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振亮
在我依稀有了记忆开始,我就会屁颠屁颠地跟在爷爷后面,看他一手提着装满白石灰水的小木桶,一手攥着一把掉落了高粱须的秃头扫把杆,按照大队干部指定的位置,抬手在墙壁上“刷刷刷”地写着标语。一堵墙壁写下来后,白石灰水都会顺着爷爷的手臂流进颈骨、腋下。
爷爷那时成分高,等我深谙世事了,才知道那是乡村干部把爷爷写字、拟对联作为“劳动改造”的差事。新故相推,三四十年的风霜雨雪过去,在我老家的一些旧墙上,仍可或明或暗地见到爷爷留下的“笔墨”。
那段不明不白的日子结束后,山村的天空变得晴朗。
爷爷爬墙爬楼爬梁爬电杆写标语的活计少了,只是在别人家有婚丧喜庆事宜的时候,才会请他去“露一手”。有年春节前夕,不知是爷爷手痒,还是看着我辍学后无所事事,等全家人围坐在炭火炉旁时,他抛出了一个令我及家人都兴奋的话题:卖字去。
爷爷说的“卖字”,就是去卖对联。
说做就做。我从老爸那里要了二十块钱,次日就跑到镇上的百货商店买来一捆红纸、两支毛笔、三瓶墨汁和一卷用来捆扎对联的红色纤维绳。
准备工作就绪,我们爷孙俩都做起了“发财梦”。我在一旁照着爷爷的吩咐,裁纸、接纸、折样。爷爷则在饭桌上铺开红纸,一条条地篆写着。几个小时过去,我们家里的地上、床上、凳子上、碗架上,只要有空闲的地方都铺满了墨迹未干的春联,整个房间都塞满了墨香味。
躺在床上,我一个晚上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副对联能赚多少钱。次日大早,我“不用扬鞭自奋蹄”,按照七字、九字、十二字等规格,收拾好爷爷写的对联,找来读书时用过的背包,沿着山路,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圩场去“卖字”。吉星高照。第一次出手,卖了三十多副,回来掰着指头掐算,足足赚了一百来块钱,相当于老爸那时卖一个星期面条赚的钱。全家人都乐了。
初战告捷,兴趣大增。这天晚上,爷爷又跟我说:“靓仔,你明天到百货商店再去买些金黄色或天蓝色的水彩回来,我把对联写好后,你再来描描边,这样的话,整个对联就有立体感,抢眼很多,好卖些,价格也会高一些。”爷爷说得有道理,我便去镇上的百货商店买回了几瓶水彩。
到了晚上,爷爷要我给对联添加“外套”,让对联像山里妞进城一样的洋气些。我虽然之前看过爷爷在墙壁上描画字体,可这次真的要“大姑娘上轿”,我先是心跳加速,既而握着笔的手,就像村里人得了“鸡爪病”,抖个不停。
刚开始,爷爷站在我身边一笔一划地指导,我的描红还能勉强过得去。等爷爷到门后边小便去了,我的手就失去了轻重,把爷爷写得隽永、遒劲的字体描画得或“粗腰短腿”,或“细眼浓眉”。爷爷见后,哭笑不得,但没有责怪。
时隔两天,是隔壁县一个老圩场的赶集日,按照往年习俗,那里的人贴春联的氛围很浓,我和爷爷便去那个老圩场“卖字”。到了圩场,我在一家商店的窗户外,拉起一条纤维绳,把一副副大红春联用夹子绑夹到绳子上,静候客户的挑选。时间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过去,圩场上的客人都只是站在对联前品头论足,就是没人掏出“银子”带走几副对联。
眼看着就要散圩,脚板冻成木头都不管,我的肚子也“叽里咕噜”叫起来,前几次在本镇赶圩时的高兴劲儿像被丢进了老家村口的花溪河,不见了踪影。
直到下午两点左右,突然走来几位上了年纪的人,经过近半个时辰的考究,他们每人买走了两至三副。拿着收入囊中的区区二十块钱,我赶紧跑去饮食店,花了一块五毛钱往肚子里倒进了一碗米豆腐,暖和肠胃。
那天,我直走到灶火照亮了堂屋,才疲惫地挪回家……
人生路上处处是考场。那次“卖字”,真的成了我奋进路上的一笔珍贵盘缠。
来源:嘉禾网
作者:尹振亮
编辑:邓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