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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姐

来源:嘉禾网 作者:雷晋副 编辑:邓和明 2015-12-08 10:10:24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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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晋副

  过了惊蛰,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万物复苏了,大地从冰雪考验中走了出来,草地开始披上了淡绿色的新装,小树枝头冒出了绿茸茸的嫩芽,鸟儿在枝头跳跃,吱吱喳喳地叫着,好像在说:春天来了,快做农活。

  我是在这春意盎然的时候回到了故乡,打算清明扫完坟后再去美国。十多年没有回到老家田家镇了,俗话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确实也是如此,来到家口了,我看到一片新的房子,村门口修起了小游园,村巷变成了街道,而且打扫得一干二净,……。我疑惑起来,这就是我的家乡吗?因为我想像中的家没有这么美丽。这时弟嫂秋兰看到我一下车,马上带看放学回到家的小孙儿迎接过来,我才知道我是回到了老家。

  弟弟在村头盖了一幢三层楼的新房子。他一年到头都是在广东办厂,家里只好由弟嫂秋兰带着孙儿克勤克俭留守在家,去年还请了一个叫汤丽的女人做保姆,帮助弟嫂料理家务和照料小孩读书。两个侄孙儿看到我回来,只是远远的看着我,虽然在县一中读书了,好像对我这个未曾谋面的大爷爷有点害怕,经弟媳再三的催促,才腼腆地走来,叫了一声连我都听不清的话:“大爷爷。”“大爷爷好。”

  保姆汤丽却很热情地走来握着我的手,笑得好像让全村人都知道一样:“大爷爷,你回得真快,从美国坐飞机回的吧!”接着带领我走进屋里,让我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招呼两侄孙儿坐在我身边来,他们可能看到我和他爷爷相貌有点相同,或许是亲情感的心理吧,逐渐靠拢过来,不到一天,就大爷爷、大爷爷地叫过不停,要我讲故事,教他们读书写字。我们村边有条小沟,有许多小螃蟹,我小时经常去吊螃蟹,于是他们也找到一根小竹杆,打死一个小蛤蟆绑在上面,赖着我带他们去吊螃蟹。弟嫂秋兰看见我和小孩很融洽,他高兴地对我说:“你是个教书匠,子女都在美国,让他俩也跟着你去美国读书吧。”我想告诉她,美国的教育水平虽然好,但是比我们国家也好不了多少。现在一些高官、大亨的子弟花高价自费外国——尤为是到美国留学,“人人尽说西方好,独惜神州出蠢虫。”。这种“月亮总是外国的比中国的圆”的崇洋媚外思潮也波及到善良的国民,都想把自已的孩子送去美国留学深造,忘记了自己的国家是文明古国,中华民族是个英勇的民族。有史以来,世界上有那个政治家能比得上毛泽东!那个院士能比得上农田泥土地里走出来的袁隆平、华罗庚!他们根本没有去外国留学深造。我看着弟嫂,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下来:“好吧!要克勤、克俭好好读书。”

  在老家休息了一天,拜访了村里的叔侄和亲朋好友,第二天我打算去探望忠民大哥和田菊珍大姐,可是天刚亮,弟嫂告诉我,今天是星期日,克勤克俭要去春游,要我带他们到寒泉寺去拜观音,保佑他们能到美国去读书。弟嫂秋兰还要汤丽云准备香烛供品。

  吃了早饭,汤丽将一篮香烛供品放在我面前,媚笑着对我说:“大爷爷真好,你一回来就把这两个跳皮鬼穿上牛头绳了,不然成天吵得我和秋兰姐连牌都打不成,而且尽是输。昨天他们跟到大爷爷看书写字,我赢了二百多元。”尽管汤丽说话声音又清晰又甜蜜,然而我无心回答她,而且借机打量了一下这个至曾相识的女人:年纪大概四十多了,打扮像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穿着短衣裙,肉色袜裤筒套着两条纤毛的大腿,脚蹬着黑色高跟鞋高。这样打扮的女人,在我们家乡从来没有看到过,在国外也罕见。

  汤丽见我没有回答她,拉着克勤的手笑眯眯地说:“勤勤,你拜佛要虔诚点,记住代阿姨也作几个辑,要菩萨保佑阿姨打牌盘盘赢。”

  克勤挣脱汤丽的手大声地说:“我才不跟你拜菩萨呢!”

  秋兰白了一眼汤丽说:“你自己去拜观音老母吧,要她保佑你和广新早点结婚,输了钱有人垫本。”说完拉着汤丽嘻嘻哈哈地去打牌了。

  寒泉寺是我县一所观音寺,解放后被老百姓拆除,前几年才另择名地复建。现在国人富得流油,不但恢复了名刹古寺,而且与古今名人寻宗问祖、攀亲结友,打造人工天然景观。我带着两个侄孙孙来到寺前,向捐献柜投了百元钱后就进入了大殿,这天来这寒泉寺拜佛的人不少,而且大多数是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他们不是来求财就是来求官的。大概我不习惯那股香火味的原故,督促俩侄孙草草拜完佛后,便匆忙地离开了大殿,来到门前透透新鲜空气。克勤克俭两人一出就到水沟边找同学玩去了,丢下我站在大树下。突然我发觉有双眼睛瞪着我,而且她朝我走来了。我回头一看,一个老妇人己站在我面前。她头发斑白,穿着一件铁灰色的女列宁装,这是当年流行的服装,现在很难看到了,虽然肩上补了两个大补丁,但洗得很干净。手上挽着一只装满香烛供品的篮子,眼睛看着我,带着似笑又笑不出来的口气说:“华弟弟,你从美国回来了?我天天都在盼望你回来呀。”

  在我们家乡,上了年纪的人我基本上有印象,然而这个称我为‘华弟’的老妇,我似曾看到过,但头脑中一片模糊,记不起在那个地方见过面了。

  老妪见我没有开声,她走近过来放低声音说:“华弟,我是你田菊珍大姐姐呀!你也来烧香吧,我也跟你一样,来拜佛赎罪的。”

  我惊愕起来,看到这个自称田菊珍的老妪臃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从脸上不协调的皱纹里看到了她年轻时美丽面貌。她,就是我日夜思念的田菊珍大姐姐呀,怎么还不到六十岁,变成了八、九十岁的老妪?我马上扶住她:“大姐姐,是你?怎么来这里赎什么罪。”

  “对,我是来拜佛赎罪的。”田菊珍大姐重又复了一句,紧挽住篮筐,好像怕我抢走似的。“华弟弟,我知道你不信神,是工农兵大学生,还到美国读过书,我想问你,上帝的官大还是观音大士的官大?那一年文化大革命,我丢了天子老爷……对,那个时候大家都不信神,没有神权,……现在信神信鬼了,汤丽婆娘说,神的权力很大,我得罪了神,就遭到神明对我的报应。她要我吃斋敬神,赎罪……。”

  我扶着田菊珍大姐坐下来,怎么样告诉她呢?想了一阵,我才像个考试交不出答案地说:“大姐姐,世界上根本……也许,这个信则有,不信则无。”

  “汤丽说,美国人飞上了月亮,还信上帝。上帝是洋鬼子,华弟弟,你说是吗?”田菊珍看到我回答不出来,于是放下篮筐,慢慢诉说着:“我丢了菩萨天子老爷,应该报应我才对呀!不应该株连我的男人,株连我男人领导的工厂。那年他本来调到工交局当副局长了,可是工人们硬拖住他不放,说厂是他领导他们艰苦创业办起来的,现在也要领导改革开放。他看到和他一起同甘共苦的工友们,也舍不得离开工厂这个家,于是留了下来。这时上级派了一个厂长来,这个厂长,就是文革中抓去坐牢的汤德全,他平了反后补齐了工资又恢复了职务。忠民退居二线了,成天和工人们一起干活。”田菊珍大姐姐看到我陪她坐在一起,眼里有点希望的光芒,嘴吧子变成像当年一样地能说会道。

  “你是说萧成忠大哥吧,我正想明天去看看大哥哥和大姐姐。”

  “他?”田菊珍伸出干巴巴的手擦着眼睛,然而眼里没有一滴泪水。接着叹了一口气说:“他变了,他本来留下来,和工友兄弟一样以厂为家。可是退居二线后,每天愁眉苦脸,睡在床上叹着气。新厂长汤德全来上任不到两个月,就把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招工进来了,安排当会计、办公室主任等职务。借改革开放的名义把搞得乱七八糟,明明是亏损了,还成为先进企业,改革开放的标兵。不上几年年,工厂也宣布破产。工友们纷纷找上门来问忠民要家,这是他们在毛主席领导下艰苦奋斗几十年,自力更生创造起来的家呀!现在家没有了,工人们下了岗,忠民也提前退了休。”说到这里,田大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眼晴顿时失去了光彩,脸上的皱纹满布,使她那丑陋的脸更显得可怕了。

  我知道她还想讲什么,但也无法安慰她,只是拉看她的手说:“文东文方现在在那里!”

  “他们,他们。”谁知这一问,又引来了大姐姐的痛苦,但是他擦掉落在腮边一滴眼泪说:“本来两兄妹学习成绩不错,由于无钱负担他们读书,只好到广东打小工做苦事,吃了上餐没有下餐。汤丽说都是我丢菩萨丢出的报应。我赎了多年的罪,天子老爷也不原谅我。汤丽说天子老爷的上级是观音菩萨,观音菩萨的上级是上帝。上帝是最仁慈、最英明的领导,美国人都拜上帝发了财。她还要我去洗礼信上帝。华弟,你到过美国,上帝是不是最灵的神明?”

  我知道田菊珍大姐姐知道有苦说不出来,看到这一打扮,不由使我的眼眶红起来,我本想向她解释,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明和上帝,上帝的忠实信徒也不是富得流油,许多人还是乞丐、穷光蛋、流浪汉。上帝的信徒是仁慈的话,也不会跑到伊拉克去杀人放火了。现在有不少的人,凡事都靠天、靠人、靠上级、靠父母,靠朋友,唯独忘了靠自己。田菊珍大姐姐就是靠神明来给她摆脱困境。我很想向她说出,可是看到她这种情况,很难开口说出来。突然我想起田大姐很爱唱歌,于是向她说:“大姐姐,你不是爱唱歌吗,你经常唱的国际歌上不是说‘从来就没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你和我都是共产党员,要相信党,相信政府。”我知道她要去大殿烧香拜佛,必须要满足她的心愿,于是提起篮子扶着她走到大殿前:“大姐姐,你去忙吧,明天我才去拜访你了。”说完将五百元钞票塞给她手中,敢紧的走开了。

  午饭后,我将遇见田菊珍大姐姐的情况告诉弟嫂秋兰,秋兰叹一口气说:“文化大革命后期,掀起工业学大庆运动,县里要为氮肥厂,把忠民抽调去办厂,他们在那里按照毛主席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指示,和工人奋战了十多年,成为了县的龙头企业,忠民大哥提拨为厂长。不久县里把忠民大哥调到县里工作,派去落实政策后从牢里放出来的汤德全去当厂长。忠民大哥被工人挽留,没有走成,来了新厂长,他只好退居二线。氮肥厂破产后,忠民退了休。据说忠民退了休后,天天去氮肥厂抱着那块牌子哭,累和气恼使他忧虑成疾,患上了癌症,久治无效而去世。”

  “忠民大哥死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怪上午时我一提到忠民大哥,田菊金大姐流出了眼泪。“怎么会死?”刚才弟媳已讲了得癌症死的,现在还问她。我话刚出口,觉得自己有点癫三倒四了。

  “萧忠民死后,不上两年父母也相继而亡,留下一大笔欠债给田菊珍一人承当。一双学习成绩很好的儿女,考取大学后因无钱上学,一气跑到广东打工,发誓不赚到钱帮妈妈还清债,就跳到珠江去浸死。还抄了伟人写的一首诗交给菊珍大姐:‘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多造孽,田菊珍大姐那能经得起这种残酷的打击吗!八百多元一个月的退休工资,又要还债。她也得上了病,小病忍着,大病顶着,不到几年时间,她就病成这样子了。”说到这里,秋兰看了一眼在厨房里洗碗的汤丽说:“加上我家这个仙姑又说她丢了菩萨丢出来的报应,要她天天烧香拜佛,还要她去洗礼拜上帝。这种精神压力,使菊珍大姐变得神志不清了。……菊珍大姐真可怜,村里的人都叫她叫痴婆。”

  “我看到她可怜才帮助她的。”汤丽匆匆走出来,拿起围裙擦着手说:“不是我要她信神信鬼的,是她自己说当年丢了天子老爷,菩萨对她的报复,还说天子老爷的大刀砍断了她头上的一根血管,才变成痴婆的。”汤丽又重复一句说:“她不该把那把大刀拿到茅坑里做搅屎棍。”

  我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樱桃尖嘴吧,反问一句:“你是说丢菩萨犯了罪吧。”

  汤丽尖嘴吧媚笑起来:“大爷爷,起码犯了破坏文物的罪呀。现在各地都在修连庙堂寺院,给菩萨开光,就是保护文物嘛。……咳,田痴婆自已边承认犯了罪,这两年都在立功赎罪。不但家里供着菩萨,天天清早起来先拜神。而且七天吃一次斋,来寒泉寺烧香拜佛。听说她还要做把镀金大刀交给菩萨手中呢。”

  秋兰插话说:“那是你这仙姑要她做的。菊珍大姐还来问过我,我要她不要浪费钱。”

  “要做镀金大刀,也应该由我来做。”我忍着性子说:“告诉你们,那把大刀是我拿到茅坑里去搅屎的,应该要砍断我头上的一根血管。”我挂心的还是文东文方两兄妹:“她那一双龙凤胎呢?”

  “高中毕业的十七、八岁学生能做什么!你弟弟知道后,马上找到他们,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打了一个月暑假工,给他兄妹钱交学费。这俩兄妹读书很好,能吃苦,放了假就到厂里打工,连礼拜天也找事做。”

  这时我想起了五年前的一件事,弟弟打电话和我商量搞个教育奖励会,供村里成绩优秀的贫困学生上学读书,我很支持,并拿出我的稿费积极投入,原来就是为了帮助像菊珍大姐姐一样的贫困孩子上学。“他们年年可以拿到奖金吗?”

  “我们按你这名誉会长规定的奖励方法进行奖励。文东文方年年学习都名列前茅,发给他们特等奖金。学校又有奖金、助学金发给他俩,加上勤工俭学的收入,还足足有余了。现在他们说要考取研究生才回家。”

  “你们没有把文东文方的情况告诉田菊珍大姐吗?”

  “不去告诉还好,告诉她了还挨了一顿打。”秋兰说,“他俩姐弟上了大学,我和你弟弟专程回来告诉她,谁知她大骂着我们,‘拿我田菊珍来作交易,让广新供我儿女读书,你秋兰婊子去嫁给广新吧,你们跟我滚出去。’连文东寄钱回家都说是广新的臭钱,把汇款单丢在地上还要踩一脚。我们再三地告诉她,这是文东文亏打工赚到的钱,广新要和汤丽结婚了。好话说了一大箩,她就是不信。现在还不理自己的亲骨肉,文东和文方也因学习忙,不知妈妈的情况。”

  汤丽看到又要扯到她身上,马上插嘴说:“秋兰嫂,是广新赖着我嫁给他。我看大爷今天难了,我们去打牌吧。”

  秋兰拉着汤丽去打牌了,我觉得客厅突然显得宽大起来。阳光虽然躲在厚厚的色窗帘外不敢进来,可是微风却偷偷地窜了进来,吹动了电视机旁发财树上挂着的红包。红包抖动着,显示出那种万能力量。正中间挂着一面49寸的大电视,放影出那种嬉戏玩乐的画面,可是我无心欣,只希望睡上一觉,调整一下思维。于是关掉电视机躺在宽大的沙发上,然而还是不能入睡,一合上眼皮就好像看到田菊珍大姐姐站在我面前。我怀疑今天是否认错了人,美丽、倔强的大姐姐不会变成痴傻傻的、像遭了霜打茄子样的老妪,或者我也被大刀砍了一刀砍断了血管,变成痴人了,认错了人。我想,世上的很多事情难以说清楚,说不清楚的事就变成了未解之迷,留给后人去探讨。

  我挖空心思回忆着,我认识中的田菊珍是个美如天仙心灵手巧的大姐姐,十五岁那年初中毕业后,她响应党的号召回到了家乡,不到一年就崭露头角,成了我们田家镇公社的金凤凰。她带领全村妇女读书识字,和村里的男子汉打擂台比武,把我们村里变成了‘女权’的天下。村民们喜欢她,尊称她为大姐姐;县里看得起她,说她是我县的“邢燕子”。当时农村正在搞四清工作,田菊珍大姐当上了大队贫协主任,并成为了地区和省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

  “人怕出名猪怕壮。”田家镇公社一枝花田菊珍从省城开会回来,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有国家干部,有部队军人,也有大学生。公社副书记萧得财多次亲自登门为独林仔广新提亲,还动员一些领导、亲友来做说客,并且要广新三天两天从县养路班回家,赖在田菊珍家里交流感情。

  虽然那时我刚十一岁,可是进入初中读书了,有一天我好奇地问田菊珍:“大姐姐,那么多人都来要你去做老婆,你嫁给那个?”我们村里的小孩,都跟着他家的弟妹称呼她为大姐姐。

  “大姐姐一个都不喜欢,不嫁人。”田菊珍大姐姐蹲下来笑着对我说。“华弟弟,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们永远在一起?哦,我知道啦,大姐姐不到外村,大姐姐要嫁给萧广新做老婆。”

  “大姐姐更不喜欢广新,嫁给那个人是不会幸福的。华弟弟,等你初中,不,高中毕业后,也回家来建设美丽的家乡。待到那时我们田家镇人民在毛主席领导下,过上了好日子,我才嫁人。华弟弟,我嫁人时,请你来喝喜酒好吗!”

  “来,拉勾。”

  “好,拉勾。”田菊珍大姐姐伸出指头勾住我的手指说:“拉勾拉勾拉拉手,姐姐嫁人你喝酒。”

  “不,不对。我还要送亲!”

  过了不久,大概是三、四个月时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公社书记汤德全变成了走资派,田菊珍大姐姐成为田家镇造反派的头头。我们也停课闹革命了,回到家乡跟在大姐姐后面凑热闹。将近过春节时,在省城读大学留校等分配的大学毕业生萧忠民回来了,他也拉了一派人马,和田菊珍大姐打对头。这两派人马经常互相扯皮,但又联合起来唱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沙家滨’。大概没有揪斗走资派和批判牛鬼蛇神的原故,县里批评我们田家镇“文化大革命搞得冷冷清清”。惊蛰后的一个晴天,县里几大造反派的头头纠集了一些大队造反派司令,来到田家镇‘抓革命,促运动’了。我记得县造反派司令很威武,穿着一身军装,在一男一女的卫兵的保护下,一进门就用红本本指着我们说:“你们的司令是那个!”

  “我,我田菊珍。今天你们是来找我的吧,为什么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身穿铁灰色女便装的田菊珍大姐姐走进来大声地说。她裤脚扎到膝盖上,雪白的小腿上还粘着泥巴,看样子是刚从田里回来。

  县造反派司令将红本本指着田菊珍的鼻子呵道:“田菊珍,你不斗走资派,不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以唱戏,生产来压革命,这是公然对抗毛主席亲手发动的文化大革命行为,应该向毛主席请罪!”说,旁边那个高大的女卫兵马上走过来抓田菊珍大姐姐。

  田菊珍大姐姐一把推开女卫兵,冲到县造反派司令面前说:“谁说我们不斗走资派!公社汤德全书记贪污公款600元,破坏军婚搞腐化,我们把他斗臭了,还送到了县公检法依法处理。前些日子是过春节,我们演唱革命现代戏演错了吗。李司令,我们田家镇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为的促进人的思想革命化,带动生产的发展。毛主席是最关心农民的,时刻牵挂农业生产,现在是春耕备耕时间,我们应该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抓春耕生产呀。”

  “你们的革命行动,我们应该支持。但是要抓革命,才能促生产,通过批斗走资派,掀起春耕生产高潮。”县造反派李司令口气软了许多:“今天我们来你村,就来一次大联合,组织一次联合批斗大会,把走资派萧得财揪出来批斗,把牛鬼蛇神、大队支书和四不清的干部统统押上台来陪斗。我知道,萧得财是萧广新的爸爸,也是你未来的公公,你不斗他,……你变成了田家镇大保皇派。”

  这时田菊珍大姐姐像只发怒了的狮子,马上用红本本指着李司令骂道:“你混淆黑白胡说八道,告诉你,萧得财不是我未来的公公,这门亲事我根本没有同意。再说萧得财是公社副职,工作上没有什么过错,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他是个庸人。”

  “李司令,我萧忠民,是田家镇造反派的司令。”萧忠民走上拦开田菊珍大姐说:“李司令,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这次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就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维护党的纯洁性和寻求中国自己的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使我们这个国家、这个党,永不改变颜色、永远走社会主义道路。今天带了这多人马来我村,我们十分欢迎。可是走资派汤德全己关在看守所里,牛鬼蛇神都在田里监督教动,怎么办?只有一个还躲在庙里,我们也准备揪出来火烧。”

  李司令看到萧忠民说话很有理论,拿不出话来吓唬他:“好,把躲在庙里那个走资派揪出来批斗。”

  田菊珍明白了萧忠民的意思,笑着说:“你们派两个人跟我去揪他出来。”说完带着两名大汉来到庙里,指着天子老爷菩萨说:“就是他。”接着她把头发一甩,严肃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菩萨是农民立起来的,到了一定时期农民会用他们自己的双手丢开这些菩萨,无须旁人过早地代庖丢菩萨。共产党对于这些东西的宣传政策应当是:“引而不发,跃如也。”菩萨要农民自己去丢,烈女祠、节孝坊要农民自己去摧毁,别人代庖是不对的。 ’现在不是讲破四旧,立四新,丢菩萨吗。把天子老爷抬到沙子坪一把火烧掉。”

  李司令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我们支持你们的革命行动。”

  当时我也跟着大人们去庙里,感到这争很新鲜,也好玩,拿起天子老爷那把大刀砍树砍草,还将大刀丢在茅坑里作搅屎棍。

  “华弟弟,不要玩了。”田菊珍大姐姐看到李司令带着大队人马走后,拿过我手中的‘大刀’丢到茅坑里说:“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组织几个小朋友放哨,看着还有不有还乡团来倒乱,我要带领社员去做事了。”

  这么一闹,我们田家镇成为了全县有名的攻不下的顽固堡垒,田菊珍大姐姐也变成了大保皇派。清明一过,县里派来了工宣队进驻公社搞斗、批、改,把田家镇作为重点。田菊金大姐姐不但丢了造反派司令的官,而且连贫协主任、妇女主任的官都罢免了。萧忠民也卷起被窝回省城,到学校里等候分配。正好那时,我要去省城姑姑家,跟他一起同行(也可以说,我爸爸要他带我去),一路上,萧忠民待我像小弟弟一样,到了省城,他经常抽出时间去我姑姑家,辅导我复习功课。从此萧忠民成了我的“大哥哥”,在他的帮助下,我进入省城的中学读书。不久听说在忠民大哥分配到省城工作,可是他再三的要求回县里工作。组织上只好同意他的意见。他返回省城办手续时,来到我姑姑家告诉我,田菊珍大姐姐虽然罢了官,她还是我村(大队)妇女的头头,带领一大群妇女白天干活,晚上学文化,学唱命样榜戏,去县里汇演时还拿到了一等奖。后来革命三结合时,田菊珍大姐姐是公社铁姑娘队队长,入了党,并且当上了公社革命委员会常委、后来䃼选为公社副主任。

  忠民大哥哥分配回县里工作,起初在机械厂当技术员,三结合时也选为副厂长,不久和田菊珍大姐姐结了婚。他们在结婚时,不但给我发来了请帖,还打了电话给我,可是那时我正下到部队学军,没有回去送亲吃喜酒。据我弟弟告诉我,田菊珍大姐姐是‘铁梅’做的介绍人和证婚人,她和忠民大哥哥唱红灯记唱出了感情。结婚时很热闹,也很简朴,两人唱了一段红灯记后就被群众拥着进了洞房。弟弟还告诉我,最恼火的是萧得财父子,一个没有当上公社主任,一个没有讨到田菊珍做老婆,他两爷仔抱着脑袋坐在家里哭了一夜。第二天他俩到处宣传:“田菊珍是丢天子老爷丢出来的官,和萧忠民是丢菩萨丢出来的两口子。”

  我模模糊糊睡了一会,突然炒豆子响声惊醒了,我起来一看,原来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春天春天,时时发癫。’上午还是暴日头,将近旁晚时却下起大雨来了。弟嫂秋兰哄走汤丽去打牌后,一下午都在家里监督孙儿做作业,看到我醒来马上倒上一杯茶放在我眼前,看到汤丽不在家,低声地说:“大哥,菊珍大姐真造孽,‘夕阳无限好,又遭风雨催残。’忠民大哥死了后,欠下一大笔账,他父母看到田菊珍大姐还是四十多岁年纪,加上萧广新父子又来劝说,再三地表态帮忠民还清债务、抚养小孩,对父母养老送终,他们终于心动了,年小的儿女也希望妈妈有个幸福的晩年。一家人都来求你弟弟做菊珍大姐的工作,要菊珍大姐择夫改嫁。广新和他爸爸天天来找你弟弟,要我们去做媒,你弟弟迫得没有办法,也想和菊珍大姐重新组合一个美满的家庭。于是我们只得去菊珍大姐家和广新求亲了。”

  “广新,就是萧得财的独林仔吧。”我想起了萧得财为他儿子广新向田菊珍大姐姐求婚的事。

  “就是他。”秋兰接着说起来。“广新在我们田家镇也算一个知名人士。他一无人相二无口才三无肚才(才能),全靠父亲的上下跑腿才招工到养路工班,可是他连马路都不会扫,只好调到铁厂去挖铁矿,不久又去挖煤炭。忠民调到氮肥厂办厂,他爸爸好说歹说,又来到氮肥厂来守煤炭,不久调去交通局看守大门,后来到公路管理站当传达直到退休。他讨了六、七次亲,现在仍然孤家寡人。田菊珍大姐根本看不上广新,你弟弟和我去她家,刚一开口就被赶出了门。到现在还视我和弟弟是个骗子,她的儿女文东文方读大学,也以为拿她来做交易,骗广新的钱供他们读书的。”

  “我知道你们会说广新的。”汤丽耳朵特别尖,还没有进门就说着:“其实广新是个有本事的人。那年田痴婆丢菩萨时,他偷偷地藏下了土地公土地婆,在土地公土地婆的保佑下不但走财运,还走桃花运,讨了七次老婆六次都是黄花女仔。现在一个人每月工资千多元,吃不完喝不完,过着神仙的日子。大爷爷,告诉你吧,这个广新搭帮我这九仙妹跟他指点迷津,才有今天幸福生活。那一年我跟着我父亲去氮肥厂,我当会计,广新负责煤场,那里有好多煤炭,我要他拖在广西去卖,赚了不少的钱。煤炭卖光了,我要我爸爸将广新调到工交局看大门。要不然,他也和我一样被开除了。”

  “你还把你后妈也送入了牢房。”秋兰戏谑地笑着:“幸好你爸爸和你断绝了父女关系,并且把你后妈来当替罪羊。汤丽,你这九仙妹现在誓死都要嫁给广新,并且赖在广新床上不走了。原来你跟他早就有一脚了。”

  汤丽就是九仙妹?这下我记起了这个似曾相识的樱桃尖嘴吧来。

  一九七九年,四月初刚刚结束对越自卫反击战,我得知父亲患病住院,马上请假回家来探望父亲,准备清明扫坟祭祖再返学校。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听说田菊珍大姐姐从县委会下到染织厂当厂长,住到忠民大哥的氮肥厂。我骑着自行车去氮肥厂探望她。这时正是初夏时刻,太阳像火炉一样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闷热得像个蒸笼。我来到氮肥厂门口时,看到一个身身铁灰色的确凉便装的美丽少妇笑眯眯地迎着我说:“华弟弟,你从北京回来了?我和你忠民大哥天天都在盼望你回来呀!”

  我连忙跳下自行车,高兴地说:“大姐姐,你越来越年青漂亮了。要是定街上会到你,我恐怕认不出来呢。忠民大哥呢?”

  “他有事,在家里等你。”

  “我知道你们都很忙。”我笑着回答:“我还知道大哥哥和大姐姐走出机关,到工厂领导改革,现在工厂由全县有名的亏损大户,变成了地区出名盈利大户了。不忙那能有成绩?”

  我和田菊珍大姐姐一路上有说有笑,来到了家属区一幢六层楼房前,田菊珍大姐姐指着三楼的一间房子说:“到了,我就住在那里。”

  忠民大哥住的房子,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在那时来讲也算是高级的了。我一走进敞开房门的客厅,看见几个工人围着萧忠民,正在争吵着。萧忠民看到我进来,笑着点头说:“华弟弟,这么大热天也跑来看我?先到房子里坐吧。”说完又埋着头看着桌子上的图纸了。

  田菊珍大姐姐和工人们笑着打了一下招呼后说:“忠民,我的大厂长,总是把会议搬到家里来开,你不休息,工人兄弟们要休息呀。”

  “你来打什么岔!”忠民大哥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姐姐,红着脖子说:“你这个大厂长怎么当的!刚才杨大嫂周大姐和一些职工跑到我家里来找你,和你商量提高织布产量和质量的问题。你知道,毛主席逝世两周年了,我们要继承他的遗志,把工业学大庆搞好,不辛苦点怎能行。你是管百多人吃饭的,不是接客送客的。华弟弟来看我们,不去接他也会来。”

  “我怕华弟弟找房子不到。”田菊珍大姐姐说:“我已经会到了杨大姐他们,而且一边走路一边和她们探讨,明天我准备和他们进行织布比赛。”

  一个年老的工人打量我一番后说:“这就是你经常说的萧忠华老师吧,萧厂长,贵客到来,我们明天再研究了。”

  田菊珍大姐姐银铃般的笑起来:“华弟弟。我们这几年没有休息地拼命干,把工厂搬到家里来,以厂为家,把家当厂。如果我也跟你忠民大哥一样,我们这个家太小了。忠民,我们应该下去多走访一下工人,和他们一齐在现场解决问题。”

  “李师傅,你的意见很对,明天午饭后我们再到现场具体作出方案。”萧忠民说完,马上跳过来,抱着我左看右看说:“华弟弟,我的研究生,昨天回来今天就来看我,你太有心了。华弟弟,你长胖了,像个绅士,不像个大学者,比我上大学时的大学教授还威武。菊珍,今天你把拿手好菜拿出来,我们今晚要好好喝一壶。”

  菊珍大姐姐连忙走进厨房,露出头来说:“李师傅,你们也吃了晚饭才走,帮我陪陪客,品尝我的厨师手艺。”

  忠民大哥也再三地挽留也没有留住那几位工人,只好将他们一一地介绍给我认识,我同他们握手时,觉得他们的手十分析苍劲有力,我想中国的改革开放,必须穿托在他们身上。

  晚饭很热闹,大姐姐菜炒得不错。我从来不喝酒的人,也破例喝了两杯。我们边喝酒边谈,谈得很融洽,不时地发出幸福的笑声。尤其是田菊珍大姐姐讲得有条有理,声音又亲切甜蜜,连我这个当了多年教师的都自愧不如。

  我看到客厅正中墙上挂着毛泽东主席的像,看到老百姓把毛主席当作神明一样的敬仰,我感动的问着:“大姐姐,听我弟弟说,前年毛主席逝世开追悼大会时,你厂的工人们都悲痛大哭,你哭得当场晕过去,幸亏医生抢救才没有出大事,现在身体可好了吧。”我想人民把毛主席视作慈父,可是现在有股逆流,一小撮牛鬼蛇神歪曲事实真相,污蔑毛主席的被世界认同的伟大形象。可是中国人民那么好愚弄的吗,他们确实在痴心妄想。

  “一想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心底里感到十分难受。那天,悲痛地哭得晕倒在地的人可多呢!杨大嫂和周大姐她们也抢救了二天呢。”

  “她们跟到你一样,在家里设灵堂,早晚烧香叩拜。不过算你哭得最伤心,造成了……”忠民大哥看了一眼我后又说:“确实当时,只要想到毛主席,谁都忍不住流泪,连我这从不流泪的人都痛哭了。”

  “深秋日午朔风号,领袖惊传别我曹。抢地呼天呼不应,伤心惨目泪如潮”。我背着周谷城在毛主席逝世当晚作七律说:“何况我们中国人,连外国人都一边唱着国际歌痛哭,哀思欲绝。大哥哥,我也和你一样铁心肠,可是想到毛主席,就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这时,两个青年工人领着一个小巧、身穿粉色的连衣裙的十六、七岁姑娘走了进来,姑娘脸上染着两个红色的圆圈,画了眉,涂着口红,手拿一个畚箕,身后面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盛妆小姑娘一进门就气汹汹地说:“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了,你们还派人来抓我游街,我要上告。告诉你,我爸爸已平反出牢官复原职了。”

  忠民大哥大笑起来:“汤丽同志,我没有派人去抓你,而且请你去工人夜大学读书。汤丽,现在你年纪小,你爸爸要求落实政策,千方百计地安排你在我们厂工作,就应该多学些知识,以厂为家。可是你天天玩弄八仙姑九仙姑,对得住你爸爸的一片好心吗。”

  “萧厂长,我们没有抓她,是陪她一齐去夜大学上课。谁知她吵着要进来看看厂长,我们就和她一齐进来了。”两个工人像受了不白之冤,异口同声的声辩着。其中一个还大声骂着说:“汤丽小婊子,你尽说假话。她爱在厂长这里告状再乎她告吧,我们上课去。”说完拉着同伴的手走了出去。

  汤丽拿起畚箕往桌上一放说:“你们知道吗,王母娘娘膝下已经有七个仙女了,杨开慧壮烈牺牲后上了天堂,被王母娘娘收为义女,现在杨开慧为八仙姑,我就是八仙姑派来降临凡间,为你们解答问题的。无论你提什么问题,畚箕上的筷子都会自动在面粉上写出字来回答你。不信你们可以试试。”说完她像不可一世的公主,拿出面粉在桌子上洒上一层,然后在畚箕的顶部扎上一个木筷,要两个不会写字的人一边一个扶着畚箕,让畚箕上的木筷恰好接触到桌上的面粉。接着汤丽燃上一柱香,走到门口朝南面的天空虔诚地跪下,口中念念有辞:“灶神公公灶神婆婆,请你们到天上去禀告王母娘娘打开南天门,放八仙姑到凡间,我们有事请她。”汤丽念完后走进来对我说:“听说你是北京来的教授,你问问题吧。无论你提什么问题,在面粉上写出‘毛体字’回答你所提出的问题。”

  菊珍大姐姐知道忠民没有阻止汤丽这种作法,是当着我的面给汤丽一个面子,她走过来招呼汤丽坐下,递给她一杯茶说:“汤姑娘,据你自己说是九仙妹,是杨开慧的妹妹,毛主席己逝世两年多了,你用这种活动来寄托人民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怀念,这种心情我很理解,但是我们缅怀革命先烈,主要是继承他们的遗志,学习他们艰苦奋斗和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做好本职工作。汤姑娘,这个畚箕写字回答问题的扶乩现象我也会玩,而且玩得比你还要妙。不信我玩起给你看。”

  汤丽看到菊珍大姐揭穿她的把戏,抢过畚箕,扫起桌上的面粉巧辩着:“你是说我搞迷信活动吧!好,我问你,七六年那年天上落下三块大石头,注定要死三个大人物,那年不是死了毛主席、朱德、周恩来吗。毛主席卫队叫八三四一,其中的含意是表明毛主席活83岁,当41年皇帝,你又如何解释?还有我畚箕写的未来的皇帝姓江,上海人,4岁……。”

  菊珍大姐笑着插嘴说:“汤丽姑娘,我都知道,世界上很多事,都有偶然或者巧合的,不能一下子就可说清楚。现在我们的每个科学发明,每项进步,包括东方红卫星上天,甚至包括我们建设新中国和走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道路,都是在毛主席破除迷信、自力更生下取得的。汤丽姑娘,你今年十七岁了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应该好好思考一下。”

  “我爸爸不是穷人,我是老干部的孩子。”汤丽脸上露出不协调的笑容,尖着樱桃红嘴唇对我说:“你是从北京来的大学教授,田厂长无法解释,你能解答我所说的问题吗?”

  我想这个汤丽姑娘太放肆了。我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忠民大哥己站起来,严肃地对汤丽说:“汤丽同志,你刚才不是说你是老干部的孩子吗?田忠华老师是我家的贵客,对客人要礼貌,这是干部子弟最基本的知识。不要在我家来出洋相了。你提出的问题,只要懂得科学知识的人都能答出来,现在我还是请你自己来回答。汤丽同志,你去工人夜大学好好学习,钻研科学技术,交出正确答案给我吧。”

  汤丽面带愠色地看了忠民一眼,拿起畚箕走出了门。

  菊珍大姐匆忙追来,拉住汤丽关心地说:“小丽,你有什么话就跟阿姨讲吧。我知道你爸爸平反后,又娶了一个女人,这个后母对你不好是吧!小丽,每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只要我们大家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才会战胜一切困难。要记住,遇到困难千万不要寄托在鬼神上,不要用迷信来麻痹自己。毛主席早就说过,信神呀,还是信农会。今天我要劝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学好本领,以厂为家竞竞业业的工作。”

  “我爸爸把所补发的工资全部交给了那个坏女人。”汤丽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这一夜我是在菊珍大姐家中渡过的。我和忠民大哥坐在床上聊着,菊珍大姐督促小孩做好作业后,也搬来一条椅子坐在床边,我们聊了一个通宵。想不到这是我和忠民大哥的最后一次聊天,也是最后一次会面。

  然而菊珍大姐深情而亲切的话,至今仍然清晰地响在我耳边,也是在这一夜,我才察觉,被摧毁的‘神权’残余,又在人民群众对革命先烈的缅怀中巧装打扮起来,借改革开放之风死灰复燃了。就在我们知识份子成堆的大学里,个别人拿连中学生都知晓的一个马克思主义最基本的常识,企图否定毛泽东毛泽东思想,从而滋生了资产自由化思潮,使一些涉世不深的文化青年思想发生了巨大的混乱。这种信仰崩溃以至到精神爆发既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一小撮被美国人所操纵的西方资产阶级的精英们和少数坏人,借反贪污、反官倒策动学生上街游偶行,在天安门广场静坐绝食。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于是我回到了老家,又来探望田菊珍大姐姐。

  我骑着自行车来剧进氮肥厂的岔路口时,田菊珍大姐姐早就在树荫下等我了,她一看到我,马上招呼身边两个十岁小孩说:“文东,文方,快来叫舅舅。他就是我时常跟你们说的,在北京当老师的华舅舅。”

  “舅舅好!”文东加头走来,拿过我头上的草帽说。

  “舅舅,太阳这么大也来看妈妈,舅舅真好。”文方腼腆地说“哥哥,你也学爸爸一样,拿着草帽和客人扇凉呀。”

  “我是学爸爸一样,把草帽挂在车把上,推着自行车走。”

  我望着两个小孩,喜爱地说:“孩子这么大了?真乖,长得跟大姐姐一样漂亮,跟忠民哥一样扎实。文东,把自行车给我来推。”

  “再乎文东去推吧,让他多锻炼一下。”田菊珍回头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他叫文东?”

  “刚才你告诉我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当年忠民大哥看到你养了双胞胎,高兴得连夜写信告诉我,征求我他俩叫什么名字,叫东方行不行?忠民大哥呢?”

  “他正在家里跟汤主任吵架。”田菊珍大姐有点忧心的说,“这个汤主任,带来了一群学生要工人罢工,跟着他们去北京,声援反官倒、反贪污运动。咳!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是我们人民的最高品德和信仰,失去了信仰,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就泛滥起来。”

  我们匆促走到厂门口。看到忠民大哥正在说:“怎么闹到我们工厂里来了!汤丽,你是厂办公室主任,我们厂里工人要上班生产,你爸爸已去北京声援了,他是厂长,要工人罢工去北京,请他自已回来安排吧。”

  “请你们让开一条路,让我们进去吧。”田菊珍大姐带领我们挤进去后,转身对汤丽和学生们说:“同学们!我知道你们反腐败、反官倒的热情很高,我们广大产业工人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积极支持这种反对党的领导干部的贪污腐败行为,但不支持搞资产阶级自由化,不罢工,不上街游行。因为工厂要生产,我们工人要吃饭,请你们谅解。”

  文东看到学生中有他认得的高年级同学,马上走过去说:“大哥哥,你们看,我华舅舅在北京当教授,他是反对学生罢课上街游行,反对同学们坐在天安门广场绝食才回到家的。我们跑到北京去有什么用,还是回学校好好读书吧。”

  “对,文东同学说得对。”我拉着文东的小手说。“同学们!近来我们大学的一些青年学生对现实社会中存在的问题开展各种形式的活动,他们借悼念胡耀邦开始了反官倒的诉求,从而形成了学潮,现在被个别受美国和西方势力的操纵指使精英们利用,掀起一股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进行反党、反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活动。因此我劝大家不要上当。”

  “近几年来极少数人丑化、歪曲、污蔑和否定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自由化分子却利用这个时机,宣传资产阶级的民主和自由,进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活动。我们工人不但不罢工,而且坚决反对他们这种行为。同学们,要记住毛主席,没有毛主席,就没有中国。请你们以回学校去读书,不要来阻拦我们工人上班。工人们,我们要厂为家,赶快进厂做事吧。文东,文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们是妈妈养的好孩子。千万要记住:只有‘狗娘养的才反对毛主席’,妈妈养的孩子是讲天良,是尊重毛主席的。”田菊珍大姐姐说完,就气呼呼地走进了工厂。

  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地睡了。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了,我披着衣服走下床来推开窗户,蔚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银盒似的月亮,几片白云在旁边游弋着。大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晰,一股股沁人心脾的春风徐徐吹进房间,要把我心中的烦愁驱走。人应该呼吸新鲜空气,不能沉醉于那种令人昏迷的混浊气味。这时我头脑清醒了许多。我相信,一切糟粕,都将会在丰富的社会主义精神文化中逐渐消失。昨天晚上我想要我弟弟接菊珍大姐去广州,边治病边在厂里做些杂事,让她和工人相处,回到年青时代。现在必须把这意见和远在广州的弟弟商量一下,于是打开电脑房,跟弟弟在网上谈起来。弟弟告诉我,秋兰己跟他讲了这事,昨天下午他已经把文东文方两姐弟接到厂里,准备马上领着这两兄妹回家,把田菊珍大姐接到广州来,使她全家人团聚在一起,过着幸福愉快的生活。

  当我走出电脑房时,己经吃早饭的时分了,太阳从窗户上射进来,把整个客厅染成一片金色,也给客厅带来了清爽的气氛。克勤克俭己在餐桌边坐着,他们看到我后,马上奔跳过来,拉着我坐在椅子上,拉着我坐在椅子上:“大爷爷,早上好!”

  “你们回来了!”我一边一个地抱着他们说。

  “昨天晚上奶奶开车接我们回来的。”

  “奶奶呢?”

  “奶奶和汤丽阿姨去县城去了。奶奶说今天我家有客人来,要我和克勤在家和大爷爷迎接客人。”

  克勤接着说:“奶奶说今天汤丽阿姨嫁人,嫁给广新,他们在老家拜堂后,再到寒泉寺拜观音去旅行结婚。还要我们送亲。”

  我预想不到汤丽就这么仓促嫁人了。原来昨晚上在弟弟厂里打工的黄毛仔打电话给他老婆大发雷霆,说汤丽欠的五百元赌债要马上还清。黄毛仔的老婆是个蛮婆,一进门就抓起汤丽手中的牌丢掉,气汹汹地要汤丽还清所欠的赌债。汤丽立即到广新那里拿钱来还,广新说要汤丽嫁给他后才给钱了,尽管汤丽睡在床上耍赖,广新没有拿一分钱给汤丽。后来经我弟媳秋兰调解,广新拿出五百元付赌债,汤丽也必须今天和广新结婚,婚后广新的一切钱归汤丽撑握。于是两人由我弟媳秋兰做介绍,天一亮就到县民政局办手续了。先到外地旅行结婚,回家后再办酒席请客。汤丽的娘家不理她,只好把我弟弟当作亲人。

  “你奶奶要我去迎接那个客人?是田菊珍奶奶,好,吃了早饭跟大爷爷去买响炮欢迎客人,再去送亲。”

  志勤边吃饭说:“我奶奶会买响炮跟田奶奶一齐回来。”

  半晌午时,秋兰回来了,他打开车门扶出一个老妪指着我说:“田大姐,你看,那是你华弟弟,他来接你了。大姐,我没有哄你吧。”

  “大姐姐,你可来了,进来坐!”我连忙走过去扶着菊珍大姐说:“克勤克俭,叫田奶奶。”

  克勤克俭马上走过去恭敬的叫着:“田奶奶”

  “唉!好孩子。”即着田菊珍打量着我说:“秋兰花嘴吧,跟我做介绍嫁给广新,连几女都被她哄了,花广新的钱去读书。她今天又哄我说我家文东文方要来接我。你有是学问的人,我相信你不会受她的骗,也不会来害大姐姐的。”

  “大姐姐,秋兰没有哄你,文东和文方是他们靠打假期工找学费来上大学读书的,现在他们两兄妹已读完研究生了。他们很想念妈妈,今天他们和我弟弟一齐马上回来,接妈妈去广州住,使妈妈欢度晚年。”我扶着大姐姐坐椅子上说:“大姐姐,我请你来大团圆。”

  “清明节了,他们也该回来和他爸爸扫坟。”

  “他们是个很讲孝道的好孩子,年年都把他们节省的钱寄给过妈妈,给爸爸扫坟。”

  “他们寄回的钱不是广新给的?广新,……”菊珍大姐站起来,怀疑地指着门口的广新,满脸皱纹又深又多,丑陋脸露出可怕的怒色看着我:“他也来了!华弟弟,你也是骗子。”

  “大姐姐,今天汤丽嫁人,新郎公广新。广新是来接新娘子汤丽的。”秋兰连忙扶住田菊珍大姐笑眯眯地说。

  “田痴婆,今天我是要嫁给广新了。咳!反正他也没有子女,我也无牵累,‘烂麻箩配破扁担”,湊合一下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汤丽走过来,似哭似笑地自我嘲笑着说。

  “汤丽,恭喜你了。”秋兰将一个红包塞给汤丽手中,回头对田菊珍大姐说:“大姐姐,汤丽她娘家不认她,只好从我家出嫁了。广新来了,我要陪他两人去寒泉寺拜佛,克勤克俭他们也和我一齐去。大姐姐,我去寒泉寺马上回来,那时文东文方也该回家了,我们再去和忠民大哥扫坟吧。”

  “又是你这花嘴吧做的媒人吧。”田菊珍大姐脸上露出了美丽的笑容。“华弟弟,你弟嫂秋兰是个好人,她没有骗我。”

  广新把汤丽抱进小汽车和我弟嫂、侄孙们在鞭炮硝烟中走了,一阵阵春风刮走了烟雾,把田园风味吹进了客厅里。我眼前又像看到了当年的田菊珍,她还是那么的年青漂亮,还是那么的能干乖巧。她和忠民大哥演红灯记,和男子汉打擂台比武,和工人们一块劳动,读书识字,唱歌跳舞,威慑闹事的学生。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活在世界上就像演戏一样,好戏是令人难忘的,每个人都希望在谢幕时听到观众几个欢呼的巴掌声。

来源:嘉禾网

作者:雷晋副

编辑:邓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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