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红

在我的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个梦——住房梦。

我的家乡坐落在嘉禾县泮头水库边上，原本是一个贫穷的小乡村。小山村横亘在山脚下，三面环山，一条小河从村前哗哗流过。村前水流潺潺，村后绿树环抱，再加上一字排开的青砖黑瓦的南方特色民居，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幅意境优美的中国山水画。然而，外表的美丽，却包裹不住内在的寒酸，挤在狭小空间里的村民丝毫感受不到美丽风景带给他们的惬意。

我家的房子不到30平米，坐南朝北，四四方方就一个房间。从大门进来，紧挨着房门的右边是一口水缸。水缸旁边是一张八仙桌，桌子隔壁是一个木做的高脚碗柜，下面是用砖头和木块搭建的鸡舍，中间摆放着木头做的洗碗盆，上面则是碗筷架和存放油、盐的箱柜。房门的左边是一座土灶，土灶的正对面是一张大床。在房屋的西南角，还有一架用来上二楼的木梯。小时候，我们一家五口人就挤在这间不到30平方的房间里。为了能多铺张床，连楼上用来储存粮食的谷仓盖也派上了用场。

房子夏天热，冬天冷，最让人烦恼的是春季。春天到了，天气变暖，碰上南风天气，木质天花板上堆积的烟垢遇水气渐渐融化，有的从墙壁上慢慢流下来，像泼墨般舒展开去的粗线条;有的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溅落在地板上、饭桌上甚至衣服上，弄得到处斑斑点点，让人防不胜防。快到过年时，正在上小学的我，总要跑到村干部家里，向他们要些废旧的报纸，将墙壁从头到脚糊上一层，让房间变得光鲜明亮。

正月里如果多来几位客人，家里就真的连进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说实话，房间小一点，挤一点都没有关系，最让人不能忍受的，就是在房间的东南角，还放着一个马桶。正月里亲朋好友来了，无论家里条件多么艰苦，总要准备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出早就酿好的金黄醇香的倒缸酒，盛情款待前来走访的客人。可是，藏在房间角落里的马桶，成为一道与节日气氛格格不入的风景。它如鲠在喉，刺痛着我年少的心。那时，我心里想，什么时候能住上一间带客厅的房间，让床和马桶统统藏进卧室里面去，那该有好美呀!可是，我知道，对于父亲卧病在床，一家五口连肚子都难以填饱的家庭来说，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梦想虽然在心中发芽，可在那个家家都贫困，户户住着“床连灶，水和尿”房屋的年代，实现梦想的原动力也就没有那么强烈。又过了两年，村里发生了一件让全村人都刮目相看的事——有一位吃国家粮的人家盖起了钢筋水泥楼房!在那个年代，能盖钢筋水泥板房子，在农村绝对是一件大新闻，特别是对地处偏僻的我们村来说，更是如此。楼房竣工后的那段时间，到他家串门的村民络绎不绝，为的就是一睹钢筋水泥房子的气派。那年夏天，我跟村里的同龄小伙伴一样，每天下午太阳落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抢着提水到他家楼顶去浇水降温，抢占位置。等入夜了，再抱着席子和枕头，到他家的楼顶去打地铺，体验睡钢筋水泥房顶的乐趣。月夜之下，躺在钢筋水泥房顶，吹着夹杂着泥土芬芳的凉风，听着夏夜的虫鸣和远处小河的流水声，带着一天劳作后的疲惫进入梦乡，对乡里的小孩来说，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呀!那时候，我们心里都萌生出这样的理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家里也住上钢筋水泥房就好了!

记得那时正是双抢季节，正当我们津津乐道钢筋水泥房的好处时，有位嫂子却向我们爆出猛料：她有位在县城某单位上班的亲戚，住的是套间，三间一厨一卫，上厕所都不用出门，那才叫好呢!她还鼓励我们：如果你们用功读书，能考上学校，吃上国家粮，每月拿工资，以后就可以不用干农活，还可以在城里住套房。嫂子无心的一番话，仿佛点燃了我心中梦想的火光。人虽然站在酷热的太阳底下，心却早已随着天上飘浮的白云，向着城里的方向飞去了。于是，从那一刻起，心里又多了一层向往：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学校!

1993年，我以高分考上了师范学校。当时，我心里想，等中专毕业后，分配了工作，应该就能圆住房梦了吧。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1996年，我从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家乡的一所村小任教。当时，学校的教学楼都还是砖瓦房，更别说教师住房了。后来，从乡村小学到乡镇中学，我住的一直都是卧室和办公室合二为一的单人间。

直到2001年，谈了对象，学校才腾出一间有20多平方，中间有道隔墙的房子，里面当卧室，外面当客厅。听说我要结婚，校长还特别请人把这间砖瓦房粉刷了一次，我又在门窗上贴上了喜字，这就是我的婚房。

此后几年，我一直住在学校的砖瓦房里。有一年暑假，台风来袭，住的砖瓦房差点倒塌，至今仍让人心有余悸。那是2003年8月底，当时，儿子出生还不到十天。入夜，狂风暴雨夹着电闪雷鸣呼啸而来，仿佛要把一切都吞噬。学校的老砖瓦房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先是瓦片被吹得哗啦啦直响，然后有雨水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很快就像筛豆子似的哗啦啦流下来。卧室里的蚊帐湿了，我赶紧跑到卧室把垫被拿出来。刚出来不久，只见在闪电和炸雷声中，传来呯的一声响，妻子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吓得缩成一团。此时，家中停电了，瞬间变成漆黑一团，儿子的哭声淹没在狂风暴雨中。我吓得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以为房子马上要倒塌了。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相互拥抱在一起，挤在一个没有漏雨的角落，与风雨抗争。在暴风骤雨中惊吓了一个多小时后，雨终于停了。我们点上蜡烛，抱着孩子到另外的房间借宿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到屋后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呆了：一棵硕大的苦楝树被大风吹得连根拔起，树干横卧在房檐上，树枝和树叶把瓦片扫得七零八落——难怪昨晚家里漏那么大的水。住校的老师看到眼前的情形，纷纷上门来安慰我们，说是还好幸运地躲过了房屋倒塌之劫。学校得知情况后，赶紧安排人员及时把树木给锯了，把房屋的横梁和瓦片也更换了。我和妻子则忙着清理家中的碎瓦片和树叶等垃圾，洗刷蚊帐和床单。

经历了这次风雨飘摇之夜后，我对住房的梦想更强烈了，可是梦想的阳光却迟迟难以照进现实。

2004年，我被选调到县城机关上班。第二年，为了方便工作，我到县城租了一间套房。房屋面积50余平方，有两个卧室，一个客厅，一间厨房，还带一个卫生间。房屋虽狭窄，而且是顶楼，却是钢筯水泥房。搬进新家的那天，我对妻子说：“我们再也不用为刮风下雨担忧了!”

然而，无惧风雨，却难度酷暑。原来，这栋兴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职工宿舍，不仅面积狭窄，而且楼层也很低。更糟糕的是，因为年久失修，楼顶上的隔热层全被毁坏。一到夏天，走进房间，马上会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感觉席子是滚烫的，像架在火炉上一般。最可怜的是才两岁的儿子，晚上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嘴里哼哼地嘀咕过不停。孩子睡不着，大人更加难以入眠。第二天上班，感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为了给房屋降温，我到楼顶找了些砖头和水泥块，临时搭建起一个简易的隔热层。可是，实践证明，那纯属白费功夫。后来，每天下午下班后，我又试着提水到顶楼上去浇水降温。只见一桶水倒下去，嗞嗞嗞响几声，一下子就蒸发了。浇水之后，热气下沉，房间比之前感觉更热。我和妻子开玩笑说，我们这是刚走出水深之苦，又陷入火热之中。住我们这栋老楼房的，都是些临时的租客，我们形象地将这栋楼比喻为贫民窟;而对面的新家属楼，就是他们单位职工的新套间，不仅面积更大，而且还有不少人安装了空调。那时，对面那栋楼的居民，成了我们向往的人群。

在这间筒子楼煎熬了四个酷暑之后，2009年下半年，我终于搬进了自己的新家。新房面积100多平方米，三个卧室，主卧室还带卫生间，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为了节省装修费用，我和妻子抽出时间自己清理房间、开凿墙角线，儿子也在一旁动手帮忙。新房子入住的那天，儿子和我们一起，从租住的房间里拿脸盆衣架、搬小凳子，忙得不亦乐乎。那时已是9月份，暑气还未消退，可是位于三楼的新房到了下半夜却有了丝丝凉意，让人睡得特别舒服。没想到，做了30多年的住房梦，一夜之间变成现实。记得燃放烟花庆祝的那一刻，我感觉眼睛有点潮湿，真想大哭一场。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都睡得特别香。第二天，我对妻子说，30多岁了，就算昨晚睡得格外香。

一晃十年过去了，嘉禾县城慢慢地变高变大了。特别是新城区，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宽阔的马路纵横交错，公园、广场、游园、喷泉让人流连忘返。昔日的小县城，有了大都市的情调。环顾四周，才发现，很多和我一样有着住房梦想的人，也都变成了现实。村里的钢筋水泥房一间比一间盖得高大和气派，很多村民进城买了房，由农民变成了市民;乡下学校不仅有了高大气派的教学楼，而且还配套兴建了教师宿舍，很多原来的同事也都在县城有了自己的新房。更可喜的是，在我到乡镇工作的这几年，很多建档立卡的贫困户都受益于易地搬迁政策，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在嘉禾县城，一幢幢公租房、廉租房拔地而起，圆了多少人的住房梦!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是多少人对住房梦寐以求的生动写照。可喜的是，社会发展到今天，很多人和我一样，在圆了安居梦后，又开始追求宜居梦、乐居梦!