄弟，我们是老农民，知道田土怎么耕作，亩产能达到多少，毛主席也知道。我们一定听毛主席的话，干劲一定要有，假话一定不可讲。”

　　“毛主席也知道是吹牛。”盘大队长抢过报纸丢在地上，将《党内通信》给老张说：“你老同志读读这段话给大家听听”

　　老张清了清嗓子读起来：“……去年亩产只有三百斤的，今年能增产一百斤、二百斤，也就很好了。吹上八百斤、一千斤、一千二百斤，甚至更多，吹牛而已，实际办不到，有何益处呢?又例如，去年亩产五百斤的，今年增加二百斤、三百斤，也就算成绩很大了，再增上去，就一般说，是不可能的。”

　　“这是毛主席在给我们的信上写的话。”

　　“毛主席太伟大英明了，把……把我们农民的心里话都讲了出来。”邓斗子突然不结巴了，他笑逐颜开地说：“去年我多报了个零，是吓出……压出来的。要我当公社书记，我不干。吴老哥，你是老实人，敢讲真话的人，现在毛主席来为你撑腰了。”

　　“去年12月10日，中共八届六中全会在武昌召开，全会通过了毛泽东不作国家主席的提议，从去年起毛泽东同志不当国家主席了……。”

　　“毛主席没有管事了，他在做什么?”

　　黄才之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他心慌起来，只好红着脸用通常的词句搪塞着：“他在集中精力研究革命，打战。”

　　确实去年中东局势紧张，蒋介石又在美帝国主义的支特下叫嚣反攻大陆。黄才乏的话说得似乎有理，吴书华点着头说：“难怪去年和今年，浮夸风、共产风、强迫命令、瞎指挥和官僚主义这五风这么厉害，原来毛主席没当家。”

　　“对……对，离开了毛主席就会犯……犯错误。我在党校学习时，听老……老师说，有一年毛主席没有当家，让一……一个洋学生和洋鬼子来……来，结……结果创下来的家……产……根据地都……都丢光了。后来又请……请毛主席出来指挥红军，才有了……今天。”邓斗子边回忆边说。

　　“对，现在毛主席又出来指挥我们了。”来客盘大队长毫不客气地指着黄才之说：“黄秘书，跟你这个秀才讲不清，你不会种田作土，只懂得一吹二压三许愿。今天我是来向靳县长汇报的。毛主席提出纠五风，听说靳县长带领工作组来纠五风，我就从山上赶来了。过天把还要请靳县长去我们瑶山，把毛主席写给我们农民的信，读起给社员们听。”

　　“我们相信党，相信毛主席，毛主席是我们的心里人。”吴书华握着邓斗子和盘大队长的手说：“好兄弟，毛主席最关心我们农民，我们一定听毛主席的话，永远跟着毛主席，跟着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